第六章
合作的項目進行得十分順利,穆凱在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誠意,甚至出乎了蘇凌軒的意料:他不但將開發后的利益平均化,不久之後又主動升調了歐東林為項目副經理,負責配合蘇凌軒。
歐東林本人對此事並不清楚,蘇凌軒也是當天下午參加完進度會議后,才知道他就是穆凱特意安排的新助手。
「凌軒——!」地下停車場裏,歐東林幾步趕上前面的蘇凌軒,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沒想到你會親自過來穆氏開會……我本來準備晚上給你打電話,看樣子可以省下話費了。」
「這次的項目是穆氏和白氏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合作,我會過來並不稀奇。」蘇凌軒笑着打量了歐東林幾眼,「幾日不見,你已經榮升副經理,方才會議上倒讓我吃了一驚,想不到你的思維如此敏捷,穆總果然沒有選錯人。」
歐東林有些臉紅,擺擺手說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穆總是因為上次的售後事件才特別照顧我,你也是知道的。」
「你說要打電話給我,是為了這件事么?」蘇凌軒一笑:這小子果然還是沒有什麼心機,但願如此才好。
「哦!是有關係。」歐東林一本正經地點頭,「我想請你和白蝶周末一起吃頓飯,地點就在我家好了,我來下廚,連同上次考過駕照的那次一起慶祝。」
「小蝶不過是跟你開玩笑,你倒記在心上。」蘇凌軒想起上次白蝶吵着要歐東林下廚做飯的情景,不禁會心一笑,「好的。我會通知白蝶,一定準時去捧場。」
歐東林摸摸頭,又看着蘇凌軒露出招牌憨笑。
他忽然抬手看錶,連忙一面轉身一面說道,「我還有工作急着要處理,凌軒你路上開車小心!」擺擺手就往回跑去。
蘇凌軒看他慌慌張張的模樣,笑着搖了搖頭,發動車子離開。
***
周末一大早,歐東林就趕到超市採購了新鮮的菜蔬,還特意買了一桶白蝶最愛的香草雪糕放在冰箱裏。
母親早亡,歐東林的手藝,是從小在家訓練出來的。雖然算不上是絕佳,但蘇凌軒第一次有幸品嘗后,也着實為他一直用泡麵充饑的行動疑惑了好一陣子——其實並不是歐東林喜歡泡麵,主要是剛來S城,他一無時間二沒心情;等到條件稍好些,愈加忙得不可開交。再說,他一個大男人,也實在犯不着為了點口腹之慾,成天介的跟鍋碗瓢盆打交道啊,所以難得下一次廚。
青菜、蘑菇揀凈,下水泡着;五花肉抄水切塊,加紹興黃酒上鍋慢慢煨煮;活蹦亂跳的新鮮大蝦去頭去腳,放進鹽水裏泡着,一會可以用來做滑溜大蝦;三斤重的大母雞,跟切片的玉米筍一起上鍋蒸燉,就是主湯……
歐東林心裏琢磨着,一面手下不停,剛剛將食材都處理得差不多,門鈴響了。
口裏「哎、哎」應着,歐東林滿面笑容跑到客廳,門外站着的除了花枝招展的白蝶和拎着水果花籃的蘇凌軒,還有一位他沒有見過的溫婉女孩。一身白色粉紅圓點的連衣裙,烏黑的眼睛有些害羞的看着地面,紅菱嘴角微微笑上翹着。
「歐東林,不叫我們進去坐么?」看到歐東林吃驚的表情,蘇凌軒笑着開口。
歐東林招呼大家坐下,轉身就被蘇凌軒拉進了廚房。
「她叫孟爾婷,就是白蝶上次跟你提到的女孩。我們把她帶來,並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不等歐東林開口,蘇凌軒主動招供,「事情我並沒有參與,白蝶的性子執拗起來,我是沒有發言權的。」
「果然在說我的壞話!」白蝶閃身進了廚房,蘇凌軒笑着躲了出去。
廚房裏安靜下來,白蝶走到水斗邊,伸出指尖慢慢撥弄露出水面的翠綠菜葉。「小婷是我最好的朋友,並不是什麼豪門千金,只是一般小戶人家的孩子。我們是通過孟學長認識的。」
歐東林揭開蒸鍋,隔着騰騰白霧往裏打量,嘴裏「嗯」了一聲。
「我旅行回來,就想着要找個機會把婷婷介紹給你認識。你來了這裏幾年,拿了戶口,又自修了本科,將來娶妻生子也是一定的,為什麼不考慮我的人選呢?」
白蝶笑着轉過身來,微微偏着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歐東林。歐東林輕輕放下鍋蓋,沒有再拒絕。
於是,一頓午飯過後,孟爾婷就正式成了歐東林的女朋友。
白蝶事先已經到孟家說明過,孟爾婷的父母都是開明的知識分子,基本上不反對自己的女兒跟着一個外地來的打工仔,反而特別喜愛歐東林的勤奮上進。
第一次約會,是在白蝶一力包辦下促成的——小妮子實在是整天在家太閑,難得發揮一下身為女人的深層特質,津津有味地擺弄起來兩個好朋友。
歐東林按着電話里交待的地址等在了小婷家樓下,約定的時間一到,就見孟爾婷大大方方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今天上身是一件淡綠色的圓領襯衣,下面配着一條米色的蕾絲格子短裙,高高束着馬尾辮。恰到好處的修飾,愈加襯出本人的清秀可愛。
歐東林笑着走了過去,兩人商量好先去看某部新上映的大片。
「哈哈,囡囡,跟男朋友出去玩阿?」巷口商店裏的老阿婆咧開嘴跟他們打招呼,孟爾婷臉紅着點點頭,身子往歐東林這邊靠了靠。
從電影院散場出來,原本晴空萬里的天上已經聚集了團團烏雲,眼看就有一場暴雨要來,街上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歐東林估計這個時候送孟爾婷回家已經來不及,兩個人索性鑽進了路旁的甜點茶吧。
二十多坪的小店裏,沿着路邊的咖啡色落地窗后,擺着一溜金黃色的藤編桌椅,淡藍色桌布安安靜靜鋪在上面。這個時間沒有什麼客人,店主挑選了一張舒緩的鄉村藍調,空間裏悠悠蕩蕩着女歌手自由磁性的聲音。
孟爾婷點了一大杯玫瑰奶茶和一些小點心,歐東林只要了一杯咖啡——他卻還沒發現,奶茶一類的甜食,他只有在蘇凌軒面前才會肆無忌憚地吃着喝着。
粉粉的奶茶和白白的泡芙送了上來,孟爾婷並不過分客氣,招呼了對方一次,就低下頭吃了起來,動作輕柔而優雅,看得出她有良好的家教。
歐東林喝了一口咖啡,「小婷,你跟我交往,是因為白蝶的原因么?」他很欣賞這貞靜的女子,但從見面起,孟爾婷的話就不多,他決定還是問問清楚比較好。
孟爾婷的動作一頓,放開吸管,抬起頭來看着歐東林。
外面已經下起雨來,雨點很大,劈里啪啦打在厚厚的玻璃上,流出一道道晶亮水痕……
音樂還在繼續,孟爾婷拿起吸管輕輕攪動了一下,杯底透明的小西米旋轉着漂浮起來。
「還記得你參加小蝶畢業典禮的那次么?那天我也在場,只是你沒有注意而已……」歐東林察覺到孟爾婷的遲疑,不敢再唐突開口,孟爾婷慢慢接了下去,「其實,是我麻煩小蝶……是我要她來拜託你跟我交往的。」
她清麗的臉龐上浮出了小女生的嬌羞,紅紅的,像極了桌上的粉百合。歐東林聽得一愣,實在看不出孟爾婷這樣的女孩子,也會去主動追求異性。
「很奇怪吧?」孟爾婷被歐東林看得不好意思,笑着轉移話題,「其實我並沒有你感覺的那樣子矜持啦,以後熟悉了,你就知道我也很愛鬧的。」
「嗯,你跟小蝶都是很隨和的。」歐東林笑了起來,白蝶的建議是對的,孟爾婷的確是個隨和的好女孩。
外面的雨還沒有停頓的意思,淅淅瀝瀝,愈下愈大……店主開始慢慢更換唱片,都是一些溫馨快樂的曲子,夾雜在隱隱約約的雨聲里,很閑適安寧的感覺。
歐東林和孟爾婷成了小茶吧里唯一的客人,閑聊着度過了他們的第一個午後時光。
白蝶隔天打電話邀功,「……所以我才叫你那天一定要打扮得英俊瀟洒啊,知道我有多麼深謀遠慮了吧?哈哈哈哈……」
歐東林連忙賠笑,「是、是!」
「蘇凌軒還怪我亂來,我看你倆不是挺好么?」白蝶得意洋洋。
歐東林心裏一頓,想起蘇凌軒那天臨走前的表情,似乎有什麼要說,大概也是擔心他和孟爾婷不能好好相處吧。
「你幫我轉告蘇凌軒,謝謝他幫我擔心,我和小婷相處得很好。」這樣子一來,他就不會擔心了吧,歐東林這麼想着,十分滿意自己的心思周密。
然後,白蝶果真把這句話原文轉達到了蘇凌軒那裏,恰好肯定了他對歐東林和孟爾婷相處情景的猜測,字字句句,都是濃情蜜意印證;一刀一刀,刻在蘇凌軒的心上,避無可避。
白蝶雖然百般伶俐,事後回憶卻也只記得,蘇凌軒當時沉默的樣子,是她從未見過的。
***
歐東林的臉皮原本就薄,孟爾婷也是斯文的女子,兩人之間,自然進展得極其緩慢了。白蝶還是經常過來打探進展,習慣了她的胡鬧,歐東林知道孟爾婷也不會瞞她,索性就如實回答。這種沒有秘密的交往形式,常常會讓歐東林感慨自己是在跟大家談戀愛。
奇怪的是,歐東林竟然會毫無道理的覺得,似乎他和孟爾婷之間越是沒有什麼不可告人,才越是安心。
蘇凌軒的問題卻遠要比歐東林複雜——孟爾婷與歐東林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這個事實,蘇凌軒只要一想到,就會黯然神傷。
理智總是戰勝情感,他的心一次一次疲憊不堪、一點一點傷痕纍纍。
和穆氏的合作進行到重要階段,蘇凌軒參與次數反而在減少,甚至已經影響到項目本身的決策。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一些公司元老報告到了蘇夫人那裏。不管是作為蘇氏的上任董事長,還是作為關心兒子工作的母親,蘇夫人立刻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兒子好好談一談。
「軒兒,最近公司可好?」蘇夫人難得親身出現在公司一次,開場白卻永遠是一成不變。
「很好,請母親放心。」蘇凌軒送上香茗,退到一旁。
怎麼會不知道母親的來意?自己雖然坐着這個位子,可是公司主力無一不是母親的親信,想什麼、做什麼、決定什麼,只要是在公司,就沒有一樣是母親知道不了的吧?區別只在於,她想、或是不想,如此而已。
「真得很好么?」只有話尾輕揚,帶出深藏情緒些許。
揉了揉因為失眠而微微發脹的額角,蘇凌軒無奈開口,「母親不妨直說。」這種待宰羊羔的滋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厭倦了的呢?
她端着茶杯的手不露痕迹的一顫:蘇凌軒用這種消極抵抗的態度跟她說話,這麼些年來,還是第一次……也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
蘇夫人心中微驚,她肯定了自己今天的到來,很有必要。
「為什麼在跟穆氏的合作上這麼消極?你跟穆凱那孩子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又在英國處了那麼久,如今有機會共事,你難道不覺得應該認真對待么?」
「母親說得是。」蘇凌軒眉目間有難掩的疲憊,「最近還有幾家其它公司的合作項目,我已經交待了下面的人跟進穆氏的項目。如果可能,我這個月也許還會出差一趟。」
他自認只是陳述事實,並沒有察覺自己藏不住的反抗情緒。
蘇夫人從來沒有這樣被兒子反駁過,幾十年來坐看風雲不動聲色的她也有些驚詫了。
她慢慢飲了口茶,決定攤牌,「軒兒,之前老城區那塊地皮的競標,你沒有什麼想要跟我解釋的么?」
蘇凌軒沒有料到母親會舊事重提,只好重複之前的說辭,「是我不慎,下次不會再有相同的情況了。」
「只是『不慎』么?……是你不慎,還是醫院不慎呢?」
不過簡簡單單幾個字,蘇凌軒驚得幾乎從座椅上彈了起來:母親已經知道了么?
不會是全部,即使是母親那麼敏感的人……為什麼……那麼她又知道了多少……她怎麼會知道?我甚至沒有在家裏提起過歐東林……醫院?……醫院!
「你、你派人調查我的行蹤?」蘇凌軒扶着桌案猛地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軒兒,注意你的措辭,這是在公司,而且我是你的母親。」
蘇夫人不徐不急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蘇凌軒。
「可是母親,你沒有權利派人調查我。」
「軒兒,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沒有調查你。」
蘇凌軒一愣,立刻明白過來,自己的行蹤對於母親來說,的確沒有跟蹤價值。那麼,對象就是歐東林了!
一想到這點,蘇凌軒再也控制不住,「母親,我請求您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這樣做,有失您的身份。」他壓低了聲音,努力平息胸中涌動的情緒,「他不僅僅是我的朋友,也是白蝶的好朋友,根本沒有調查的必要……」
蘇夫人打斷蘇凌軒,「不用你說,本來就已經停止。」看他一眼,淡淡補充,「可是,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朋友,絕對不會對你產生如此明顯的影響。」
「母親——!」
「跟他斷絕來往,否則他休想在本城立足。」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蘇凌軒多年以來心甘情願的忍耐,皆因為這幾句話,變得毫無意義。
蘇凌軒不再開口,辦公室里陷入了死寂。
沉默良久,他慢慢起身,在蘇夫人還沒有明白他的意圖之前打開大門,大步地跨了出去。
這是蘇凌軒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反抗母親。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蘇氏大樓的廣場上,不知道離去為何,方向為何。
蘇凌軒的甩門離去,讓蘇夫人徹底愣怔了。
她呆坐在沙發椅上,不斷回想着剛剛的對話。只是回想,完全不能思考;整個過程中,蘇凌軒的每一個呼吸變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語調,一遍一遍……在她腦海里盤旋……
很久沒有這樣震驚過了,她甚至已經記不清楚,上一次陷入不能思考的境界,是為了什麼事情。在蘇修文突然去世后的那段時間裏,她的思維大半是留在回憶里的,甚至接受不了蘇凌軒的出生。可是,接管了蘇氏以後,靠着自己一次次的驚濤海浪里掙扎過來,這種面對困難時的逃避習慣,幾乎已經被一點點從她身上剝離乾淨。
但這一次,蘇凌軒的反應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它所帶來的震驚,對於一個母親,是巨大而殘酷的。
***
沒走多遠的蘇凌軒很快就接到了母親緊急入院的電話,再怎麼氣憤,畢竟母子連心,他急急忙忙攔了一輛車,衝到了華僑國際中心醫院。
白蝶得到消息,第一時間趕過來陪他。
手術室里,陷入昏迷的蘇夫人正在接受搶救,她看不到蘇凌軒悲痛懊悔的臉。
「小蝶,我是不是很該死?一個不知道心疼母親的人,是不是應該被唾棄?」蘇凌軒紅着雙眼,等待那已經亮到麻木的『手術中』熄滅。
「蘇凌軒,吳院長是伯母的好朋友,一定可以轉危為安的。」白蝶伸手將蘇凌軒攬進懷裏,「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我想伯母也不想看見你這樣……」
話沒有說完,她已經淚流滿面。
其實,真正想說的話,她不敢在這個時候開口——
蘇凌軒的確不知道心疼人,可他最不會心疼的,就是他自己。
從小到大,默默跟在大人身後的他、靜靜坐在角落裏的他……蘇凌軒是蘇家的繼承人,蘇凌軒是所有人的焦點,蘇凌軒是完美無缺的孩子……可是蘇凌軒,獨獨不是自己的主宰。
孩童時,蘇凌軒就已經會對她好、會跟她玩、會寵她,可白蝶知道,蘇凌軒決不會像一般孩子那樣發泄出真實的自己……在白蝶眼裏,蘇凌軒那永遠溫柔含笑的表情,只是一張隨時都可能破碎的面具……她,即使到現在,也還是看不清楚面具後面、那個真正的他。
白蝶把蘇凌軒抱得更緊一點,雖然她知道——這個男子真實的靈魂,自己也許是無法觸摸的。
可是,她還是想要去溫暖它,哪怕只是這一刻。
手術室的燈滅了,蘇凌軒跑過去,老院長摘下口罩,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令堂的病,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其實只要好好將養,一般也不會出像今天這種情況……世侄啊,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好好跟母親說,不可以再刺激她了。」
一個月後,她已出院。蘇夫人的病雖然來勢兇險,好在昏倒后立刻就被秘書小姐發現,及時進行了搶救。
母子倆對之前的爭執都彼此心照不宣,白蝶常來陪伴。
這一日,蘇夫人覺得天氣不錯,提出要到展覽館走走。
展覽館這一期的主題,是敦煌石窟的復原壁畫展。白蝶對畫畫沒有什麼研究,倒是自小就精通書畫的蘇夫人有些喜出望外,一行人買了入場券入內。
好在不是周末,人並不很多,白蝶攙着蘇夫人走走停停,一面聽着導遊小姐的講解,倒也很有意思。
「敦煌石窟包括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安西榆林窟共有石窟552個,有歷代壁畫五萬多平方米,是我國也是世界壁畫最多的石窟群,內容非常豐富。
敦煌壁畫是敦煌藝術的主要組成部分,規模巨大,內容豐富,技藝精湛……」導遊小姐走到一幅色彩極為絢麗的壁畫前,抬手指去,「這一幅反彈琵琶伎樂,位於第112窟的南壁,因為畫面描繪的是一位反手彈奏着琵琶的女子而得名,這類繪畫在敦煌壁畫裏很常見的……」
白蝶笑着仔細看看,畫面上的女子豐腴白嫩,倒是很有唐代美女的特色。
「大家請過來這邊……佛像圖是敦煌壁畫最主要的一類,佛像大都畫在說法圖中,據說僅莫高窟壁畫中的說法圖就有933幅,各種神態各異的佛像12208身……」
蘇夫人搖頭笑道,「古人倒是很會尋找精神寄託,今生得不到的東西就會祈求來生,可是真有來生么?他們誰又都說不清楚了。」
「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啊……」旁邊忍不住插嘴的女孩轉過身來,溫柔的笑容在下一刻變成驚喜,「白蝶,怎麼是你?!」
「婷婷,你怎麼也在這裏,一個人來看展覽么?」白蝶看清女孩就是孟爾婷,大笑着過去一把抓住好友。
「小蝶,這位是……?」蘇夫人在一邊笑着開口。
「哦,伯母,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孟爾婷;婷婷,這位是蘇凌軒的母親。」白蝶笑嘻嘻地開口。
「伯母,您好!」孟爾婷的乖巧模樣立刻就博得了蘇夫人的歡心。
「對啦,婷婷,你怎麼會一個人來這的,我沒有聽你說起想來看展覽啊……」白蝶不解,好姐妹平時不管幹什麼,總會互相拉扯着湊數。
「我是陪東林過來,他很喜歡這些東西的。」孟爾婷白皙的臉上泛出一絲紅暈,「他剛剛替我去買水了。」
白蝶朝門口張望,歐東林遠遠也已看見了她,正抱着純凈水過來。
「原來是歐東林搶了我的婷婷啊!」白蝶的一句無意嬉笑,落到身邊蘇夫人的耳中,卻是聽者有心了。
她轉身順着白蝶的視線看去:一個身材高挺、帥氣修長的男子,正在笑意盈盈朝這邊招手。卡其色的燈心絨長褲,米色開領毛衣,修剪着最普通的平頭髮型。簡簡單單的裝扮,配着他乾乾淨淨的氣質,給人十分舒服的感覺——他就是歐東林么?那個讓軒兒差點跟自己鬧翻的鄉下孩子?
歐東林走到近前,微笑着把手裏的水遞給孟爾婷,白蝶給他介紹了蘇夫人。
「阿姨您好!凌軒平時對我照顧有加,早應該去府上拜訪,想不到今天會在這裏遇到。」歐東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蘇夫人頷首不語:就是這個笑容么?這麼誠懇、這麼靦腆的笑容,就是吸引軒兒的關建吧。的確,連我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孩子跟照片相比,有着超出我意料親和力。
歐東林不過是被蘇夫人看着,就感到心頭莫名的壓力,不知是否自己多想。
白蝶這時體貼開口,「伯母,您會不會累?」
蘇夫人回過神來,滿意點頭,還是白蝶這孩子乖巧。
「你和婷婷繼續看吧,我陪伯母去休息!」白蝶笑着推推孟爾婷,好友被她捉弄得更加害羞了。
蘇夫人這才對歐東林微一點頭,「我也聽軒兒說有你這麼一位朋友,歐先生果然一表人才。」
歐東林見到蘇夫人是如此的雍容尊貴,心裏更加緊張,「阿姨您過獎了,我改天一定再來拜訪。」
蘇夫人和白蝶參觀完畫展,一路說笑着回到家裏,蘇凌軒已經在客廳等候多時了。他笑着迎到門口,體貼地替母親脫去外套。
「您今天去哪裏了?讓我好等。」這些日子以來,蘇凌軒總是儘可能提前回到家裏。
蘇夫人招呼白蝶一起坐到飯桌邊,笑着開口,「你等我一次就這麼著急,我可是天天等你回家。」無心的一句笑語,卻也是蘇夫人內心真實的感觸。
蘇凌軒沉默了,白蝶立刻插話過來轉移話題,「你猜我們今天在展覽館遇到了誰?」
「如果是你的熟人,自然是朋友,還是以前的同學?」蘇凌軒笑着給她挾了一箸青菜:白蝶從小就偏食,165的個子只有90斤不到,每每看得大家心疼不已。
白蝶嘟着嘴將青菜和飯一起扒拉了進嘴裏,含含糊糊叫到,「你猜對一半啦!」
「那麼是誰呢?」蘇凌軒先給母親盛了些雞湯,回過頭笑道。
「是東林和婷婷耶!」白蝶興奮地叫嚷起來。
蘇凌軒手裏的筷子一滑,幸好沒有跌落,有口無心的應着「是么?……」扶穩筷子,蘇凌軒偷偷看向母親,蘇夫人一臉平靜,很專心地喝着湯。
蘇凌軒心裏再發寒,他實在太了解母親了:表面上愈是若無其事,心中愈是在生殺決斷……可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他與母親相處更加謹慎,哪敢多說半句。
蘇夫人喝完湯,拾起餐巾優雅地沾了沾嘴角,清嫂連忙過來扶她離席。
蘇凌軒惴惴不安吃完飯,和白蝶一起回到客廳,母親已經喝好了養生茶,戴着眼睛在看書。白蝶臨走前,沉默了一晚上的蘇夫人只是囑咐蘇凌軒好好送她回去,就轉身上樓休息了。
送白蝶回到家裏,蘇凌軒返程的時候,腦海里總是浮現出母親那雙靜默的眼睛。
將車停在路邊,他慢慢掏出手機,在通訊簿里找到『歐東林』。
蘇凌軒盯着那三個字很久,按下的卻是撤銷鍵;過了一會,他找出名字,再按掉……反反覆復,久到蘇凌軒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要打電話,還是只想體會完成這個過程的滿足感。
終於,蘇凌軒撥了電話過去,只有關機提示音;他才發現,已經是半夜十二點。
***
同一時間,還有一個人的思考範圍也是『歐東林』。
清嫂臨走前已經將卧室的燈調到最暗,蘇夫人在床上坐起的影子,在地毯上拉出淡淡長長的影子。
就在今天見到歐東林本人時,她的直覺告訴她,歐東林跟凌軒,會比她預想的更麻煩。她甚至有隱隱預感,歐東林的存在,一定會給凌軒帶了危機。
而讓蘇夫人如此慎重的原因就是,她的直覺,歷來很准。
一個普通的農村孩子,竟能給兒子帶來如此大的影響,甚至不惜頂撞自己的母親。她不能允許這種情況,不能允許自己多年以來培養出來的完美繼承人,就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改變。
蘇夫人並不否認自己對兒子是苛厲的,因為她甚至對自己也是如此。
這就是她能夠掌控蘇氏這麼多年的原因之一,局面不會容許一個只有美麗和柔弱的女子站在蘇氏的權力巔峰。
她所作的一切,直到今天,她也不曾後悔;她沒有資格後悔,只有資格憐惜。如果真要說後悔,那也是後悔自己為什麼這麼晚、晚到蘇凌軒瀕臨爆發,才懂得去憐惜他。
可那也僅僅是憐惜,正是因為不能後悔,她更加不能對歐東林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