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畫室工作了幾個小時后,施施發現快要一點了,她必須趕快準備到畫廊去。她不喜歡盛裝打扮,但發現自己伸手去拿裙子和上衣,而不是常穿的牛仔褲和運動衫。一抹鮮紅引起她的注意,她撥開衣架,挖出一件從未穿過的紅色針織套衫,那是幾年前別人送她的耶誕禮物,卷標還在上面。打量着那鮮艷的紅色,她決定那正是她今天想要穿的顏色。
她猜她也應該用髮夾把頭髮夾好。站在鏡子前面,她蹙起眉頭。她很幸運,或是很不幸,有一頭難以梳理平整的松發。她把頭髮留到過肩的長度,讓頭髮本身的重量使它保持下垂。她的選擇很有限;她可以把頭髮往後梳和紮成馬尾,但那會使她看起來像高中女生;她可以試着把頭髮縮成頂髻和用髮夾夾住,但到頭來一定會有不聽話的松發像螺絲起子般翹出來;或者她可以乾脆讓頭髮披散着。她選擇了披散,因為那樣會使她丟臉的機率降到最低。
她拿起梳子,把較亂的部分梳整齊。小時候,她恨死自己的頭髮。那一絡絡狂野的松發得自母親的遺傳,但母親以那頭亂髮自豪,甚至把它染成深深淺淺的紅色來吸引更多的注意。她也想替施施染髮,但施施在小時候就墨守生命中零星的正常。她的頭髮是褐色,她決定保持原有的顏色。不要黑色,不要紅色,不要金色,只要褐色。雖然松發有點炫,但至少褐色很普通。
她放下梳子,吹毛求疵地審視鏡中的自己。好了。除了頭髮以外,她沒有任何地方會引人注意。身材苗條,身高中等。唔,勉強算是中等,她不會介意再高個三、五公分。藍色的眼珠、褐色的松發、白皙緊緻的皮膚。她已經三十一歲了,但皺紋還沒有出現。黑色的裙子長度及膝,鞋子很適合步行到畫廊而式樣又不會太古板,鮮紅色的針織套衫……好極了。她差點要脫掉它,但它的顏色太令她着迷。
如此的穿着似乎該化點妝才對。她對化妝品向來不在行,所以局限在最基本的眼影和唇膏,藉此預防自己看起來像小丑。或者該說是像媽媽,她的下意識嘲弄着。施施總是努力避免自己的外貌舉止和母親相似。身為藝術家已經夠像母親了。
由於她相當肯定她在茜妲的畫廊里只剩下幾幅風景畫,所以她挑了幾張接近完成的人物素描放進活頁夾裏帶去給麥氏夫婦看。她沒有已完成的肖像畫可以展示,因為它們全都是特約作品,一完成就送交給了顧客。
把活頁夾挾在腋下,她離開公寓走向畫廊。一踏上行人路就沐浴在溫暖的九月陽光里,使她愉悅地長聲嘆息。除了那些上床睡覺都可能穿西裝打領帶的上班族以外,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短袖。街邊的時間溫度顯示器顯示現在的氣溫是攝氏三十三度。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散步。
她來到街角,在她最喜歡的熱狗攤前停下。
賣熱狗的小販是個上了年紀的男性黑人,臉上總是掛着笑容,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八成是假牙,他那把歲數的人牙齒大多早就掉光了。他曾經告訴過她,他已經六十八歲,早過了退休的年齡。像他這種老頭子應該閃到一邊去,把賺錢的機會讓給年紀較輕的人。他說完那句話就放聲大笑,因此施施知道他毫無退休的打算。他每天都在這個街角笑謎謎地賣他的熱狗。施施搬來的第一周就注意到他,總是儘可能經過他的攤子好乘機研究他的臉孔。
他的表情令她着迷。她素描過他幾次,但每次都是匆匆畫些基本的線條,因為不希望他發現她在畫他而變得不自然。她還沒有完全掌握住他那種與世無爭的神韻。他很單純地以生命為樂,眼神中毫無批判挑剔,就像孩童一般純真,那使她很想用紙筆捕捉住他。
「好了,施施。」他用熱狗交換她手中的錢,她用小腿挾住活頁夾,在熱狗上塗了厚厚一層芥末醬。
「妳今天很漂亮。要赴熱情的約會嗎?」
才怪。她已經不記得她有多久沒有約會了,至少有好幾年了吧。她並不覺得遺憾。「公事。」她說,咬一口熱狗。
「可惜了,妳今天穿得這麼辣。」他朝她眨眨眼,她也朝他眨眨眼,但他的稱讚有點令她吃驚。辣?她?施施自認是世上最不辣的人。她寧願整天埋首繪畫,也不願浪費時間去煩惱某個男人對她的頭髮有何看法,或他是否在跟別人來往。
大學時代她跟男生約會過,只因為那似乎是人們對她的期望,但除了高中時代有兩次難得的迷戀以外,她不曾真正喜歡過任何男生。她對性一直興趣缺缺,直到今天早晨。她很驚訝自己竟然讓健怡可樂的廣告影響到她。這遲來的性覺醒令她手足無措。她還以為自己不會像許多女人一樣,讓愚蠢的荷爾蒙衝動損害或削弱創作力。
「妳那身衣服會使人目瞪口呆。」小販說,再度朝她擠眉弄眼。
她沒有想到簡單的裙子和針織套衫會有那麼吸引人。一定是顏色的關係,她心想。紐約人總是穿黑色,有時她會認為這個都市裏沒有人有色彩鮮艷的衣服。這件紅色套衫必定使她像烏鴉群中的紅鶴一般突出。更要命的是,她還戴了耳環。
她把活頁夾重新挾回腋下,沿着行人路繼續往前走。畫廊在四條街外,夠她吃完熱狗和擦乾淨嘴巴。滿臉芥末地跟麥氏夫婦見面不會給他們留下好印象。
安排她跟可能的顧客見面是茜妲的體貼。別的畫廊業主可能根本不會為她多費心思。能賺大錢的是原始派和現代派藝術,而不是她偏愛的傳統派。但茜妲總是為施施的利益着想,設法替她介紹生意。茜妲一視同仁地照顧每個在畫廊展售作品的藝術家,她的自然親切不僅吸引藝術家,也吸引來無數的顧客,可能每年替畫廊賺上大把鈔票。倒不是茜妲需要擔心錢,瑞基的財富使畫廊賺不賺錢都變得不重要。
想到霍瑞基,他的臉孔就躍上她的腦海,伴隨而來的是異於平常的不安。她想要畫他,但開不了口。她絕不會畫他穿着三千美元的意大利雙排扣絲質西裝。她會把他有稜有角的臉孔和炯炯有神的雙眸放在碼頭或大卡車的駕駛座上。霍瑞基看起來像是那種汗水濕透圓領衫的猛男。
他和茜妲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兩種類型。黑髮褐眸的茜妲有種上層社會的秀美,但成千上萬的女人都擁有那種溫和的美,迷人卻不出眾。她真正的魅力在於友善的個性,就像熱狗小販的和藹可親。瑞基的性格似乎已深入骨子裏,那張有稜有角的臉孔便是最好的證明。雖然看起來是那麼不搭調,但他們的婚姻卻維持了十年。施施從看到他們一起出現的那幾次中得到的印象是,他們雖然並肩而立,但完全出於巧合。瑞基的冷漠和工作狂似乎無法吸引像茜妲那樣和藹可親的女人,但誰知道一對夫妻在獨處時的情形?也許瑞基也有放鬆的時候。
當施施接近路口時,交通號誌變換,行人通行的綠燈亮起。她早已習慣了不必站在路口等燈號變換的便利。幾個駕駛似乎對綠燈太短暫感到困惑,但那不是她的問題。她穿越馬路時幾乎要露出得意的笑容。她討厭浪費時間,站在路口當然算是浪費時間。她痛恨花在作畫以外的每一分鐘,連吃東西都差點要被她歸類為浪費時間。
但睡覺卻不能算是浪費時間。她喜歡睡覺。她最喜歡的事之一就是作畫到深夜,然後筋疲力竭地倒頭大睡。如果外面下着雨就更好了。聽着雨聲入睡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最近睡覺卻成為冒險,因為睡著了會作夢。她的夢向來是彩色的,但現在她的夢境色彩鮮艷濃烈得驚人。睡醒后她嘗試複製那些色彩,結果卻發現它們並不適合她作品特色的細膩風格和精確筆觸。但她還是喜愛那些色彩,睡醒后想不起自己作過什麼夢時總會感到失望。
她吃完熱狗,用包熱狗的紙巾擦掉嘴邊殘餘的芥末,然後把紙巾扔進路邊的垃圾筒里。她並不太喜歡熱狗,所以得塗很多芥末來掩蓋它的味道。她知道她可以吃些她喜歡的食物,但熱狗攤總是在那個地方,小販的笑容總是那麼親切,所以買熱狗吃似乎既省時又省事。更重要的是,待會兒回家后就不必浪費時間吃東西了。
人們在行人路上快步前進着,目不斜視,口不言語,除非是講行動電話。施施大大方方地研究他們,知道他們不太可能注視她而不必擔心會被發現她在看他們。她不理會偶爾出現的那些太透明的臉孔。那樣做一點也不難,紐約人在作了鬼之後仍傾向於避免目光接觸。
大都市裏各式各樣的臉孔一直是她靈感和驚奇的來源。巴黎……巴黎還可以啦,但連它的名字都會令她不自在。她見過太多自命不凡的藝術家,例如她的母親,在巴黎把繪畫當成了不起的大事,施施跟那裏的藝術圈格格不入。仔細想想,她跟這裏的藝術圈也是格格不入,但在紐約,她有比較大的空間,比較不會感到動靜觀瞻。茜妲要她遷居大都市的確是個好主意。雖然施施可以預見自己會搬離紐約,但目前她還算滿意。
紐約總有一天會失去吸引力,施施住過的每個地方到最後都會令她厭煩。她還沒有寫生過熱帶風景,心想,自己總有一天會有前往加勒比海島嶼的衝動,但以她的預算可能只有將就佛羅里達州了。棕櫚樹在哪裏都是棕櫚樹。但目前她仍然對臉孔着迷,而這裏正是臉孔的最佳來源。
畫廊位在內外兩層玻璃門後面,外層在瑞基的堅持下用的是防彈玻璃。門上燙印着「霍氏畫廊」四個字,最令施施欣賞的是字體小而簡樸。鍍金的花體字會令她作嘔。
一如往常,進入畫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亞。依施施之見,那確實是賞心悅目的景象。季亞是個道地的美男子。她猜他擔任的是接待員的職務,但不確定他的正式職銜是什麼,或他有沒有正式職銜。從一些女性顧客對他目不轉睛的凝視來看,他只要在那裏就行了,其餘的職務都是多餘的。他有烏溜溜的及肩黑髮,細細長長的深褐杏眼,輪廓鮮明的顯骨和豐滿的嘴唇。她猜他一定有玻里尼西亞血統,因此使她更想畫棕櫚樹。季亞除了在畫廊工作外,還兼差當模特兒,晚上還要修藝術課,這使他非常忙碌。
她懷疑季亞和茜妲有染。施施在工作時連天塌下來都不會發覺,但是畫肖像使她對臉孔和表情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因此才會發現茜妲和季亞之間關係不尋常的蛛絲馬跡。那些蛛絲馬跡並不明顯,只不過是一閃而過的表情、短暫的目光交會,和偶爾出現在季亞態度中的佔有欲。茜妲絕不會把情感毫不隱瞞地表露出來,但季亞沒有那麼世故老練。施施希望他沒有投入過多真情,因為茜妲絕不會容許自己回報他的真情。瑞基的財富遠比季亞的美貌來得有分量。
季亞從面對入口的安妮女王式書桌後面站起來,濃眉高聳、咧嘴而笑地走向她。「施施。」他滿臉仰慕地上下打量她。「哇噻!妳看起來真辣。」他說話微帶唱歌般的夏威夷腔。
施施有點擔心地低頭打量自己。短短十分鐘不到,已經有兩個男人說她看起來很「辣」了。這件鮮紅色針織套衫的威力必定比她想像中更大。從現在起,她在穿它時要更加謹慎。但她真的很喜歡它的顏色。
「麥氏夫婦還沒有到。」季亞說,碰觸她的手肘,指尖逗留在她的手臂內側。「要不要來杯茶邊喝邊等?」
平常他只有對顧客才是如此。她的擔心慢慢變成憂慮。不管鮮紅色具有怎樣的神奇力量,她都不喜歡男性這樣注意她。男人代表麻煩。她沒空招惹男人,尤其是像季亞這種二十四歲、油嘴滑舌、高生活費的男孩。她比他多活的這七年裏至少對自己有所了解,例如她是那種獨自過活比較好的人。
但來杯茶聽來很不錯。
「伯爵紅茶,一塊紅糖。」茜妲按照歐洲的傳統,在以茶招待顧客時同時提供紅糖和白糖。施施認為她那樣做很文雅。
「馬上來。」季亞再度朝她咧嘴而笑,然後消失在湖茶的小凹室里。
施施往四下瞧,納悶着茜妲在哪裏。如果麥氏夫婦要來,那麼茜妲應該已經到了;她非常守時,向來在畫廊等待她約好的顧客。
畫廊有兩層樓,一樓的兩側有氣派的弧形樓梯通往二樓,但開放的空間和充足的照明使施施可以清楚地看到畫廊的大部分。四處都沒有茜妲的蹤影。
季亞端來半透明瓷杯盛着的熱茶。
「茜妲在不在?」施施問,接過茶杯,不自覺地深吸一口熱氣。
「在她的辦公室里,瑞基也在。」他回頭朝緊閉的門房看一眼。「我猜不傷和氣的程序進行得並不太和氣。」
施施眉頭輕皺。「什麼程序?」
季亞朝她眨眨眼。「當然是離婚啦!」
「離婚?」施施吃驚又失望。她懷疑過茜妲的婚姻並不美滿,離異。那總是使她苦惱,使她想到童年不愉快的經驗。
「天哪,別告訴我妳不知道。進行快一年了,從妳搬到紐約后開始的。我不敢相信妳一點都沒聽說。」
吃驚歸吃驚,施施還是差點嗤之以鼻。她在工作時連全國大選都不知道,一樁離婚案又憑什麼引起她的注意?她和茜妲的社交圈並無交集,她們只能算是友好的事業夥伴,但絕對不能算是知己好友。也許茜妲認為離婚並不是什麼重要大事。離婚在藝術界是司空見慣的事,施施不明白人們為什麼要費事結婚。
她的父母就各自結婚了四次,其中兩次是跟對方。施施有一個親弟弟,她的母親在生下他后認定為人母會妨礙她對藝術的追求而動了結紮手術。她的父親則繼續跟他不同的妻子生兒育女,給施施添了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跟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妹都只是每幾年見一次面。為人父似乎絲毫不影響她父親攝製電影的藝術生涯。施施上一次聽到的消息是,他正準備娶第五任妻子,但那至少是兩年前的事了,所以他現在很可能是跟他的第六任妻子在一起,或是回到第四任妻子身邊,但也有可能是跟她的母親又複合了。施施並沒有跟他們保持聯絡。
「茜妲好象是在去年感恩節后就搬出了城區寓所。」季亞的眼睛因談論八卦消息而發亮。「我知道是在聖誕節前,因為她在上東區的新公寓辦了一場長達十二天的耶誕宴會。那可是奢華至極的盛會。她把那場宴會稱為她的自由十二日。妳不記得了嗎?」
「我不參加宴會。」儘可能有禮貌地說。她上次參加的宴會是她的八歲慶生會。她在雪糕上桌前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間,任憑她母親邀請來的小流氓們去尖叫爭奪。反正上桌的是她痛恨的三色雪糕。她的母親總是以三色雪糕招待,堅信那樣最容易滿足所有小朋友的雪糕偏好。
實不相瞞,施施不適合人群。交際不是她的長處,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在人群中無法放鬆,總是擔心自己會出糗。她的母親老是笑說她的社交風度跟西藏牧羊人一樣。
「妳應該參加這個的。」季亞靠近她,指尖再度碰觸她的手肘內側。「無限供應的佳肴美酒,人多到使你動彈不得。真是棒透了。」
季亞對棒的認定跟她大不相同。她很慶幸自己沒有受到邀請,但不得不承認她也許有但立刻忘了那回事。宴會在她看來是活受罪——說到活受罪,季亞在她的手肘上做什麼?
她眉頭緊皺地抬起手臂擺脫他的碰觸。她知道季亞是個追求女色的人,但他不曾對她獻過殷勤,她不喜歡這樣。她叮嚀自己回家後記得把這件要命的套衫塞回衣櫥深處。
「對不起。」他還算敏銳,知道他獻的殷勤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像我說過的,妳今天看起來很辣。值得一試。」
「謝謝。」她粗聲惡氣地說。「我一直希望自己值得一試。」
他愉快地放聲而笑。「才怪。這就是為什麼妳高掛着『別碰我』的霓虹告示牌。但是,如果妳感到寂寞,打電話給我。」他聳聳肩。「言歸正傳,妳最近都在忙什麼?仔細想來,我已經幾個月沒有看到妳了。工作還順利嗎?」
她聳聳肩。「不知道。我在創作,但不確定創作的是什麼。我在嘗試一些技巧。」那不是實情,但她不打算趴在季亞的肩膀上哭泣。他不需要知道她無力阻止的畫風轉變有多麼令她無奈和苦惱。她努力嘗試以前那種細膩空靈的畫作,但好象再也畫不出來了。那些要命的鮮艷色彩一直在妨礙她,即使對它們百般詛咒,她還是沉緬其中而無法自拔。不僅是她的用色在改變,連她的觀點好象也在改變。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結果是不和諧,甚至是互相衝突的。她一向對自己的才華充滿自信,但最近的作品帶來的不安全感是那麼強烈,使她一直無法拿給任何人看。
「哦,真的嗎?」他看起來很感興趣。但看起來很感興趣是他的工作,所以她沒有細究他的表情。「妳有作品準備好要展出了嗎?我很想看看妳最近都畫了什麼。」
「我有幾幅畫可以展出,但不確定我準備好了。」
「妳在畫廊展出的作品只剩下一幅,其它的都賣掉了。妳必須拿些新的作品來。」「我會的。」雖然不情願,但她別無選擇。新作品賣不掉,她就沒飯吃,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不讓人看到,它們就不可能賣得掉。
季亞看看手錶。「麥氏夫婦應該快來了,希望瑞基在他們來到前離開。茜妲不喜歡他來畫廊,寧願在律師事務所跟他見面。她不會高興他耽誤到她的正事。但她已經在生氣了,因為他一直在存心刁難。」
「他不想要離婚嗎?」
季亞再度聳聳肩。「誰知道瑞基想要什麼?我只知道他不太願意妥協。茜妲最近似乎只有兩種心情;擔心或生氣。」
生氣聽起來是離婚過程中的正常反應,擔心卻不是。「也許她改變心意,不想離婚了,但找不到台階下。」
「喔,她根本不想離婚。據我所知,訴請離婚的人是瑞基。茜妲假裝不在意,表現得像是離婚是雙方的決定,其實她對分手十分不滿。」
施施突然慚愧起來。茜妲在她的事業上給過她很大的支持和幫助。像這樣道人長短不是她的作風。但流言輩語就是這麼吸引人。施施努力壓抑打聽更多醜陋內幕的衝動。
但扒糞的誘惑力令人難以抗拒。糞土跟油水一樣能使生活更有趣。
茜妲的辦公室門突然打開,正好替她解了圍。她轉過身去,在那短暫的片刻里,發現自己直視着霍瑞基的眼睛。她有種被電到的感覺。茜妲接着出現,臉色氣得鐵青,抓住他的手臂拉他轉回身去,房門這時碎地一聲再度關上,遮住了婚姻破裂的景象和聲音。
「哦,」季亞幸災樂禍地說。「要出人命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