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哈斯汀王國。黑海邊。聖卡爾鎮。

黑海的浪翻滾,洶湧著白色波濤,彷彿來自遠古的迴響,一陣陣,一波波,訴說著久遠以前的故事──

將近一世紀前,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黑海邊的小鎮,一個少女被殺了,赤裸的玉體吊在懸崖邊用樹枝結成的十字架上,在白金色的月色掩映下,宛若獻給神只的完美祭品。

從此以後,小鎮彷彿遭受了詛咒,每隔兩年便有一個美艷的少女這樣被吊在臨海的懸崖──少女也許來自鎮內,也許是路過此地的外地客,她們的年齡、發色、背景或有不同,但相同的是她們必然都是處女。

純潔美麗的處女,正是獻給海神的最佳祭禮啊。

數十年來,鎮民們口耳相傳著這樣的傳說,於是,每回兩年的期限一到,少女們便會紛紛躲離,要不是暫且離開小鎮,要不就找個男人奉獻自己的童真。

也許是合格的少女愈來愈難尋了吧,在第六個少女被殺后,這樣恐怖的獻祭暫時劃下了句點。

一直到兩年前,當鎮民們逐漸淡忘了這樣的傳說,灰暗的陰影卻又再度降臨,佔領了月圓之夜……

「這就是那座懸崖。」矢島薰低聲說道,高挑修長的身子立定崖邊,朦朧的美眸凝望遠處黑海不停翻滾的波潮。

海風捲起她白色風衣的衣袂,亦挑亂了她梳整得一絲不苟的髮髻。

如果她把那頭總是扎得緊緊的秀髮放下不知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呢?

喬石望着她俏麗的背影,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方甩甩頭,強自收束遊走的心神。

他縱目四顧,觀察著懸崖周遭,這裏幾乎寸草不生,要到兩百多公尺外才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樹林。

兇手應該就是從那片樹林取得合適的樹枝,在這裏紮起十字架的吧。

他一面思量,一面仔細確認附近的地形,接着俯下身子,鉅細靡遺地在充滿細碎石頭的泥土地面上搜尋著。

「你在找什麼?」注意到他奇特的舉動,矢島薰翩然走近他。

「嗯。」喬石沒回答,隨口漫應了一聲,右手掌依然在地面摸索著,過了好一會兒,終於一頓,「就是這裏。」

「哪裏?」

「兇手固定十字架的地方。」他解釋,「看到沒?這一小塊上地特別鬆軟,可周圍的上地卻又很結實,正好容得下粗壯的樹枝插入,卡得牢牢的。」

「是嗎?」雖然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你何必特別去找兇手豎立十字架的地方?現場的狀況警方肯定已經留下照片資料了啊。」她不解地蹙眉。

「我知道。」他站起身,微微一笑,「只是想模擬一下『他』作案時的情況。」

「他?」她注意到喬石使用「男性」的代名詞,這代表他認定兇手是男的。

「難道你不認為兇手是男的嗎?」

「不,我也這麼認為。」矢島薰點頭同意。

通常會以這樣殘忍的手法連續謀殺女性的罪犯通常都是男性,自從史上第一個有紀錄的連續謀殺犯「開膛手傑克」出現以來,女性連續殺人犯的案例依然相當稀少。

「……我想藉此揣摩他的心理。」

「揣摩心理?」她一怔,像是有些明白,又彷彿更迷糊了。

「他是在哪裏殺了少女呢?把她們綁來這裏再加以殺害,還是早就在別處殺了她們?如果是在別處殺害的,又是用什麼方式將她們帶來這裏?」他一連串地問道。

可矢島薰卻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語,藉着這樣的方式釐清自己的思緒。

她怔怔望着皺眉思索的他。

忽地,他黑眸一亮,進出難以形容的輝芒。

「他是在這裏殺了她們的。就在這裏,在月光照映下,少女痛苦的哀嚎和著海浪拍擊懸崖的聲音──對他而言,這就是最悅耳的安魂曲吧……」他喃喃地,語調逐漸低啞沉闇,神情亦逐漸抹上某種陰森況味。

她聽著,看着,不覺脊髓發涼。

一整天,他帶着她東奔西跑,先是清晨便爬到懸崖頂實際觀察現場,用過午餐後接着到鎮中心的教堂,跟閑來無事在教堂前廣場閑坐的老人們隨意聊天。

剛開始,他與老人言不及義的閑聊幾乎令她氣上心頭,當場發作,好一會兒,當他把話題逐漸帶到久遠以前的傳說,她才恍然大悟。

「你聽過這樣的傳說嗎?老奶奶,聽說海神每兩年都要從這個鎮裏挑選一個少女做為祭品──」

「嗯,我當然知道啊。那已經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時候我還小呢。」八十多歲的老奶奶應道,視力已然朦朧的榛眸氳上一層迷霧,墮入童年回憶,「可我還記得,記得姊姊是多麼害怕、緊張,她拚命想躲,拚命想躲──」她頓了頓,忽地輕輕嘆息,「可是這一切都是命啊。」

命?

矢島薰一驚,原本挺直站在兩人背後的身子忽地傾向前,彎下視力跟聽力都已退化的老奶奶,「老奶奶,你的意思是──」

「不錯,姊姊就是那一年的祭品啊,最後的祭品。」

最後的祭品?第六個被謀殺的少女──

「老奶奶的姊姊是桃莉?湯普森?」

「不錯。」白髮老婦抬頭,訝異地瞥向她,「小姑娘,你怎會知道?」

「我……」矢島薰正要回答,喬石卻明快地打斷她。

「因為她正四處收集這樣的傳說,準備出書,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功課羅。」他微笑解釋,笑容有若陽光般明朗。

老奶奶彷彿也覺眼眸一眩,蒼老的唇跟着牽起笑紋,「原來小姑娘是作家啊?」

她什麼時候成了作家了?

矢島薰悄悄瞪喬石一眼,可轉過頭來,卻給了老奶奶一個同樣明媚的微笑,「是啊。」

「那小夥子呢?陪女朋友收集資料?」

「女朋友?」喬石聞言,嘴角不覺牽起三分詭譎,卻七分調皮的微笑,「老奶奶,你瞧這女人會像我的女朋友嗎?」

「怎麼不像?小姑娘很漂亮啊。」

「太拘謹了。」喬石俯身,像說著什麼秘密一般在老奶奶耳旁輕聲說道,「這種女人不是我的型啦。」

「是嗎?」老奶奶咯咯地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矢島薰氣得雙頰發紅,翠眸跟着點亮燦燦火苗。

這男人以為她沒聽到他的竊竊私語嗎?還是他根本就是有意讓她聽聞,好藉此嘲弄她的「拘謹」?

太可惡了!

她怒瞪喬石,看着他與老奶奶言笑晏晏,看着他總要在不知不覺綻出那有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

什麼不知不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連對一個八十歲的老奶奶他都不忘施展男性魅力,這傢伙該不會是某種變態狂吧?

她輕咬下唇,愈想愈是面容陰霾,直到喬石驀地起身,清湛的黑眸朝她望來,她才勉力扯開一抹淡雅微笑。

恍若雲破日出的微笑,瞬間點亮喬石的眼眸,他不禁眨眨眼。

「要走了嗎?」微笑逐漸加深,絲毫不見淡去,「我還想去圖書館查查資料呢。」

「啊?嗯,也該是時候了。」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回神,接着朝老婦送去一抹微笑,「老奶奶,那我們先走了。」

「走吧,你們年輕人忙你們的去吧,有空再來這裏陪我聊聊。」

「沒問題。」

告別老奶奶后,兩人沈默地並肩前行,午後暖洋洋的陽光灑落,為寒涼的深秋添來幾許暖意。

半晌,矢島薰忽地揚起頭來,眯起眸,放縱溫暖的陽光親吻她柔潤的臉頰。

喬石怔怔地凝望她。

「現在去圖書館嗎?」

「我真的很拘謹嗎?」

微帶猶豫的嗓音猶如二重唱,同時在秋日午後沁涼的空氣中響起,迴旋,直直透入兩人的心。

四束眸光倏地交纏,好一會兒,喬石首先自喉間滾出清雋笑聲,「你剛才一直默不作聲,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悶氣啊。」

「才、才不是呢。」她迅速反駁,可在接收他若有深意的眸光后秀眉忽然一凝,跟着別開臉龐,「男人不喜歡我這一型的女人吧。」

「嗯?你這一型?」他彷彿不解。

她怒視他,「就是你說的,聰明、能幹卻拘謹得讓人不自在的女強人!」

「我只說你拘謹,前面那兩個形容詞是你自己加上的吧。」發現矢島薰秀眉皺得更緊,他連忙舉高雙手做投降狀,「開玩笑的啦。」

「誰跟你開玩笑?」

「看吧。」他一翻白眼,「你果然是個毫無幽默感的女人。」

「我只是不想把幽默感浪費在你這種人身上!」她怒斥。

他卻不以為意,星眸燦燦,「偶爾把頭髮放下來如何?」

「什麼?」突如其來的建議嚇了她一跳。

他抬起手臂,自她一絲不亂的髮髻中拉出一小綹,輕輕在指間把玩,「這麼柔軟的頭髮,放下來后一定很有女人味。」

「你──什麼意思?」她身軀僵直,呼吸跟着緊窒。

「放下來后,就不會那麼咄咄逼人了吧。」他喃喃地,彷彿沒注意到她的異樣,依舊專註地把玩着她的秀髮。

她受不了了!他當是什麼嗎?洋娃娃嗎?

一面想,一面粗魯地自他指間拉回髮絲,「放開我!」

「嗯?」他一愣,揚起迷惘的黑眸。

她不理他像男孩一般無辜的眼神,逕自匆匆跑開,找了個公共洗手間,對著玻璃鏡放下微微凌亂的秀髮。

朦朧的美眸瞪着鏡中長發披肩的女人好一會兒。

他說的沒錯,鏡中的女人放下髮髻后,流露出一股少見的嫵媚韻味,還有,淡淡的柔弱……

柔弱?

她一凜,倏地抬起手臂,重新紮起頭髮。

她這輩子最不希望給男人的印象就是柔弱──她是矢島薰,聰明能幹的女強人。

她不柔弱,一點也不!

她又盤起頭髮了,這一回,換了個髮髻的樣式,但依然古板而嚴謹。

在圖書館時,當喬石埋首於報紙的微縮資料時,偶爾也會抬頭,朝同樣專註尋找蛛絲馬跡的矢島薰瞥去一眼。

她工作的時候很認真,架起黑框眼鏡的秀顏顯得很嚴肅,擱在桌角的罐裝果汁還有八分滿,看來只喝了幾口。

她是那種工作時,連飯也忘了吃的女人吧。

一念及此,喬石不禁輕輕嘆息。

他上一任女友就是這一型的,她是出版社的編輯,負責校對他的書,偶爾給些建議。

在兩人討論書中章節的安排時,他偶爾會有一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想法,總會遭她一本正經地駁回。

真是奇怪,他怎麼會愛上那種一點不懂生活情調的女人呢?他這人一向主張人生就要過得隨性自在啊。

再度重重嘆息一聲,他擲落拿來記下摘要的筆,後背放鬆地往椅背上一靠,雙手放在腦後,閉眸養神。

「……你累了嗎?」她略帶不贊同的嗓音揚起。

她嫌他工作不賣力吧?

他想,對自己微微一笑,「我餓了。」

「餓了?」她一怔,下意識地瞥瞥腕錶,都晚上七點多了。

她環顧四周,原本四處散坐着讀友的圖書館,如今只剩下夜間工讀的學生館員和他們兩人。

「該走了吧?」他望向她,「圖書館也差不多要關門了。」

「這家圖書館開到晚上九點半。」她直覺地應道。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讓我可憐的肚皮餓到那時候吧?」他皺眉,一副又無奈又無辜的模樣。

她望着,微微失神,「可是──」

「走吧。」他站直挺拔的身子,開始收拾東西,「中國有句俗諺,『吃飯皇帝大』,人生沒有什麼比吃飯更重要的事了。」

「可是──」

「別可是了,去吃飯吧。」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后,他順手收拾起她的東西來,一股腦全塞入她的公事包。

「可是還有那麼多報紙還沒查看……」

「放心吧,我全燒進迷你光碟了,回去再看吧。」他朝她微笑,跟着握住她玉手,不由分說地拉她起身。

「你──」她身子一僵,愕然低頭,望着緊緊裹住她手的大掌。

他渾然未覺,逕自為她提起公事包,牽着她的手一路走出圖書館,還對櫃枱年輕的女工讀生送去一抹迷人的微笑。

她匆匆跟着他,一面感覺胸膛不可思議地震動,一面又忍不住氣憤他對工讀生展露的笑容。

他一定要對每個女人都這樣施展魅力嗎?從八十歲到十八歲,他獵艷的範圍還真不是普通的廣啊。

「怎麼樣?你想吃什麼?」

「我──」深秋的夜風襲來,冷得她不禁微微一顫,「我想吃……」就連嗓音也顫抖起來。

「冷嗎?」他問,一面將公事包遞迴給她,解下隨意披在自己肩上的米色圍巾,輕柔地在她頸上一繞。

暖意由靠近毛料圍巾的臉頰開始,竄過全身上下,她低頭,眸光不覺再度調向兩隻交纏的手。

他依然緊握着她,絲毫沒放開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還是只是純粹忘了?

「要不我們隨便找一家餐廳好了,嘗嘗當地的家常菜……」

「我想吃你做的東西!」她突如其來地說道。

「什麼?」他一怔。

她同樣一怔,不明白自己怎會衝口而出這樣的要求。

「我想……其實你做的菜挺好吃的──」她徒勞地想解釋,玉頰發燒,與他緊握的柔荑則微微泛出汗珠,「我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那麼擅長烹飪──」未完的嗓音消逸在風中。

喬石笑了,伸手抬起她下頷,星眸定定直視她,不容她閃躲,「你該不會愛上我做的料理了吧?」

她蹙眉,「什麼意思?」

「要抓住一個女人的心,首先抓住她的胃羅。」

「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話。」

「是嗎?」喬石凝睇她,良久,「喂。」

「怎樣?」

「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什麼?」她一驚,翠眸倏地圓睜。

「我說,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他竟然還好整以暇地重覆!

矢島薰狠狠瞪他,「自戀狂!我只是說你做的菜還不錯而已。」用力甩開他的手,「這樣就以為女人喜歡上你了,未免太幼稚了吧?」

「幼稚?」他輕輕挑眉。

「幼、稚。」她以一記冰寒的眼神強調,「你都已經三十二歲了吧?還玩這種自以為是的遊戲。」

「幼稚。」他低聲重覆,彷彿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的意義,半晌,星眸一揚,「這就是你對我的感覺嗎?」

「不錯。」

「嗯。跟她一模一樣啊。」

「她?」

「我女朋友。」他微微苦笑,「她也曾經這麼批評過我。」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了?

奇特的酸意流過矢島薰心底。

你這樣莫名其妙的男人居然也能交到女朋友?

她想這麼嘲弄他,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只覺得胸膛莫名緊窒。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低啞的嗓音在夜風中迴旋,「正確地說,她甩了我。」

「她──甩了你?」

「嗯。」他點點頭,忽地輕輕一笑,跟着邁開步履,大踏步往前走。

她凝望着他灰色的背影,在蒼茫的夜色下,那裹着深灰色風衣的形影似乎不像之前那麼瀟洒帥氣,反倒蘊著某種淡淡的惆悵況味。

她望着他,半晌,揚起右手撫住自己胸膛。

這是什麼感覺?心疼嗎?為什麼胸口會揪得如此難受?

她在作夢。

夢中,她回到初中美麗的校園,回到那年熱鬧的百年校慶。

佈置得美輪美奐的舞台上,她的好友梁冰與裴藍正演繹着她改編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可她這個編劇兼副導演卻心不在焉,柔潤如碧玉的眼眸總是有意無意飄向坐在最前面幾排,一個俊帥好看的少年。

少年來自隔壁男校,是擔任學生會主席的風雲人物,風靡了鄰近數所學園的無數少女。

包括她。

她其實偷偷喜歡他好久了,卻一直把這樣的暗戀心情藏在心底,封在最深處,不容人輕易發現。沒有人知道她喜歡他,尤其,不能讓他知道。

因為他絕不會喜歡她的,不會喜歡一個綁著兩條長辮子,還戴着黑框眼鏡,只會獃獃讀書的女孩。

可他卻看向她了,燦亮的藍眸凝視她好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去,低聲跟他的朋友說些什麼。

兩人都笑了,笑聲雖然遠,卻仍然狠狠刺入她柔軟的心。

他們笑什麼?笑她嗎?笑她土氣嗎?

她一直這麼暗自想着,既惶惑又不安,甚至連她編寫的戲劇進行到那篤定會掀起騷動的那一幕時,她還茫然地凝定原地。

道具組準備的假血誇張地噴出,前面幾排的貴賓都沾上了,臉上神情皆是錯愕。咒罵、尖叫以及大笑聲充斥禮堂,她只是置若罔聞,怔怔看着她在心中嚮往已久的男孩朝她走來。

「嗨,我想認識你。」他低低地說,深邃的藍眸定定持住她。

她一下子便投降了,陷在那對宛若蔚藍海洋的眼眸,無助地浮沉。

她好喜歡他啊,從沒想過他竟然會主動找她攀談,沒想到他會連續約會她數次,甚至帶她到一般少年男女最愛的約會聖地──首都遊樂園。

可也就在那座遊樂園裏,她終於知道自己不過是他遊戲的對象,他只是跟朋友打賭,賭自己一定可以輕易把到她這個全國模擬考第一的秀才。

他真正想追求的,是十四歲便出落得美若天仙的裴藍,她,不過是他取樂的對象而已。

她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少年取樂的對象而已──

「我討厭男人。」多年後,她曾經對好友如此宣稱。

「為什麼?」

「記得嗎?那個中學時曾經因為打賭跑來追求我的男孩?」

「嗯,記得啊。」

「他前幾天忽然又出現了,不但打電話給我,還守在我家門前等著送我玫瑰花。」

「真的?那你怎麼做?」

「我把他的花束接過來,當場拋入附近的垃圾桶。」

「什麼?薰,你未免也太無情了吧。」

「無情?哈,難道你們以為他真的想追我?」

「不是嗎?」

「只是因為我的身分而已。」冰冷的嗓音靜定地穿透好友耳膜,同時緊攫她的呼吸,「因為我老爸現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總理大臣啊。」

因為她現在貴為總理大臣的干金,所以從前那些棄她如敝屣的男人忽然一個個出現了,排隊等著追求她。

男人,要不是想追求她以獲得平步青雲的憑藉,要不就視她這個女強人為嚴重威脅,有意無意地排擠她。

哼,真是下流的生物啊……

「我討厭男人──」她啞聲呢喃,好一會兒,忽地從夢中醒覺。

她眨眨迷濛的雙眼,有半晌搞不懂自己在哪兒,數秒后,終於認清自己原來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她倏地直起上半身,溫暖的白色絨毛毯跟着她的動作掉落一角,無助地攀附沙發。

有人幫她蓋上了毛毯──是他吧?

她站起身,抱起毛毯,輕悄地找尋他的身影。

客廳只捻亮了一盞小燈,廚房也一片漆黑,只有工作室流泄出一束光亮。

她凝定身子,透過半敞的門扉往裏看,果然發現他坐定電腦前的背影。

他專註地瞪着電腦螢幕,偶爾提筆在一旁的筆記本快速地記下摘要,擱在玻璃桌上的咖啡顯然已經完全涼透。

現在已經半夜三點多了,他到現在還沒睡?

她愕然,有些吃驚,沒想到他會工作到這麼晚,他看來不像那種認真工作的男人啊……

忽地,他伸手舉起咖啡,淺啜一口,然後皺了皺眉。

「真難喝。」他自言自語,卻完全沒有再煮一杯的意思,擱下馬克杯后眸光又回到電腦螢幕上。

她看着,忽然衝口而出,「我幫你再煮一壺吧。」

「啊。」聽聞她的嗓音,他迅速回過身來,「你醒了啊?」

「嗯。」她點點頭,「不好意思在沙發上睡著了。」

「太累了吧。本來想抱你上床的……」

「什麼?」她一驚。

他微微一笑,彷彿預料到她的震驚,「可又擔心你醒來後會罵我一頓,所以就作罷羅。」

「哦。」矢島薰點點頭,不想去深究心底那股又像鬆一口氣,又似乎微微失落的感覺是什麼,「我幫你弄些咖啡來喝吧。」她轉過身。

「喂。」他喚住她。

「什麼?」她旋迴身子。

「這個。」他比比頭髮。

「亂了嗎?」她連忙伸手輕撫束成馬尾的頭髮,臉頰飛上淡淡紅霞。

「不放下來嗎?」他深深望她,「都已經深更半夜了,這樣綁著頭髮不會很累嗎?」

「不,不會。」在他若有所思的注視下,她不覺有些慌亂,「這樣很好……」

「別告訴我你連上床睡覺時都要綁著頭髮。」他微笑道,語氣帶著幾分嘲弄。

「當然不會!」她瞪他一眼,接着再度轉身。

「我不喝三合一咖啡包,要現磨的豆子哦。」他在她身後喊道。

得寸進尺的傢伙!

她暗暗咬牙,「知道啦。」

她為他煮了咖啡,還煎了個簡單的蛋卷。

可不是特意為他做的,她告訴自己,只是順手而已,反正只是打幾顆蛋,灑上一些洋蔥跟火腿末而已。

她可沒有討好那個男人的意思,只是禮尚往來而已,畢竟他也曾經請她吃過親手料理的晚餐嘛。

就是這樣。

一面端著擺著蛋卷和熱咖啡的托盤,矢島薰一面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道。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一再在心裏解釋,彷彿有人懷疑她居心似的──根本沒有人如是想啊。

一念及此,她輕輕皺眉,跟着甩了甩頭,意欲甩去這樣莫名其妙的思維,跟着輕移蓮履,悄然踏進工作室。

喬石依然專註地凝視著電腦螢幕,一動也不動。

她考慮著是否要打斷他,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嘿,你的咖啡好了。」

聽聞她的叫喚,喬石猛然回過頭來,黑眸閃著燦亮異常的輝芒。他定定凝望她,眼神怪異。

她呼吸一亂,「幹嘛這樣看我?」

「找到了!」他突如其來地說道。

「找到什麼?」她莫名其妙。

「我找到這些陳年舊案的相關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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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法戰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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