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要走了,要回上海去了。
矢島熏一面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面卻也忍不住側耳聽着另一間房的動靜。
那裏傳來的每一陣細微聲響,對她,都是難以言喻的痛擊,壓迫她無法順利呼吸。
從她在醫院裏醒來,一直到傷愈出院,兩人一起回到這家旅館打包行李,他除了關懷她的傷勢,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他甚至不曾問她有關鮑伯的事,她本來想告訴他的,想告訴他後者不曾在媒體上公佈的秘密。
他是個「克隆」。
矢島熏奇怪他為什麼不對外公佈這一點,或者,他們有個什麼秘密公約必須遵守,而他不敢不從。
她不停猜測着,好想找個人分擔心中沉重的疑惑,好想聽喬石說說他對這一切的看法,可她卻──沒有機會。
他總是平板嚴肅的神情阻止了她。
如果這幾天他沒有天天到醫院探望她,她幾乎要以為他對她根本毫不關心。
但他──真的關心嗎?
矢島熏想,澀澀苦笑。
如果真的關心她,為何對她如此冷淡,甚至不太樂意私下與她獨處,每回與她獨處,總是怔忡不定。
也許,他有些怨她吧?因為她絆住了他追隨未婚妻離去的步伐。
在她醒來第二天,雅薇到醫院來探望她,嘴上雖不說什麼,蒼白的面容卻流露着明顯的怨懟。
離開時,她甚至因為步履太過急促差點跌倒,喬石急切地伸手扶住她,卻遭她一把甩落。
矢島熏知道他想追上,他充滿自責的表情這麼告訴她,可他卻在瞥視她一眼后,硬生生停下步伐。
她才……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呢!
奇異的刺痛襲上矢島熏眼眸,她眨眨眼,強迫自己繼續收拾行李。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他如果要走,儘管請便。
她當時就是這麼告訴他的,慷慨激昂地對他如此喊道,可他卻只是默然地聽,一動也不動。
為什麼他那時不走呢?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溫柔!他喜歡誰,愛戀誰,儘管去追就是,為什麼要為了她留在哈斯汀呢?
為什麼!
一顆珠淚驀地從矢島熏眼眶逃逸,跟着,一陣敲門聲令她迅速展袖將眼淚拭去。
她絕不讓喬石看見自己的眼淚,絕不!
她不是那種柔弱的女人,不需要這種可笑的武器……
「請進。」清雋的嗓音平靜無痕。
喬石輕輕推開門扉,寫着沉重疲倦的俊容映入她眼瞳。
她呼吸一緊,「你收拾好了?」
「嗯。」他點點頭,「-呢?」
「我也好了。」她收回眸光,拉上行李拉煉。
「那走吧,我送-回去……」
「不必了。」她打斷他,「有人會來接我。」
幽深的黑眸望向她,蘊着說不盡的蕭索。
心臟重重一扯,她深呼吸,強迫自己迎視他惆悵的眼神。
為什麼要這麼看她?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擰痛她的心嗎?
「你要回上海嗎?」
「……不。」
「去英國?」
「是的。」他一頓,半晌,補充說道,「這是我欠雅薇的……」
「不必跟我解釋!」她銳聲截斷他,跟着提起行李,「既然我們各有各的目的地,就從此分道揚鑣吧。」
話語方落,窈窕的身軀立即從他身邊飄過,美麗的瞳眸看也不看他一眼。
她走得堅決,一絲猶豫也沒,直到他在她身後輕輕喚她的名。
「熏。」
她腳步一凝,「什麼事?」
「……保重。」低啞的嗓音有太多蒼涼,太多沉重。
墨睫一眨,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她不敢回頭,匆匆下樓,奔出旅館大門。
可沒想到,等在樓下的,是一個更令她傷痛欲絕的消息。
母親派來接她的司機面色發白,一見她便顫抖地開口,「小、小姐……總理閣下他……他──」
「我爸爸怎麼了?」
「他……遭人暗殺──」
世界,在瞬間轉成最深沉可怕的黑暗。她身子一軟,往後顫顫倒落──
一個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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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矢島熏再度展開眼帘,映入眼瞳的是一張寫着濃烈擔憂的臉龐。
是喬石,他正蹙着眉凝視着她,一手輕輕托住她頸部將她擁在懷裏,另一隻手,輕輕撫着她在額前凌亂的頭髮。
「我們……在哪裏?」她問,嗓音虛弱。
「在車上。」他低低回答,「-家司機正準備帶我們回首都。」
「我──們?」她怔然,半晌,驀地坐直上半身,「你也一起去嗎?」
「嗯。」
「你──幹嘛跟着我去?」她恨恨瞪他,「你不是要去英國嗎?你應該要去的地方是機場,不是我家!」
「我改變計劃了,熏,我將機位延了期……」
「為什麼延期?」
「我不能丟下-一個人,熏,」他深深望她,一面輕柔地撫着她額,「-需要人照顧。」
照顧?她需要人照顧?所以他決定留下來陪伴她?
矢島熏瞪着喬石俊秀的臉龐,他神情溫柔,情意深厚,可不知怎地,那樣的溫柔和情意落入她眼底竟成了絕大的諷刺。
她不需要,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他愛我,矢島熏,他巴不得快點趕到我身邊,可卻因為同情-不敢這麼做。
雅薇充滿譏諷的嗓音忽地在她耳畔迴旋,似真似假,逼得她透不過氣……
「我不需要人照顧!」一念及此,她驀地甩開他的手,激動地喊道:「尤其是你!聽懂了嗎?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照顧!不必因為同情我留下來,我不需要,我一個人也可以處理得很好!」
「熏。」對她突如其來的激動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走開!不要碰我!」說著,她一面挪動身子離開他懷裏,一面猛力敲着隔絕前後座的黑色車窗,「停車,停車!」
加長型房車聽從她的指示,踩了煞車,優雅地在柏油路邊停歇。
矢島熏深吸一口氣,「下車。」清冷的嗓音自她蒼白的唇間吐逸。
喬石緊緊擰眉,「熏,讓我陪-回去。」
「不需要。」
「可是-……」他咬着牙,不知該如何表示自己對她的心疼,「-的父親──」
父親!
聽聞這兩個字,矢島熏再也無法假裝平靜,纖細的雙肩激烈地顫抖起來,「就算……就算我爸爸他真的……」她緊緊閉眸,嗓音哽咽,「去世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不是同情,熏,我只是……」他試圖解釋,她卻銳聲打斷了他。
「這是同情!」她嘶啞着喊,灼熱的疼痛燙上眼眸,「你本來打算到倫敦去跟雅薇會合的,卻因為我爸爸……留了下來──你還說這不是同情?」蒼白的秀顏驀地轉向喬石,冷冷瞪他,「到倫敦去照顧你的雅薇吧,我不需要你,喬石。我不是那種軟弱的女人,我一個人……也可以挺過去。」
「熏!」他瞪她,真不曉得該如何說服她,只能無奈地嘆息,「-為什麼就那麼倔強呢?」
她不語,只是漠然撇過頭。
他瞪視她,數秒,終於點了點頭,「好,我下車。」頓了一頓,「但這並不表示我會離開,我會待在-家附近,直到-願意見我為止。」
心臟因他堅定的話語猛烈一扯,可嬌顏依然冷凝。
「……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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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務大臣受槍傷,總理大臣被暗殺身亡,近來多舛的哈斯汀風起雲湧,正隱隱掀起一場詭譎風暴。
是一場政變的前兆。
哈斯汀的女王安琪莉雅在一個夜裏,藉著弔唁之名偷偷告訴矢島熏這個依然秘而未宣的消息。
「我們需要-的幫忙,熏。為了引誘陰謀者儘早現身,我才跟-父親定下這條引虎出閘的計策。」
所以,她的父親並沒有死,一切只是一場戲。
但,就算是戲,她也必須演得維妙維肖,將一個父親驟死的哀痛女兒扮演得恰如其分。
這也讓喬石因為同情她,而在她身邊徘徊不去……
該死!
矢島熏暗暗詛咒,秀麗的蛾眉攢蹙,櫻唇亦緊緊抿着。
「這樣可以嗎?熏,他一直在-家門外等着呢。」低沉且獨特的嗓音輕輕揚起,蘊着不易察覺的嘲諷況味。
她咬唇,揚起頭來看了面前金髮藍眸的男人一眼,接着,眸光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飄去。
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她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喬石站在總理大臣府對面一柱電線杆下,修長的身子微微靠着電線杆,臉龐雋刻着掩不住的疲憊。
不論白天,黑夜,當她悄然透過窗帘偷窺時他總是站在那裏,彷佛從來不曾移動過分毫。
他怎能如此堅持?已經連續好幾天了耶,他的體力難道用之不竭?
就算是超人也該累了,不是嗎?他怎麼還不離開……
低沉的嗓音打斷她凌亂的思緒,「看樣子他是下定決心,不見-一面勢不罷休了。」
她深吸口氣,調轉眸光,「幫我一個忙,路西法。」
「說吧。」
「吻我。」
「什麼?」簡單兩個字令名動歐洲的軍人訝異地揚眉,他伸出食指,輕敲着自己的下頷,燦爛的藍眸沈思地鎖住矢島熏。
「你不肯答應嗎?」
「為什麼要這麼做?」路西法閑閑問她。
「我要……」她咬緊牙,「讓他知難而退。」
「-以為他會相信嗎?」
「為什麼不信?這幾天你天天上這裏來,他肯定會認為我們關係不尋常──他會相信的!」說到最後一句,她忍不住提高嗓音,微微激動。
路西法凝望她,半晌,「我過來看-,並非為了演戲。」
她心跳一亂,低垂眼帘,不敢迎視他的眼瞳,「我……明白。」
他看着她,忽地微笑了,伸手撫上她的頰,「熏,如果有一天我必須離開這個國家,最舍不下的人會是-。」
「這是……什麼意思?」她心跳更狂野了,禁不住抬眼瞪他,眸光不定,「你為什麼……要離開哈斯汀?」
為什麼要背叛哈斯汀?
她真正想問的,其實是這麼一句。
但她不能問,不能說,因為這一切仍是個秘密,就算她早就知道了,也要假裝毫不知曉。
這是一場戲而已,她扮演一個因父親死去而哀痛難抑的女兒,他,則扮演一個天天上門慰問的追求者。
他只是想來探聽消息罷了,只想掌握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
可這一切,真的只是演戲嗎?他的慰問與關懷,真的只是為了向她套取情報?或者,其實是真正的感情……
快回頭吧,你還不明白嗎?你已經是瓮中之鱉了!
她好想這麼喊出來,好想這麼勸告他,但,她能做的,仍然只有緊緊閉嘴。
可後者卻彷佛從她蒼白的神色中領悟了些什麼,藍眸掠過深沈的-芒,俊唇,卻揚起若無其事的弧度。
「我只是這麼比喻。」他笑着說,「只想讓-這個遲鈍的女人明白我的心意而已。」
「我──現在懂了。」她--地,臉頰染紅。
「可看來已經太遲了。」藍眸緊盯她,「看來-的心,已經在短短几天內遺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我很抱歉。」
「不必道歉。」路西法靜靜微笑,「只要把-答應的吻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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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然跟那個男人擁吻。
就在自己的卧房窗前,就在他炯炯的注視下,她踮起足尖,與那個俊美異常的男人纏綿地深吻……
熏!他好強又可愛的熏啊,那張倔強的紅唇怎麼能夠輕易與別的男人輾轉相接?怎麼能夠?
他的心──好痛,好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終於,俊拔的身軀一旋,在蒼茫暮色下緩緩離去,背影,承載着難以言喻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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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走了。
這一晚,當矢島熏站在卧房落地窗前,拉開部分窗帘悄然朝外窺視時,那連日來總是站在對街的男人身影,終於不再落入她眼底。
他走了。
她想,轉過身,背脊緊緊靠着冰涼的牆面。
清冷的月光透過玻璃窗,切割着她蒼白的臉龐,細碎的疼痛從她的臉,直達她的心。
右手,撫上心跳遲緩的胸膛。
她的心,好痛,彷佛糾結成一團。
為什麼?他走了后她不是應該鬆了一口氣嗎?這些天來她左思右想不就是拚命要想辦法趕走他嗎?為什麼當他真的走了以後,她反倒悵惘了、失落了、感傷了,胸膛像被狠狠地挖了一個洞,深不見底?
淚水,不知不覺從眼眶逃逸,碎落臉頰。
她哽咽抽氣,在他遠遠離開后,終於放縱自己哭了。
房間很靜,除了時鐘滴滴答答的規律響聲,只有她細微的抽泣聲。黑暗,與絕對的靜寂,正逐漸佔領這間寂寞的房……
驀地,悅耳的音樂鈴聲響起,劃破了這令人無法呼吸的沉靜。
是她的手機。
矢島熏怔怔地望向擱在梳妝枱上,閃閃發亮的銀色手機,好一會兒,才走近接起它。
「喂。」嗓音低微沙啞。
「熏,是我。」
拂過耳畔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她身子一顫,差點握不穩手中的手機。
「是你?」逸出唇的語音太過沙啞,她頓了頓,藉著咳嗽清了清嗓子。
「-在哭嗎?」他的嗓音忽然變得焦慮。
她心跳一亂,「不,沒有……我沒哭。」
「熏,-別逞強……」
她冷冷截斷他,「我沒有哭!」就算哭也不會以眼淚作為挽留他的武器。「你打電話來做什麼?」
「……沒什麼。」他語音沙啞,「只想告訴-一聲,不必再躲着不出門,我人已經在機場了,馬上就要離開。」
「你──」語音幾乎梗在喉頭,「要走了?」
「嗯,飛機半小時後起飛。」
「到倫敦?」
「嗯。」
「那──很好。」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祝你們幸福。」
他沒有回答,停頓好一會兒,才輕輕嘆息,「-誤會了,熏,我並不打算與雅薇複合。我去英國只是想對她道歉,因為我曾經答應送她的禮物卻沒送到。」
「什麼禮物?」
「我答應在她生日那天陪她一天,可是──」
可是為了救遭人綁架的她,所以他食言了!
一念及此,矢島熏喉頭一梗,「你是因為這樣──才不打算跟她複合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的心,早就遺落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了。」他長長吐氣。
「這是──什麼意思?」她伸手撫喉,呼吸不覺急促,「喬!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愛雅薇了嗎?」
「不愛了。」
他乾脆的響應驚怔了她,好半晌不知所措,「可是……你曾經向她求婚,就算分手了,還將戒指送給她當禮物──」
「-連這個也知道了?」喬石澀澀苦笑了一聲,「戒指本來就是專門為她買的。」他低聲解釋,「是她喜歡的樣式,所以我才送給她當生日禮物。」
「那──那張CD怎麼回事?」
「什麼CD?」他似乎不解。
「AirSupply『WithoutYou』!」她忍不住喊了出來。
「哦,那張啊。」他彷佛這才恍然,「那也是她一直想要的,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出國時正好看到了,就順手帶了一張給她。」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雅薇一直在騙她嗎?她所說的一切都只是謊言?
不!不可能。
「……你的確是深愛着她吧?喬,跟她分手時你的心一定很痛,對吧?」她急切地問,一面期待着聽到答案,一面卻也不敢傾聽。
「……不錯。」
心臟一沉,「那你怎麼能說自己不愛她了?那麼濃厚的感情怎麼可以那麼簡單說淡就淡?難道你不是──不能沒有她嗎?」
告訴我你可以沒有她,告訴我你已經不愛她了!
她期盼着,期盼着答案的心情令她好緊張,心跳得好快,而汗水,不停從掌心滲出。
「感情會死的,熏。」他終於開口了,語氣低沉,微微落寞,「單方面的感情怎能持續到永遠?」
「可這不是單方面的,她──也愛你啊!」
「……已經太遲了。」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喬,你──」
「我愛-,熏。」
突如其來的告白恍若夏季落雷,狠狠擊中她腦海,她倏地狼狽,暈頭轉向。
「怎麼……怎麼可能?」
「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我的心,便逐漸烙上了-的影子,愈來愈深──」他告白着,嗓音愈來愈低,終於消逸,可餘音,卻在她心頭繚繞不去。
她眨眨眼,感覺溫熱的淚水再度不爭氣地落下,「可是你……只是因為我的個性跟雅薇有點像,所以才注意到我的,不是嗎?我不要……我不要當任何人的替代品,就算只有一部分也不行……」
她不要,她不要他是因為自己有些像雅薇才喜歡她,她要自己在他心中是獨一無二的,是無可替代的……她知道自己小心眼,也許也無理取鬧,可是,她就是這麼希望啊!
「我……不要你因為我像她而愛我──」話說到此,嗓音已帶着明顯的哽咽。
他似乎注意到了,急急解釋,「不,熏,-跟雅薇不像,一點也不。-聰明、冷靜,卻又俏皮、可愛,-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堅強、迷人……」
一連串的讚美由他口中洋洋洒洒吐落,她聽着,沉落的心逐漸翻揚。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愛我?」
「……我愛-。」
這笨蛋!他氣死她了,他簡直就是要把她活活氣死!
眼淚落得更凶了,她狠狠跺腳,忍不住衝著電話喊道:「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到現在才說?」
「我沒有勇氣。」相對於她的激動,他的語音是沈啞的,「我配不上-,熏。」
「為什麼?」
「一個連自己深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對她示愛?」他語氣苦澀。
「這是──什麼見鬼的觀念?」她怒斥,「這就是你們上海男人所謂的溫柔體貼嗎?」
「不是溫柔體貼,是──愛。」喬石啞聲道,「既然愛一個女人,就該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一點傷害。而我──」他深吸一口氣,「根本保護不了-。」
笨蛋!笨蛋!簡直笨透了!
「這不是愛!」她憤慨地喊,「這是該死的大男人主義!」
「……無所謂了,熏,隨-怎麼笑我。」他語調落寞,「總之,我走了,祝福-跟那個路西法,祝你們──幸福。」
「你──不許走!」眼見着他就要掛電話,她連忙出聲阻止他,「誰允許你就這樣走了?給我站住!」
「熏,-……」
「我警告你,不許你移動一步,給我站在原地,懂嗎?」她霸道地命令着,一面往房門口移動,隨手抓了一件大衣套上,便匆匆奔下樓,「給我好好在機場裏等着!」
「熏,怎麼……」手機的收訊似乎出現問題,他的聲音開始變得斷斷續續,「我……-……」
她忍不住焦急,「喂喂,你說什麼?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
「喬石!給我站在原地,不許你走!聽到了嗎?」最後一個字才落下,她窈窕的身軀已經如一陣旋風般卷出總理大臣府,後面還跟着幾個莫名其妙的保安人員。
「……熏,我……」
該死!她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麼,也不曉得他究竟有沒聽到她的話,那笨蛋,該不會還按照原訂計劃登機吧?
如果是,她會殺了他,絕對會追去英國好好教訓他──可惡!
她心一橫,索性按下通話結束鍵,跟着轉身面對保安人員,「我要去機場找一個朋友,你們別跟着我。」
「不行,小姐,女王陛下命令我們好好保護您的安全……」
該死!
「好吧,你們要跟來便跟來,把車子開過來,快點!」
「是,小姐,還有……」
「還有什麼事嗎?我趕時間!」
「外頭有一個人,好像要找-……」
順着保安人員的方向,她調轉了眸光,接着,倒抽一口氣。
他──那個說自己已經在機場的男人居然正站在雕花鐵門外,手中還捧着一大束玫瑰!
這該死地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匆匆奔過去,不一會兒,裹着黑色大衣的身子便落定鐵門前。
「你不是──在機場嗎?」她瞪他,心底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卻也有點遭人捉弄的不悅,「還說飛機半小時後起飛?」
他沒立刻回答,靜靜凝睇她,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我騙-的,熏,我本來只是想告訴-我走了,-就肯出門來,那我……至少還有機會見-最後一面。」
「你──」她怒視他,想痛罵他,可對他痴情的用心卻有更多心疼,「笨蛋一個。」最後,她只能這樣喃喃說道。
「我沒想到-會挽留我,還不惜一切馬上追出來。」他微笑,星眸掠過難以形容的輝芒,「謝謝-,熏。」
「謝什麼啊?」她睨他一眼。
他默然,許久才輕輕開口,彷佛鼓起莫大勇氣,「熏,難道-──也愛我嗎?」
這傢伙!難道他到現在還弄不清楚嗎?
她又氣又疼,又是微微酸苦,「我對你是什麼感情,難道你這個心理學家還側寫不出來嗎?」
「別取笑我,熏,」他苦笑,「我這個心理學家一點用也沒有,還害-受了一刀……」
「不,別這麼說。」她連忙止住他,一面按下門旁按鍵。
阻絕兩人的鐵門往兩側滑開,終於,他與她之間,再也不存在任何障礙。
她翩然旋身,立定他面前,仰起秀顏,璀亮的雙眸深深睇他,半晌,終於輕啟朱唇,「你救了我,喬,若不是你,我也許無法活着站在這裏。」
「可若不是我,-也不會受傷……」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伸出食指,堵住他的唇,「只有兩分鐘,你在兩分鐘內就想出了解決辦法,已經夠了,喬。」
他伸手扣住她手指,「-不怪我?」
「就算你想了更久,我也不怪你。」她微微笑,「要是我,說不定要想上十幾分鐘呢。」
他聞言,閉了閉眸,再展開時,掩不住濃濃情意,「熏,-真的愛我嗎?」
「你到現在還不能確定嗎?」
「我不……知道。」他低啞地,「我確實感覺到-喜歡我,但,-跟那個路西法卻又……」
「那是故意氣你的!」她截斷他,「因為我以為你是因為同情我,才守在我家門外不走,所以才故意演出那一幕氣你的。」
「-是──故意氣我?」
「是啊。」她說,唇畔微笑是甜,是美,也是淡淡戲謔。
「-好可惡,熏。」他像是抱怨,可眼底的笑意卻泄了底。
他太高興了,極度的喜悅令他只想大叫大笑,在周遭一片靜寂的夜裏,扮演為愛顛狂的男人。
是的,他是為愛顛狂,可他現在無法說話也無法大笑,只能痴痴地、痴痴地望着他心愛的女人……
直到她溫柔的嗓音捉回他迷濛的神智。
「你說過,感情不是單方面的,所以如果我讓你走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忘記我?」
他回凝她,眼神同樣深刻,「……也許。」
「我不準!」她忽地噘唇,頤指氣使地下着命令,「不准你忘記我,不准你離開我!」
「熏……」他眸光一柔,輕輕嘆息。
她同樣輕嘆,身子往他更挪近了幾分,玉手撫上他臉龐,順着分明的曲線記憶着兩人曾分享過的激情,「我要你永遠跟我在一起。」她深情望他,夢幻地呢喃,「讓我一直愛你,你也要一直愛我。」
四束眸光在空中互會。
好一會兒,氣氛只是恬靜,他沒有說話,她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只是深深地、默默地看着對方。
不需再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蕭瑟的秋夜,沁涼的空氣中流轉的卻是激顫人心的旖旎──
終於,喬石開口了,嗓音含着化不開的濃濃笑意,「羞不羞啊?熏,這像是一個淑女會說出來的話嗎?」他嘲弄她,星眸燦燦生輝。
「我早就──不是淑女了。」矢島熏睨他一眼,索性甩了甩頭,讓披落在肩的秀髮更加狂亂,「你改變了我,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敢說敢做的野丫頭。」
「野丫頭?」他微笑加深,「我注意到了,瞧-,頭髮也沒梳就跑出家門,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衣里穿的好像還是睡衣。」
她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地笑,「這樣才跟你相配啊,長不大的小男孩。」
「哈!-居然敢嘲笑我?」
「有什麼不敢的?我還打算笑你一輩子呢。」
「好啊,不教訓教訓-,-還以為我們上海男人都很好欺負呢。看招──」說著,他欺身上前。
她笑着側身躲着,以為他要打她,可他的大手卻捧起她臉龐,微微沁涼的嘴唇跟着印下溫熱的吻。
熱情,且纏綿的吻。
笑聲驀地消逸,取而代之的,是痴迷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