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今宵的月娘隱沒於雲后,陰沉沉的黑夜象徵著明日驟雨的到來。暗黑的夜中,沒有皎潔的月色,顯得有些蒼涼。
正浩樓內,燈影如豆,隱隱約約映照出窗欞旁纖瘦靈弱的身軀。憐幽剛沐浴完,僅着一件飄逸長紗,失神地望向窗口。
上天也太捉弄人了,果真是應證了人生無常嗎?就連慕容世家這樣叱吒一世的世家大族,也不免面臨著危傾的命運。
目前,慕容世家瀰漫著一股詭異不安的氣氛,大家都戰戰兢兢地奮戰,深怕一不小心,便毀了這個大家族。
憐幽撫摸着微微隆起,但不顯眼的小腹,幽幽嘆了口氣。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她怎能再以自己的事來增加大家的麻煩?天!這個新生命來得太突然,也太不是時候了,她實在不忍教慕容家的人,再騰出心神來迎接、關照他。
“想什麼?這麼入神?”一雙熟悉溫暖的大手從背後圍住她。憐幽眼眶一熱,更加依偎着他。
“想你!”
慕容雲樵顯然很滿意她的答案,他把憐幽攬得更緊。工作上,他緊繃神貌,全力奮戰,唯有在這一刻,面對愛妻,擁着她,他的精神才得以全然鬆懈下來。
許久,兩人都沒說話。彼此無言地釋放情衷,體會着對方的濃情蜜意。
“雲瞧……”憐幽終於打破了沉靜。
“嗯?”慕容雲樵尚陶醉在她發間的幽香里。
“你還好吧?”
慕容雲樵知道她指什麼,笑道:“放心,這點打擊敗不了我。”
“可是,你似乎很累。”
話一說完,她就聽到他低沉的笑聲。隨後,她被轉過身來,與他面對面。
“你這是關心我嗎?”慕容雲樵帶笑看着憐幽。
她點點頭。“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放心!我懂得如何調適安排。更何況,有你在我身邊,幫了我大忙。”
“幫忙?你不認為我絆手絆腳?”
“誰說的?你可是我的舒心良藥呢!憐幽,不要想太多,我會應付得當的,不必替我擔心。你啊!如果一顆心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的,你如何能感受到我的愛呢?”
“我只是覺得,你那麼疲累,而我卻不能幫你任何忙。”
“誰說你不能?你可以替我生一堆寶寶,我想要有小憐幽呢!”他眼中儘是柔情。
“你喜歡孩子?”憐幽眼睛一亮。
“當然,那是你和我愛情的印證。而且,爹和娘也會很高興的。”
“你想,如果我們有兒子,他會長得怎般人品,落得怎般模樣?”
慕容雲樵一手托着臉頰。“我想想……一定會有你的懂事、體貼。最好是女兒,像你一樣美麗可人。”
“我希望是個兒子,像你一般卓越超群、溫柔多情。”憐幽的表情充滿嚮往。
看着憐幽,一個念頭突然閃過了慕容雲樵的腦海。“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難道……”
他的眼神充滿了興奮,盯着憐幽。
不是時候!不知怎地,憐幽總覺得現在時機未至。也許這孩兒的到來,對於這個宛如戰場的家是一個很好的消息。但,她害怕他們會因而更加勞累,只為分神照顧她和肚中的孩子。緩點吧!讓他們全心於挽救慕容織坊,待危機解除,再公佈這消息吧!於是,她搖了搖頭。
慕容雲樵顯然相當失望,但隨即溫柔地拍撫憐幽的肩,安慰道:“沒關係,來日方長。我想,不久的將來,小憐幽的到來不會只是夢想。你說對不對?”
憐幽無言,動容地偎進慕容雲樵的懷裏。老天爺!
這一個溫柔多情的人,可得助他度過這個難關。
秋風送涼,好花正綻幽,而憐幽的心,儘是無悔……
※※※
慕容雲樵煩躁地抓了下頭髮。老天!慕容織坊究竟陷進個怎樣的衚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切來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難道老天爺真要他稱臣伏降?
“叩!叩!”
門外響起兩下迅捷有力的叩門聲,不用問,慕容雲樵便知道是誰。
“進來。”
阿初必恭必敬地走進屋裏,手上捧着慕容織坊進個把月來的營運情形記錄。
慕容雲樵深信自己並不是兵來將才擋,水來土才掩的退守閽卒,而是個飲水先尋源,以防乾涸的積極將領。他並不傻,也明白自己這種老處於挨打的局面並不利。雖說這場仗他的神算並不大,但起碼還有機會。況且,他背負着太多人的希望!他的父母、他的慕容世家上上下下不下百名的僕役,以及他的憐幽。所以,擒賊先擒王。既是整肅,他就得補好慕容織坊本身的小洞。
眼前的敵手是錦興布坊的宋賈,這個人,竄升的速度太快,快得令人咋舌。並非他輕敵,事實上,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他雖是初生之犢,對人卻也從未看走眼,宋賈的竄升之速,太不尋常。而慕容義飛也太安靜了。當然,他是不期待慕容義飛幫忙,但沒出來嘲諷一番,實在不像他。同是慕容世家的子弟,慕容雲樵非常不願意去懷疑這個唯一的手足,但,又不得不然。
“少爺,你要的帳目我給您拿來了。”
“嗯!”慕容雲樵並未抬頭,隔了會兒,才淡淡問起:“最近慕容織坊可有大手筆的支出?”
“沒有,慕容織坊的客戶都是老爺的好友,重情義得很,慕容世家發生危機,也沒人要換東家。”
“如果沒有,那為何現今慕容世家的盈額會入不敷出,這個差額竟高達三萬兩?”他抬眼看阿初,語氣並未發怒,但眼中的冷冽卻令人望之生畏。
“慕容織坊在生產製造方面本來就如往常一般,但,在山西那一帶的織坊出了紕漏,人才外流,資金短絀,而且,山西商人似乎對我們有誤會。”
“這我知道,我也親自致函去致歉了,他們已表明不再追究。我納悶的是,山西商人的勃忿,竟是因為我們未如期繳貨,以及繳的貨良莠不齊,這是一個老字號該有的行為嗎?”
“少爺,這根本就不勞你費心了。事實上,慕容織坊一向嚴密,不假外人,任何程序,都是經過慕容織坊親手策劃的。所以,沒道理問題是出在這裏。”
“慕容織坊親手策劃?你是說,只要是慕容子弟都可以?”
阿初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回道:“是!”
“那,年初的貨是誰辦的?”
“正是老爺。”
“親手?”
阿初本已點頭,但隨即似乎又想到什麼,立刻接口:“對了,那時老爺身子骨孱弱,所以,有一陣子,是堂少爺的作業。”
“你確定?”慕容雲樵挑起眉,心裏已有個譜。
“確定。”為了證實所言非假,阿初還重重地點着頭。
“那……不會那時我們正巧向錦興進貨吧?”
“是啊!:阿初還是點頭。
慕容雲樵冷笑!很好!真是家賊!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背後放冷箭的卑鄙小人。等着吧!他要還擊了。不是他狠,而是他不犯人,人偏要犯他,怪不得他的。
※※※
鮮紅的血滴落在錦繡上。憐幽忙收回手,放進口中允吸。心中一直不得安寧,怎麼了?難道真有事要發生?
這時,小嵐推門進來,神色倉惶。
“少夫人?”小嵐囁嚅着。
憐幽不解地望着她的婢女,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小嵐吸了口氣,終於說道:“外頭有人要見您!”
“誰?”
“您可以不見的。我這就去說您身子不太舒服,需要休養。”說著,人就要往外沖。
“小嵐!”憐幽看她慌慌張張,語無倫次,不覺好奇,連忙喚住她。
“嘎?”小嵐已走到門外,聽到叫聲,又回過身來。
“你還沒告訴我誰要見我呢!”
“呃……是……是……”她可真不想提那三個字。
“沒關係,你就說吧!你說我可以不見的。”憐幽故意逗小嵐。不知這叫不叫苦中作樂,她有些好笑地想。
“少夫人。”小嵐又皺眉、又跺腳的,看見憐幽堅決的眼光,她終於說了:“是趙亞婉。”
趙亞婉一向不得慕容世家的緣,所以,私底下,僕役只稱其名而不稱其諱。
“她?”憐幽收起笑容,有些憂心。“見我?”
“是啊!”
憐幽沉吟了一會兒,隨後對小嵐笑道:“告訴堂少夫人,我馬上過去。”
她朝窗外望了望。老天爺,希望這不是場鴻門宴!
憐幽並不要小嵐陪同,一方面是應了趙亞婉的要求;另一方面,則直覺趙亞婉似是為了慕容織坊之事而來,單獨談應該比較好。
趙亞婉充滿妒意地望着水憐幽的花容月貌。憑什麼她能得上天眷寵,能獲得慕容雲樵的全心呵惜?趙亞婉咬緊了牙根,哦,她嫉妒得快要發狂。
“堂弟妹。”水憐幽欠了欠身,舉止優雅不失大方。
趙亞婉瞪了她一眼,反客為主地坐了下來。
憐幽不以為意。她明白,眼前這個人愛雲瞧愛得瘋狂,見到自己,內心自不好受。她強迫自己不在意對方明顯的厭惡表情。她朝趙亞婉淡淡一笑,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趙亞婉哼笑一聲:“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我是來請安的吧?”
憐幽不禁搖起頭來。“我從來沒這麼想。既是妯娌,哪分什麼尊卑,又何來的請安?只是,我以為你一直不太願意理我,如今突然造訪,讓我好生驚訝。”
“你別天真地以為我是來向你求和的。我不會改變對你的厭惡感,我不會,一輩子都不會。”趙亞婉惡狠狠地說道。
憐幽內心一震,抖着聲音問:“那……你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麼?”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咱們挑明了講,很簡單,我要你離開雲瞧。”她霸氣地說道。
“為什麼?”憐幽內心愈來愈恐懼,必有原因,否則趙亞婉不會在這時對她做出此要求。
“為什麼?”趙亞婉噗哧笑了起來。“憑你是幫不了雲瞧的,而我可以。”
“我不懂。”
“很簡單!因為我是相國千金,而你是女兒樓的伶妓。”
“轟”的一聲,天地彷彿變色!老天!憐幽真以為自己早已脫離這個桎梏了,怎麼,曾待過女兒樓的陰影真令她得羞顏一輩子?
趙亞婉滿意地看着憐幽慘白的臉,心知自己的計劃已成功大半。
“我想,你不會不懂得我在說什麼?大家心知肚明,也別再咬文嚼字了。先不論我喜不喜歡你在他身邊,就拿你是一個伶妓這身份,恐怕也沒資格待在他身邊吧!”
憐幽痛苦地搖着頭,努力想說服自己不去記起這個烙痕。但這已烙得深,她原就覺得自己是不配的,而今,又拿什麼理由來反駁趙亞婉的話呢?她悠悠問道:“我不明白……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趙亞婉恨恨地說。
憐幽不解地望着她。
“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沒讀過書,怎麼懂得了這句話。”趙亞婉滿意地看着憐幽更刷白的臉,更加得意。“意思很簡單,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憐幽真恨她這嘴臉。不!不能受她影響的。“你憑什麼要我順你意?”
“你?!”趙亞婉有些意外她的反擊,不禁感到憤怒。但看到她盈淚的眼眶,明白自己已勝算在握。“因為我不認為你有選擇。”
“你憑什麼?”
“因為,我是皇上的義妹。我想,你雖不諳經書,但也起碼明白現今的慕容世家局勢危殆吧?慕容織坊雖只是慕容世家麾下的一支,但卻攸關大局,忽視不得的。你應該明白,以現在的形勢演變來看,慕容世家是孤掌難鳴了。縱使雲瞧再如何卓越,也無法去迎接這個挑戰,能否全身而退還有待商榷。你不會希望他即使僥倖保住慕容織坊,卻賠上自己吧?”
憐幽的心開始動搖。“我知道自己絆腳,但你就幫得了他嗎?”
“起碼我不會像你一樣,幫不了他什麼忙,又要靠他保護。”
“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有信心可以幫他度過難關?”
趙亞婉一副憐幽無知的輕蔑模樣。“我可以請皇上下詔。畢竟,這件事仔細推敲起來,不過像是後庭的小老鼠嬉鬧罷了。如果皇上下詔整肅,很多人,很多事都會暴露出來,到時候,就好辦事了。”
“但這跟我離開雲瞧又有什麼關係?”
趙亞婉睨了憐幽一眼,彷彿她蠢笨至極似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憑什麼我要義務幫慕容織坊。”
憐幽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此話不無道理,但……“你現在已是慕容堂少夫人,根本無法再委身於雲瞧。”
趙亞婉有些被說到痛處,惱羞成怒,怒斥:“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一句話,要嘛!你離開他,我幫他。要不,你就自私地繼續賴在他身旁,等待他垮掉。”
憐幽好生為難。她真想幫雲瞧分擔一些,好度過難關。但現在看來,她幫忙的方式,竟是離開。天也太作弄人了!給她這麼個難題。到底該不該相信趙亞婉的話,該不該接受她的條件呢?
趙亞婉見憐幽竟還猶豫,不免有些意外。顯然自己高估她了,她並不真能了解目前慕容世家的處境,還是她相信慕容雲樵只手能撐天。不,不行!一定要趁此大好機會把雲瞧搶過來。於是,她露出更不屑的表情,說道:“果然是伶妓出身。只顧着自己慕容少夫人的身份,而不懂得體恤丈夫。你知道嗎?現在幾乎全杭州的人都知道慕容雲樵娶了個伶妓,表面不說,背地裏可說得難聽,你呀!真讓雲瞧丟盡了臉。”
“你說什麼?”憐幽顫聲問道。她不想雲瞧因自己而遭人訕笑。
趙亞婉哼笑一聲:“這次慕容織坊的危機,你不無關係。大家心想雲瞧娶個娼妓,可見心術也不會多純正。稍出點紕漏,便被渲染成大破洞,只因為你呀!讓大家對雲瞧不再信任。你是罪魁禍首,難不成還想繼續賴着,看着他死嗎?”
“不!”憐幽哀嚎出聲。這不是真的。可自己待過女兒樓是真確的事實,雖然是被迫,但誰又在意呢?雲瞧!我愛你至深,正如你愛我般,我怎會傷你,又怎能傷你呢?可是,現在情勢看來,我勢必要有所選擇了。
憐幽的淚不斷地滑落下來。雲瞧給她的夠多了,既能報答他的恩情,又何必在乎自己心痛不心痛?
她含淚問道:“你真的能幫雲瞧度過危機?”
趙亞婉聞言,眼睛一亮。“這還用再問嗎?”
憐幽沉默了一會兒,咬緊牙,艱難地問道:“你希望我什麼時候離開?”話一說完,憐幽發現窗外是和煦的暖陽,而自己竟全身發冷,同時,也聽到發自胸口的心碎的聲音。
“你什麼時候離開,我就立刻進宮覲見。”趙亞婉把問題又丟還給憐幽。
“我明白了。”憐幽低聲說道,話里飽含着淚水。
“你到底什麼時候走?”節外生枝可不是趙亞婉所希望的。
憐幽看了趙亞婉一眼,她的臉上儘是掩不住的雀躍。憐幽突然有種天涯無依寂寥之感,但她隨即強迫自己甩脫這份惆悵。
“等我把一些事情打點好。我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想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你想好怎麼跟雲瞧藕斷絲連?”趙亞婉挑起眉,有些不悅地說道。
“不!我只是想說清楚,只要一天就夠了,你就當是可憐我好了。”
趙亞婉側着頭思忖許久,然後望了憐幽一眼,最後做下決定。
“好吧!我明天就進宮去覲見皇上,請他下詔查明這件鬧劇的來龍去脈,我希望我回來后,你……”
“放心,我會離開的。”憐幽替她接住了話尾。
趙亞婉滿意地笑了。雲瞧終究是她的。她瞥了憐幽慘白的面孔一眼,而後昂首,像只驕傲的孔雀般揚長而去!
※※※
縱然清楚慕容織坊的紕漏出在哪,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說要反擊,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雖說在商場上許多好友願伸出援手,但若第一步沒扎穩,別人支援,亦屬枉然。
萬事起頭難,慕容雲樵在等待良機,等待機會將所有“藏鏡人”都一網打盡!他要讓旁人明白,惹上他慕容雲樵后,要想安然身退,就得憑本事。只是,這個良機等得辛苦。事實上,在他看來,等待和坐以待斃無異!所以,他更是戰戰兢兢地下每一步棋。
深吸一口氣,慕容雲樵平息自己在外一天的不平之氣。他不希望憐幽看見他的苦、他的沉重。但憐幽是個善體人意的女孩兒,她感覺得到,只是不說,而以關懷錶示支持。他真是疼她疼到心坎里去了。
推開房門,有些意外地,憐幽並不像往常坐在花廳前溫酒等他。怎麼了?他開始有些着慌地尋找起來。
“你回來了?”突然,背後傳來輕輕柔柔的聲音。慕容雲樵欣喜地轉過身,一看,不禁傻了眼。
他從來沒看過憐幽如此妝扮!蛾眉輕掃,臉上着了一層薄薄的胭脂,長發瀑布般地傾泄至腰際,沒有任何裝飾。她身着一件淡色的宮紗,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若隱若現,渾身散發著一股魅力,楚楚動人。哦!即使是天仙下凡,恐怕也不過爾爾吧。
憐幽沒說話,從雲瞧充滿情慾的眼中,她知道,他已深深地記住自己了。
明早,她就要離開,離開他的生命。她雖然無緣成為他的永遠,但憐幽深深盼望,他能深刻記得,他們兩人共有的一段!
“憐幽……你……今天很美。”雲瞧緩緩說道。雙眼對上她的。憐幽微笑地注視着他,但笑容無力且虛弱,這立刻引起了雲瞧的關切。
“怎麼了?”
憐幽搖搖頭,感到着他時時刻刻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愛意及關切。她故作輕鬆地說:“我今天好看嗎、”
“嗯!我從來沒見你這般耀眼過。”
“那,你要記住,我就是這般的模樣。”
雲瞧聞言,不禁皺起眉頭,不解地問:“憐幽?發生什麼事了嗎?”
憐幽忙搖了搖頭,勉強擠出笑容,掩飾悲傷的心情。
“我只是想,我的影像若深刻在你的腦海,是不是在你工作煩悶的時候,能讓你覺得舒暢一些。我會不會太高估自己呀?”
雲瞧笑着,將憐幽攬住,笑道:“你不會,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比你想像的還多。憐幽,我真的是因着愛你,而熬過許多的苦。我真高興,你終於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憐幽險些掉下淚來。何其幸運,擁有這男子的至真至愛!夠了,這就夠了,是夠撫慰往後的孤單悲傷了。
“雲瞧,你念那首我最喜歡的詩給我聽,好嗎?”
慕容雲樵感受到憐幽的舉止不同往常,不禁盯住她的眼,想看穿她心事。“憐幽,你讓我不安!”
憐幽心虛地微微側首,望向窗外的皎月。
“我只是突然有些惆悵。花前月下,自古才子佳人風流韻事,纏綿愛意,都是在這個背景下浪漫上演。我很憧憬,不知這是怎樣的深情?”
一陣靜默橫亘在兩人之間。憐幽並沒有看着慕容雲樵,她知道,自己透露太多心事。可是,人如何能在心已碎之餘,還強顏歡笑呢?天知道,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哭而不是笑!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雲樵低沉的聲音緩緩吟哦:
兼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
溯流從之,宛在水中央。
憐幽笑了,這是慕容雲樵對她吟唱的第一首情詩,也是他最後一次的衷情了。往後,只要吟起這首詩,就會想起他的深情。呵!她有太多事可以伴着往後沒有雲瞧的日子了,一個小雲瞧,一個曾經、一個回憶,以及這一首情詩。
慕容雲樵驀地扳過憐幽的肩,深情的眼湊近她的,柔聲道:“憐幽,我知道你有事瞞我,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可以安心依靠一輩子的人。有什麼事,是你難以啟口於我的?憐幽,別這樣,這樣會令我心疼。”
憐幽笑望着他,儘管心中早已泣血連連。但,她明白,這樣的抉擇是對的,至少保住了雲瞧的事業及名聲。是愛的升華,不該哭的。
“我說過我沒事的。你別胡亂瞎猜。我只是突發奇想,想聽聽你的聲音,看看你。”
“我不希望你有事瞞我。”犀利的目光依舊未離開憐幽。
“相信我,真的沒事。可能是一時的情緒發泄吧?你不用擔心了。”她逃避話題,將雙手緩緩攀上他的頸項。
“憐幽!”雲瞧低吼!他心裏有些挫敗地發現,似乎總是抗拒不了這個可人兒的誘惑,但現在不行!至少在他明白憐幽心裏有事,而這件事大得足以左右他倆的命運的情況下,他更不能馬虎跳過。於是,他拉下憐幽的手,苦惱地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愛我!”憐幽堅定的眼神鎖住他,溢滿深情。“只要愛我。”
“憐幽,你真是的。令我愈來愈納悶,到底發生……”
語未畢,憐幽已撲進他懷裏,主動獻上紅唇。一瞬間,所有的冷靜自製全離他而去。他下意識的,摟緊懷中的軟軀玉體,彷彿怕她跑掉似地狠狠抱住。唇舌的糾纏,情意的剖露,深意的訴說,完完全全熱化了周遭的沁涼,驅散兩人心中的陰霾,慕容雲樵在沉淪的愛欲中發現:就算天地在這一刻崩塌,他也無所謂。懷中的人兒,是他的世界,他的所有!至於其他事,他已無法覺知了。
激情過後,沒人開口說話,只是恣意地汲取這一份細緻的情意。遠遠地傳來打更的聲音,雲瞧深呼出一口氣,摟緊身旁的人兒。
“想什麼?”雲瞧低聲問道。今夜憐幽特別熱情,不斷地尋索他更多的憐愛。他明白,憐幽愛他,但今晚她是毫無保留地訴衷情,這與平日的她大相逕庭,令人感到不安。為何她會有這突然的轉變?
憐幽沒有答話,枕着他的胸膛靜靜聆聽他安穩的心跳。這寬闊的胸膛,從此只是一個回憶了。她貪婪地想多待一會兒,多想他一會兒,也多愛他一會兒,只是,夢幻易滅,自古夢難圓。
“為什麼不說話?”雲瞧有些不耐她的無言,但心疼多於憤怒。
“噓……我想靜靜地……專心地……好好地……想你。”
“憐幽!”雲瞧將憐幽的臉托向自己,望着。她沒有哭,但那一雙了無生氣的剪剪大眼,卻訴說著許多哀愁。
“若你相信我,就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言簡意賅!但語氣卻表明了“非問清楚不可”的決心。
“我只是覺得人生太無常。什麼是永遠?什麼是短暫?是永久的假意好呢?還是短暫的深情好呢?為什麼人在得到以後,就要活在失去的恐懼中,而失去之後,又努力想去追回那些快樂。這一切一切,都顯得這般不真實。”
慕容雲樵聽了,不覺笑了起來,他順着憐幽的發,柔聲道:“傻瓜!困擾你一夜的問題僅是這樣?這樣說吧!有追求才有所獲,人生無常總難免,飛鴻雪泥不過是文人逃避現實的風雅韻事。對我而言,踏實築夢才是最重要的,一味地哭泣,倒不如振作起來。”
“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幸福,幸福到以至於……連老天爺都妒忌我。”憐幽低頭,髮絲垂了下來,覆在慕容雲樵的手臂上,痒痒的,騷動到他的心靈里去了。
“杞人憂天就是你這種人,我擔心了一整晚,原來只是因你缺乏安全感。憐幽,除了愛我,什麼事都不要擔心,因為那是莫須有的。”說著,愛憐地啄了一下憐幽的紅唇。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離了,你想……”
“沒有如果!”雲瞧立刻伸手捂住憐幽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憐幽輕撥開他的手。“我只是好奇嘛!”
“你呢?”慕容雲樵不答反問。
“我會……行屍走肉,帶着傷痛過完這一生。”憐幽彷彿見到往後自己的景象說。
“我嘛!我會更加努力。”
憐幽揚起雙眉,不解地望着他。
“我不會忍受你離開我的日子。所以,窮極一生,我都會把你綁在身邊,讓你一步也離不開我。”
憐幽咬緊下唇,硬壓下心中那份傷感。
“萬一我死了呢?你如何把我綁在身邊?”
“簡單!我會下陰曹求閻王放了你,咱們再一次還陽共效于飛。如果不行,那就再續未了緣,或者從此悠蕩於滄海中,共享恣意生活。哪!這麼說了,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憐幽,即使是來生,我也不願放開你的手。”
憐幽感動不已,淚水即將崩堤,她硬是吞忍住。她尋找着慕容雲樵的唇,印上深深一吻。“我愛你,窮其一生地去愛你。”
“我也是。窮極一生的愛戀只因有你。”
一室的旖旎風光,悄悄地揭開了彼此的深情厚愛。夜風送涼,更添一絲溫情。情愛,自古總是緊扣着人心,而讓這個塵世更添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