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晚的音樂會怎樣啊?”第二天,程昱舒才一進診所,姑丈姑媽就忙不迭地打聽。“昨兒個情場上,戰況如何?”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沒好氣的說:“不怎麼樣!”
難不成要說,馬前失蹄嗎?雖然這是實話。
他們兩老活了這一把年紀,瞧這情況也知道他肯定是踢到鐵板了,為求自保,互相使了個眼色,馬上噤聲。
那兩天他的臉色格外難看,遇見聽話的狗兒還好,但要有哪只狗兒在看診時不合作,還敢對他齜牙咧嘴的,他馬上揮舞着拳頭,對着不識相的畜性加倍吼回去。
“你想幹麼?造反啊!敢瞪我!不怕我湊扁你啊!”
他那股殺氣騰騰的樣子還真不是蓋的,看起來簡直跟屠夫沒兩樣,果然嚇得狗兒連吭都不敢再吭一聲。
不過,程昱舒這種“不人道”的對待動物的工作態度,讓身為老闆和老闆娘的姑丈姑媽兩人憂心忡忡,擔心他這樣下去,不但嚇着了狗,只怕連狗主人都會被他嚇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把他跟狗兒隔離開來比較妥當。
“昱舒啊,我和你姑媽看你最近好像……壓力比較大,可能是白天牧場也忙、晚上這裏也忙的關係。”姑丈措辭很小心,明知道他是情場失意,遷怒人畜,還是不敢說得太直接,怕刺激到他。“所以我們想,你是不是需要休息幾天?這幾天晚上沒事,你就不用過來了。”
“是啊!是啊!”姑媽也在一旁陪着小心。“你可以出去上上館子啊、或是在家看看錄影帶也不錯,總之休息休息好了!”
他想了想。“如果我不來,診所里沒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他們倆拚命點頭。“絕對沒問題,你放心好了。”
程昱舒眼中露出懷疑的眼光。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忽然這麼樂意放他休假?
姑丈忙道:“其實你也知道平時這裏也沒什麼大事,而且現在又不是打預防針的旺季,所以有我跟你姑媽看着就行了,如果真的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兒,我們再找你過來。”
“喔!”他點點頭。“那好吧!我就休息兩天好了。”
“沒關係,沒關係。”他們夫婦倆直送昱舒到門口。“你想多休息兩天也沒關係,沒關係的。再見!再見!慢走!小心開車啊!”
程昱舒心裏煩,心一橫,索性連牧場那邊也一併請了幾天休假,就持在家裏通宵達日地看錄影帶,看到眼冒金星。
幾天前薛穎讓方怡如接過去住了兩天,到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他也曾試着打電話過去,可是薛穎總是避着不肯接他的電話。
反倒是他和方怡如聊出交情來着。
狠心的女人,跟我說兩句話都不行嗎?“咪咪”又不真的是我殺的,怎麼怪到我的頭上來了?真是沒良心,虧我還對你那麼好!他愈想愈不是滋味。
不過當他隱約聽見樓上有開門、開門、搬東西的聲音時,就趕緊跑上去看看是不是薛穎回來了。上了樓,只見方怡如一個人在薛穎的屋子裏,敞着大門,正蹲在地上收拾一些零散的東西。
“我上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探頭看看房裏。“薛穎呢?”
“我勸她回新竹去住幾天,等這裏收拾好了再回來。”
“喔!我來幫你。”程昱舒也蹲下來幫忙整理。
“其實也沒什麼事,我已經找了清潔公司的人過來打掃,他們等一下就來,我只是先進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柬西要先收起來的。”她發現程昱舒有點無精打採的樣子,便說:“那天薛穎的情緒不好,她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那隻貓對她……很重要,所以她難免說話沖了些。”
“我知道。”他聳聳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見過太多了,大部分的寵物對主人的意義都很重要。”
看來他一點也不知道那隻貓的“來歷”。方怡如只是笑笑,並不想再把薛穎的過去拿出來當話題。不過,也許該透露一點讓他心裏有個底,知己知彼總好過他這麼瞎闖瞎撞的。
一張照片從程昱舒手中的相本翩然落地,他彎身撿起來。相片的背景是個婚禮會場,方怡如身着華麗的白色婚紗,對鏡頭蒙出燦亮的笑容,她身旁挺立的男子想必就是新郎了。至於兩個人中間插進來的年輕女孩,看起來有點眼熟……是薛穎。
“看來看去,琪琪還是比較像你,不像你先生。”他評論道。
“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先生了?”她奇道。
“哪!這不是嗎?”他指着照片中的男人。
方怡如湊上前去看,失笑道:“這不是我先生,這是傅維恆。”
傅維恆?
“什麼?他就是傅維恆?”程昱舒當場愣住。
怎麼會跟他想像得差這麼多?
“廢話!”她瞪了他一眼。“難道我會連老公都認錯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忙搖手解釋。“只是我看你和他站在一起,所以我以為……”
方怡如失笑道:“那天我是新娘、他是介紹人、薛穎是伴娘,你說我們三個一塊兒照張相,有什麼不對了?”
原來那是薛穎和傅維恆在方怡如的結婚宴席上和新娘子合拍的照片。
程昱舒無話可說,低下頭來再度仔細端詳照片上的男人。溫文儒雅,氣度雍容,而且眉宇間自有一股貴氣。他甚至懷疑傅氏可能有些什麼貴族血統。
這就是傅維恆!原來如此。他幾乎可以聽見發自內心深處的嘆息。
方怡如見他一看到了傅維恆的照片,便像只斗敗了的公雞似的,立刻明了他的心意。
她拍拍他的肩說道:“昱舒,你要對付的人又不是傅維恆,而是薛穎啊!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你也不差啊!”她後退一步,全身上下地打量他一番,然後似真非真地說:“看看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笑起來雖然有點傻不愣登地,不過看起來還挺有人緣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黑了點。但是話說回來,這樣也顯得健康些,況且你們男生嘛!長得黑一點或白一點也沒什麼大關係,看得過去就行了。”
程昱舒被她說得簡直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
“謝謝你啊!”一時又低頭看看薛穎以前的樣子。“薛穎倒是變得比較多,她以前看起來……很像個娃娃。”
“是啊!”她微微一笑。“傅維恆也說過,薛穎笑起來,讓人不能拒絕。”
笑?他輕嘆一口氣。只能付諸想像吧,卻無緣兒到,因為薛穎現在即使是笑,總帶着幾分世故后的滄桑。再不似那相片人兒的嬌俏無邪。
為什麼傅維恆說的話,她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薛穎和……傅先生之間的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方怡如輕輕嘆了口氣。“的確,她變了許多,從以前到現在,怎麼說呢……快十年了,我認識她快十年了。那時候她還在念書呢!天真可愛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印象,人前人後她總是笑眯眯的……你知道嗎?有一陣子,我和傅維恆還不准她笑得過分,怕她會因為愛笑,而給人不夠專業的感覺。他一直是那麼費心地栽培她……”
他靜靜地聽方怡如繼續說下去。
“傅維恆老是偏疼她,卻又不好表現得太明顯,所以每次非得拉着我作陪。”她自顧自地笑了笑,彷彿想起什麼往事。“有一陣子薛穎還以為我和傅維恆是一對,反而不好意思夾在我們中間做電燈泡,急急要避開。後來我跟我男朋友,就是現在的老公談戀愛,她還非常不高興呢!以為我移情別戀,背叛了傅維恆。弄得我們兩個啼笑皆非。”
她輕嘆了一口氣。“她非常單純……我跟着傅維恆做事這麼多年,在我眼中,他是個對感情絕對謹慎內斂、甚至可以說有點寡情的人。曾經我以為他太傲了些,眼光過高,所以才會錯失好些個條件很好的女孩子。沒想到竟然是因為……”
“因為什麼?”他問。
“一種家族遺傳性的骨癌。”
“骨癌!”他驚叫。三分鐘前才羨慕傅氏的貴族血統,現在倒是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了。
她點點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方怡如替自己倒了杯水,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因為這個原因,讓他們多走了許多的冤枉路……”
程昱舒忽然插進來。“他們根本就不應該走在一起,傅維恆更不應該隱瞞這件事。”
“你錯了,這件事他隱瞞所有的人,只除了薛穎。”她看着他。“薛穎很早就知道這件事。”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選擇走上一條明知苦多於樂的路?
程昱舒半晌不能作聲。
“一直到兩年多前,傅維恆去世之後,她才一個人從美國回來。傅維恆臨終的遺言要她回來。”
“兩年多前……”他喃喃地說。“難怪……難怪那時她看起來那麼悲傷……”
“你說什麼?”
“喔,沒什麼。”他也開始回憶那一段偶遇。“我曾在紐約曼哈頓的一幢市區大廈里見過她。她把那間房子委託給我姊姊的公司處理,正好那時我也在紐約動物醫學中心實習,所以就借住了一陣子。有一天我回來的時候就遇見了她。”
雖然這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可是那天的情景,程昱舒還是記得一清二楚。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倒映着她的臉容。一個哭泣的天使……
他們兩個靜默了一會兒。
“感情的事,是沒有辦法說清楚的。”方怡如低沉地說。“我只能說,這樣的結果,即使是看在我一個外人的眼裏,都是非常非常難過和遺憾的。而對於當事的薛穎或是死去的傅維恆,他們彼此所受的傷害有多大,我想你多多少少也能體會得到“咪咪”是傅維恆送她的,這下子給那個混帳弄死了,她心裏的難過,你也可想而知。”
程昱舒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只是靜靜地聽着,其實心裏早已亂了方寸。怎麼這些全部都跟他當初的推論完全不一樣?
原本他以為只需要帶薛穎出去走一走、晒晒太陽、再說幾個笑話逗她開心就行了。這下子看來可沒這麼簡單了。薛穎對於那一段過去,用情之深,遠超乎他的想像。如今,他不但得想辦法讓她不想起從前的事,還得讓自己有足夠魅力將她吸引過來才行。想到這裏,他不禁再低頭看看手上的照片。
傅維恆……唉!
他一向只有動物緣。
方怡如見了,忍不住笑道:“昱舒,你有點出息好不好?看看你那張臉,最多是追不到她嘛!你再追別人就是了,現在還要別人來告訴你“天涯何處無芳草”嗎?又不是世界末日!”
怎麼每個人都看不起他!
他被激得大叫出來:“我一定會追到她!”
“好好好!上帝保佑你。”她又笑了。“其實,昱舒,我倒覺得你滿有希望的。就拿昨天的事來說,如果她不是將你視為自己人,又怎會對你發這樣沒道理的脾氣。有時候女孩子發脾氣也算是一種撒嬌的方式,你說是不是?”她很懂得適時給人一點鼓勵。
“是是是!”果然,程昱舒的雙眼又開始有了光輝。
方怡如微微一笑。“所以說,如果你真想得到她,我只有一句話勸你,那就是有耐心一點,多給她一點時間,你知道嗎?”
“好好好!”他猛點頭。
兩人正說著,清潔公司的打掃人員也到了。
“昱舒,既然你在,那這裏就麻煩你看着點,我還要趕去託兒所呢!”
“現在才十一點,你這麼早過去幹什麼?”他問。
“唉!早上老師打電話給我,說我的寶貝女兒跟班上的小男生吵架,一個不高興就順手把她的牛奶往人家頭上澆下去。幸好牛奶是溫的,沒有燙傷,不然要我怎麼賠人家一個兒子?不過,那個小男孩的媽,這會兒正氣沖沖地在幼稚園為兒子換衣服,老師要我最好趕緊過去慰問一下,表示一點歉意比較好。”
“那琪琪呢?”他問。“有沒有挨罰?”
“八成又在面壁了。”她搖頭苦笑。“我去接她十次,大概有五次見她在面壁。她老爸也是這麼說,害得我們兩個每回見到老師一定先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真是丟臉。偏偏她又很有個性,怎麼也說不聽,搞得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現在的小孩怎麼一點都不懂事!”
“她才四歲能懂什麼事?你也未免要求太高了吧!”他的心情已好了許多,眼見方怡如為小女兒傷腦筋,忍不住也學她剛才的幸災樂禍。“我看她倒是年紀小小就頗有乃母之風了。”
馬上將她一軍。
“去你的!”方怡如氣得打了他一下,然後就忙着趕到託兒所贖罪去了。
程昱舒留下來看着工人打掃。見一旁有些“咪咪”的用具和罐頭,不由得心裏一酸,便請工人一併處理掉。
走到薛穎卧房,也是一片淩亂,衣櫃、抽屜都七零八落地開着,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猜,那個混球一定還偷了她不少東西,只是薛穎也無心計較了。他走過去,大略地替她把衣物收拾一下,卻不經意從地上拾起一件風衣。
舊的男風衣。他仔細看了看,猛然觸動心事。原來去年在服飾店門口看見她時,她就是在為那款一模一樣的風衣出神。
又是傅維恆的吧!第一次見她,她為離開舊居而難過;第二次見她,她為目睹舊物而傷神;第三次見她,她為“咪咪”而急得掉淚。但歸根究底,都是為了過去的人,而且是同一個人……
大概是因為今天已經遭受太多的打擊,所以反應變得遲鈍許多。他現在只感到有些無力而已。
雖然有一股衝動想把手上的風衣塞到垃圾袋裏,請工人丟掉,但他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揮了揮風衣,仍舊將它掛回衣櫃裏。
留或不留,都應該留給薛穎自已去做決定。
※※※
足足過了一個星期薛穎才回來。
程昱舒得知她的歸訊,精神為之一振。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跳上樓去,按人家的門鈴。
“薛穎。”他極盡友善之能事地咧着嘴。“好久不兒了。”
薛穎一見他那副善良老百姓的樣子,也板不起臉來。否則就好像是自己欺負他似的。再者,方恰如也為那天她對程昱舒發脾氣的事,說了她一頓。
“昱舒有什麼錯?你怎麼能把這件事怪到他頭上?你又怎麼不想想,幸好是他把你給帶了出去,否則你一個人在家裏碰到鄭家勝,後果不是更可怕?”方怡如戳了戳薛穎的額頭。“我看你不只該向人家道歉,還得要謝謝人家救命之恩才對。”
薛穎不敢吭聲。
如今見了他仍像平常一樣,完全沒將那天的事放在心上,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垂了頭。
“還在難過?”他柔聲問。
薛穎不由得傷心,又抽抽搭搭地落下淚來。
程昱舒順勢擁着她,可是再也不敢隨便說什麼再送她一隻貓的話了。
※※※
“真的嗎?”藍立原聽方怡如提起薛穎住所遭人破壞的事,也是一驚。“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她倒也還好。”
“都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該哭的也哭過了,還能怎麼樣。”方怡如說。
立原靜了一會兒。
“薛穎和昱舒好像處得很不錯。”其實他早已約略感覺到,現在只是想從方怡如口中證實一下。
“嗯!”方怡如點點頭。“他們兩個最近是走得頗近。”
她覺得用不着隱瞞他。
“喔!”他牽牽嘴角,低頭喝了一口咖啡,讓那苦苦卻又甘醇的液體慢慢在口中擴散。然而他的心情一直沉浮在如此這般情海中,在經過漫長的束縛牽挂后,卻漸漸明晰起來。
難過是免不了的,不過卻也沒有“特別的”難過。
立原反而為自己如此冷靜的反應有些感慨。
照理說,前前後後長達六年多的感情付出,如今無疾而終,應該是很讓人痛心才對的吧!為什麼卻又沒有呢?
他靜靜地想着。
方怡如見他不言不語,臉上神色平靜。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接下來該說些什麼,要不要安慰他?
“立原……你有什麼話,什麼想法,都可以對我說。”
半晌,他笑了笑。
“我一直都明白,感情不是等就可以等到的,也不是比誰有耐心,或是誰比較努力,就會有收穫。”他輕輕地說。“即使經過再漫長的等待都未必能獲得結果,這就是愛情。”
“你生薛穎的氣嗎?”
“不!”他斷然地搖搖頭。“我絕對不會生她的氣,就算是昱舒,我也當他是個幸運者。其實只要薛穎能找到一個好歸宿,得到幸福,我都會覺得很高興的。”他又說道:“與她相處這麼些年下來,久而久之,我愈來愈覺得自己不是在等她到我身邊來,而是在等着看她到別人身邊去……”
“立原……”
“怡如,你放心,我沒事的。”他倒反過來安慰她。“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薛穎吧!她曾經跟你提過她和昱舒之間的事嗎?”
“沒有,她什麼也沒說。”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麻煩就在這裏。我看八成是她根本還沒有定下心來,所以什麼話也不肯說。唉!看來過去的事她還是放不下。”
“她一向就是優柔寡斷的。”
“昱舒那裏還有得挨哩!也不知得等多久?”
等?
等不是辦法。他知道。
※※※
無獨有偶地,程昱舒也這麼覺得。所以他一開始就索性接二連三地發出攻勢。存心讓薛穎逃得了一次,逃不了兩次。
薛穎注意到,每次程昱走在街上時,他都會特別注意四周出現的野貓或流浪狗,有時甚至還會停下來多看兩眼。她知道他在牧場那邊就收留了不少只野狗,還為它們結紮。
“替它們結紮才是解決台灣野狗問題的最好辦法。”他說。“這樣也比較人道一些。”
有一回與他走在路上,有幾個小孩在逗弄一隻野狗。其中一個比較大的男孩子,拿着長棍子一會兒敲敲它的頭,一下子打打它的背,其他的小孩子則在旁邊嘻笑起鬨,惹毛了那隻狗,口中不時發出咆哮低吼。
程昱舒走過去對那個大孩子說:“小朋友,學校老師沒教你們要愛護小動物嗎?”雖然他滿心嫌惡這樣愛惡作劇的孩子,但也盡量表現出一臉和顏悅色的樣子,還摸摸那孩子的頭。“別再逗它了,不然惹它生氣了,會咬人的喔!”
可是那個孩子將他的話當耳邊風,雖然沒有再直接地傷害那隻狗,但他繼續揮舞着手上的棍子,在它面前作些挑釁的動作。
程昱舒氣炸了,伸手搶過了棍子,擲在一旁,罵道:“喂.我不是叫你不要去逗它嗎?”
“喂!你幹麼!”這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大塊頭的中年男子。他走到程昱舒面前,質問道:“大人欺負小孩子啊?我兒子怎麼了?你說啊!”
程昱舒冷冷地說:“你是他父親?那你來得正好,你應該好好地教教他,叫他以後不可以欺負小動物。”
“那隻野狗是你家養的啊?”他叫了起來。“關你什麼事?你要是看不過去,那你把那隻野狗牽回家去啊!”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程昱舒也火了,不客氣地回罵道。“你講不講理啊!孩子不懂事也就罷了,怎麼你做家長的連愛護動物這點道理也不懂,那你以後怎麼教小孩子?”
“我怎麼教我兒子,關你屁事?”
“你……”薛穎眼看他們倆愈吵愈大聲,甚至已經有捲起袖子的動作出現。她擔心下一秒鐘就會出現流血鏡頭來。不過,她也認為程昱舒沒有錯,這對父子的確都應該好好教育一下才對。她上前去拉住程昱舒,說道:“昱舒,別跟他吵了。我們說什麼也沒有用,不如到學校跟老師說去,讓他的老師來處理。”她指指那個男孩子。那個孩子身上穿着大安國小的制服,還別著名牌。“你是四年七班對不對?明天我就去找你們老師談一談,說你在街上虐待小動物。”
告老師這一招,對小朋友而言是最有效不過了。其他的小朋友一聽到薛穎的話,立刻跑的跑、逃的逃,尤其是穿制服的小毛頭跑得更快。
兩個大男人為之一愣。而那個小男孩則是急得快掉下淚來。“我……我又沒有怎麼樣!”
“還不承認,我明明看到你拿棍子打那隻狗。”她板起臉。
那個孩子低了頭不敢吭聲。
薛穎便又放緩了臉色,溫言道:“小動物也有生命,你打它,它也會痛也會生氣的啊!以後別再這樣了,知道嗎?”
他點點頭。
“乖!”薛穎一笑。“那我就不去告訴老師了。”
那個男孩終於破涕為笑。隨之,就被他老爸拎回去了。“回家了啦!猴死囝仔!”
此刻程昱舒對薛穎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麼聰明又明理可愛的女人,配我剛剛好!一定要娶過來做老婆才行。他想。
送她回家時,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地說:“薛穎,我……我有話要對你說,我……”
“昱舒!”她忽然阻止他說下去。也許是他那又緊張、又靦腆,還有些興奮的神情,觸動了薛穎。她有預感他想講些什麼。“……我……請你不要……”卻不知道該如何來表達,她什麼也不想聽。
“你不給我開口的機會,是不是在害怕什麼呢?”他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我會說出一些你不想聽的話,是嗎?”
“不是!”她不肯承認。“我沒有害怕什麼,我只是……”
她話未說完,程昱便介面道:“那就好,反正我只是想說“我愛你”三個字而已,沒別的事。”一副再自然不過的神情。
薛穎驀然一驚,繼而氣憤。該死!他為什麼偏要說出來呢?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偏要破壞掉?她氣得當下轉過頭去,掏鑰匙開門,不再理他。
“你不是說你不怕的嗎?”他將她的身子板過來。
“我是不怕,可是我生氣!”她推開他,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叫道:“我討厭你!你這個白痴,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你……我討厭你!”
“為什麼不可能?只有死人才不可能,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不可能?”他故意刺激她。“我說錯了嗎?你心裏掛記的傅維恆早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啪”的一聲,程昱舒臉上竟挨了薛穎一個巴掌。火辣辣的,他一愣。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不等程昱舒反應過來,她早已進屋,並且關上門。這就是她想娶的女人嗎?這個打了他一巴掌的女人?可惡!程昱舒怪的不是薛穎,而是自己!為什麼偏要愛上這個不講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