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情稍稍平復後，江沛晴才正想起身，卻發現病房的門把微微轉動——緊接着一抹小身影伴隨著熱情至極的語調沖向她。「姨姨！」

「不要過來！」這小夥子精力充沛，若被他撲上來，她倖免於難的右手可能也會壯烈成仁。

江沛晴的腦海里立刻勾勒出，一個雙手打着石膏的可憐女子的哀怨畫面。

江沛晴打了個冷顫，無處可躲地縮在床頭，出聲制止外甥的熱情。

「姨姨好帥，是獨臂女俠！」小男孩十分聽話地定住腳步，壯碩的小小身子很快爬上病床與她並肩坐着，一雙小手還好奇地玩着她打上石膏的手。

聽到外甥的讚美，她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他的鼻頭道：「哪裏帥？姨姨變獨臂女俠又沒啥好處！」

想起星期一，想起她的工作，江沛晴的心情便無法好起來。

「沛沛，你竟然有預知被球砸到的能力，了不起！」江麗吟帶兒子來醫院，看着妹妹凄慘的模樣，真是啼笑皆非。

就算球季天天開打，也沒人像她這麽「幸運」被人撞上，甚至嚴重到骨折，這史無前例的特例，讓她都想採訪自己的寶貝妹妹了。

江沛晴瞪着她、噘起嘴，一臉委屈道：「還不都是你害的！」

「被『冷麵悍將』撞上耶！別人盼都盼不到。」

她昨晚忙着在球場跑採訪，待工作結束後，她才發現她可愛的妹妹不見了！

「神經！那些球迷都有被虐待狂哦？少說我也要打一個月石膏耶！」江沛晴翻了個眼，沒辦法認同姐姐的論調。

突然，江沛晴疑惑地皺起眉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聘馳』的球隊經理打給我的。」江麗吟一提到這一件事，眼睛不禁為之一亮，對於球場上的「冷麵悍將」她可是有興趣極了。

江沛晴眯起眼，對於江麗吟見「色」忘妹的舉止十分不以為然。

「他們怎麽會……知道；…」老天！真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據他們球隊經理的轉述，是孫大帥哥幫你辦入院手續時，透過你的證件找到我的。」她無視妹妹誇張的表情，興緻勃勃的說著。

江沛晴覺得頭痛，努力壓抑心中想把姐姐攆出門的衝動。「不用這麽開心吧，受傷的是你妹妹耶！」

「我問過醫生了，你身上的小傷很快就會好的！喂，說真的，趁這個機會幫老姐拗一篇專訪啦！」

孫正楷對媒體的「冷感」可是人盡皆知，如果能利用這個大好機會賺到專訪，就再好不過了。

「不要！」連想也沒想，江沛晴便一口回絕。

她瘋了才會答應姐姐的要求，由這幾次與孫正楷的相遇看來，她和孫正楷的八字一定非常、非常不合。

如果再見面，她不知道兩人之間還會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可怕事件發生，她連想都不敢想。

「為什麽？」江麗吟揚起眉，不解地問。

「他錢付一付就走人了！」應該是這樣吧？江沛晴沒多加細想便脫口道。

雖然昨晚臨走前他說會再來，但……她壓根不相信，也沒放在心上，對他順口說說的話她不會太在意，只要他願意負責醫藥費，她就阿彌陀佛了。

「唉，你真無趣！」江麗吟抱起兒子，看起來十分失望。

江沛晴將臉貼近她，不悅地蹙起秀眉。「親愛的老姐，我突然發現……你真的很沒良心耶！」

「什麽沒良心！我還以為你們會因此變成朋友呢！」她的念頭一轉，算盤打得更精了。「搞不好會一『撞』傾心喔？」

「傾你的大頭啦！」江沛晴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笨，她竟然為了怕「勢利」的姐姐過度擔心而失眠？

「不鬧你了！你姐夫今天加班，我帶兒子找他老爹去，這一盒是削好的蘋果，別忘了吃！」江麗吟瞅著妹妹，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江沛晴莫可奈何地白了她一眼，知道姐姐又尋她開心了。

她十分認分，這是當小妹的無奈，誰讓她這麽不爭氣，硬是比姐姐晚出生呢！

「你們不留下來陪我？」她原本不是這麽依賴別人的，但在行動不便時下，特別渴望身邊有個人。

江一麗吟苦情地說：「你可憐的姐姐已經一個禮拜沒見到老公了耶！」

「可憐的職業婦女。」江沛晴覷了姐姐一眼，忍不住笑出聲。「好啦！我陪你們下去，順便出去散散步。」

雖然是高級病房，然而一日一活動的空間被局限住，她就受不了地想大叫。

「晚一點我再過來？」

「不用啦！我應該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江沛晴鬆了口氣說道。

電梯抵達一樓，她們並肩走出，當新鮮的空氣順著呼吸進入江沛晴的肺葉時，她覺得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江麗吟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小傢伙和姨姨說再見！」

「女俠再會！」小夥子有模有樣地雙手抱拳說。

他煞有其事的模樣逗得江沛晴笑不可抑，沒好氣地推了推外甥的額頭。「你啊！少看點電視，拜拜。」

天空很藍，天氣很好，江沛晴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往草坪徐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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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沛晴一直等到兩人消失在視線範圍後，才轉身走向大草坪，誰知她的腳步才剛踏出，耳邊卻傳來奇怪的「噓噓」聲。

她狐疑地四處張望，卻沒發現什麽異樣，但才邁開腳步，一顆小石子便彈落在她眼前。

接着一顆、兩顆的小石子紛紛落在她身旁，江沛晴蹙起眉逡巡著四周，打定主意要揪出搞怪的人。

「你慘了，竟敢欺負傷殘人士，最好別讓我揪出來，否則鐵定有你好受！」最後江沛晴鎖定了最有可能藏匿人的位置，氣呼呼地走過去。

她順著彎彎的坡道往大草坪走，卻沒想到才走到一半，便被人粗魯地拉進矮樹叢里。

江沛晴沒想到自己會被襲擊，火氣一來，她張嘴便咬住對方的手——

「噢！Shit！你竟然咬我！」孫正楷忿怒地壓低嗓音，似乎被江沛晴的狠勁給嚇到了。

江沛晴聽到這陣子以來已經非常熟悉的嗓音，回過頭一臉無辜地瞅着他。「誰知道你想玩躲貓貓啊！」

「誰跟你玩躲貓貓了？！」孫正楷幾乎是由齒縫擠出這一句話。他很懷疑江沛晴是為了報復而故意咬他。

「那你是打算一天嚇我一回羅？是不是？」江沛晴盯着他微怒的臉龐，對他幼稚的行為相當不以為然。

不管是玩躲貓貓還是想嚇她，這兩點都足以讓她火氣上升，對他生出的微微悸動瞬間歸零。

「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逮住你嗎？」他有股衝動，想扭開她的頭，看看裏頭究竟裝了什麽東西，怎麽她這麽沒神經！

「瞧見停在醫院斜對面那台白色休旅車沒？」孫正楷指著停在醫院不遠處的車子，眉心緊皺地開口。

「白色休旅車？哪裏？」隨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江沛晴丟給他一抹懷疑的眸光。「別告訴我你也有被害妄想症！更何況我又沒做壞事，他們幹嘛逮我？」

漫天問號在她的頭上打轉，江沛晴實在無法認同孫正楷的懷疑。

「是不是狗仔這點我比你有經驗，昨天成為眾人口中的『幸運兒』是你吧！」孫正楷低低開口，沉淡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當他冷淡的嗓音落入江沛晴耳里時，一股不悅緩緩在她的胸口蘊釀著。「幸運兒？又是哪個笨蛋說出這種愚蠢的話？」

她黑亮的瞳子冒出火光，語氣憤怒地繼續說：「如果真幸運的話，我就不用去拜拜收驚了！」

孫正楷撇過頭瞅着她，聽到她的回答忍不住牽動唇角，因她而起的飛揚思緒遲遲無法回應她的憤怒。

兩人眸光相觸的瞬間，彼此的眼底都起了微微的蕩漾，江沛晴感覺一股熱氣衝上腦門。

他的眼裏住着勾人魂魄的妖怪嗎？為什麽她沒辦法移開目光？

江沛晴收回過度放縱的眸光，冷冷白了他一眼，藉此甩掉奇怪的感覺。

她順勢坐在草地上問：「還要等多久？」

「我不知道！」孫正楷回過神，悶悶的語氣里有着莫名的煩躁，在心底……則與江沛晴有着相同的疑惑。

為什麽當兩人眸光相觸的瞬間，他有種心跳加快的錯覺？

怪了，就算打一整場球心跳也沒飆到這麽快過，為什麽江沛晴光是以她那一雙單純的「小鹿眼」，就能擾亂他的心跳？

「可是我好累！」這樣半蹲著腳實在很酸，江沛晴不甚文雅地打了個哈欠，發現這是個不錯的藏匿地點。

因為他們正站在建築物旁的一排灌木叢邊，一般人絕不可能捨棄鋪著石板的小徑，由此經過。

草地柔軟，徐徐微風讓徹夜未眠的江沛晴昏昏欲睡。「為什麽只要和你在一起，都要東躲西藏的？」

孫正楷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兩秒才開口：「我也沒辦法。」

他的話才說完，卻發現江沛晴的臉輕輕貼在他的背上。

微風漫揚，穿過她的發，傳來她身上清雅的香氣，孫正楷發現鼻間充滿了江沛晴身上的淡淡玫瑰花香。

孫正楷有些不習慣地晃了晃寬肩喚道：「喂！」

沒反應？他挑起眉，驚嘆她昏迷的速度。

他蹙起眉，頎長的身子不經意往前一挪，沒想到江沛晴因為突然失去依靠，整個身子往前了傾——

「你還真的睡著了？」孫正楷連忙轉過身，張開手抱住她。

他可以想像，如果她真的「倒地」會有什麽後果。

所有睡意在瞬間消散，江沛晴被他攬在懷裏，感覺到昨日的怦然心動，再一次灼燒着她。

「你的運動神經似乎不太好！」孫正楷輕笑出聲，對自己的發現有幾分得意。

他低下頭打量江沛晴，被她身上自然的氣息所吸引。

她很真，不矯揉做作的反應和他以往所交往過的女孩有很大的不同。

當他一大早出門時，同隊的室友對他露出既好奇又曖昧的眼神。事實上不止隊友，連他都為自己詭異的行為感到不解。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積極探視她，他不是昨晚才向護士確認過她的身體狀況嗎？

江沛晴無意識地吞了口口水，他的靠近拉進了彼此的距離，害她又翹又長的睫毛抑不住地猛眨著。

孫正楷呼出的氣息灼熱，輕拂在她嫩白的頰上，微微的騷動，似乎連他的心也隨著那一股熱流，輕輕悸動著。

她不禁想，他靠這麽近要做什麽？他要吻她嗎？

不由自主地，江沛晴的腦海浮現漫畫裏男女主角要接吻前，身旁會有光圈、玫瑰花環繞，及兩人呼吸交錯的曖昧氛圍的圖像。

「你要吻我嗎？」腦中的想像隨著目光落在孫正楷的唇上，她盯着他看起來很柔軟的唇，茫然地開口。

當她企圖在他深邃的眸子裏，找到一點屬於漫畫美形男的柔情似水時，他突然出聲打破了她的冥思。

「你要我吻你嗎？」很奇怪，聽到江沛晴的話，孫正楷並不覺得突兀，也不覺得討厭。

他很認真地看着她，將她臉上迷濛的細微神情、雅緻的五官全納入眼底。「你是第一個對我做出這種要求的女生。」

「我……沒有……」猛然捂住唇，江沛晴突然意識到她說了什麽。

她說出口了？她怎麽會把腦中的想像說出來？

所有的想像隨着她眨眼的動作縮回眸底，她回到現實當中，傻傻聽着他淺淺的笑聲撞入耳膜。

轟的一聲，漫天紅霞湧上雙頰，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跳究竟為何加快，只知道自己在他深邃眸光的注視下，有種想咬舌自盡的衝動。

「被我吻了，就賴不掉了。」他是個保守的人，親吻對他的意義遠超過任何親密的接觸。

只有兩顆相近包容的心，才能透過緊貼的唇，將愛傳達給彼此。

這是他多年來的堅持！一直到今天，他的心還沒有誰真正進駐過，剛剛江沛晴脫口說出的話，確定了他的想法。

她不像一般女生，在他面前永遠扭扭捏捏的；她很自然，一顰一笑都真誠而率直……這樣的她，很對他的味。

「你要嗎？」他冷硬的臉部線條因為溫和的語氣柔軟了許多。

「要什……麽？」江沛晴慧黠的眸子裏充滿了疑惑，因為他的注視，她感覺周圍的空氣慢慢凝結。

他輕輕拉開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和我在一起得承受很多壓力，我不會有很多時間陪你。」

「哦！」她挑起眉，仍處在茫然的狀態下。

她沒想到自己不小心說出的話會造成這種後果，孫正楷的專註，讓她的腦子無法正常運作。

突然他有力的指輕輕托住她的下巴，下一刻，當他的唇貼上她的唇時，江沛晴倒抽了口氣，全身緊繃。

瞬間，她的唇瓣被他徹底佔有，所有言語在他的唇里化為無語的呢喃。

莫名其妙地，因為這個吻，她成了他的女朋友。

也為她永無止盡與時間賽跑的惡夢拉開了序幕！

江沛晴手上的石膏整整打了一個月，她也休了整整一個月的長假。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孫正楷漸漸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唯一不同的是，他與她絕對和一般男女朋友不同。

她是他的地下情人！

為了親親男友是職業球員，為了不讓兩人被媒體騷擾，他們的戀情基本上是見不得光的！

「你……怎麽來了？」終於熬到放假，江沛晴前腳還沒踏進門，便被久候多時的孫正楷逮個正著。

孫正楷瞅着她可愛的表情，揚了揚俊眉後，才溫煦開口：「看到我，有必要這麽訝異嗎？」

江沛晴還沒開口，孫正楷便搶先道：「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怎麽有點撒嬌？

她愣了愣，忍不住笑了，想也知道這個男人根本不懂「溫柔」兩字怎麽寫。

除了偶爾在她面前露出真性情外，其他時候，他那張臉永遠是毫無溫度。

江沛晴瞪着他的眸子有着說不出的晶瑩水燦。「又沒人要你來。」

「真無情！」他覷了她一眼後說：「帶你去一個地方。」

孫正楷的大手攬住她的肩，讓身高不算矮的江沛晴在他懷裏，頓時變成著小鳥依人。

他的靠近，讓她的鼻間充斥他的味道——

一種淺淺的薄荷揉合著橘子的澄清微香，很符合他給人的感覺。

微側頭，她卻又忍不住想，如果他是風，一定是那種挾帶超強冷氣團的鋒面。

微抿著唇，江沛晴光想到這一點就覺得有趣。

「那你到底還有多少時間？」反瞅了他一眼，江沛晴牢牢記着他那一天說過，不會有很多時間陪她的那句話。

當時她並沒放在心上，但後來才發覺，他們相處的時間真的少到離譜。約會時總會突然被球隊的事打斷，他忙碌的程度遠超過她的想像。

「兩個半小時。」他率性地揚手看了看錶，微蹙起眉開口。

「那我要好好抱你羅！」她微瞠卻忍不住作勢要抱他。

孫正楷緩緩勾起一抹淺笑，順勢張臂讓她投入懷裏。「好！讓你抱，入夜了，有點涼。」

他很大方地提供自己的懷抱，自然而然地為她擋風。

當屬於他的氣息溫暖地將她緊緊包圍住時，江沛晴心頭悄悄萌生一股哪都不想去，只想永遠待在他懷中的想法。

他的懷裏怎麽會這麽溫暖，真想死賴著不離開。

江沛晴突然想到，她受傷那一段日子，還有球迷羨慕她可憐的遭遇呢！

如果讓孫正楷的球迷看到她這麽光明正大地霸佔她們的偶像，不知道她會有什麽下場？

得意地揚起唇，她扯出一個膩死人的甜蜜笑容。

雖然孫正楷在媒體前總是冷冷淡淡的死人臉，但至少在她面前，他會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他不會甜言蜜語，但言行舉止間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與呵護，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她沉淪。

「我們要去哪裏？」江沛晴趁著理智尚未完全消失前，迷迷糊糊地問。

「吃飯！」

「如果吃到一半，時間到了怎麽辦？」等不及他回答，江沛晴又接着道：「或出了什麽差錯，等了半天菜沒上怎麽辦？」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忍不住咯咯笑出聲，光想到這些她就覺得有趣。

孫正楷感染了她的快樂，伸出手點點她的鼻尖，發現她的笑聲帶著傳染力，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了。

低下頭望着江沛晴燦爛的笑顏，他知道自己已徹底淪陷。

江沛晴一發現他的注視，頰上立即染上淺淺紅彩，心跳也發了瘋似地狂奏著。

她慌忙低下頭，被他電得神魂顛倒。「不好笑也別這樣看人……」

他溫和地朝她笑了笑，為江沛晴不經意流露的羞怯神情心動，落在她纖肩上的手緊了緊。

和她在一起，他總感覺輕鬆自在。

孫正楷很肯定，他的心已經被一個愛笑的精靈給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