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隋緣發著高燒,口中囈語不斷。
到了夜裏,復又哭醒,幸而裴容謙時時在旁安慰照料。
“我要找娘……娘……”她在昏迷中囈語。“爹……爹快走、快走,皇上派人來殺你了……不要殺我爹,他是好人……我爹他沒有違旨誤國,他沒有……皇上、皇上,我爹是無辜的……你識人不清、你是個昏君……爹,緣兒以後乖了,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再不會惹你生氣了……”
連續好幾天,他都是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邊,輕輕哄着她。“沒事了,緣兒,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別怕!”
又過了幾日,隋緣的神智才略微清醒,雖是心中哀傷,但在裴容謙細心的照顧下,總算漸漸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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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兒。”裴容謙端着一碗粥進來,卻見隋緣倚在床上,望着窗外發獃,臉上猶有淚痕。他放下粥,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一面撫着她的發,一面柔聲問道:“你醒了?在想什麼?”
隋緣順勢靠着他,輕聲說道:“我剛才作了一個夢,夢見我爹、我娘還有你,咱們仍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可是忽然吹來一陣好大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等這陣風過去,我再睜開眼,你們卻都不見了,”她輕輕顫抖一下,淚珠欲滴。“只丟下我一個人……”
“那只是個噩夢罷了。”裴容謙微微一笑,又替她擦了淚,哄道:“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待在你身邊嗎?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隋緣看着他,心裏一陣溫暖,點點頭,安靜的吃粥。一會兒,又聽她說道:“容謙哥哥,我想去大空寺祭拜我爹娘。”
“這樣不好吧!”裴容謙微一沉吟。“最近風聲還很緊呢!尤其是官府的人也猜你若回來,必定會去大空寺,所以在那兒附近派了不少人守着,你現在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隋緣聽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緣兒,你聽我說。你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裴容謙見她身體情況巳恢復得大致無礙,心想也是告訴她實情的時候,便從懷裏拿出那封信來,交給隋緣。“這是你娘臨死前交給我的東西,也是你要為你爹洗刷冤屈的惟一證物。我想這件事才是你爹娘更希望你早點去完成的事。”
“證物?”隋緣一愣,忙打開信來看。半晌,緩緩說道:“原來我爹是因為得知西夏這次分明是想詐降,所以才又回頭去打他們。”
“嗯。”裴容謙點頭,說道:“而且,這封信是以魏相國的名義發給西夏國王的,你看,下面還有他的簽名落款。信上說朝中一切均巳打點好,還說你爹的大軍不好對付,不如先詐降,待軍隊返鄉,心情鬆懈后,再來個回馬槍,或許比較容易得逞,而且只要除去了你爹,一切就好辦了。由此看來,只怕他們打你爹的主意已經很久了。誰料到這回卻讓你爹無意中攔下這封信,壞了他們事。”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也沒想到這魏相國這麼厲害,居然能夠想得出這將錯就錯的法子,找到一個‘違旨誤國’的借口,終究是借了皇上的手除去了你爹。”
隋緣折好了信,不發一言。
裴容謙見她神色淡漠,便說道:“你先好好休息,等身子養好了,再上京澄清這件事。”
隋緣卻搖搖頭,說道:“不,我不想管這件事。”
裴容謙訝異。“你說什麼?”
“我說不想管這件事,你沒聽清楚嗎?”隋緣驀地站了起來。怒道:“我為什麼要為了這件事上京?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好爭的?朝廷里那些爭權奪利、結黨營私的混帳敗類,他們愛賣國求榮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就算他們全死光了,也不關我的事!”
“你怎麼能這麼說?”裴容謙也站了起來,拉着她說道。“你難道不想替你爹洗雪沉冤?”
隋緣甩開他的手。“人都已經死了,就算現在皇上還我爹一個清白又有什麼用,能讓我爹我娘死而復生嗎?”
“緣兒,話不是這麼說。我相信名譽經生命更重要,難道你要你爹不明不白的成為千古罪人嗎?再說,西夏的野心和魏相國的賣國求榮,這些事實俱在,你應該速速上京去揭發這件事,也好讓朝廷有所防備……
隋緣大聲怒道:“我就是不想管他們。你沒看到京城那班人的嘴臉,冷心無情,平時與你交好,有難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可是我看到了,當日事發之時,他們就是那麼對我的。現在我倒是想等着看看,看他們日後任西夏人宰割的樣子。她別過頭去,不想再談這件事。”反正,我再不想管他們的死活。還有那個沒良心的昏君,他更該死!“
“可是百姓何辜?”裴容謙沉聲道。
“不要再說了。”隋緣一揮手。“我不想再聽了!”
他還待勸她。“緣兒!
隋緣一擊桌面,怒道:“我爹在沙場拚死拚活多年,沒想到那個昏君只聽別人說一句‘違旨誤國’,就下旨將我家滿門抄斬,還連審都不審!”她氣得臉色鐵青,恨聲道:“說實話,我真恨不得西夏人現在就打了進來,將他從高高在上的皇位里給拉下來,讓他也嘗嘗滿門抄斬的滋味。你聽明白了嗎?”
“緣兒!”裴容謙捺着性子勸她。“我了解你心裏的恨,可是緣兒,自古以來,一發生戰爭,最先遭殃犧牲的不都是平民百姓,難道你就忍心看他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若是想到你爹一生總是拚死護衛百姓的心意,便不該將你的怨恨發在他們身上。“
“對,我爹的確是將他的一生貢獻在朝廷百姓上!”隋緣哭道。“可是你看他得到了什麼樣的下場!我爹他若是戰死在沙場上,我不會怨誰。可是如今我為他感到萬分不值!”
“緣兒,你若是不上京澄清這件事,那你爹的死的確是不值了。”他語重心長的說。“你娘臨死之時跟我說,她相信你一定會回來,替你爹洗刷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因為你是隋家的女兒,你絕不會躲在蕭家,寧願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個縮頭烏龜的。”
“你根本什麼都不了解!”她叫道。
“我了解你!”他看着隋緣。“你不是真心要逃避這件事的,你只是在生氣。可是此事已迫在眉睫,再不去做就來不及了,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莫及。”
隋緣一時無話可答,便恨聲道:“又是這句話!為什麼你總是要拿這句話來逼我?非逼我離開不可?上一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好,你若不想見到我,我走就是。”她欲往外走。
一時心急,容謙伸出手打了她。
隋緣挨了一掌,登時愣住,也忘了要哭。
裴容謙雖是生氣,但一時衝動打了她之後,馬上也覺得後悔。“緣兒,對不起,我……”
“走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他剛要伸手安慰她一番時,隋緣卻一把推開他,轉身跑了出去。
“緣兒……”任憑他在後面大聲叫喚,她仍是頭也不回地遠遠跑開。沒多久,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唉!”他嘆息。
☆☆☆
隋緣趁着附近的守衛沒注意時,一個躍身,翻牆進入隋王府。
只見人去樓空、花木不修,放眼望去,甚是凄涼。
“爹、娘,緣兒回來了。”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從小到大,十七年來所有的回憶幾乎都在這府里。如今隋緣悄然佇立在大廳上,剎那間覺得似有所聞、似有所見。似乎隱隱約約還聽見着全家夜宴時的笑聲、母親的溫柔叮嚀、父親的慈愛言笑、還有奶娘、秋蕙、和叔、薛遠志……
所有熟悉的聲音都好像在這廳上不停迴旋着。
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才怔怔地循着舊路,穿堂過庭,一間間看着。只是舉目所見,一片凌亂殘敗,心中不禁悲痛,再想自己親人凋零、孤苦無靠,就索性放聲痛哭起來。
到了此時,她心中積鬱多日的傷痛,這才痛痛快快地得到發泄。
“緣兒。”裴容謙不知何時悄悄來到她身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輕輕搖着,像對小嬰孩一般的呵護。他一語不發,只是低下頭去,深深地吻遍她爬滿淚水的臉。直到她覺得溫暖安全。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眼前一盞燈火也沒有,只有昏黃的月色透過窗欞,灑將進來。裴容謙托起隋緣的下巴,疼惜的看着她,但見她一雙眼睛早哭得像桃兒一般、還有那猶留掌痕的左頰。
“你要我怎麼說才好呢,”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撫着她的臉。
隋緣的眼淚又再度撲簌簌的落下。
裴容謙伸手替她拭了淚,輕聲說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打緣兒的。還疼么。”
隋緣搖搖頭,又靠回他的胸膛。“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故意說那些話惹你生氣。”
裴容謙無奈的笑笑,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打從我將你帶到靜心小築之後,心裏無時無刻不想着要偷偷燒掉那封信。”
隋緣一愣,抬眼望着他。“為什麼?”
“我若把它給燒了,那封信上的內容再無人知曉,我只管藏好你、或者帶着你走得遠遠的,咱們不就可以永遠都在一塊兒了,一切盡如人願,豈不甚好?”他牽了牽嘴角,低聲說道:“但我終究是沒有那麼做。”
隋緣看着他。
他沉聲道:“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讓你成為一個不忠不孝的人,即使我的出發點是為了愛你、保護你,但權衡輕重,我實在沒有權利這麼做。”
“我呢?我有沒有選擇?”
“我想沒有。”他平靜的說。“就像你身為隋家的女兒,就有該負的責任一樣。當初你得聽從皇上的指婚嫁給蕭國舅,現在你就得為你爹洗刷冤屈,你得為國為民出來揭發魏相國通敵叛國的事。緣兒,當初你沒有選擇,現在也是。”
過了好一會兒,隋緣才幽幽說道:“你又不要我了……”彷彿已經認命。
“不會的。”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的額,溫言道:“這回,我會一直陪着你。”
“你要陪我上京去?”她訝異。
他點點頭。
“不,不行的,那太危險了。”她急道。“你不知道,現在我成了欽犯,有許多人在路上等着抓我。”
“那我就更要去了。”裴容謙笑了笑,說道。“我不想待在這裏,成天為你提心弔膽,或者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容謙哥哥,他們那班人如此狠毒,若見你同我在一起,連你也不會放過的。”
他輕輕掩住她的嘴。“我已經決定了。”看着她說道。“我說過,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陪着你,是不?”
隋緣感動。
一時,似乎聽見人聲漸近,兩人便速速從後園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天上又落起雨來。裴容謙忙脫下外衣,替隋緣蓋頭披上。“你的病才剛好一些,可禁不起再淋雨。”
隋緣見他處處關心,深切的感動中忍不住眼眶一紅,卻又無言以對。“容謙哥哥……”
“什麼都不必說了。”裴容謙緊了緊她的手。
一切,他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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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回到了靜心小築,因方才淋了雨,少不得各自梳洗一番。
一會兒,裴容謙進得房來,見隋緣巳洗凈了發,正拿着手巾擰乾頭髮。想她自小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丫頭、婆子們侍候得好好的,從來不須自己動手。直到這陣子,左右無人,她才不得不學着打理自己。只是做來手腳仍不甚俐落就是。
裴容謙見了微微一笑,便走了過去接過手中,替她把一頭烏油油的長發擰得干鬆鬆的,再拿支梳子來梳了幾下方罷。
“照你這樣磨磨蹭蹭的弄,那這麼長的頭髮幾時才幹得了呢?真是想不透,老看你舞刀弄劍那樣得心應手,怎麼偏偏就是不會拿梳子、鏟子呢?”
隋緣噗哧一笑。
“好了,都二更天了,快睡吧!”裴容謙替她放下床幔,留了一枝燭,然後自己便在旁邊的軟榻上歇息。
隋緣向來睡不深,夜裏常會醒個幾次。一時翻身醒來,隔着紗幔,就看着睡在軟榻上的裴容謙。
難為他那麼大個子的人,手長腳長的,睡在那臨時加的軟榻上,的確有些將就,一定不好睡吧!都個把月了,也沒聽見他抱怨一聲。隋緣想來,又是心酸。
一時又憶起小時,師父常在這兒教她武功,裴容謙不喜學武,只拿着書在一旁默讀。她若學了新招,便喜孜孜拉着他,在他面前比劃起來。
“我使得好不好?”她問。
“好哇、好哇!”其實他也不懂,但見隋緣飛上跳下,長劍在手矯捷俐落、使得虎虎生風,想當然是十分厲害了。所以每回總是大聲鼓掌叫好。“緣兒,你真棒。”
隋緣聽了他的誇獎,很是得意高興。
有時午後暑熱,他兩人也在這兒午睡小歇,那時候人小,只覺得這床很大,就算兩人一起睡仍是綽綽有餘,也不覺有何不妥。尤其這小築蓋在林蔭深處,涼風吹過,甚是清幽,往往一覺起來,精神百倍。
這些事,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隋緣輕嘆一聲。
又想,容謙哥哥說要陪她上京,有他陪伴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仔細想起來,魏相國手上那麼多人,究竟能不能對付得了,實在難說。看來此行不免危機重重,不該再拖他下水的。她如此思潮起伏,難以平靜。
隋緣下床走到軟榻旁,蹲了下來,看着裴容謙沉睡時的面容,不由得怔怔落淚。又見他身上的被子滑下,便伸手替他拉上蓋好,一時卻驚醒了他。
裴容謙微一睜眼,只見隋緣蹲在他身旁,兩人頭臉相距不過寸余,吹息可聞。
“緣兒……”
他還來不及完全清醒,隋緣溫軟的雙唇已經湊了上來,讓他惺忪之際又一陣意亂情迷。他輕吁一聲,迷糊中將她拉向自己,好讓自己可以更深入的吻她。而隋緣也是跟着臉熱心跳、心神俱醉,纖細的身軀忍不住微微的發抖,於是他更用力的將她抱緊,用他的雙唇去安撫她。
隋緣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而裴容謙是她的浮木,她得緊緊抓住才行,不能放,即使是她快要被這貼着她的火熱身軀給融化了,即使是這樣急迫的親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是緊緊的環住他、貼着他結實的胸膛,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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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曦透窗而入時,裴容謙就醒了過來。隋緣則倚在他的身旁,枕着他的臂猶自酣睡着,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和輕柔的起伏。這會兒他一動也不動,因為知道隋緣驚醒,恐將吵醒了她。
看她睡得香甜安適,他不禁微微一笑。她該再多睡一會兒的。他想。於是自己也就靜靜躺着,感受她的發香、嬌軀的溫軟,還有這難得的寧靜祥和。
再過一會兒,天色漸亮,樹枝上的鳥兒吱吱啾啾,叫個不停。隋緣翻個身喃喃咿唔一聲,順勢把頭埋進他頸項間輕輕地摩掌着。她醒了。
“醒了?”裴容謙伸個懶腰。“那好,讓我先起來吧!”讓她枕了大半夜的臂膀,此刻也不免發麻。
但隋緣不但沒有把勾在他身上的手腳挪開,反而索性整個人賴到他身上,把他當床板似的,然後趴着繼續睡。
裴容謙輕笑了笑。輕撫着她四下披散的青絲,半晌忽然開口說道:“我愛你……原來我是這麼的愛你。”
隋緣聽了微微一顫,抬起頭來看着他,復又埋在他的肩上輕輕啜泣。
“怎麼了?”裴容謙忙問。
“我怕。”
“怕什麼呢?”
她哽咽道:“我怕老天爺不肯成全我們,到頭來仍是叫咱們倆分開。”
裴容謙聽了,頓了一頓說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況且,若真是如此,那你這會兒擔心也是無用啊,是不是?”又拍拍她,柔聲說道:“傻丫頭,快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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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隋緣溜回來了?”龍盛榮大感意外。“她倒是真有膽子,人人在這兒等着抓她,她還敢回家來!”一時又瞅着吳立身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小的親眼看到她的。”
自從隋王府出事之後,偌大的宅院無人管理,倒是成了衙門裏的人最好的聚賭場所,起初也只是幾個守衛夜裏閑着無聊,小賭兩把,但王府寬敞舒適,又不會叫外人發現,所以沒有多久,衙門裏上下及龍府的管事下人們,無人不知這麼個夜裏聚賭的好去處,十個裏倒有八個來賭過,漸次成了局勢。
事也湊巧,吳立身那日喝多了,心想先溜進隋王府小寐一下,待夜裏人到齊之後再玩兩把。誰知卻意外聽見隋緣與裴容謙的對話。起初只聽見隋緣哭聲,還以為是鬼哭,嚇得半死,動都不敢動。後來不知怎麼又加進了一把男聲,他心裏覺得奇怪,忙輕手輕腳爬到窗外一看,這才知道了究竟,所以今兒個一早就忙報與龍盛榮知。
“你真的沒看錯?”
“千真萬確。”吳立身信誓旦旦的點頭,說道。“少爺怎麼忘了,小的那幾顆牙還是斷送在她手上,怎麼會看錯?而且那姓裴的大夫也跟她在一塊,再不會錯的。”原來那吳立身就是當日,隋緣下令摑掌二十的人。有了這層恩怨,他自然不會看錯。
“又是那個姓裴的,我就知道他們兩個關係不簡單。”龍盛榮冷笑。“他們還說了什麼?”
“那個丫頭會武,所以小的不敢太靠近,怕給她發現。也沒聽得很明白。不過聽他們說,他們好像是要上京去。”
龍盛榮狐疑。“上京?怎麼他們活得不耐煩了嗎?不趕緊躲得遠遠的,倒反而要上上兒去?”
“聽那姓裴的大夫說,好像有封什麼密函,要拿上去替隋王爺洗刷冤屈什麼的。”
“密函”龍盛榮一聽就了解了七、八成,笑道:“有意思!前幾日我爹也接到封密函,是京里魏相國派人快馬送來的,說是如果我爹抓到隋緣,也不必聲張,立刻除掉即可,以絕後患!”
“難不成是魏相國有把柄在他們手上?”
“這我也不清楚。”龍盛榮摸摸鼻子。“不過等我抓到隋緣那丫頭,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嗎?”
吳立身連忙陪笑說道:“對對對,如果少爺能除掉隋緣,可是大功一件,魏相國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會派個什麼官給少爺,再不然就給老爺升個官,調回京里去。”說著忙就跪下磕頭,笑道:“那小的要在這裏先恭喜少爺了。恭喜,恭喜!”
“好說,好說,”只捧得龍盛榮樂不可支,又笑道:“你放心,這次絕少不了你的好處。”
“要不要小的現在就派人去殺他們兩個?”吳立身問道。
“不急,不急,現在我還不怕她跑了,最要緊的是可別打草驚蛇。”龍盛榮在廳里來回走了兩趟,又自顧笑了笑,說道:“那個姓裴的不打緊,不過隋緣嘛,嘿嘿嘿!她可長得真美,就這麼殺掉她,豈不是太可惜了,簡直是暴殄天物,那怎麼行呢?”
昊立身會意,跟着笑道:“是是是。少爺向來最是憐香惜玉,像這樣的絕色,如果放過了,那還真是可惜。不過那丫頭可是枝小辣椒,不大好對付呢……”
“你啊,真笨,”龍盛榮呻道。“如果有那個姓裴的落在咱們手上,你說她還凶得起來嗎?”他哈哈大笑起來。“到時候只有任我擺佈了。”
吳立身喜道:“還是少爺聰明。”
龍盛榮揮手。“好了,別在這兒拍馬屁了。快去多找人手來,想辦法跟蹤姓裴的,先找出他們藏身之處再說。”
“是。”吳立身忙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
“這幾天你覺得怎樣了?”裴容謙探探隋緣的脈息,問道:“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隋緣搖搖頭。“我很好。”
“那就好。我在想咱們也該準備準備上路了。”裴容謙說道。
隋緣只呆坐着。
裴容謙看了一眼,自顧說道:“這幾天我抽空去鎮上買些東西,順便請老姚替我挑兩匹好馬。”
“你娘那裏怎麼說?”隋緣忽然說道。“容謙哥哥,你跟裴伯母說了這件事嗎?”
裴容謙頓了一頓,說道:“我還沒跟我娘說。”
“你想她會答應你陪我走這一段路嗎?”隋緣看着他。
“我會說服她的。”
隋緣輕嘆一聲,走到窗下,看着外頭的冷月寒星,幽幽說道:“我希望你娘答應你陪我上京,可又希望她別答應你……連我自個兒都不知道怎麼樣才是對的。”
“你怎麼有那麼多古怪念頭!”裴容謙不欲她再胡思亂想,故意笑道:“你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你最是閑散無心、直肚腸的。”
“從前我並不懂得人事無常。”她苦笑。“我覺得我現在就好像是在一夕之間忽然被人拉扯長大,渾身都痛楚不堪。”
裴容謙了解她“繁華落盡憶舊夢、往事新愁知多少”的感慨。他柔聲安慰道:“緣兒莫怕,會過去的。更何況我知道你一向果敢堅強,會熬得過去的。”他說著把抱起了她,低頭親親她的粉頰,將她放在床上。回頭關上了窗、吹熄了燭火,自己也跟着在她身旁躺下。“且別想這些了,睡吧!”他摟着隋緣,輕聲說道。
☆☆☆
“我不答應。”裴母沉下臉,說道。“謙兒,娘不答應你陪小郡主上京去。”
“娘……”
“不論你替王爺王妃料理了後事,或是現在為了小郡主隱居到靜心小築,這些我都可以依你。”裴母正色說道。“但你要陪小郡主上京一事,非同小可,為娘可就不能不說話了。”
裴容謙未及開口,裴母又道:“你為隋家做得已經夠多了,難道你非得把命賠上才甘心嗎?難道你就不替為娘的想一想,咱們裴家只有你一個命根子!”裴母說到後來,不由得眼眶一紅。
“可是娘,現在這件事丁已經不是緣兒一個人的事了。”他忙辯道。“那封密函事關朝廷百姓,十分重要,一定得儘快送進京里才行。”
裴母動了氣,厲聲道:“不管你怎麼說,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答應。”
“娘,孩兒學醫是為了濟世救人。”裴容謙跪下央求。“您和爹不也是一直這樣教導孩兒的嗎?別說是人,孩兒以往見您連一隻小鹿也不忍心宰殺的,如今上京一事,關繫着千萬百姓的命,您怎麼卻要孩兒見死不救呢?”
裴母無話可答,不覺一陣心酸,落下淚來,說道:“為娘的怕你惹火上身,你知道嗎?”
“孩兒但求無愧天地、心安理得而已。”他坦然道。
待他回到靜心小築,遠遠便瞧見隋緣惦記他,所以立在廊上等着。他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挽住了她,笑道:“杵在這兒做什麼?小心風吹着。”說著與她一塊兒進屋裏。
“我好得差不多了,哪裏還那麼嬌貴!”隋緣也笑了笑。見他拎着包袱,又問:“你跟你娘說了?”
裴容謙點點頭。“嗯。”
“她答應了?”
裴容謙想了想,說道:“應該說是她了解我的苦衷,不得不讓我去。”
隋緣便不說話。
只聽裴容謙說道:“我帶回來一些衣服,你過來看看,想你應該可以穿。”又道:“我也跟老姚說好了,請他先幫我物色兩匹馬,我明兒個再走一趟瞧瞧去。”
正說著,忽然雷聲大作,下起雨來。
“這幾日天氣陰晴不定,說下雨就下雨的。”隋緣看看外頭,秋雨瀟瀟,說道。“看這樣子,只怕明兒個也不會放晴,從這兒到鎮上又有一段路,說遠不遠,說近又不近的,我看你明天還是別去了吧!”
“不過是下雨,又不是下刀子,我帶把傘不就得了。”裴容謙笑道。“再說我已同老姚約好了,不去不好意思。”
隋緣靜靜關上窗。不知怎麼,心裏卻有些莫名心悸,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了……不好的事……
但願是我多心了。她想,又不由得暗嘆一聲。可是最近老天爺總是跟我作對,叫我怎麼能放心呢?
☆☆☆
龍盛榮的人一連等了幾天,終於等到裴容謙到鎮上買東西,他們一聲不響地一路跟着他,也發現了他們兩人棲身的靜心小築。
吳立身得到消息后,忙回去告訴了龍盛榮。
“好。”他喜道。“既然知道了他們落腳之處,那咱們也可以開始準備準備了。”又吩咐吳立身說道:“現在這事可千萬不能讓我爹知道,否則他老人家怕事得緊,一定公事公辦,二話不說,立刻砍了隋緣,那我還有什麼趣兒呢?”
“是,少爺。”吳立身忙應道。“小的早就告訴各位兄弟們了,叫他們切勿聲張。”
“嗯。”龍盛榮又道。“你再找兩個妥當的,在松樹林盯着,如果再見裴容謙離開靜心小築,就趕緊回來報告一聲。”他笑了笑。“嘿嘿嘿,到時咱們再帶着人,等在回去的路上捉住他。你說那隋緣會不趕緊出來救她那個相好,我就不信。”
那日,龍盛榮得了消息,說是裴容謙離開了靜心小築到鎮上去了。忙就帶了手下,埋伏在松樹林,只等裴容謙從鎮上回來,準備來個“瓮中捉鱉”。
直等到日將西下之時,才見裴容謙提着一些日用雜物,走進林子。龍盛榮一伙人忽地現身,將他團團圍住。
裴容謙一驚。“你們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龍盛榮哈哈一笑。“抓犯人啊!”
“我犯了什麼法?”
“你窩藏欽犯,這個罪名難道還不夠大?”
裴容一怔,但隨即冷靜下來,臉上不動聲色。“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裴容謙,你別裝蒜了!我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你還想賴不成?”龍盛榮冷笑。“我說的就是隋緣,那個落難郡主啊,好小子,我只看你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誰曉得你私底下卻是艷福不淺,居然在走桃花運啊,只可惜您福小命薄,偏偏這朵桃花又帶煞氣,我看你是無福消受了。”他好整以暇地說道:“哼,這會兒我說,你馬上就要應了那句老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信不信?”
裴容謙聽了,怒道:“你滿口不乾不淨、胡說八道些什麼!”
龍盛榮悠哉地說:“你也用不着嘴硬了,我看隋緣這會兒也應該趕過來了才是。”
“你說什麼?”
他索性就在旁邊一塊大石坐了下來,閑閑說道:“當然了,方才我已經派人去跟她說你在這兒,請她過來一敘,所以,我猜她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了,你說是不是呢?”
不一會兒,只見隋緣寒着臉,提劍走來。
龍盛榮向吳立身使了個眼色,他忙拔出劍,抵着裴容謙的脖子。其餘的人也各自持劍,嚴陣以待。
裴容謙忙道:“緣兒,你不要管我……別過來……”
隋緣搖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說得好啊!”龍盛榮拍手大笑。“爽快!爽快!”他看着隋緣半晌,又道:“不過這禍福也是難講得很,全看小郡主你肯不肯合作……喔,不,現在你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小郡主了,而是我的階下囚。”
“你到底想怎麼樣?”隋緣冷冷說道。
“你若肯乖乖依着我,咱們一切好商量。”
“緣兒……”
裴容謙方要開口,龍盛榮卻一掌揮來,喝道:“現在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分!你給我住口!”
“龍盛榮,你放了他。”隋緣沉吟,說道。“我聽你的就是,你先放了他。”
“放了他,那怎麼成?他可是我的護身符啊!”龍盛榮哈哈一笑,說道。“好妹子,你當我是傻子么?你的武功這樣厲害,我要是放了他,你還會放了我嗎?”
隋緣怒道:“那你待如何?”
龍盛榮淫笑道:“這還不簡單?我先暫時囚着他,等你乖乖成了我的人,那時,咱們夫妻一體,相親相愛,我自然就用不着怕你嘍!那時你要為夫的放人,為夫豈敢不遵!”
隋緣登時氣白了臉。
“龍盛榮你這個畜生!居然說得出這種無恥的話來。”裴容謙怒罵道,心中卻也不由得暗暗心驚。心想:龍盛榮若真以我挾持緣兒,恐怕緣兒也是無計可施,只得就範,那該如何是好?一時,也不及多想,咬了咬牙,叫道:“緣兒快走!”說著將頭一側,欲自刎於吳立身的劍下。
“容謙哥哥!”隋緣驚叫。“不!”
幸而吳立身這人素來膽小猥瑣,見裴容謙毅然決然將頭頸靠過來,嚇得大叫一聲,手足無措,於是手一松讓劍落了地。
因此裴容謙的脖子也只被劍鋒輕輕劃過一道血痕而已,傷勢並不嚴重。
龍盛榮那一夥兒,登時不是亂成一團,就是瞧得目瞪口呆。
隋緣見機不可失,忙趁亂使開劍式,搶身救人。
這時不但夕陽將近,光線不明,而且林中白霧愈重,濕氣窒悶,舉目所望俱是迷迷濛蒙的一片,再不多時,各人相距不過數尺,身形卻已是模糊難辨,儼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隋緣在視線不清之下以一敵眾,不免有些心慌。兼之她救人心切,故而出招之際十分凌厲迅猛,只盼快刀斬亂麻,早點解決那些人才好。
正自酣戰,她忽然聽得背後有風聲撲來,料想是敵人由後攻至,飛身而來。她忙將身子一斜,跟着反手將長劍一揮,直刺來人。
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來人”竟是裴容謙!
原來正當隋緣忙着與眾人纏鬥之時,龍盛榮好不容易也在迷濛中找到了裴容謙。便忙撲上去想再逮住他,以要挾隋緣。然而裴容謙並不會武,與他揪打抵抗之間,一個張口,就狠狠咬住龍盛榮的手臂不放。龍盛榮一時吃痛,於是猛力將他推開。沒想到,就這樣陰錯陽差的將他送到隋緣劍下。
也是隋緣大意,遞招大急、劍快眼慢,所以待她發覺時,已然太遲。
就這樣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