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李冰默默凝望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酒不停杯,一杯杯仰首而盡,面上的神情卻不曾稍稍一援。他俊朗的眉峰緊緊蹩着,總是飛揚的嘴角亦收斂了笑意,抿着嚴肅陰沉。

面前的他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瀟洒自若,她看到的是一個神色憔籽、借酒澆愁的男人。

這真的是那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李琛嗎?他怎會成了這般讓人不敢恭維的德行”

“還喝不夠嗎?”當李琛一壺飲盡,又向侍立一旁的婢女要了另外一壺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她終於開口。

李琛沒好氣地瞥她一眼,“自然不夠。”他揮揮手,“再拿酒來。”

“公主——”婢女似乎也覺得他這樣喝酒鐵定傷身,猶豫地望向李冰。

“給他吧。”李冰點點頭,一面立起亭亭身子,“就讓他一個人喝個夠吧。”她淡淡一句,竟然便轉身意欲離去。

李琛拉住她在抽,粗魯地說道;“該死的!天星,留下來。”

李冰回眸,兩道清秀的蛾眉微微一顰,“為什麼?”

“否則你今天來趙王府是為了什麼?”

“我來是因為父皇聽說你心情不佳,特地命我來看看。”

“那麼就留下來陪我。”他蠻橫地要求,語音含着醉意。

“但你不需要我陪你。”

“我需要!”他提高嗓音。

“你不需要。”她依舊談定。

“天星!”李琛驀地怒喝一聲,僻啪燃起的火苗瞬間席捲全部理智,他恨恨地瞪向這個總是神色不動的堂妹,“我是你的朋友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不是嗎?今日我心情不佳,鬱悶煩惱,為什麼你竟能夠如此無情,打算棄我而去?”

李冰無言,凝望他片刻后終於重新落坐,“你希望我安慰你?”

“我沒那麼說。”他悶悶地回道。

“你覺得我能了解你的痛苦嗎?”

“我……”他話聲一窒。

是啊,他為什麼一定要天星留下來陪他?莫非他真以為她能了解他鬱結的心緒?她不會了解的,從小便寡情少欲的天星怎能了解他的苦悶?怎能感受為情所苦的滋味?

他搖搖頭,忽然笑了,笑聲暗症又滿是自嘲。

這一刻他真羨慕天星,真的羨慕!若他也能如她一般無情無欲就好了,那他便不會為了深愛月牙兒而痛苦,為了深愛一個人卻被她背叛而傷心,為了這樣一個女人離開他他竟然還剋制不住滿腔思念而憤恨——如果他同她一般無情就好了,便不會有這許多折磨人的苦澀啃噬心頭。

如果他同她一般無情就好了。

“天星我羨慕你,”他喃喃低語,繼續斟酒狂飲,“我真的羨慕……”

李冰凝望他好一會兒,“父皇要我來問你,大婚之日可需延期?”

“延期?為什麼?”

“你心情不好不是嗎?這副憔悴模樣也不適合成親吧?”她直率地回答。

“適合!為什麼不適合?”李琛語音沙啞,嘴角翻飛起怪異的弧度,“成親本來就是件蠢事,跟一個女人許下終生之約更是愚蠢至極。我李琛又要再做一次傻事了,難道還要滿心喜悅去面對這一切?”他冷哼一聲,神色倏地陰沉,“這樣的心情再適合不過了,有何不可?”

“是嗎?”李冰淡淡應了一聲,“你覺得可以就行了。”

“是啊,有何不可?有何不可!”李琛揚高聲調,口氣嘲諷至極。

仰頭再盡一杯苦酒之後,他忽地舉着敲案,吟起詩來。

“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在中。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

李冰聽着,不覺微微訝異。

這是魏晉時代一位名喚繁欽的不得志之士所寫的“定情詩”,描寫一名女子與情人一見鍾情,在一段甜蜜熱戀過後,忽而慘遭遺棄墜落絕望深淵。

“愛身以何為,惜我華色時。中情既款款,然後克密期。寨衣躡茂草,謂君不我欺。廁此醜陋質,徒倚無所之。自傷失所欲,淚下如連絲。”李琛反覆念着最後兩句,神態愈發激動狂躁,“自傷失所欲,淚下如連絲……她竟有臉這樣說,竟然敢這樣說!”他恨恨地揚聲,摧亮的黑眸之中除了熊熊怒火,還有淡淡淚光,“好像對不起的人是我,不是她。是她背叛了我啊,這一切難道還算是我的錯?”

他狂怒狂罵,狂歌狂飲,彷彿承襲了晉代名士遺風,毫不剋制地宣洩滿腔感情。

不知怎地,李冰的心忽地微微一動。

“別喝了,九堂哥。”說著,她皓腕一翻,劫走他扣在指間的酒杯。

“讓我喝!”他一聲低吼,伸手意圖搶回酒杯。

她不讓他得逞,“不成,你飲過量了。”

“用不着你管。”李琛皺眉,“你走。”

“是你要我留下來陪你,不是嗎?”

“我現在不要你陪了,”他近乎無理取鬧,“你走!”

李冰輕蹩蛾眉,凝視着這個與從前迎然不同的男人。他像是醉了,有些語無倫次,甚至帶着點孩子氣的任性。

他從不如此的,至少她以前不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這就是愛嗎?”她凝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終於真正問出了口。

“什麼?”李琛因她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楞。

“你今日會如此痛苦,就是因為你深愛她,她卻離開了你?”

“我會如此痛苦是因為她竟然背叛了我!”他低聲怒吼,“她走了最好,就算不走我也打算休了她。”

“你打算休了她?”李冰不解,“為什麼?”

“因為她騙了我!”李琛狂吼,“因為她表面上愛我戀我,其實連我們的孩子都不肯生。你相信嗎?”他一陣重重喘氣,忽而激動地抓住她雙肩,“她竟然想吃藥打掉我的孩子!她打算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啊,這是什麼樣的母親?她怎能狠心若此!”

他厲聲怒罵著,在一陣激烈搖晃后總算鬆開李冰吃痛的纖肩,提起案上銀色酒壺,就口直灌。

李冰看着透明無色的酒灑順着地方唇流逸,“你知道她上哪兒去嗎?”

他沒回應;直到飲盡壺中之酒,才粗魯地舉起衣袖扶唇,“不知道。”

“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擔心她一個女人家隻身在外。”

李琛心臟一緊。她問話雖平淡,卻正刺中了他藏得最深的心事,他握緊雙拳,不願承認自己竟然還關心那個薄情寡義女子的安危。

“我擔心什麼?那麼會算計、演戲的女人還需要我替她擔憂嗎?說不定她這會兒早又勾上了另一個男人——”他語聲未畢,忽地左頰吃痛,結結實實挨了一個清脆耳光。

李琛一愣,有半晌腦海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神智。

天星打他?

他眨眨眼,映人眼瞳的李冰面容同樣滿是震驚,不敢置信。

不,不是天星、那會是誰!

是誰如此大膽敢甩他堂堂趙王世子耳光?

他半茫然地轉動眸光,終於,一個隱在一旁的朦朧身影逐漸清晰。

是個……女人?一個農飾高貴、神色卻冷淡肅殺的美人兒她瞪着他,如烈日般的的的眼眸燃着意欲吞噬他的怒意。

是這個他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甩他耳光?

領悟了這一點,李琛更加莫名其妙,“你是誰?”

“對不起,小王爺,”同樣因這一幕驚怔許久的湖碧終於開口,神色焦慮不安,“我一直要她別進來的,可是她卻硬闖進來,我沒辦法阻止——”

李琛揮手止住了湖碧驚慌的解釋,銳利的眼眸直直圈住面前的陌生女子,“你究竟是誰?”

女子對他帶着怒氣的嚴酷眼神毫不畏懼,同樣直直回視他,半晌,方不疾不徐地回應,“我是喬翎。”她語音清朗,吐出這個教他震驚不已的名字。

“喬翎?”

“不錯。”

“你就是停雲的妻子?”他怔然半晌,眸光不覺梭巡過她全身,從她英姿颯朗的美麗容顏到玲政有效的窈窕身材,“你不是悄悄跟着停雲下江南去了?”

喬翎濃挺的眉毛一軒,彷彿很不樂意地提到那件事。

“我回來了。”她只這樣淡淡一句。

“停雲呢?”

她聞言眸光一閃,“我不知道。”

李琛蹙眉一直過了好一會兒遺忘的怒氣才重新張揚,兩束冰冷眸光射向她。“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我耳光?”

“為什麼不敢?”喬翎依然神色自若,憤慨的神氣並不見得出地少上幾分怒意,“我不僅要打你,還要好好痛罵你一頓。”

“罵我?”李琛瞪她簡直不敢置信。

這女人瘋了嗎?竟然這樣闖過趙王府,甩他耳光,還大言不慚地說要痛罵他。

她究竟以為自己是誰啊?

“我是喬翎,月牙兒的姐姐。”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多年來一直把她視為親生妹妹,要有誰敢侮辱她,我第一個不饒他。”

“你說我侮辱她?”李琛驀地一甩衣袖,一陣冷笑,“倒要好好請教。”

“你說她工於心計,四處勾引男人,難道不算侮辱?”喬翎咬牙切齒,“她從來就不是那樣的女人。”

“不是嗎?”他冷哼一聲,“那是因為你不夠了解她。”

喬翎翠眉一揚,“難道你就了解她?”

“至少清楚她是如何會作戲的薄情女子。”他嘴角歪斜,“她是個連自己親生骨肉也能扼殺的可怕女人。”

“你說什麼!”她怒喝一聲。

“我說她是個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能冷血加害的可怕女子!你知道嗎?為了打掉肚裏的胎兒,她不惜四處求藥方喝草藥,”他全身顫抖。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枉費我如此愛她疼她,她卻原來如此冷酷無情……”

“我不相信。”

“你不信也得信,”李琛忽地失去耐性,“事實就是如此!”他狂怒不已,幾乎克制不往牙關的顫抖,“她走了也罷,竟還有臉留下這樣的詩詞,就好像是我對不起她一樣!”

語畢,他憤怒地摔過一張信柬。

喬翎本能地接住,迅速測覽。那斑斑墨跡正是月牙幾手筆,她筆致婉轉,卻仍流露難抑的傷悲。

“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思君即幽房,侍寢執衣中。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她一句句迅速讀過,愈讀愈感心酸,恍然,淚意不覺湧上眼眶,“愛身以何為,借我華色時。中情既款款,然後克密期,寨衣躡茂草,謂君不我欺。廁此醜陋質,徙倚無所之。自傷失所欲,淚下如連絲。”

終於,她讀完了月牙兒留下的詩,淚珠亦不聽話地滾落。

“你哭什麼?”李琛不耐煩地喝問。

“你不懂嗎?”喬翎怒現他,“你還不懂?”

“我是不懂。”他恨恨地表示,“不懂明明是她負我,卻還有臉如此含冤作悲,像我欠了她幾世人情似的。”

“你是欠她!”喬翎怒氣翻騰,美眸中燃燒的火燴尾可將李琛燒死風回,“你久她的可多了。”

“我欠她?哈!”李琛不以為然。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嫁你為妾嗎?如果不是愛你至極,月牙兒不會答應嫁你,不會願意嫁人豪門為妾。”喬栩語氣尖銳,朗朗麗顏激動莫名,“她如此愛你,為什麼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對她?為什麼你還要娶別的女人?”

“她愛我?”李琛冷哼一聲,神色陰驚,“她若真愛我就不會想打掉我們的孩子,”

“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她的苦處。”她激憤地指控,“你若真的明白,就不會如此冤枉她!”

“我冤枉她什麼?你倒說說著啊。”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凄然凝望着他。

那濃濃憂傷的神氣震動了李琛,“怎麼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知道她有過一段怎樣悲慘的童年嗎?你知道她在入我喬家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嗎?”

他一愣,“我知道她無父無母……”

“不止,她受的折磨不只那樣。”喬翎搖頭,怨怒的眸光刺得李琛眼皮直跳,“你真的明白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嗎?你懂得在隆冬清早,明明發了高燒卻還得起床子活的痛苦嗎?你明白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拼了命地做各種粗活,只為了三餐有一碗飯吃,晚上有一場覺睡的辛勞嗎?你能想像得出當你偶然不小心犯了錯便是一頓可怕毒打的恐懼嗎?你能嗎?”

對她句句逼問,李琛無言可辯,只覺腦海一陣不絕的轟然巨響,擊得他暈頭轉向。

“那是——”他不敢問,卻又不能不問,“月牙兒的遭遇嗎?”

“你知道她為什麼必須遭受這種折磨嗎?只因為她是庶出的,因為她不是正室的小孩!”

“她是庶出的……”他喃喃重複,腦海靈光一現,彷彿有些懂了。

“因為她大娘恨她、恨她們母子奪去了丈夫的愛,恨她們母子霸佔了丈夫所有的注意力。這樣的恨在她丈夫死後成了最嚴厲的報復,而在月牙兒她娘死後更一古腦兒傾注在一個小女孩身上。”喬翎悲痛地說著,一眨眼,兩滴珠淚又不自禁墜落,“你知道她很怕水嗎?她曾經被廚娘將上半身壓在水缸里,淹得差點斷氣,要不是我後來一直鼓勵她,教她游水,她連河邊也不前走近,就連接近廚房的水缸都會一陣暈眩……”

李琛聽着,面容倏地慘白,修長的身軀不住搖晃,幾乎站不住腳。

他不知道,從來不知道他的月牙兒竟然有過那樣悲慘的過去,從來不知道她纖弱的身子曾經承受了什麼樣的殘酷折磨,他甚至不知道她怕水——

她怕水,卻還不顧一切跳下船去,只為解救一個陌生女子。

她是那樣一個純善可人的女子,他竟還誤會她工於心計,竟還認為她在他面前做的一切都是欺騙。

他錯怪她了,怎麼辦?他錯怪她了!

他深深地自責,呼吸困難,心臟強烈揪緊,神智一陣迷離。

直到喬翎的嗓音拉回了他心神,“所以你明白了吧?明白為什麼她不願意生下孩子嗎?”

他明白了,完完全全明白了。

他的月牙兒根本就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母親,她不是那種能夠親手扼殺自己骨血的女人。

她會想要那麼做正是因為她太愛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因為愛他,所以才不忍他出生遭受同她一般的折磨。

他早該體會出她有多麼痛苦,當她顫抖着雙手捧起葯碗的那一刻,他為什麼意蠢到沒有看出她的沉痛不堪呢?

為何他竟會蒙昧至此?

“我錯了,”他一陣激顫,忽地仰天長嘯,“我錯了!”

而喬翎恍若沒聽見他的哀喊,繼續難忠心痛地說道,“她曾經說過,如果要嫁也要嫁給一心一意對她的男人,她一直是那樣立誓的,沒料到竟會答應嫁給你這個三心二意的長安惡少……”

李琛慕地倒退數步,耳畔優聞焦雷。

她希望他一心一意對她,而他卻……她心痛地閉了閉眼,他卻還想另娶其他女人來踐踏她一片痴心!

他對不起她,真的太對不起她了。

“我警告你。”喬翎冷厲的嗓音忽而再度響起,“你最好快點找回她,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我會找回她的,一定會的。”李琛語音發顫,刺痛的雙眸悄然選出兩滴愧悔哀痛的淚水,“相信我,上蒼碧落下黃泉,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月牙兒,我一定會尋回她的!”

他握緊雙拳,是對喬翎保證,也是對自己立誓。

但他沒有找到她。

春去秋來,時序入冬,新的一年隨着瑞雪翩然降臨,轉眼又是孟春,而月牙兒卻仍是無消無息。

怎麼會這樣?她怎能消失得如此徹底?

他尋遍了長安城內內外外,每一處屋瓦,每一個角落都翻過來看了,她仍然不見人影。

他甚至想過她或許悄悄離開了長安,於是動用趙王府的衛士四處查訪尋找,卻也是一無所獲。

他就連王巧兒那裏也親自去過了。

“巧兒,月牙兒有沒有來找過你?”他曾經急切地問道,“她有沒說過她想上哪兒去?”

“沒有啊,小王爺。”王巧地搖頭,凝望他的眼眸蘊着淡淡的同情與愁苦,“她沒來找我,我也不知她上哪兒去了。”

她不知道,王巧兒也不知道!

全長安城竟沒有一個人曾經目睹她的蹤影,注意到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天啊,天下如此之大,茫茫人海中教他從何尋起?

李琛一拉統繩,停住了駿馬,深途的黑眸蘊着濃濃憂鬱,定定望向遠方逐漸褪去白色雪衫,綻放新綠的山頭。

他面容沉肅,唇色蒼白。

自從月牙兒離開后,他幾乎不曾展露過一絲笑容,總是這樣陰鬱的一張俊顏,抹上因四處奔波沾染上的塵霜。

從她離去后,他只要探聽到一點傳聞,便會親自前去查訪她的下落,然而得到的從來只有失望。

這一回該不會也是吧?

李琛猶豫着,一人一馬停在村落人口將近半個時辰,無論如何就是鼓不起勇氣過去。

他真怕,真怕這一回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幾天前,王府派出的探子回報訊有人在蘇州近郊見到了她,他立即快馬加鞭,不眠不休馳騁了幾百里路,便是希望能早日見到她。

他希望能見到她,親口求她原諒,親口告訴她他愛她。

他愛她啊,這輩子打定主意只愛她一人,只娶她一人,只和她一人同生共死。

自從那日他知蹺自己誤會了月牙兒,他便立誓誰也不娶,今生唯她而已,甚至立刻人富當面向皇上辭婚。

“臣這輩子想娶的女人只有月牙兒一個,所愛的女人也只有她。”面對皇帝的震怒,他絲毫不竭縮,一字一句宣稱。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你該死!膚賜婚你敢辭退?叫朕如何向宰相交代?”

“臣不願欺騙聖上,將宰相孫女許給臣只會糟蹋了她,因為臣絕不會有心思顧及她。”

“你就為了那個低三下四的女人不惜反抗朕?”

“月牙兒並不低三下四。”他傲然地反駁,“她是臣唯一鍾愛的女人。”

“胡說八道!”皇帝斥吼,“不知好歹的富生!可知違抗朕旨意的下場?”

他低頭長跪,“李琛願接受聖上責罰,絕無怨……”

皇帝大怒,幾乎當場拔劍教訓地,要不是天星相護,說不定地早已小命不保。

“您就答應九堂哥吧,父皇。”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李冰忽然開口,語聲平靜無波,奇異地卻對皇帝有一股鎮靜的作用。

“天星你……”

“九堂哥既如此深愛那個女人,您強逼他娶另一個女人又有何意思?”

“可是明明許了婚又退婚,叫朕如何對宰相、對大臣們交代?”

“就當看天星薄面,您就成全九堂哥這一回吧,”

是天星救了他。

要不是皇帝伯父一向最疼最寵。最覺抱歉的女兒開口為他求情,這件事不會如此輕易了結。

因為大星從不開口求任何事,所以皇帝伯父很快便答應了她的求情。

所以他才得以從一樁不情願的聯姻中抽身,專心搜尋起月牙兒的下落。

無奈過了將近一年,他竟然還是毫無所獲。

莫非上天有意懲罰他,要他—一輩子不得再見月牙兒一面,要他日日夜夜為他所犯的過錯痛苦難當?

能不能停止了?能不能別再這樣折磨他?

讓他找到她吧,他要告訴她他錯了,從前的地以為自己可以將一顆心分給許多女人,現今才知道當一顆心已然完全緊緊緊在一個人身上時,是不可能再有心思注意旁人的。

他終於明白了,這一年多來的相思欲狂終於讓地明白了這一點。

一年多來,他眼前、心底,完完全全只有月牙兒的音容倩影,再容不下其他女人,即便怎樣超凡絕俗的美人在前,他也懶得多瞧一眼。

只有她!他想的只有她,要的只是她。

天啊,讓他見她一面吧!

“讓我找到月牙兒吧,”他仰起頭,哺南朝天邊祝待,“讓我找到她,我真的不能沒有她,真的不能……”

※※※

這是怎麼回事?

李琛瞪着眼前焦黑的破瓦殘礫,一時不知所措。

根據探子所言,那個神似月牙兒的女人該就住在半山腰這裏,為什麼周遭會是這麼一副荒涼的景象,恍若曾遭祝融肆虐?

不會吧?他心跳狂亂,一陣不祥的預感墓地浮上心頭。

不會的,不可能的!

“月牙兒,月牙兒——”他低低喚着,起初嗓音猶豫且細微,到後來逐漸揚高,“月牙兒!”

他望着四周殘破的景象,心緒慌亂而迷茫,全身血流忽冷忽熱,激得他一陣陣不停顫抖。

直到一個老婦人蒼涼的嗓音沉沉揚起,“年輕人,你找人啊?”

他墓地轉身,像見到救星,“婆婆,你知道原先往在這裏的女子嗎?”

“你是指盈月?”

乍然聽到月牙兒的閨名,李琛先是一陣迷們,緊接着一陣狂喜攫住他。

她見過月牙兒,終於有人見過月牙兒了!

“是啊,就是她!”他情緒激動,墓地伸出雙臂握住老婦人肩膀,“你見過她嗎?她現在人在哪裏?”

“她不見了。”

“什麼?”李琛一愣,“你說她……不見了?”

“是啊。”老婦人重重嘆息,一面搖着頭。

“那是什麼意思?”他語音發顫,“什麼叫做她不見了?她不是就住在這附近嗎?”

“她就住在這裏啊。”老婦人遲緩地指向面前的破瓦殘礫,“前幾天起了一場大火,就再也沒人見過她了。”

“起火?”李琛心跳狂亂,“什麼……什麼意思?”

“你瞧。她住的房子起了火,這裏附近不全都燒得乾乾淨淨……”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那她人呢?她現在在哪裏?”

“幾天前的事了。”老婦人語重心長地搖頭,“我們是沒人找到她的屍體。也不曉得人是不是還活着,但依我瞧希望不大——”

“不可能的!”李琛銳聲截斷老婦人半獨自的咕俄,“她一定活着,她絕對還活着!”他凝視老婦人,眸光底蘊深深渴求,“你們一定有人見過她吧?一走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了?求你告訴我……”

“年輕人,”老婦人嘆息,“我可不是有意要騙你啊,我們是真的沒人再見過她,我看她八成是——”

“別說了!”李琛驀地歷喊,阻止老婦人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來。“她一定還活着,一定還在這附近,我知道,我可以感覺得到……”

他念着、喊着,心臟緊緊抽痛着,迷茫的黑眸痛楚而失神地望着周遭。

月牙兒一定還活着,她一定還活着!

可是她人在哪兒呢?她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僵凝着身子,征立原地好半晌,着地,一股最深的恐懼攫住他。

月牙兒——該不會被埋在這堆破瓦殘礫里了吧?

他失神地想着,一時間眼前彷彿看見一棟孤獨簡陋的木屋起了大火,耳邊彷彿聽見月牙兒痛苦求救的聲音。

救救我,救救我……

是月牙兒的聲音,是她在求救!

“我來了,月牙兒,別害怕,我來救你了。”李琛一面迷迷茫茫地說著,一面蹲下身,徒手挖掘起瓦礫堆來,“別怕,我來救你了,你等。會兒,只要。會兒就好了……”他響吶念着即便視線因為淚霧而變得蒙隴不清,仍然沒有停止挖掘的動作。

他一心一意。不停地控着,直到回落西山,夜幕低垂,冰冷的寒風凍得他一雙早已割破流血的手更加痛楚仍然堅不停止。

他不停地掘着、挖着,直到深不見底的暗黑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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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少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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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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