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21-25
有些事情就像人往生一樣，永遠沒有再來一次的可能。
自從和大隊長公然撕破臉之後，我決定收起之前的那份上進心，每個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我都不會想盡全力去達到標準，即使是我能辦得到的，我也都消極的讓它變成辦不到。因為我知道，不做是不服管教、違抗命令，要關禁閉的！但若只是不合乎標準，頂多是被臭罵一頓或是被剝奪一些福利而已，他們也不能把我怎樣。
不過，這樣的日子的確難熬！畢竟一直高高在上的軍官得妥協階級最小的士兵要求，不管要求是否正當，軍官的面子就是掛不住；再加上他們好像又特別愛記仇，非要找出一個切入點來重拾他們的軍人雄風不可。這樣子看來，與其中了他們的招，稱了他們的意，還不如安分的滿足他們那可笑的駕馭感。
“原本……”早查時間，大隊長在訓話：“……我們預定從後天開始的一連三天，要作第一階段的結訓測驗；但現在，因為這個營舍要改建，施工日期又剛好決定是後天，所以，可能沒有辦法做測驗……”
大家一聽馬上躁動起來，“……別吵！”大隊長一喝，所有人馬上安靜下來，“可是，你們總不能沒有結訓成績，所以我會請各個分隊長負責，依照你們平常的表現給你們打分數，基本上……”大隊長的視線突然停在我身上，“……大家都會及格……”
這時，有些天生壯碩的人陸續發出了一些抗議的聲音，大隊長馬上針對他們說：“……我知道有實力的人會覺得這樣對他們很不公平。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因為你們都是義務役的軍人，如果真要計較，那就簽下去，當個自願役的職業軍人再來計較……”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大隊長並沒有那麼討人厭，“好了，扯太遠了，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你們也得提早去受第二階段的專業訓，今天晚上大家要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好，明天一早……”
***
湖口營區
“我帶他們過來交接。”
分隊長和一個軍官在交談，可是那個軍官卻一臉不知所措……
“交接？”
“你們還沒收到公文嗎？他們是要來這裏受訓的。”
“受訓！受什麼訓？”
“就軍團辦的情報訓。”
“情報訓？我們這裏是裝甲旅耶！”
“可是……我們收到通知是說送到這裏……”
我們一同受訓的四十三個人站在五一旅的大門旁，人人都摸不着頭緒的看他們兩個人越走越遠，交談的內容也漸漸得聽不到了。
不曉得是我們來錯了地方還是人家不想讓我們來，總而言之，我覺得我們的國軍辦起事來好像有些“二二六六”。
經過一番求證后，終於釐清了責任歸屬，我們也順利的被帶進了五一旅。
“這邊原本是憲兵營住的，現在他們剛好在下基地，所以你們就借住在這邊好了！不過你們要注意，不準亂動他們的東西。包括柜子裏、抽屜里還有床底下的東西……”
從大門口把我們帶進來的人突然停住，大家也沒有反應的看着他，因為他的句子斷得很奇怪，聽起來不像該有回答，所以場面尷尬了幾秒鐘……
“現在，給你們十分鐘，依照你們的座號順序找到你們的床，把你們的東西放到定位，換上運動服後到樓下的集合場集合。有沒有問題？”
“沒有！”
“我再強調一次，別人的東西不準亂動。稍息之後開始動作，稍息！”
大家一陣亂的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只有我輕鬆的換上運動服，一下子就把皮鞋、拖鞋、簡單的盥洗用具和軍服擺放好，接着就充分的利用剩下的時間到我最在意的浴室、廁所觀察觀察……
‘哇！浴室全都是一間一間的……有蓮蓬……有門，真是高級！’
我一邊讚歎的搖搖頭，一邊走到旁邊的廁所……
‘……嗯！廁所也不錯，和外面的公廁差不多，有消毒水的味道……’
看完令人興奮的浴室、廁所，我看還有時間，就走向中山室……
‘什麼！他們還有自己的書桌，憲兵未免也過得太好了吧！’
吃驚之餘，樓下集合場傳來集合哨音，我看一下表，“才八分鐘而已，催什麼催！”
雖然我嘴裏這麼念，但還是飛快地衝下去；而那些來自安逸單位的人，有些還在傷腦筋帶來的家當不知道要擺哪裏才好！
負責接待我們的軍官也換了運動服，他沒再多說什麼就直接帶我們到操場跑步；大家都戰戰兢兢的賣力配合他的速度，不曉得他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
太陽像發了瘋的在下午四點多激熱，我拖着發燙的身體跟着部隊跑。前方居然看不到操場的轉彎處。只看見一陣陣沙被風吹起，感覺很像在沙漠裏看不到路的盡頭，令人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漸漸得我沒法跟着跑下去，在第一個轉彎處慢了下來；我想可能是這個大操場讓我產生了恐懼感吧！因為它實在是大到讓我覺得自己一定跑不完。
像以前的那些操場，都得跑好幾圈才有三千公尺，但這個卻不用跑完一圈就有三千了；或許是少了數自己跑了幾圈、還剩幾圈的數字來鼓勵自己跑下去吧！使得這次的跑步大失我平常的水準，最後我還乾脆用走的把它走完。
不過很奇怪的是，這個帶我們的軍官居然對我沒有一絲責備。
“以後你們要服從你們自己選出來的自製幹部的命令，因為我沒有那種美國時間天天跟你們攪和在一起……”
晚上，負責帶我們的軍官像是在甩掉拖油瓶的交代……
“……我會偶爾過來抽查你們的生活狀況，如果被我發現你們沒有辦法自己管理自己，那我只好扣你們全體的假！你們要聽好，是一個人犯錯，全體受罰！”
這軍官像學校的老師一樣，喝了口水才繼續說……
“……至於你們的上課問題，目前我還不是很清楚，可能軍團會派教官來給你們上課吧！如果沒有人來，你們就在中山室里自習，不準到處亂跑。剩下的那些早晚點名、五查、跑步和體能訓練就不用我多說了，一切都聽從自製幹部的指示去做。這樣子有沒有問題？”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有不少人舉手，台上那個軍官隨便指了一個：“你！”
“請問上課時間是不是和操課時間一樣？”
“基本上，有教官來就依照他的指示上下課；如果沒有人來，你們就自習五十分鐘休息十分鐘。還有沒有……你！”
“是不是下午四點以後算是自由活動時間？”
我心想這個人問得也未免太誇張了，居然問什麼自由活動時間。可是這個問題卻有這樣不可思議的答案……
“對！看你們是做做體能、跑跑步還是要打球；如果要打球的話，等一下我會告訴幹部要去哪裏借球具。還有沒有……你！”
“請問我們放假要怎麼放？需要留守嗎？”
“放假我看……就不用留守了，記得不要留貴重物品在這裏，到時候不見找我也沒用。”這軍官又喝了口水，“……我是這裏的人事官，你們放假前一天把假單送到我那裏批，然後隔天再來我辦公室拿回去。時間一到就由幹部帶隊一起出營區，不要給我三三兩兩的出營區。還有沒有……你！”
聽他們一問一答的內容，我有點不相信會有這種好康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
“喂！集合了……喂！要早點名了……”隔壁床的和彥不斷的搖我，我緩緩地轉過身去，眼睛沒有張開，不浪費力氣的輕聲說：“幫我報病號。”
“你又要報病號！你每天都報病號，到時候被人事官知道你就完了……快起來啦！反正只是點一下名、跑跑步而已……”和彥一邊把折好的棉被掐出直角的線條，一邊接著說：“……你都不跑步也不運動，等你回去你原來的單位，你不怕被阿兵哥比下去嗎……”
和彥一直念到去集合才放過我，而我也才有機會再補個回籠覺。
蔣和彥的說辭每天早上都會大同小異的重複一遍，其實我很了解他的用意，只是我已經不想再做困獸之鬥，勉強想把自己變成渾身都是蠻勁的人，尤其像現在又沒人管，我要做給誰看啊！再說，就算我擁有超強的體能，我還是無法擺脫我先天的缺陷不是嗎？
畢竟我還是我，不認為我有男子氣概的人就是會看我不爽，然後想盡辦法來整我、釘我；所以，我還不如選擇好好享受跟珍惜在這裏的時光。
不過話說回來，蔣和彥還是我當兵以來，第一個會不停找我聊天的人；他並不畏懼我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無形氣牆，也不在乎和我聊天而我沒什麼反應的冷場連連。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一點都不排斥我這個人吧！
今天和彥離開之後，我翻來覆去的難再入眠，躺在床上對着天花板發獃……
‘算算日子也快要結訓了……’
‘傳說中會來上課的教官一次也沒出現過，而人事官看我們還算安分也懶得過來一趟！讓我在五一旅每天的行程就是賴床到早查，上課時間看看小說，自由活動上上營站，晚上再看個錄影帶，然後晚點名一結束就上床睡覺。
‘唉！這種優哉的生活想不到也快要結束了……’
不知不覺中，和彥說了那麼久的那些話好像奏效了，我起來梳洗一下就跟上部隊去跑步了。
因為我覺得我還是應該要保有基本的體能才行，而這基本的體能只是想讓自己健康一點，完全和當兵沒有關係。
***
終於到了第二階段的結訓測驗，大家都很緊張的認真埋頭在準備，只有我不以為意的把之前陸陸續續發的講義集中在抽屜里，不停的練習拿出來、翻找、放回去，拿出來、翻找、再放回去……
“你有念嗎？”坐在前面的和彥轉過頭來關心。
“……”我沒出聲，搖搖頭的繼續練習我的拿講義手法。
“那你看我的好了，我都有背；不過你記得不要全抄，我怕……”
突然一個聲音從中山室後面傳來，壓過和彥的話……
“每個人帶一支筆到樓下集合場集合！”
一個瘦瘦高高的教官才走進中山室半步，就撂下一句命令，然後便轉頭出去了。
自製幹部很快的把大家帶到樓下。假裝很有紀律的在整理部隊。這時，我斜眼偷偷地把這個教官一瞧……
‘那是什麼臉啊！有什麼好拽的，我還沒問你怎麼都沒來上課呢！你居然還敢擺出這種不耐煩的表情，真是欠扁……’
“等一下考試的時間是五十分鐘……來，你把考捲髮下去。”
看教官把一疊考卷交給幹部。我的心突然開始慌起來……
‘不會吧！是要在這裏考嗎？還好和彥就在旁邊……’
我趕緊把頭轉向和彥，和彥也把頭轉過來看着我在等我開口。這時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阻擋我開口要求，所以我只好對他猛放電波，希望他能讀我的眼神密碼……
‘……你應該懂吧！剛剛你自己才跟我說的，你該不會是全忘了吧……’
和彥獃獃地看着我，一臉茫然。
‘……唉！算了！我自己用瞄的好了。’
作了決定之後，我肅起面孔，把視線轉回正前方；感覺上和彥這時候好像很想問我有什麼事，卻被我的冷漠表情搞得欲言又止……
“都拿到考卷了吧？”
“拿到了。”大家參差不齊的回答，聲音也沒有精神，我想大家都在懷疑是不是要在這裏就地考試。
“好，以中央伍為準，散開！”
第一時間沒有人動作，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讓教官極為火大……
“懷疑啊！”
嚴厲的叫吼下，大家馬上伸開雙手散開……
“坐下！”
這次的命令大家不敢再有懷疑，動作很一致。
“你們聽好，要是有人敢作弊的話……後面的聽得到嗎？”
“聽得到！”
後面的回應聲不大，教官自動調高了音量重新聲明……
“要是有人敢作弊的話，一律以退訓論，聽到沒有？”
“聽到了。”
面臨這樣的狀況，我已經沒有辦法作弊，所以只能先看看考題……
‘他媽的，全都是問答題！這下連猜都沒得猜了……’我看一下和彥，‘……唉！這麼遠也看不到和彥的答案，這下完蛋了……’
“……現在時間是十點二十五分。我預汁考到十一點十五分，開始！”
我重複看着第一題的題目，正在苦惱要怎麼掰時，教官突然自言自語起來……
“第一題，依我國憲法規定，我國情報單位人員必須……”
這時大家紛紛抬頭看教官，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突然問，我覺得他念的內容很像是……
‘是答案！他在念答案。’
一意會過來后，我馬上就開始快速抄下教官說的話……
“……第二題，情報單位人員……”這時大家也才跟着恍然大悟，開心的猛搖筆桿。
不經意的我還是發現有些人很生氣，看樣子就知道他們覺得自己那麼努力的念書都白費了。
幸運的，我在五一旅也順利的劃下完美句點。
***
重回新莊子
“班長，我們還要多久才會回駐地？”
開始被叫做班長實在有些不習慣，但心裏總是輕飄飄的看看這群七幾梯新兵的彷徨面孔，不禁讓我想到自己剛下部隊的心情……
“……其實……我也不太知道，原本現在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只是我們的行軍測驗一直不合格，所以才會一直留在這裏重測。”
“那是不是這次通過就可以回駐地了。”
“還早咧！這裏結束我們還要到……”我想了一下，“……恆春吧！我們還要到那裏作三軍聯合實彈演習，合格后才會回去。”
“那還要多久？”
“快的話……一兩個月吧！”
“那我們的駐地在哪裏？”
“我是還沒去過啦！不過聽說是在桃園。”
“那去恆春的時候我們還會留守嗎？”
“我不知道耶！你們現在都免測嘛……”大家點點頭，“……沒辦法，會有人陸續的退伍。之前我也是免測人員，可是現在我應該也是要測了，所以說拖越久就對你們越不利，一切只能到時候再看了！”
“會變成幾梯之後不用測？”
“這要問參一才知道……你們很害怕是不是？”
“……”大家原本還興緻勃勃的在輪流和我對應，突然間，變得沒人敢回答，頭低的低、側的側。看他們飽受摧殘的樣子，我試着鼓勵他們……
“我看你們體能應該都還不錯吧！”
“……還好。”我只零星聽到幾個微弱聲音。
“其實你們也不用擔心太多。這不過是當兵嘛！教你們一個秘招……”一聽到秘招，大家都睜大了眼。
“……你們只要記得當你們體能做不來還是跑步跑不動的時候，千萬不要停下來，要假裝很努力的繼續撐下去就對了，多慢都沒關係；另外還有一個也很重要，就是做事不要太白目。因為在部隊裏最忌諱的就是被貼上白目的標籤，一旦你被貼上了，除非你換單位，否則你絕對沒有翻身的一天，會像過街老鼠……”
“喂！”我話還沒說完突然有人打斷，“……不趕快分配下去打掃，還在那邊幹嘛。”
一個老兵出現在一旁嚷嚷。我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裝沒事的對新兵們說……
“等一下你……你，負責打掃中山室。你……你，掃那一塊……”
回到自己的部隊兩天了，整個營區空蕩蕩的，只剩下那些待退的老兵和下部隊不久的一些新兵。
我一回來馬上就搶了老兵的權利，開始接管這些免測人員的生活起居，畢竟我也已經是一個士官了！但有一些不爽的老兵也因此處處找機會想“教”我怎麼帶兵，讓人覺得好笑。
其實，我一點都不好此道，只是連上現在沒有半個士官，我才得臨時當個發號施令的人；不過還好沒有太多人，要不然我一定是寧願去死也不帶兵的。
分配好工作后，我開始負責監督，到處巡視，心裏突然感嘆起來……
‘唉！如意算盤又打的太早了，原本以為受訓完就剛好可以回駐地過正常的軍人生活，誰知道我又回到了新莊子……不知道他們大隊人馬現在走到哪裏了！也不知道他們這一次會不會及格……都第三次了，如果再不過，我一定也得下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