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起來、起來!」一陣毫不客氣的臉頰輕拍,驚醒了林可潔。「還是上班時間欸,妳睡什麼大頭覺?快起來把我要的文件弄好!」

秘書A趾高氣昂地責備,臉上卻隱含得意竊笑。整個辦公室,她最喜歡整可潔,常抓她的小辮子,逼她不得不一直道歉。把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好爽!

「……是,前輩。」她暈紅着臉,努力驅趕瞌睡蟲。

她的月事遲了,自從利用電腦計算出危險期后,她就手腳發軟地「剉着等」。月事像一張判書,更像人生雙叉口,懷孕與沒懷孕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

看過一大堆令人眼花撩亂的醫學報導,她才為時已晚地知道,夏總那晚不但沒做任何防護措施,而且很剛好的,都用了最容易讓她受孕的體位,加上她有一顆成熟的卵子正在「待命」,所以中獎機率很高。

她漫不經心地敲着鍵盤。

唉,她也知道與其傻傻地等,不如快去買驗孕劑,反正測驗結果出爐,一翻兩瞪眼,省得心頭不安,老是恍神。

「惡……」一股噁心的感覺上升,整個胃像被翻過來,她不得不立刻摀着嘴,往化妝室沖。

秘書們同時抬起頭,除了明小姐看不出表情外,其他人互相交換曖昧的竊笑。

一個負責送文件的大男生從職員電梯上來,正巧捕捉到可潔衝進化妝室的背影。「林小姐怎麼了?好像不太舒服,妳們不過去看看她嗎?」

他剛進「夏城集團」沒多久,就聽聞過秘書室那「一朵小花」的消息。

雖然林小姐不想積極拓展人際關係,但想跟她作朋友的男人卻多如過江之鯽。她的單純普遍受到男士們的喜愛。她長得不錯,看起來乖,純潔害羞,又不愛奢侈浪費,當女朋友或許遜了點,但是娶回家當老婆?那就非常完美。

秘書A冷笑。「跟過去幹嘛?給人家難堪啊?」

「難堪?怎麼會?」大男生永遠不解女人間的心結。

可潔受歡迎,難道秘書們會不知道嗎?就是因為知道、嫉妒,她才常被整。

「你們心目中的清純女神,懷孕啦。」秘書B話酸得可以。

「懷孕?」大男生雙眼暴凸。「怎麼可能?林小姐不是……還沒結婚嗎?」

「惦惦吃三碗公,沒聽說過嗎?」秘書A愈說愈露骨。「看起來愈清純的女人,私底下可能愈悶騷。」

「我以為各位從一流大學畢業,接受過秘書訓練,已經懂得適可而止。」

明小姐開口,聲音足以讓地獄結冰。

大男生連忙告聲退,腳底抹油逃出去,這時可潔正好回座,頭低得不能再低。

「哼。」秘書A輕蔑地哼了一聲。

「誰對我有意見?」明小姐明刀明槍地接招。

「誰敢不服明小姐?我不過是喉嚨痛,咳一下而已。」秘書A恨得牙痒痒。

怎麼?這天大的醜聞在她的地盤上不許說是不是?

那好哇,她就四處去廣播,看林可潔頂着純潔之名,能招搖撞騙到幾時!

林可潔把手撐在水箱上,彎着腰,不住乾嘔。

方才午休前,她衝到葯妝店去買驗孕劑,驗了一次又一次,每個結果都呈現陽性反應。

也就是說,她真的懷孕了!

想到跑回「夏城集團」時,還在行人路上,撞到夏總與他的內定未婚妻黎紫曼,心裏一難過,忍不住又嘔出更多酸水。

她按下沖水鍵,仔細包好用過的驗孕劑,藏在垃圾桶底部,再抽幾張衛生紙,捏成小紙團掩蓋住,然後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台前。

大片梳妝鏡映出她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

她懷孕了……

她瞪着鏡中的自己。

她懷孕了。

鏡中的自己無助地回望着她。

她懷孕了!

怎麼辦?小生命突如其來,對她來說驚多於喜。

她輕撫依然平坦的肚皮。她有Baby了,可她的存款不多,要怎麼養活縱情過後的「紀念品」?

不管如何,她不再只是站在人生雙叉口,她已經朝未知的那條路走去。

化妝室的門一開,明小姐踏了進來,反手鎖上門,主動推開每個小隔間的門,確認沒有別人存在。

她回到可潔身邊。「不小心玩出人命了?」

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否認。「不、不是……」

「妳是哪一種?」明小姐懶得啰嗦,這種事就是要速戰速決。「是私下玩過了頭?還是純情到不知道要避孕?或者,妳是故意懷孕,想用孩子牽絆住男人?」

「我……我都不是。」知道消息已悄悄傳開,她只能軟弱地一直否認。

明小姐彷佛看到當年面臨同樣狀況的自己。「好吧,對方是誰?」

她閉了閉眼睛,感覺好羞恥。事情被她弄得一團亂。「我不能說。」

明小姐嘆了口氣。她一直以為可潔很潔身自愛,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別說同事一場,我沒關照過妳。一個未婚女子要帶大孩子太辛苦,外面有太多蜚短流長等着傷害妳,還有更多心懷不軌的男人想藉機占妳便宜。」

她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

「如果妳沒有那麼想要這個孩子,就早點放手。孩子留不住男人的心,該處理掉的,還是要趁早着手。」

可潔怔然瞪着推過來的名片,那是一家小有名氣的婦產科診所。

「我是過來人,未婚生子的苦與樂,我最了解。如果妳還有機會脫身,不要把生命浪費在無謂的堅持上。」雖然她真的很愛她的那兩個小寶貝蛋。

「明小姐……」她欲言又止,想跟她商量又不知如何求援。

「我言盡於此,該怎麼做,妳自己衡量。」她把名片往她口袋一塞。

可潔呆在原地,那張名片就像沉甸甸的沙包,將她的心壓着壓着,直往下沉。

「欸,你說,那個膽子小小的秘書助理,為什麼要買那麼多驗孕劑?」

回到總裁辦公室,黎紫曼坐在夏鼎昌對面,把玩着紙鎮,垂着眼問。

「妳當下不是有了結論,說她大概是很想確定自己有沒有懷孕吧。」

他眼睛盯着公文,卻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這些日子,秘書助理愈來愈常進駐他心裏,往往一個不留神,她的模樣就浮上腦海,卡得大腦當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特別美,白皙的肌膚、清爽的五官只構得上端莊的邊,但她偏偏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在他心底繚繞。

「喂、喂!」一雙手在他面前猛揮。「夏鼎昌,你在發獃耶!」

他一瞬間回神。「我沒有發獃,妳看錯了。」

「是嗎?一個從不發獃的人,居然會失神,有問題喔。」黎紫曼奸詐地笑。「該不會是……很介意某人去買驗孕劑吧?對了,為什麼會介意呢?莫非……」

她旁敲側擊,夏鼎昌也就任她敲邊鼓。

事實上,比起驗孕劑,他更介意他與神秘女子共度的一夜,就落在秘書助理的危險期,而真的,她左看右看都不像會去算安全期的人。

現在傳聞她懷孕了,之中的巧合令他忍不住牽挂。

而當時被他派到美國簽約的主管,曾經告訴他簽約延期的原因,是他的新任秘書不上道,把漏簽的文件交給秘書助理去處理。

事後他問秘書助理,為何無功而返,她答說因為太晚去打擾總裁不好意思,原本想隔天清晨再去打擾,但因為睡過頭了,所以沒讓總裁簽到名。

這番說詞,有點怪。

黎紫曼再度揮手,召回他的注意力。「看你好像很為她擔心,不如讓我去跟她談談,也許她需要一些幫助。」

這也是個辦法。「妳談歸談,可別把我的人拐走。」

她狐疑地挑起一邊眉毛,要笑不笑地問。「你的人?」

他也暗暗詫異自己的措辭,立刻不動聲色地更正。

「講太快了,應該是『我手下的人』。」

她一臉垂涎。「真的不能拐?」

「除非妳想跟『夏城集團』所有男性職員為敵。」他不是不知道,下屬們心目中最熱門的新娘人選。

「我的『性向』常常使我成為男人的眼中釘。如果我拐了她,你也會與我為敵嗎?」她故意問。

他抬眼看着她,再一次詫異,她話里的認真程度。

「妳真的那麼想要她?」

她搖搖食指。「照你的規矩,不許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我的規矩是給別人遵守的,我不受限於此。」他反駁回去,始終沒回答她的問題。

黎紫曼還想爭辯,這時,明小姐敲了敲門,走了進來。

一看到她,黎紫曼立刻跳起來,自動自發走出去。

「我不妨礙你們談公事。」

明小姐來得正是時候,他太需要轉移注意力。

「說真的,妳是因為紫曼的『性向』而排斥她嗎?」

「不是。」

「那是因為她曾經向妳求歡,妳不能接受,所以排斥?」

「也不是。」

這道世紀謎題,已經讓他猜了千萬遍,如今已厭倦。

「可否請妳直接公佈答案?」

「我排斥她,是因為你看到的黎小姐與我眼中的黎小姐,性格相去十萬八千里,請務必當心,日後將會因為她而出亂子。」

「什麼亂子?什麼叫做『性格相去十萬八千里』?」他問。

明小姐沒答,酷酷地放下一堆公文,轉身離開。

「可潔,妳在這裏。」

黎紫曼晃進咖啡室,找到正在替前輩準備咖啡的林可潔。

「黎小姐……好。」可潔看到她,雙眼睜得大大的,罪惡感襲上了心。

黎小姐出身文化世家,族中長輩有經營藝術品交易、有拍賣古董的,整個家族非但生活優渥,而且內涵十足。

黎小姐家這一分支,才華在音樂。她本身即是豎琴演奏家,對弦樂造詣頗深,原本是單純的文化人,因為才貌出眾,正逢東方熱方興未艾,她投身中國弦樂之列,利用東方藝術、西方科技,成功為幾部名揚國際的武俠大片配樂,荷包賺得飽,人也明艷大方,那家世、那背景、那機緣,都是可潔難以望其項背。

她是夏總的內定未婚妻,也就是說,他們幾年之後會成婚。

因此,眼前這女人才有資格孕育夏總的孩子,而她,卑鄙偷了黎小姐的權利。

「妳還好吧?」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她的小腹。「穿太緊的牛仔褲對胎兒不好喔。」

「嗯……嗯。」她胡亂應着,一邊把糖球、奶精往托盤上猛放。

跟她在一起,她全身直冒冷汗,除了罪惡感,還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好像覺得自己……不太安全。

「妳知道我跟鼎昌的婚約。」黎紫曼幫她拿出櫥櫃裏的咖啡杯,若有似無地強調她未來的身分。「我也希望幫鼎昌妥善照顧他的員工,做個稱職的當家主母。」

她排好杯盤與咖啡匙,轉過身,溫柔地握住可潔的手,她想抽回來,反而被握得更緊。

明明是個關懷的舉動,但為什麼她心裏這麼不舒服呢?

是因為她暗戀的男人、她貝比的父親,已註定屬於黎小姐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那種莫名的不安全感,令她頸后寒毛根根豎起,不由自主想跟她保持「以策安全」的距離。

「關於妳的--」黎紫曼抽開手,冷不防探向她的下腹。「有什麼事,是我應該先知道的嗎?」

「不,沒有。」她內心顫抖着否認。

「如果有任何困難,隨時找我商量,我會給妳一切必要的協助。」

「……謝謝黎小姐。」她勉強自己擠出些場面話。

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愈來愈擴大--

從明小姐那方,確知秘書助理真的懷孕了之後,夏鼎昌也決心採取行動,找出那夜的神秘女子。

他登門造訪信任的徵信社。

徵信社長記下他當晚的行程,告訴他這事不難追查,很快就有消息回報。

「最後要問問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徵信社長雙手交握,直視他的眼睛。「酒醉也有三分醒,你能不能提供任何你想得到的名單?」

夏鼎昌沉思許久,腦中百轉千折,最後鬆口,說出一個人名--

不,一個身分。

她始終出現在他最火辣、最放肆的夢境裏,強烈得讓他無法忽視。

「我的秘書助理。」

「叫什麼名字?」徵信社長拿筆記下。

他怔了一下。「我叫明小姐回電告訴你。」

老天!秘書助理到底叫誰名啥,他到現在還是不太清楚。

坐在租屋處的單人床墊上,守着一房間空寂,可潔只亮一盞小燈。

懷孕了,她懷孕了耶。

她穿着睡衣,隔着棉質布料輕撫肚皮。

真不可思議,這方小小的天地,住着夏總跟她的孩子。這種骨血融合,甜蜜的負擔,一開始她先是「驚」,定心后想想,是「喜」才對。

她不只跟他有了一夜情,還留下最珍貴的紀念品。

正常的孩子總是有爸爸,有媽媽,她該把Baby的事……告訴夏總嗎?

她曾有過猶豫。然她是孤兒,出生后便無父無母,被棄在育幼院門口,她很早便體會,一個小生命的誕生,不一定是喜悅的泉源,也許是惡夢的開始。

她不認為每個男人聽到「我懷孕了」這句話,都會呆愣兩秒,然後跳起來雀躍地說:「我要當爸爸啦、我要當爸爸啦!」

至少夏總不像是這種人。

那一夜,她沒有拒絕,反而投懷送抱,喝醉酒的男人是很容易被引誘的,而她又有意星火燎原,導致慾火一發不可收拾。

她好壞,為了滿足心裏的願望,居然毫不羞恥地逗引他。如果夏總清醒,他絕不可能喜歡上她,絕不會對她有任何感覺,但她卻卑鄙地利用他醉得厲害,獻身給他。

他不是自願的,根本不是。他以為,她是他要的另一個女人!

而她,不是他要的……壓根兒就不是。

想到這裏,眼眶忽然有點濕濕的。

傻瓜林可潔!妳在不知足什麼呀?妳暗戀夏總,妳跟夢中情人有過一夜情,看過他最狂野、最霸悍的一面,而妳也把握機會豁出一切,與他激烈交合,超Lucky的!妳該偷笑了,有什麼遺憾讓妳哭哭啼啼?

她抽抽鼻子,右手輕撫小腹。

既然當初是她飛蛾撲火,現在當然也沒必要跟夏總報備懷孕的事。

身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就承受太多憐憫的眼光,她討厭被人當作小可憐、討厭把自己跟「責任」、「負擔」劃上等號。

她更不希望成為夏總心裏的燙手山芋,被心愛的人當成麻煩來處理,是最最悲哀的事。

就把那一夜,當作是最美麗的回憶,然後結束這場暗戀之夢吧!

她頓了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桌前,拿出十行紙與筆,咬着指甲,開始思索,如何措辭……

隔天,林可潔依照以往的步調上班。

花了大半夜,趕走因懷孕而迅速增殖的瞌睡蟲,她終於寫好辭職信。

所幸她只是個小小的秘書助理,只要向明小姐提出辭呈,寫妥交接清單,就可以快速閃人。

她不知道懷孕的癥候,還能隱瞞身邊的人多久,在肚子愈來愈明顯之前,她必須溜得遠遠的,連家當都要快快款好搬走。

她的房東太太是個衛道主義者,三不五時就對時下男女同居歪風痛斥不已。當初排隊租屋的無殼蝸牛有好幾打,房東太太千挑百選,才欽點到她,正是因為看中她乖乖的,不會作怪。

房東太太還逢人就宣揚她的清純,推銷她是優質媳婦的最佳人選,只差沒拿擴音器,到處廣播她是本世紀最後一個處女。

要是再過一兩個月,見她肚子挺起來,房東太太不氣到手腳發抖,四處去更正「錯誤情報」才怪。

想到鄰里街坊的指指點點,她就頭皮發麻。她要搬得遠遠的,找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她無言地遞過辭職信,明小姐接過手,心下瞭然,沒多問原因。

「到人事處去辦個手續就可以了。」

「到人事處去辦什麼手續?」有人耳尖聽到了,還大呼了起來。

「可潔,妳該不會是要結婚離職、光榮引退吧?」

「婚事、孕事一起來,好熱鬧喔,看不出妳是這種惦惦吃三碗公的女人欸!」

她愣住了,沒想到「她的」秘密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秘密。

怎麼辦?她最最最不想發生的,就是這個消息在「夏城集團」里流傳開來,萬一夏總聽到了,怎麼辦?

就算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她也不願背着「未婚生子」的名聲離去啊!

「妳幹嘛那麼驚訝?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妳已經懷孕的事。」

「說吧,『經手人』是誰,可以讓妳這個『玉女派掌門人』破功?」秘書A拉住她的衣領。

可潔本來就不習慣別人太過靠近,更何況是一隻玉爪直接揪過來。

「不,別這樣……」

她閃開去,但秘書A仍揪住她的衣領,彈性極佳的棉質上衣硬被扯下一角,渾圓勻嫩的肩頭露出一大片肌膚。

「放手。」她軟弱地抗議。

「幹嘛,還害羞啊?」秘書A哈哈大笑。

「不都懷孕了嗎?」秘書B不懷好意地奚落。「怎麼?妳的玉體只給男人賞玩,都不許給女人看哪?」

明小姐站起來,雙掌往桌面一拍,盛怒之意不言可喻。

「可潔,我相信妳已經把辦公桌收好了,到人事部辦手續,就可以離開了。」

見明小姐面有慍色,其他秘書都垂下頭來,不敢再多說話。

「是。」

可潔低下頭,知道明小姐是在為她解圍,忙提起手提袋,匆匆踏開去。

感謝明小姐,要是她再待下去,一定會羞愧到死。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一雙炯炯火眸就在百葉窗后,盯着她的右肩背,幾乎冒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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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變身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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