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霸王
欣雨的來歷只有王孬他媽也就是洗腳屋老闆娘知道,不過這個體態偏瘦滿臉尖酸到刻薄的市儈女子最終沒有提起過哪怕絲毫一點點。這讓洗腳房裏其餘幾個多少露出些根底的小姐驚訝之餘更加好奇,做夢都想扣出些蛛絲馬跡來,但每每註定失望。欣雨兼具北方人的爽朗矯健和南方人的溫柔嫵媚,即使放到大都市高級紅燈區也百分之百是排前三的頭品雞,倘若再把那對豐滿雪白梨形36E算上的話,百分之三百會被某個強勢人物包養。但她確確實實留在了輝縣這個彈丸大的小城市,心甘情願窩在這個毫不起眼的洗腳房,雖然生意很好上她得預約,但註定在四周眾人心上刻下一個大大的問號,成了誰也看不清晰猜不明白的謎團。
北方夏天就他娘的混蛋,熱起來往死里整。秦三思回到洗腳屋時已華燈初上,放在平時再過三五個小時便是洗腳屋堪比中央一套新聞聯播的黃金時間。幾個小姐明顯午睡過,個個精神抖擻打扮得花枝招展湊在一起說笑喝茶嗑瓜子等客。秦三思很禮貌的對眾人笑笑,然後上樓沖洗一身汗水塵土。幾個小姐也懶得去問,有老闆娘在便是積存了十年的無頭公案也能問個水落石出,幾個小姐包括對秦三思頗為關注的劉青很明智的選擇了沉默。
“秦三思,你個龜兒子給老娘滾下來!”老闆娘單瘦的身板爆着駭人的能量,嗓音比獅子吼的張娜只高不低。
秦三思胡亂沖洗幾下,套了件對襟大褂,踢啦着破拖鞋匆匆跑下來,滿臉堆笑搶先解釋道:“張黑驢打電話說有人要刨我祖墳,心急火燎加怒火攻心頭腦一熱我就擅離崗位了。王哥的油錢你從我工資里扣,罰錢我沒話說,該的!只給我留一百就行,我有用。”
老闆娘一如既往氣呼呼指着秦三思,嘴巴幾次張開也沒能說出半句話來。明顯一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憤怒卻偏偏像啞了火的火炮作不得,最終冷哼一聲扔給秦三思一張紅魚,抓起那個冒牌LV周年限量版挎包到斜對門打麻將去了。這讓原本搬了凳子抱着瓜子準備看好戲的王孬徹底沒了興緻,心裏思量着秦三思這個龜兒子為什麼每次都能讓比武則天都專權的老娘吃癟。
秦三思對這種沒水平的潑婦式對話煩到無聊透頂卻偏偏須掌握至爐火純青,為了對付老闆娘這種霸權式統治,秦三思曾花了大量時間研究呂后、武則天、慈禧等大腕娘們,最終修成正果,成了小小洗腳屋裏除了劉青和王孬外第三個老闆娘平時不管的人。至於欣雨張娜等幾個小姐,秦三思也做過調查,‘婊子無情’表面上看放她們身上挺合適實則不然。張娜等三個女孩全是轟轟烈烈受過愛情荼毒后自甘墮落的,欣雨的底細神秘但秦三思還是猜出個大概來,貌似她手腕上那個寬大的勞力士金錶是男式的。劉青認得這種牌子但她受過十幾二十年死板文化熏陶,自然不屑拿這個小小破綻來胡亂猜測。張娜等人是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神經大條到上街買菜都忘記穿內褲,文化程度又不高,根本不可能注意欣雨手腕上戴的是男表還是女表。
秦三思對劉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像他喜歡喝小米粥嚼大餅一般,純粹到自然。可越是自然秦三思越琢磨不透,但往往會很狗血的幻想跟她來一段浪漫愛情進而展到下半身的交流。秦三思對欣雨也懷着亂七八糟的心思,時好時壞完全由心情決定。欣雨燒的一手好菜本地大鍋菜、川菜、魯菜燒的尤其好,秦三思覺得若沒有處女情結將欣雨娶回家當老婆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興許是葯交會的緣故,今天洗腳屋的黃金時間來得早到反常,九點多便進來兩個操廣東口音的葯老闆,一高一矮。高個子一身本地名牌仙俠西服,抽着15一盒的軟盒玉溪,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白只鼻角一片褐色胎記有些煞風景,但總歸不是個大腹便便禿頂狐臭之類的衰老男人。稍矮一些的同樣白皙但更傾向於陰柔,眼睛有些老鼠的味道,鼻子高聳顴骨突出,看着倒跟尖酸刻薄的老闆娘有些神似,不過他套着的李寧T恤下鼓起的疙瘩肉很是顯眼。總的來說這兩個算是頗受小姐們歡迎的類型,身強力壯真金白銀,稍微吃點偉哥什麼的便十分勇猛。享受無邊快樂的同時又能收入不菲金錢,妓女們都樂意。
“聽說你們這裏有正宗治療師,是那個?”矮個子男人有着不符合其長相的聲音,中氣十足中竟硬生生讓人感覺到一股霸王氣息,彷佛是在對人下命令。
劉青感覺不遲鈍反應也很正常,平時在幾個小姐中保持的一點點晦澀的優越感此時逃到無影無蹤,很有些楚楚可憐的看了一眼一旁蹲着的秦三思,開口道:“我就是,但我只做足療按摩。”聲音很細,最後一句更像是莫名其妙壯膽式的自白。暑假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又正好能碰上藥交會的開始,這種業務繁忙的時候劉青遇到心懷不軌的人也不是一回兩回。每次給她的感覺就像是要被強姦,即使周圍有人也覺得特別孤單害怕,也就一直給她解圍的秦三思能稍微給她一點淡淡的安全感。
“你?”矮個子眼神中流露出徹頭徹尾的不信任,裸到毫不掩飾。對於矮個子來說足療是堪稱中醫精粹的國寶,博大精深卻又晦澀繁雜。此時看到眼前劉青這種頂多二十一二的妙齡少女自稱精通足療,矮個子很是懷疑加失望。“那麼你看這腳能好嗎?”失望歸失望,矮個子最終還是脫下右腳上那隻特製牛皮鞋露出一隻瘦骨嶙峋彎到畸形的腳。
欣雨張娜等人吃了一驚,彷佛又回到了前幾天看《寂靜嶺》時,將要出驚叫間又覺得不合時宜,於是一個個很迅速的抬手捂嘴轉身,動作竟是出奇的齊整。王孬彷佛見到了寶貝,兩眼放着驚異的目光反而靠近了些,想要看的仔細。秦三思蹲着,對欣雨張娜和王孬截然不同的反應早有了免疫,只輕輕瞥了一眼矮個子踩在牛皮鞋上的畸形右腳便又自顧自低下頭。劉青雖然還沒到整日裏在屍體堆中混跡的年級,但自認不是膽小的人。別的不說,從解剖蚯蚓開始,接二連三有魚、青蛙、蛇、家雞、兔子這些血淋淋的經歷撐着,更何況還親眼見證了同寢室一個姓肖的女孩一刀斬下癱了青蛙的眼睛然後一口吐下之類的壯舉,所以見到這隻足以令人想到女人裹腳或《生化危機》的腳時僅僅皺了下眉頭。
高個子男人眼睛陡然一亮,給矮個子使個眼色。兩個人從南到北大小醫院去了無數卻從沒那個醫生說這隻腳可以治好。失望下兩人轉而將希望放到民間,足浴屋、針灸所、按摩房、小中醫診所去了無數,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人品不佳竟沒有遇到一個高人,絕大多數一看到這隻散着無盡噁心的腳時便扭頭絕不看第二眼。“就沖你這表現,治好治不好這錢都是你的。”矮個子抓出一把不下十張紅魚,啪一聲扔摔在桌上。
張娜等人頗失望,夾雜着一絲嫉妒大約還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齷齪意識,背過去的身子有些幸災樂禍地輕微抖動。欣雨早轉回了身子但刻意忽略了那隻腳,此時有些擔憂的來回看着木頭一般的秦三思和張開小嘴滿面驚訝的劉青。
“我……我學的是西醫,只課餘學了些中醫皮毛。”話說的委婉而又絕情,細弱聲音傳達着隱藏在遺憾背後的萬分肯定,大約劉青這個背着《大醫精誠》過來的女孩有些自責自己不能解決病人的痛苦。高個男人稍微眯了眯眼睛,低頭看了一眼始終蹲着的秦三思一眼,似乎詫異於他見怪不驚的定力。“那麼,打擾了!”矮個子穿好鞋襪后兩人很乾脆的轉身,只背影有些落寞。
“慢!”
一個註定是成年男人的嗓音乍然響起。兩個南方人齊齊轉身,兩雙目光刀子一般釘住蹲在地上的秦三思。秦三思沒理會那種註定殺了很多人才能積累的殺氣,抬眼盯着矮個子問:“咋受的傷?”
矮個子盯了秦三思足足有兩分鐘,卻有種看不透的感覺,就好比看着的是一堆石塊木頭,后全無感覺。“打架,后旋踢。”矮個子最終迸出一句不是原因的原因。秦三思騰站了起來,走到矮個子跟前再次蹲下,解鞋帶脫鞋退襪子在畸形腳上東捏西按很仔細檢查着。“被太祖長拳或伏虎一類硬拳擋了后再用霸王拳握拳方式連擊湧泉穴和內廷里,傷了腎上腺和右肺經脈,五年前剛傷時來還好,如今怕神仙也難讓它痊癒。”秦三思有些惋惜,同時更想不通為何傷矮個子的人能精通幾門外家拳法。
‘窮文富武’,自古如此,現代社會能將伏虎通臂太祖之類拳法練到有內勁的需要幾個必須條件:一是有名師。外家拳法諸如鐵砂掌、鐵布衫、伏虎龍爪之類若無名師指點多半會練到傷身傷神萬劫不復。二是要錢。練武就是開人的潛能,開人潛能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達到極限,很傷身,必須用名貴中藥和上等膳食滋補。“傷你之人應該是富家子弟,你們有仇?”秦三思話中有話,救人可以但不能惹無端之禍,有些事問明白最好。
高個矮個張娜欣雨連同眼珠骨碌亂轉的王孬全都露出吃驚神色,彷佛以前那個沒事配點中藥給洗腳屋中幾個小姐和王孬吃的秦三思不再是原來那個人了。“這位朋友怎麼稱呼?”高個子第一次開口,放足了該有的尊敬。兩人走南闖北殺人放火干多了,各條道上聽過沒聽過見過沒見過的人更是認識和知道不少,但高個子搜腸刮肚也沒能找出一個那怕跟秦三思有一絲相像的人。
“秦三思。”秦三思掏出白梅,高個子變魔術般摸出一個5毛錢那種兩邊畫著西洋比基尼美女的火機,‘啪’一聲打出一道兩厘米高黃中帶青的火焰。秦三思腦海中一瞬間閃現出一個佛經中最惡毒的名稱,‘紅蓮地獄’!“沒上過學,十九歲從山溝里出來就在這兒伺候這一幫小姐少爺,二位不認識才正常!”秦三思很白的一句話瞬間將二人眉間的疑惑和不信任抹去,多少還留了些見到高人時的敬仰。秦三思知道,諸如這類過着刀口舔血日子的人其最高境界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而是虎膽龍威叱吒風雲背後深深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點敬畏。
二人看秦三思的目光中便多少有了這麼一點意思,談不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但勝在純粹。“能治到什麼程度?”高個子一貫的思維讓他覺得高人是不屑於見到鈔票這類俗物的,所以並沒有掏出大把鈔票來,對於這點秦三思頗為失望。不過有句話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秦三思註定虧不了。
“腳好說,三針加五貼中藥就成。關鍵是腎上腺和右肺,經脈傷的太久,早已陰陽不調,怕是治不好了。”秦三思還真真對這種傷了內髒的陳年舊疾束手無策,經絡這種東西太玄,現代高科技儀器可以檢查到但解剖學卻找不到絲毫實證。傷了經絡既不能通過手術又不能通過伽馬、核磁等儀器治療,只能溫養和打通。但這需要內家氣勁,鬼知道內家氣勁是什麼玩意兒,秦三思倒是聽死鬼老爹說過現代社會很是有幾個練出內勁的高手,但大多是和尚道士,神龍見不見尾,想找也找不着。
高個子很是滿足,拍了一下矮個子道:“還不謝過秦爺!”秦三思錯愕間矮個子已經鞠躬九十度,正宗江湖抱拳禮!“罷了,你們等着!”秦三思針不離身但須一些秘製藥粉和幾包中藥,都在樓上。欣雨張娜等人很主動讓出一片空地,王孬和劉青也擺好了椅子靠墊加水盆,順帶點了酒精燈,全不管有用沒用。
針為馬銜鐵打造,長一寸五,後部纏以金絲,自扁鵲傳下有兩千餘年歷史。秦三思擺好矮個子右腳,深吸一口氣捻針如飛,湧泉、內廷里、太沖三穴各刺一針,而後抹了一把額頭上湧出的汗水。矮個子感覺最是清晰,三針猶如同時刺進但深淺、力道、旋轉度、正斜等各不相同。即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行,矮個子也知道這幾針沒個十幾年的功力絕對刺不出。“以後三個月中每逢初一十五按摩三個穴位九分鐘,順序為太沖、內廷里和湧泉,切記!”秦三思在針上均勻灑下藥粉而後插回一塊紅布中仔細卷好放入懷中。而後又道:“這五服中藥文火煎熬,方有微臭味道溢出時起葯,須用生冬瓜鑿碗盛汁,涼飲,每十二天一服。”
矮個子接過葯,狠狠盯着秦三思,似乎要將那副白皙淡然有些神秘的面孔刻在腦海中。“大恩不言謝,等兄弟不想在這裏待了可去廣州,報陳騅即可。”二人說的乾脆走的利索,去了心病後馬上便會飛回廣州,本是萍水相交,秦三思也沒虛情假意挽留。
“秦三思,你知道陳騅?”一旁始終盯着秦三思的王孬現了貓膩,秦三思聽到陳騅這個名字時竟有些激動,雖然掩飾的很好,但終究被王孬現了。
秦三思這次出奇的沒有教訓王孬,就着酒精燈點了根白梅后深吸一口,煙霧繚繞中聲音抑揚頓挫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霸王陳騅!可高個子是誰呢?
秦三思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