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專門扯後腿的丫頭!楚梁蹙起眉，揚了揚手中香氣四溢的麵包，朝洛穎希扮個鬼臉後，便聽見康澄心咯咯笑的聲音。
「笑什麼?」他低頭看着康澄心，表情有些尷尬。
「你一定是個很搞笑的潛水教練。」
楚梁輕輕一笑，過了好久才開口：「自從韻媛過世後，我就不帶人深潛了。」
這是他第一次提起韻媛，下意識地，康澄心用力握緊了他的手。
她突然好怕楚梁的深情。
第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讓他封住了心房，如果連第二段感情也落得相同下場，那楚梁會不會……她不敢再往下想。
楚梁感覺到她的情緒，他停住腳步就地坐在沙灘上，以便看清楚她的表情。「心兒，你別生氣，我必須向你坦承，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記韻媛……」
「我沒有生氣。」康澄心朝他露出笑容，以堅定的口吻說：「沒關係，韻媛已經走了，如果我連你回憶她的權利都剝奪，那不是太殘忍了嗎?我希望……她永遠活在你心中，這樣無論是對我、對她或者對以後的人而言，都是讓人可以向前走的力量，是不是?」
她語帶雙關，對於自己身體的狀況卻無法對他坦白，心中掙扎的煎熬、說與不說令她陷入兩難，更加深了心亂如麻的不安感。
康澄心的善良讓楚梁情難自禁。
他輕輕摩娑佳人略顯蒼白的粉頰笑道：「心兒，你似乎不如我想像中的那麼嬌弱……」
她攤開雙手包覆他的手，深情凝望他，慎重地說：「楚大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如果有一天，我也離開你，請你一定要忘了我……」
她的話還懸在唇畔，楚梁便把她帶入懷中。「我才說你懂事，怎麼一轉眼又變成多愁善感、胡思亂想的藥罐子。」他低沉好聽的嗓音伴隨海浪聲清楚地傳入耳底，一瞬間，康澄心竟有種強烈慾望，冀盼時間能就此停住。
為什麼時間無法停留在原點?
康澄心蹙眉望着眼前潮來潮往的情景，用力握緊了拳頭，被微微擰絞的心痛折磨著……
漸漸暗下的天色提醒她時間的存在，康澄心仰起頭，佯裝生氣地推他的額。
「你好過分，怎麼可以說我是藥罐子!」
楚梁瞅着她因生氣而微微泛紅的小臉蛋，忍不住低頭輕啄她的唇。「你不可以生氣，一生氣活性氧會跟着增加，到時變老、變醜，可別怪我。」
「你好討厭!」康澄心掄起粉拳，氣呼呼地槌打他的胸。
「好啦!服了你了，我認輸了行不行!」他捉住她張牙舞爪的小拳頭，接着便脫掉上衣往海里走去。「你在岸上等我一下!」
「你要做什麼!」康澄心接住他的上衣，看着他逐漸浸在海水裏，忍不住跟上前。
「退回去!你乖乖地坐在沙灘上等我回來!」楚梁的話像是帶有魔力，她真的乖乖退回原地，席地坐下。
他滿意地露出如太陽般的燦爛笑容。「我看你還是邊吃麵包邊等我好了。」話一說完，他像只敏捷的魚兒一下子就沉入海水中。
「這樣叫人家怎麼吃得下嘛!」康澄心努了努唇，咕噥地喃喃說道，一雙手還真聽話地探進了紙袋，拿出香氣四溢的麵包乖乖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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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過去，香軟可口的可頌麵包滿足了她的五臟廟，康澄心卻怎麼也沒看見楚梁的身影。
望着黑幽幽的海面，她開始有點急了。
「楚梁!楚梁!」康澄心往前走去，驟降的水溫冰沁入骨，她的腳一沾到水，便打了一個哆嗦。
怎麼辦!海水這麼冷，楚梁不會發生什麼事吧!
她腦海中不斷出現各種莫名其妙、光怪陸離的想法，就在她快要把自己搞瘋之際，楚梁勁瘦結實的身形竄出水面。
「楚梁!」她顧不得海水冰涼，奔上前去抱住他。「你怎麼去那麼久，嚇死我了！」
她緊緊圈住他結實健壯的身軀，一顆志忑的心終於放下。
風好冷!當她緊繃的思緒一放鬆，身體竟不自覺地微微打顫。
「傻瓜!你忘了你的男朋友是潛水高手嗎?」楚梁愛憐地揉她的發，攔腰抱起雙腳浸在海水中的她。「身子比我還冷，還敢這樣放肆。」
康澄心勾着他的脖子，蹙起彎彎的眉委屈問道：「你究竟潛下海做什麼?」
「送你定情信物啊!」楚梁體貼地替她攏緊滑下的披肩，用自己的上衣替她擦乾雙腳，溫柔地開口說著。
「什……什麼?」他的視線緊緊鎖在她臉上，當她以為自己就要被他熱情的雙、眸融化時，楚梁握拳對她微笑。
「喏!送給你，自己打開吧!」楚梁將自己的手當成禮盒，修長五指併攏，輕而易舉掩住掌心內的東西。
康澄心興奮好奇地掰開他的手指，一顆心跳得好快。
楚梁的眼瞬時閃耀促狹光芒。
就在答案即將揭曉的同時，一聲尖叫掩去浪潮輕舞的聲音，劃破黑夜的寧靜海邊。
「你……好壞!好噁心!」一隻活生生的海星躺在楚梁的掌心，軟軟濕濕的身體似乎因驚嚇而產生了一層黏黏的唾沫。
康澄心全身冒起雞皮疙瘩，身體也自然而然地跳開，與他隔了好大一段距離。
「你……不喜歡?」楚梁委屈地壓低濃眉，一臉傷心樣。
「你、你、你不準過來!」康澄心指着他，結結巴巴地命令道。
「我、我、我為什麼不可以?小姐!為了它，我可是在海底找了半個小時耶!」顯然康澄心軟軟的抗議嗓音起不了任何作用，楚梁痞痞地學着她的語氣，臉上卻露出壞得教人心醉的俊美笑容。
康澄心見自己的恐嚇無效，噘唇哽咽道：「人家是真的怕嘛!你怎麼可以拿那個嚇我……好過分！好過分！嗚……」
從未看過楚梁如此惡劣的一面，康澄心嚇得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你究竟看清楚沒有?」楚梁偷偷將活海星丟入海中，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手中的東西調包。
「我不理你!欺負我……」康澄心眼角懸著可憐兮兮的淚滴，死也不肯再靠近他。
她那惹人心憐的模樣，讓楚梁不忍心再戲弄她，他大步走近，將雙臂收攏，不讓她有半點可逃脫的空間。
「哇!人家不要啊!救命啊!」康澄心大叫，眼睛像閉得死緊的蚌殼，怎麼也不願打開。
他瞧着她氣呼呼的可愛模樣，便俯首在她耳旁輕語—
海心!是海心哦!
睜開眼，康澄心雖然被他誤導卻仍忍不住驚嘆出聲。「好美啊!」
真的是她眼花了嗎?現下躺在楚梁掌心的是一枚直徑五、六公分的乾海星。
「厚!你呼攏我!」她嬌瞠，卻愛不釋手地拿起透著古樸色澤的乾海星，仔細端睨。
楚梁揚揚濃眉，收起戲譫的語氣，一本正經地跟她解釋：「台灣沿海要撿到乾海星是很不容易的，不過並不代表沒有，總有些笨海星上來曬太陽，一不小心就被曬乾了。只要浪一卷又回到了海底，在海中，它們才能保有如此漂亮的顏色。」
乾海星上染了淺藍及淺淺的土黃色，若沒經過楚梁的解說，她還以為這是商人塗上顏料的商品呢!
一股落寞攫住她心頭，她明白這是大自然的定律，它們的存在都是生命的變奏曲，就跟貝殼花園的原理一樣。
「海星就是海里的流星，許一個願，讓它重新回到海里，這樣你的願望就會實現。」
「我不要!」康澄心將海星緊握在掌心，眼底閃著酸楚的光芒。
「傻瓜!明天再幫你找一個當紀念品不就成了。」楚梁沒好氣地打量她寶貝的模樣，唇角揚起寵溺的淺笑。
不一樣!這不一樣啊……也許明天過後，她的世界就會橫亘在生與死之間。
酸酸的感覺揪住心扉，康澄心踮起腳尖，用手圈住楚梁的頸，深深望進他的眼底、他的心靈深處，五味雜陳地開口：「如果真的要許願，我只希望你能夠永遠快樂……」
這樣的感動能有幾回，他何其有幸可以得到這善良純真的天使。
楚梁低頭吻住她的唇，情難自己地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梁……」康澄心的十指穿過他濃密的發，被如此貼近的親密繾綣燃起了心底的渴望。
原本清晰的思維在他的撫觸下衝激出原始的反應。
「心兒!你在玩火你知道嗎?」楚梁以僅存的理智擠出這句話。
「我只知道我要你、愛你，不是玩火……」康澄心將臉貼向他，依樣畫葫蘆地學着他的動作回應他，期待兩人之間出現更強烈的悸動。
就著月光間著海浪聲，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獻給楚梁。
在這個夏天，她找到了可以包容她的寬闊港灣，就算生命已至盡頭，她也痴心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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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哥，有海的味道耶!」康澄心枕在楚梁健壯的胸膛上，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沉穩地撞入耳畔。
「我以為你累了……」他凝着她細軟長發散落在胸口的模樣，心疼地撫着她光滑的香肩。
「好像在作夢哦!海邊的星星真的好亮。」康澄心滿足地偎在他懷裏，如夢似幻地說道。
夜幕低垂，漆黑夜空因為閃爍的星子而清楚映出海天分明的界線，耳畔潮去潮來的浪聲宛若天籟，平靜了康澄心原本紊亂的思緒。
她貼近他喃喃開口：「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的願望全都一一實現……尤其是今晚，海里的星星、天上的星星，還有你的心全部都是我的，我真是個超級幸福的女生!」
她心滿意足地輕笑，絕美笑容里卻挾著不相符的淡淡愁緒。
「心兒……」楚梁感動地輕啄她的額，竟不知該如何回報她如此單純的愛。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回去後我幫你把海星處理一下，你就可以把它掛在脖子上了。」
「真的？！」康澄心訝異地揚高語調，意外發現在他身上可以挖掘到好多新奇與驚艷的事物。
楚梁驕傲一笑，在她耳邊輕語：「你男朋友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只要潛入海里揀些海中生物做做討人喜歡的小玩意，就可以消磨大半天時光。有時甚至抓一把星砂分裝在小巧的玻璃瓶內，就成為誘哄小朋友的最好禮物了。」
她看着他靈澈眸里流轉的光采，心不由自主加速躍動。
是不是生活在海邊的人，都有如此優越的說故事能力?
「梁!可以把你的心跳借給我嗎?」康澄心擁着他，感覺他身上熾熱的溫暖，澀澀地問道。
「有人在借貸心跳的嗎?」他溫柔地撫着她柔軟的髮絲，把她的話當成是撒嬌的愛語。
「聽你的心跳，會讓我有安心的感覺……也才能擁有自欺欺人的能力。」
她輕笑出聲，蒼白的唇卻透出一抹幾不可見的苦澀。「所以，你要讓我抱久一點哦!」她眷戀地伏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汲取他身上的海洋氣息。
「別說傻話了。」楚梁現在才發現，他懷中的女孩是如此自卑。
這或許該歸咎她虛弱的身體，也可能是父親的過度保護，讓她以為自己虛弱得不堪一擊。
「傻女孩，你不覺得自己晒黑一點了嗎?」
「不覺得!」她看着自己蒼白的手臂與他身上健康的麥褐色肌膚，很不客氣地戳破他安慰的謊言。
「你真的很難討好耶!」楚梁捏捏她的鼻樑，皺起濃眉抗議，接着他若有所思地開口道：「你要不要陪我航游世界?」
「什麼？!」他突然出口的話讓她嚇了好大一跳。航游世界!她沒聽錯吧?
「我的夢想是搭著帆船航行世界一周……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楚梁握住她的手，那雙漆黑如子夜的黑眸流轉著懾人的光彩。
康澄心深深望進男人那雙因夢想而熠炤生輝的俊眸，頓時無語。
「你知道嗎?這個航程我已經策畫好久了。你可以想像，一艘重型帆船由台灣出發繞過西沙群島，再經過熱帶的南方海域。想像船桅驕傲地指向藍天，以最貼近的距離領略海洋的神秘與奧妙……」楚梁閉上眼，充滿夢想的聲音因為想像而躍出迷人的節奏。
康澄心看着楚梁，沉醉在他因夢想而自信飛揚的神采中。
這是她頭一次看到楚梁如此興奮的模樣，但她仍垂首自嘲地囁嚅：「我連最基本的浮潛都辦不到了，更何況是在海上生活?」
她暗暗地嘆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像那夢想的形狀，天知道她多想參與!
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覺得心好澀好酸，再一次被拉回無情的現實里。
「你說什麼?」他似乎聽出她含在嘴裏的無奈，正想細問，手機傳來的音樂打斷兩人回異的思緒。
回過頭，聽著楚梁異常的嗓音，令康澄心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語姐叫我們快點回去。」他拉起康澄心，將披肩重新包覆在她身上。
「發生什麼事了?」時間到了嗎?她與楚梁真的只能擁有今晚嗎?
康澄心隱約感覺到即將有事情發生，她拚命壓抑想用力抱住他的衝動，祈求上帝讓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語姐沒說，只是交代我快點帶你回去。」楚梁一臉納悶，康澄心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改天我再帶你來揀貝殼，我知道哪裏有最漂亮、最完整的貝殼。」他似乎感覺到康澄心突然低落的情緒，揚聲鏗鏘有力的對大海宣示。
像是一種承諾，非得聲嘶力竭才能顯示其中的誠意。
康澄心捂著耳朵，心完全被他打動，轉頭望向月光映照下的平靜海面，緩緩擠出一句話。「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片海洋。」
「我也不會忘記。」突然，她的脖子上多出一條項鏈。
康澄心凝著輕貼在胸前的墜飾，努力不讓眼淚落地，感動到不知該如何言語。
「雙心貝只存在人們的夢想里，韹媛過世後，我請人設計了這一條項鏈。」他原本打算在韻媛的忌日當天將項鏈丟在失事地點，但心中的不舍，令他一次又一次的打消念頭。
也許它在等待真正的主人吧!
楚梁的聲音讓康澄心以為自己身在夢境裏。「這塊水晶約莫指甲大小，把它鑲住的水草形流線雙心是純銀材質，銀飾上則是可活動式的活扣，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康澄心搖搖頭，等他繼續開口。
「水晶有彙集能量的作用，浸過海水便擁有大海無限寬廣的潛能，戴上它會讓你產生無比的勇氣與力量。因為純銀浸到海水會褪色，所以我採用活扣的設計，水晶泡過海水後再讓雙心銀飾與水晶緊掃成為一體。你……喜歡嗎?」
「梁!」試問天底下有幾人能承受如此沉重的甜蜜，康澄心踮起腳緊緊圈住他的頸項，感動得無以復加。
「明天我們再帶水晶來泡海水。」看着她感動的模樣，楚梁反而有些靦腆。
康澄心望着他再望向大海，眼前不斷推動的浪花讓她瞧見了時間的洪流，也瞧見她散落一地無法成就的年輕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