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轉眼一個月過去,皇帝天壇祭祀慶典已到。

“龍吉公主。”洪珏道。“明天我想告假一天,我想帶我娘去京城看天子儀仗,我哥哥已替我安排好了處所。”他現在在龍吉面前可說是畢恭畢敬。“你和紫雲要不要一塊兒去瞧瞧熱鬧?”

龍吉點頭道:“不用了,我們倆不愛瞧熱鬧,你去吧。”

“是。”

窗外一陣風過,沙沙樹響。龍吉走至窗邊,遠眺園中花搖竹動。說道:“我有一事囑咐你。”

“公主請說。”

只聽龍吉吟道:“狂風搖松自驚龍,飛砂走石亂傷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顯威名。”

洪珏似懂非懂,還待再問,只見龍吉擺擺手。“此偈你記住就是。明日一切小心。今日也不下棋了,你去吧!”

他只好告退。口中默念:狂風搖松自驚龍,飛砂走石亂傷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顯威名……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嗎?

☆☆☆

隔日天還未亮,洪珏便帶着柯姨娘及跟班廝仆等人,興沖沖地分別上了馬車趕往京城。剛到悅賓樓,已有店家來迎接,笑道:“是洪夫人及二公子吧!洪將軍早就交代小的備妥包廂,專候大駕。”

洪珏笑道:“不敢。”

店家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笑道:“近日可把整個京城擠翻了。人人都想搶個好位置,好瞧瞧天子輦駕是怎樣的陣仗。”他在一間包廂前停了下來,推開了門,說道。“這問包廂臨窗,又正對街心,是輦駕必經之處,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

連柯姨娘也忍不住覺得興奮。“真是太好了。”

店家笑道:“這也是洪將軍有心,他早就親自來看過了。還再三交代小的要備妥咱店裏最好的吃食,千萬不能怠慢各位。”

柯姨娘客氣道:“您老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店家陪笑。“那小的先下去準備,您先坐坐,聽說那邊辰時才動身呢,時間還多得很!”

洪珏靠着窗檯打量四周街景,不意卻見斜角有一株老松。他愣了愣,不由得想起龍吉昨天說的那首偈來:狂風搖松……隨着時間逼近,街上的百姓扶老攜幼愈聚愈多,周圍能站的、能爬的樓台圍牆也都站滿了人。沒過多久,忽聽馬蹄聲不一傳來。大伙兒知道開道的士兵已到,各自陸續就位站好,防擋人潮推擠。

再一會兒已可隱隱聽見鼓樂之聲,然後騎着馬的御林軍經過,接着是冠帶整齊的文武百官,接着經過的是一對對龍旌宮扇、金頂黃傘,再是兵將層層疊疊、劍戟森嚴包圍的天子輦輿緩緩行來。

洪珏等人巴着窗,探頭望去,尋找洪璟的身影。

“看到了,看到了!”有個小廝指着叫道。“大少爺在那兒。”

只見洪璟在輦駕之前護駕,金盔銀袍、騎在馬上,英姿颯颯,眉宇軒昂,說不出的瀟洒氣度。

洪珏看着,又是羨慕、又是崇拜,忙向他招手。

洪璟遠遠就瞧見在悅賓樓上的家人,他頷首微笑。

眼看車駕行近,卻忽然颳起一陣風來,捲起飛砂走石,人人掩口遮目。洪珏不由得又望向那棵松樹,只見枝葉晃動得更為厲害,他隱約覺得有事發生,記着龍吉的話,心下戒備。

說時遲、那時快,路邊的一支皇旗被風給吹倒,打在前頭行進中的士兵身上,那士兵登時落馬,而馬匹也因受驚而狂癲起來,不免又牽動旁邊的馬兒,一時之間人聲雜沓,百姓驚呼逃散。

洪璟此時與御駕在後,見狀忙策馬趕過去,指揮士兵收韁立馬,並安撫其它的馬兒。但見原先落馬的那個士兵一隻腳還卡在馬鐙里,讓馬拖着跑、昏了過去,不但如此,馬兒還衝進人群,踏傷民眾,情況十分危急。

只聽眾人一聲驚呼,從悅賓樓上飛身下來一個錦衣少年,幾個翻躍,身手矯健地落在發狂的馬上,作勢扯韁勒馬。隨即再拿出腰間短劍往馬鐙一劃,替那士兵鬆脫。

馬兒立蹄嘶鳴間,跟着洪璟已騰身趕過來,伸手一扯,乘隙把那士兵從馬下給拖了出來,當場解除危機。

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群眾見了,紛紛鼓掌歡呼起來。

“阿珏?是你!”洪璟看清是自家兄弟,拍拍他的肩,喜道。“幹得好,多虧你了。”

洪珏也是高興。“哥。”

“洪將軍。沒事了吧?”一個太監跑過來傳話。“聖上請您過去說話,還有請這位壯士也一塊過去。”

“是。”洪璟忙和洪珏趕回聖駕前。洪璟跪下奏道:“驚擾聖駕,臣罪該萬死。”

“此事純屬意外,愛卿何罪之有?”天子微笑。又說:“倒是這位少年壯士,身手不凡、膽識過人,朕應當好好嘉賞才是。”

“草民洪珏不敢當。”

“洪珏?”

洪璟在一旁道:“洪珏正是舍弟。”

天子訝然失笑。“原來你們是兄弟倆,一家人呀!”一面點頭嘆道。“不簡單,一門雙傑,真不愧是名門之後。”又問:“你多大了?”

“十七歲。”

“年紀輕輕已是出類拔萃。”天子呵呵大笑。見洪家兩兄弟俱是英雄少年,不由得龍顏大悅,又對洪璟說道:“咱們今日還有要事,祭祀時辰不可耽誤。你明日帶着你兄弟一塊上朝覲見吧!朕要好好嘉獎他一番。”

兄弟二人領旨謝恩。

待天壇祭祀結束,洪璟私下問洪珏道:“阿珏,我瞧你的功夫倒是進益不少,是跟誰學的?”

洪珏料想瞞不住,便老實招出。“這一陣子我常去玉書齋,龍吉公主跟我講授兵法、紫雲則教我練拳腳功夫。”

原來如此。

“龍吉行事一向神秘。”洪璟笑道。“沒想到,這次你倒是得到她青睞,教授不外傳的功夫,難得、難得!”

洪珏搔搔頭,咧嘴傻笑。

洪璟拍拍他的肩頭。“這也是你的機緣,可要好好把握,知道嗎?”

☆☆☆

隔了兩日,洪珏穿戴一身簇新官服到玉書齋,喜形於色。

“昨天聖上在金殿之上封我為殿前統領侍衛。你瞧,這袍服剛剛才送來呢!”他特意到龍吉面前展示新服。

龍吉微笑,似乎早已瞭然於胸,不見一絲驚喜之情。

倒是紫雲在旁打趣道:“嘖嘖嘖,看這一身行頭,倒真像那麼一回事兒,這下當了官,那我以後可不能打你了喔!”

洪珏紅了臉。“不不不,紫雲姑娘教訓我是應該的,還望兩位師傅繼續傳授我功夫。”

“嘴這麼甜。”紫雲笑道。“不過你也別貪心了,你這一個月的功夫可是別人一輩子也學不來的,算是走運的了,還想繼續咧?”

“那以後……”

龍吉溫言道:“你以後要在朝廷當差,在家的時間不多,有空多把我們教過你的東西溫習、溫習,保管你此生受用不盡。”

意思是她們只傳授到此。

洪珏低頭答應。“是,我知道了。”

正說著,只見洪璟也走了進來,對洪珏笑道:“姨娘到處找你呢,說你的袖長還要改,你倒等不及穿着它到處跑。獻寶啊?”

“我是特地穿來給龍吉公主和紫雲姑娘看的。”

洪璟拍拍他。“好了,人家都瞧見了,你快回去吧,姨娘拿着針線等着呢!然後咱們還要趕着去宮裏赴宴,這是你頭一回御前侍宴,可不能遲到。”

“是,那我先走了。”洪珏忙先離開。

洪璟這才回頭看着龍吉,問道:“前日那風來得詭異,是你的傑作?”

龍吉不答,只管摩挲着手上的茶杯。

“阿珏的身手,我一向瞭若指掌。前日一見卻大有進益,我想這也是拜你所賜吧?”

龍吉沉默。

“還有他在聖上面前,對於用兵征伐之事,應答如流,可是得你真傳?”

龍吉還是不語。

“阿珏都跟我說了。”洪璟一笑。“沒想到你是他的貴人,多謝你栽培他,我真要謝謝你了!”說罷,卻又嘆了一口氣。

龍吉似了解他的心意,說道:“你總不能護着他一輩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道。“不過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護着他?也許我是該放手讓他去試試才對。”

“嗯。”

“以前我總是想:我沙場上出生入死,有時真是很難預料的。他最好是習文,要不從商也罷,總之,萬一我有什麼不測,這個家還有他可以撐起來。誰知他還是一心向武,跟我走上同一條路。”

“世事難料,你想太多了。”龍吉望向窗外。“況且你計劃得再周全,也未必能盡如人願,上天自有安排,一切由不得你。”

他苦笑。“我現在知道了。”

兩人相視一笑。

“呃……”洪璟欲言又止。

龍吉一笑。“放心,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洪璟真是服了她,如此善解人意、七竅玲瓏。

“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洪璟搖頭。“你現在心裏一定在笑話我,像個老媽子一樣的啰唆。”

龍吉還未開口,紫雲卻已笑了出來。可不是?

龍吉睨她一眼。

紫雲忙忍住笑,說道:“我去後面燒水。”然後就溜開了。

“你護弟心切,可見手足情深,旁人羨慕都來不及,怎麼會笑話你?”龍吉微笑道。

“你呢?你上回不是說你有三十四個姊妹嗎?感情可好?”

龍吉略顯無奈。“好是好,可惜都不在身邊,見不着面。”

“對了,昨兒個是八月十五,人家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想必你一定很想念她們吧!”

是啊,她想念瑤池金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可是回去之後,會不會開始想念紅塵呢……龍吉此念一生,忙將頭一撇,斷了思緒,然後說道:“你該走了吧!不是還要趕進京城侍宴嗎?”

“嗯。”洪璟見龍吉剛才一陣失神,想她必是思鄉寂寞,不由得惻然。

龍吉送他到門口,又聽洪璟回頭說道:“今晚是十六,月亮還是很圓,不如今晚我們一起賞月好了。”

“你不是在宮裏侍宴?”

“我會趕回來的。”

“可是……”龍吉遲疑。

“反正你是不睡的,不是嗎,多晚又何妨?”他不待她答應,便道:“我先走了,晚上我們池邊見。”

洪璟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說道:“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事?”

“那天在玉書齋我是與你開玩笑,逗着你玩的,你莫要生氣。”

龍吉想起那天,他在她耳旁呵氣,不由得臉上一紅。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說過我不是生氣,但你下次別再這樣了,否則我就不再與你說話。”然後進書齋去了。

洪璟不禁輕嘆。他倒寧可龍吉對他生氣、對他使性子,總比這樣不動聲色、冷若冰霜來得好……

☆☆☆

秋祭點校之後,天子為慰勞群臣辛苦,故在端門設宴,大宴百官。不消說,洪璟兄弟二人自然成了座上的紅人,人人爭相敬酒道賀。及至回到府里,已過二更。

洪璟一心掛記着與龍吉之約,連官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池邊,四下一看,卻未看見龍吉。

大概是喝多了,洪璟自覺酒意沉了,身上又燥又熱,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吹吹涼風。“呼,悶死人了!”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

他聽了一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來了。

“嗯,說得透徹。”洪璟細細咀嚼這兩句話。“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你倒是一語道中我的心事。”他揉揉臉,嘆道。“有時候,我真不耐煩宮中那些規矩禮數,上朝也就罷了,御前待宴才真正受不了,聽到的凈是一些歌功頌德、虛情假意的廢話,又不能把耳朵給捂起來,即使山珍海味在眼前,還是讓人倒足了胃口。”

龍吉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含笑聽他抱怨,也不開口。

洪璟指着月道:“看吧,今晚的月色還是很美。”又玩笑道:“這樣可有助你‘吸取日月精華’?”

龍吉又笑。

洪璟有佳人作伴,心情輕鬆,便跟她隨口聊道:“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晚上出來走動,怕黑,你倒不怕。”

她還是笑。她早練有火眼金睛,看破天機,怎麼會怕什麼夜裏的小妖小怪?

“你就是這樣。”洪璟嘆口氣,玩笑道。“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又無憂無慮似的,真讓人羨慕。”他忽然心血來潮,雙手一拍。“乾脆我也來修行好了,怎麼樣?行不行?你修了多久?”

龍吉不打算跟他說她已有千年修為,只淡淡地道:“你若有心修行很好呀!”又點頭說道:“不是有句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實成事也不過貴在專註而已,全看你有沒有心罷了。”

“放下屠刀容易。”誰知洪璟又嘆氣。“但是別逼我放棄吃肉玩樂,那我可憋不住。”

龍吉忍不住噗哧一笑。真是個俗物!

洪璟每次只要一看見她的笑臉,就捨不得移開視線。龍吉五官秀美,在月色朦朧之下,真正嬌而不邪、艷而不妖。唉,哪有凡人能長得這麼美的?是啊,真是天仙。

“你幹麼那樣看着我?”她脹紅了臉孔。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雖然明明白白在我眼前,我總覺得你有點飄忽,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想抓都抓不住……”

洪璟盯着眼前的她,突然覺得龍吉周遭像籠罩着一片輕煙薄霧,像畫裏的神仙。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吧,覺得有點暈眩。他揉揉額角。

“抓?抓住我幹麼?”她猶追問。

洪璟呵呵笑了起來。這話問得可真蠢,怎麼有這樣天真的人?

龍吉以為他在嘲笑她,有些不悅。“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前年你姑媽錯請了一個為道不尊的人來家裏,還偷了你家的東西。所以你以為我也心懷不軌是嗎?哼,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才不希罕那些。”

你要真是那樣的人就好了。洪璟心想,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龍吉還道:“我和紫雲住玉書齋半年多了,你有丟過東西嗎?你的東西我動都沒動呢!”

動心算不算?你動了我的心呀……龍吉見他不吭聲,也不欲再與他分辯,只道:“反正我不是賊,我也不要偷你什麼東西,你只管放心好了。”

洪璟低低笑了幾聲,輕聲道:“那也未必……”他打了個呵欠。

“你說什麼?”龍吉一揚眉。

只見他一張臉緩緩地湊近她,半晌才道:“我最近發覺我遺失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肯定是在你那兒……一定是教你給偷走了……”洪璟只覺眼皮酸澀,說話嘟囔不清。“除了你沒別人……”

“什麼?”龍吉還要問清楚。“你說你丟了什麼?說出來,我幫你找,別賴在我身上。”

“我丟了我的……我丟了我的……”誰知他話未說完,居然頭一垂,就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

龍吉一驚,忙將他推開,站到一旁。但這一推洪璟也沒醒,反而就這樣四平八穩地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低頭看着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煩躁起來。這與她一貫的定心超脫背道而馳。“這個人每次都胡說八道的,我什麼時候拿他的東西了,就是他玉書齋里的東西,我也沒動一動呀,還亂誣賴人家,真是討厭……”她怔了半晌,決定不理他,扭頭離開。

不過,他到底丟了什麼東西?為什麼硬要賴在她身上?

☆☆☆

由於洪璟在濕地上睡了一晚,後來傷風了幾日,只得卧床休息。

“你喝多了,怎麼不回房裏休息,倒跑到湖邊睡去了?湖邊濕氣重、風又大,怎能不生病?”柯姨娘過來探病,忍不住責備。“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

洪璟喝了葯,笑道:“我醉了,根本不記得了。大概是困了,隨便就躺下睡了吧!”

他只記得好像曾在湖邊遇見龍吉,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則是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反而龍吉聽說他病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心想:我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裏的,害他受了風寒。他喝醉時說的醉話,怎麼能跟他計較呢?我真是太小心眼了。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過去探視洪璟。她想:順便問他丟了什麼?我好幫他找出來,這樣他就不會誣賴到我身上了。

洪璟正倚在床上看書,聽見敲門聲,只當是僕人,便道:“進來吧!”待一抬眼,見着是她,忙丟下手裏的書就要下床。“啊,是你。”

龍吉快步過去按着他。“你用不着下床,你還病着呢。”

洪璟一笑。“哪有什麼病?誰在乎那一點小風寒,我這不過是裝出來唬外頭人的。”

“唬他們作什麼?”

“掛病號呀!”洪璟笑道。“不然我天天要趕着見客赴宴的,煩也煩死了,哪能像這幾日如此偷閑。”

“噢。”她笑。凡人就是機詐。

洪璟見她拎了個精巧的小食盒過來,問道:“你是不是帶了什麼好東西要給我吃?”

龍吉笑着打開食盒,端出一碗湯來。“這是我讓紫雲特別熬的,你趁熱喝,喝了會好很多。”

洪璟一邊喝湯、一邊還故意打趣道:“我以為你會給我一顆大力金剛丸什麼的。”

“我哪有什麼大力金剛丸?”龍吉奇道。

他笑。“上次給狐狸吃的那顆不是?”

那是仙丹,什麼大力金剛丸?這麼俗的名字!龍吉忍不住笑。

她看洪璟房裏陳設闊朗素凈,並無什麼金銀骨董、玩器擺設,便道:“你這房間倒是簡單,一清二白,像客房似的。”

“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叮叮噹噹的東西,而且我……”他忽然又不說了。

“而且什麼?”

洪璟本來要說:其實以前他在家的時間多半就住在玉書齋,那裏可不僅是書齋而已。但為了怕龍吉尷尬,便改口道:“而且你也知道,我長年在外練兵打仗的,待在家裏的時間又不多,哪有閒情逸緻來佈置。”

龍吉聽了,半晌說道:“我有一句話……”

“你但說無妨。”

“兵山火海,實非長久立身之地。”龍吉淡淡地道。

洪璟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瞧你把修行說得這樣輕鬆。”龍吉不以為然,反詰道:“我亦付出相當代價,只是你不了解罷了。”

洪璟走到她面前,直看進她的眼裏。“什麼代價呢?你確定值得?”他想確定從她那雙明眸中看到的是不是隱隱約約的寂寞?他有沒有看錯?

“呃?”龍吉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過去她並沒有真正去想過這個問題,抑或是不願去想……她只好匆忙換個話題。“咦,這把寶劍好漂亮。”她看到案上架着一柄長劍,劍身二尺,上鐫着“青泉”兩字,於是忙走過去細看,乘機又避開他遠一點。

“那是聖上賜的青泉寶劍。”他看龍吉把劍拿起來欣賞把玩,說道。“劍很鋒利,小心點。”

龍吉緩緩地把劍抽出來,銀光閃爍,果然是柄好劍。“好漂亮……”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卻不放棄。

“呃?什麼?”

“你說你付出的代價?我很好奇,是什麼呢?”

他為什麼非要追問呢?“這又不關你的事。我修我的……”龍吉賭氣轉身,卻一個不慎讓利劍在手心上劃了一道口子。“啊!”登時血流如注。

“哎呀,我不是叫你小心點嗎?”洪璟忙握住她的手探視。他掏出手帕替她按住傷口。“疼嗎?”

但龍吉一把奪回手。“都是你害的!”

“我?”

“如果你不問那些事就好了。”龍吉咬着下唇,含怨瞪着他。“每次都這樣,拿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來逼我,你為什麼非要這樣逼我呢?作弄我讓你覺得很有趣,是不是?”她的掌心還在流血。

“我沒有想要作弄你。”他歉然。

龍吉反問:“那你為什麼一直這樣對我?又凈跟我說些不該說的話。你明知道我……我討厭這些問題,討厭你問東問西的。”

洪璟僵住。能說是為了自己嗎?能說是因為喜歡她;能說是因為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有一樣的心情?

總之,這次換成洪璟不知所措了。他只得道:“我先幫你止血包紮,你看你流了很多血。”他轉身去找抽屜里的葯。“我這裏有最好的金創葯……”

然後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接着又“啪”一聲,房門又被帶上。她走了……洪璟看着手上握着的小藥瓶,半晌,又放回抽屜。

他們兩個,一個是不動情慾的仙子,一個是天子欽點的駙馬,其實都沒有立場去探究對方的心事。

探究出來了又如何?能響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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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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