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暖花開。
一輛加長型的勞斯萊斯，沿着仰德大道蜿蜒而下，慢慢開往市中心。
“盼盼，別緊張，葉阿姨人很好的。”駕駛座上的歐懿德，持着平穩的中年嗓音，對女兒加油打氣道：“相信你們可以相處得很愉快。”
年近四十的他，看起來依舊年輕俊朗。
若不說出其真實年紀，很難讓人相信，他已經是個十七歲女孩的父親了。
歐盼盼側頭望着父親，僅是微笑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今天的她，特地穿着一襲粉色洋裝，陪同父親與未來的繼母和弟弟正式會面吃飯。
太陽透過車窗，映照在她長長的烏髮上，更顯動人。
她不是那種艷光四射的女孩，但溫潤平和的天生氣質，足以使她給人極為深刻的第一印象。
昨日黃昏，她剛上完課回到家，父親就突然宣佈他決定和葉阿姨結婚的消息。
乍聽之下，她一時間還無法消化這項事實。
畢竟，親生母親在她剛出生時，便已撒手人寰，這十七年來，一直是他們父女倆相依為命。
然而，就在她早巳習慣了這樣平靜無波的生活時，卻突然多出了個繼母，讓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但歐盼盼也明白，人，都是會寂寞的，尤其父親將大半青春奉獻給她，她又怎能阻止父親追尋第二春的權利？
而且她也看過葉阿姨幾次，印象還不錯。
葉阿姨的個性爽朗大方，十分健談，從未給人任何壓迫感，父親會喜歡她，不是沒有原因的。
加上兩人早年喪偶，又獨力扶養孩子，就某些層面而言，或許際遇相似，就是造成他們契合的原因吧。
這對中年人能結為連理，她也樂觀其成。
“盼盼，你不會怪爸爸吧？還是你不喜歡葉阿姨？”見女兒不說話，他還以為女兒在生氣。
“爸，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生氣？”知道父親在意她的感受，歐盼盼連忙澄清。“我很喜歡葉阿姨直來直往的個性，別擔心我們之間的相處，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她給予父親一記溫暖的笑容。
歐懿德像是落下了心中一塊大石，對於女兒的貼心，也甚感安慰。
“對了，葉阿姨還有個兒子，只比你小一屆，不過巧的是，他跟你一樣都讀聖儒中學，待會你們就可以好好認識認識了。”
聽父親這麼一說，歐盼盼莞爾，她也不禁期待見到，自己未來的弟弟……
奧理略大飯店一間裝潢精緻、風格典雅的VIP包廂內，飄散着出自五星級飯店廚師之手的佳肴香味，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席上的兩女一男，皆沒什麼胃口。
“懿德，不好意思，那死小子不曉得又跑去哪了？他答應我會趕過來的……”
對於兒子遲到的行為，葉琴美忍不住低咒。
“等一下我會好好說他的，我們先吃，不要管他了。”
兒子昨天就沒回家，只打了通電話跟她報備，說是跟同學去玩。
知子莫若母，身為康焱明的媽媽，深知兒子天性不愛念書，只求他別在外面惹事生非就好，因此，她也只是叮囑他，務必記得出席今天中午和歐家父女的飯局。
“琴美，我和盼盼都還不餓，還是等焱明來再開動吧！”歐懿德好脾氣的勸着自己未來的妻子。
他看過葉琴美的兒子，表面上雖然似乎愛玩了點，不過個性卻十分豪爽、不拘小節，或許可以跟盼盼謹言慎行的內斂個性，作為互補。
“是啊！葉阿姨，我們再等一下好了。”歐盼盼露齒一笑，顯然毫不在意。不過她還真好奇自己未來的弟弟長得怎麼樣？
“還是盼盼乖！唉……我家那死小子要是有像你一半這麼懂事就好了。”葉琴美又是一陣嘆息。
“死什麼死？媽，我還活得好好的呢！”一道年少輕狂的男聲，倏忽自門邊傭懶的飄起，引來包廂內所有人的目光。
“你這兔崽子，終於給我來了！”葉琴美循聲一望，發現是自己兒子，就一面開罵、一面起身。“唉呀！你怎麼搞得這副德性？你又跟人打架了？”
只見康焱明身上的衣服破皺不堪，染上臟污泥濘，臉上還帶了一塊明顯的青紫瘀痕。
這個令眾人引領等待、直至方才才出現的大男生，留着一頭短小黑髮，身材修長結實，濃眉銳眼、高挺鼻樑，渾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桀騖不馴的熱血氣息。
那是比較好聽的說法。
若講得實際一點，康焱明這副德性，其實就是西門盯里四處可見，遊走閒蕩的不良少年的標準範本。
“不就是練練拳腳嗎？啊……好痛……”康焱明說著說著，突然被母親擰住耳朵。
“練什麼拳腳？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不是叫你別再闖禍了……”
“呃……琴美，先讓焱明坐下來休息吧，有什麼事等吃完飯後再說。”性情溫文的歐懿德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出面調解。
葉琴美瞥了他一眼，再看看這不長進的兒子，不一會兒才道：“好，這事先擱下，回家再跟你算帳。”
“就是嘛！媽……你都要嫁人了，還這麼凶，當心歐叔叔反悔！”康焱明不忘對自己的母親吐槽一番，還一面尋求在場人士的附和。“是不？歐叔叔。”
“你、說、什、么？”葉琴美這一生從沒像現在這樣，萬分後悔自己生了個這樣的兒子。
“呵……好了，先吃飯吧！”歐懿德拉住葉琴美的手腕，要她冷靜下來。旋即又向康焱明介紹。“焱明，這是我女兒，歐盼盼，她跟你同校，算是大你一屆的學姐，你們以後可以一起討論功課。”
等歐懿德語落，康焱明馬上把目光調向坐在他對面的少女。
只見她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上，鑲嵌着過份漂亮的五官，明眸口齒，溫婉沉靜，不似一般時下少女的活潑，也不像他周遭所認識的開放女生，她反而有股與眾不同的矜淡特質。
歐盼盼？
好耳熟……好像是那個常常上台領獎、全校師生皆視之為楷模的高二乖學生兼校花。
正當他凝神之際，歐盼盼已先開口，禮貌性地向他頷首招呼。
“嗨！你好。”
“盼盼比你大一些，以後你就叫她姐姐吧！”葉琴美想起，歐懿德曾提過，盼盼的年紀比自己兒子的大上幾個月。
“哇！她才大我一屆，就要叫姐姐？會不會太老了？”這個女生的身材看起來那麼扁，比他還嬌弱，風一吹就跑，他才不要喊她姐姐咧！
“不要這麼沒禮貌！”葉琴美叱道。
“不會的，焱明弟弟。”歐盼盼理所當然的回應。
聽她這麼一說，康焱明簡直要翻白眼了。
這女生，也未免太一板一眼了吧？他簡直可以想像，未來跟她主在一起的日子會有多無趣。
“對了，焱明，盼盼的功課還不錯，以後就請她教你吧！不是我愛說，但你的爛成績，真是讓我到哪都難以啟齒……”對於這個寶貝兒子，葉琴美幾乎要投降、沒轍了。
“那也要看我遺傳了誰的DNA。”老媽煩不煩啊？動不動就拿他開刀。“而且我要念書的話，自己會念，幹嘛麻煩人家？”
眼見葉琴美又有發火之勢，終於見識到這對母子特殊的相處溪式，歐懿德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隨即插話。“不麻煩、不麻煩！盼盼會很樂意教你的。”
“是啊！以後請多多指教了，焱明弟弟。”歐盼盼看着眼前這個性爽朗的大男生，溫柔的說。
她曾聽葉阿姨抱怨過，自己的兒子總令她頭痛，不過此刻在她看來，康焱明只是不愛讀書，人品應該壞不到哪去。
平心而論，她還挺羨慕他這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個性。
不像她，自懂事以來，就學會壓抑自己的情緒。
倒是一旁的康焱明，不知怎麼，對於她喊他“弟弟”這檔事，總覺得很不爽。
為什麼覺得不爽？媽的！他就是說不上來。
雖說她年紀比他大，但他怎麼看都覺得，該被保護的人反而是她……
而後的餐會進行十分順利愉快，對於父母的再婚，兩個孩子都沒有太大意見，是以，笑鬧聲不絕於耳，眼看兩個家庭就要合而為一，席間的兩位長輩也都十分興奮。
歐盼盼雖然天性拘謹了些，但還算進退得宜。而康焱明也偶爾取笑一下自己的老媽，當作開心果。
只是，他亦不時望向那名坐在他對面的美麗少女，心頭隱然升起了一股怪異、不尋常的感覺，困擾着他，揮之不去。
幾個月後，歐懿德和葉琴美就在親友的祝福下步人禮堂。
也許兩人都是再婚的關係，心境上來得比一般新人成熟，這次的婚禮，他們只筵請了幾位較熱絡的親朋好友前來參加，辦得低調又不失大方。
不過，浪漫的氛圍仍是瀰漫在他們周圍，即便身邊還跟着兩個電燈泡，都絲毫不影響兩人的嫁娶之喜。
他們婚後的第一天，四個入就搬人先前已看好的郊區住宅，這地方鬧中取靜，環境幽雅宜人，的確很適合一家大小居住。
大略整理好新住處后，隔天，康焱明和歐盼盼兩人就一起去上學。
當兩人雙雙並排而立，在路邊等校車時，由於男俊女美，光這幅景象就已引來不少人的注視。
等到一上校車后，車內的驚訝聲更是此起彼落。
“咦？康焱明，你不賴嘛！居然能釣到我們的歐大校花……”
正當兩人還在走道上找位子，就有認識康焱明的同校男生，像上古愚民撞見月蝕般驚呼道。
“嘍唆！不關你的事！”他不理會同伴的疑問，看到後排還有空位，便向歐盼盼示意。“喏，你坐裏面。”
“喔。”
說也奇怪，明明歐盼盼是姐姐，可她卻十分聽話的乖乖坐了進去。
隨後，幾個不知道“自尋死路”四個字怎麼寫的大男生，跟着湊過來。
“歐大校花，康哥人不錯的，又講義氣，我們都對他死心塌地的，你要好好把握……”炮灰甲道。
“對啦，這就叫俠骨柔情、英雄難過美人關。”炮灰乙跟着追加。
“媽的，你們是太無聊了嗎？”康焱明忍不住低吼，還沒事拿他來練習用成語造句？
倒是歐盼盼就顯得比較鎮定。
“大家……別誤會了，因為我父親和他母親結了婚，搬到這裏住，所以，焱明現在算是我弟弟。”她的粲然笑容，當場擄獲了眾位大男生的心。
但康焱明對她向這一票男生示好的行為，顯然不怎麼爽快。
“所以說，你們已經住在一起嘍？”
“老大，那個專有名詞是不是叫‘同居’？”
以上是兩個完全沒進入狀況的炮灰丙、丁。
“……”歐盼盼很無力。
“夠了，你們這群智障！給我滾開！”
眼見康老大極爛的個性就要爆發，他們只好摸摸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心想不管他和歐大校花的關係是什麼，他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那女人，他們是碰不得的！
“焱明弟弟，你怎麼這麼凶？他們沒有惡意的吧！”
看着先前那群爽朗的大男生們，一個個畏畏縮縮的離去，歐盼盼有點尷尬，畢竟事情是因她而起的。
“我爽！怎樣？”這女人會不會太單純了點？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多容易引起男人衝動嗎？
“焱明弟弟……”
“媽的！你就不能去掉後面那‘弟弟’兩個字嗎？”
被他這麼一低吼，歐盼盼也愣了一下。
“焱明，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個姐姐……”她不明白，他那深眸里的熊熊怒意是什麼，所以她只能這麼猜測。
“閉嘴。”康焱明冷冷的進出這兩個字。“你再說，我就——”話至此，他突然傾身在她耳畔低語，不知說了什麼。
而後，只見歐盼盼怒紅着一張俏臉，猛瞪他好幾眼，完全和她平常柔順乖巧的形象不符，然後轉頭看向窗外，不發一語，以示抗議。
直到車子抵達校園，兩人一路上都沒再說話。
看她生氣臉紅的模樣，康焱明突然覺得，這女人的臉上，若掛着喜怒哀樂各種表情，會更可愛點……
日正當中，教室里，留下來幫忙校慶佈置的歐盼盼，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剪剪貼貼。
“沒問題，剩下的就交給我吧。”她抬眸對同學笑道。反正只剩下最後一個步驟——把海報貼上去，她一個人應該沒問題。
今天恰巧是禮拜六，有些同學已計劃好餘興節目，她便自告奮勇留下來幫忙。
“那我先走了，你也別留太晚。”一名綁着長長髮辮的女孩，對她好聲好氣叮嚀着，旋即飛快離去。
歐盼盼望着偌大的教室，只剩下自己一人，她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沒一個早上，聖儒中學裏，有名的問題一年級生康焱明，和高二模範乖乖牌歐盼盼，兩人成為姐弟的消息，已在全校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
原以為自己已無希望的眾位痴情少年、少女，在知道兩人其實只是手足后，死寂的心又瞬間點燃起來。
“盼盼，偷偷問你一下，他平常有什麼嗜好？”
她哪知道？她跟他真正接觸的時間，其實也只有幾天……
“他有沒有女朋友？他喜歡怎麼樣的女生？”
這……她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哪天我去你們的新家參觀好不好？反正我也好久沒見到歐爸爸了？人家也挺想念他的……”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從一早到自己的班級開始，就被許多女同學包圍逼問事情始末的歐盼盼，直到現在，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而康焱明受歡迎的程度，也讓她感到訝異。
以前，她還不是挺注意康焱明這號人物，只知老師、主任好像對他挺頭痛的。
不過他出色的外型、爽快的作風，足以讓他在許多女同學的心目中加分。
一想起康焱明，她就忍不住憶起，今早他在車上對她說的話。
你再說，我就——吻你！
她還記得，當時的自己生氣歸生氣，那陣紊亂的心跳，除了來自於他不得體的話，另一方面，也因為他這番火爆的言論，讓她向來平靜的心掀起巨浪風波。
她不是沒有被男同學表白過，但這樣暖昧的話，從他口裏說來，又格外讓她心驚。
她——是他姐吧？
所以，她想，他應該只是在開玩笑？
叩叩！
隨着門板上的剝啄聲響起，打斷了歐盼盼的思緒，她一抬頭，只見康焱明的身影已立在門邊。
“你還不回家？”他持着清朗的嗓音問道。
他在校門口等了她將近一個小時，但始終不見她的人影，眼見時間都快過中午了，他決定直接殺到她的教室找人。
若非老媽耳提面命，怕他一天到晚在外鬼混，逼他非得跟歐盼盼一起上下學，他才不會這麼無聊，特地等她。
不過，他之所以願意花時間跟她耗上，推掉那堆狐群狗黨的邀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並不排斥跟她在一起的感覺。
“我……我住幫忙弄校慶園遊會的海報……”
歐盼盼也不知道為什麼，似乎只要跟他面對面說話，她總是會屈居下風，弄得好像她才是需要被照顧的人。
此刻的他，衣袖捲起、衣領微敞，露出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更顯狂妄不羈，不可否認，他確實是會引起女生注意的人物。
而她有個那麼出色的弟弟，她也應該感到榮幸吧？
早上的那段插曲，應該算不上什麼大事。依他大刺刺的個性，或許會比較喜歡直來直往的女生，而不是她這種做起事來一板一跟的人。
“還要多久？”他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善。
“再等我一下，我把海報貼到牆上就好了。”歐盼盼趕緊拿起剪貼好的海報，小心翼翼的站到椅子上去。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弄？其他人呢？”看她一個人忙，他心裏竟然有點不平衡。
“今天是禮拜六嘛！大家都有活動……”
“所以你就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他取笑她。
“為班上同學做點事，我覺得沒什麼不對的……”他的語氣，令人聽得實在不怎麼高興。
她邊說，邊移動腳步，準備把海報平整貼到牆上。
“喂——要不要幫忙？”他緊張的看着她的動作，似乎隨時會有危險發生。
“不用，我一個人來就行。”下意識的，她就是不想讓他看不起。
說著，站在高處的歐盼盼，踮起腳尖，艱難的想把海報貼好。
“下來吧！我來弄。”康焱明終於看不過去了，決定出聲。
只是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身子陡然重心不穩，驚叫一聲，隨即整個人就往後倒去。
“小心！”他出言警告的同時，雙手早已反射性的張開，迎接她跌落的嬌軀。
“啊——”
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歐盼盼只覺自己被穩穩的抱住，毫髮無傷，等她意會過來，才發現自己的身下，竟壓着一個人！
好香、好軟，這是他接住她身子之後的第一個念頭。
“呃，對不起，焱明弟弟，你有沒有哪裏受傷了？對不起，我一定很重……
她十分擔憂的檢查他有沒有大礙，對他“上下其手”，檢查完他的臉后，又檢查他的手、他的腳……
被她摸得整個人開始不自在起來，康焱明瞬間攫住她的柔荑，眸中的兩簇火苗熊熊燃燒着。
“你知道再這樣摸下去，會有什麼結果？”
轟地——
聞言，歐盼盼臉頰爆紅，看了他半晌，愣怔不語，意識到自己不合宜的舉動，尤其，她還趴在他的身體上……
“對、對不起……察覺到這點，她連忙起身，順勢甩開他的鉗制，然後懼如驚兔的逃離他的視線範圍。
望着她匆忙離去的背影，他唇角上始終噙着一抹笑意。
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早來，淡淡的芒果香味，自教室外的後花園悠悠飄散過來。
但他卻覺得，她的味道，比芒果香聞起來還要更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