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衛綺瑕睡得不安穩,為了想辦法逃離「習藝苑」,她整夜輾轉反側,苦思着到底該用什麼方法離開才好。

動了一整天的腦子,她決定抬出她公主尊貴的身分,在用晚膳前,硬逼一名侍衛替她弄張「習藝苑」的地形圖。

侍衛懼她,乖乖替她找了張地形圖,為此她還暗自得意許久,揣想自己或許很快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天甫亮,腦中的計劃就悄悄成形。

仔細衡量一番后,衛綺瑕一確定計劃可行,便收拾包袱,將其穩穩的綁在肩上,想趁着天色還未完全亮透,偷偷摸摸的往北苑而去。

聽侍衛說,北苑有個偏門,守衛人數比起東、南、西三苑還少上幾成,她一聽便覺得那是個落跑的好去處,沒等侍衛說完,便心急地回到寢房去,好生研究一番她的逃離路線。

這會兒也不知是因為天未亮透,又或是兼差的守衛偷懶,北苑居然不見半個守衛,讓衛綺瑕一瞧這狀況,樂得直想手舞足蹈,感謝天公願意疼她這隻小可憐蟲。

可惜,她的得意持續不到半刻。

眼前有一面牆,牆旁的小門上了鎖。她根本就沒鑰匙,若想到侍衛口中那個偏門,勢必得爬過眼前這一道牆。

也不知道這北苑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她張望一番,居然就發現牆邊擺着幾張矮板凳,瞧見那矮板凳,她嬌艷的眸不免閃過一絲雀躍。

牆不算高,有矮板凳的輔助,她應該可以順利翻過。

當然,為了逃離這裏,她做了萬全的準備,身上穿的是利於跑跳的騎馬服和寬口長褲,絕不怕春光外泄。

她思緒一定,快速搬來一張矮板凳墊腳,一站上矮板凳,便瞧見侍衛口中的那一道門,衛綺瑕露出一抹打從心底發出的歡喜笑容。

外面的世界正等着她啊!

她在心裏吶喊着,正準備抬腳跨上牆的那一瞬間,一個沉肅冷漠得足以讓全世界結冰的聲音,冷不防的在她身後響起。

「公主想做什麼?」

就着將明未明的晨光,軒轅老遠就瞧見她忙碌的纖影。不消多問,他也知道她心裏打什麼主意。

聽那冷嗓,衛綺瑕機伶地大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居然會背成這樣,想偷跑都還會落得被「牢頭」當場逮個正着的地步。

「怎麼?本公主想做什麼,輪得到你干涉嗎?」暗自藏下懊惱的情緒,她擺出公主架勢,用萬分傲慢的語氣問道。

無懼於她的氣勢,軒轅冷冷看着她。「公主難道就不能安分些嗎?」

「不能。」她答得很乾脆。

「那就休怪末將無禮了。」既然他領了聖旨密令,就有責任看管她,不能讓她輕易離開「習藝苑」。

他的沉肅篤定,惹得衛綺瑕心火大熾。「你敢!」

軒轅剛毅的唇線微揚,朝她露出一抹讓人猜不透心思的笑,那副模樣再次激得她更想挑釁他的能耐。

她倒想看看,他能有多大的膽子敢違背公主的命令。

「我現在就要爬過這面牆,離開這裏。你最好識相點,不要阻止我。」她撂下狠話,表情十足野蠻。

「公主沒法兒爬過這面牆的。」他答得氣定神閑,不動如山地杵在原地。

他藐視的態度,讓衛綺瑕愈發的鬥志大增。

「哼!我偏偏就要爬給你看!」

牆不高,約莫一個軒轅再加上一顆梨子的高度而已,腳下搬張凳子墊着,就不信翻過這面牆會難倒她。

只是有個包袱在身上,實在是不太好行動,衛綺瑕氣喘吁吁地先把身上包袱甩過牆,沒想到另一邊,卻有一聲哀叫響起。

「媽的!是哪個混蛋敢偷襲我!」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從牆的另一端傳來。

她一愣,不知方才為何沒發現牆的另一端有侍衛守着。

她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是本公主!」

一聽到那嬌悍的嗆聲,對方狠狠倒抽口氣,斂下怒意,畢恭畢敬的問:「公主,需要屬下把您的包袱歸還嗎?」

「不用!」翻了翻眸,衛綺瑕無力地道。

那個侍衛是笨蛋嗎?她擺明了想要逃跑,他還費事地把包袱丟還給她做啥?

「可是軒轅師傅交代,公主隨時會逃跑,命令我們要堅守這一道門,絕對不允任何人通行。」

微瞇眸,她不悅地問:「誰告訴你,本公主要逃跑?」

尷尬的呵笑聲傳來。「軒轅師傅和『習藝苑』里的所有侍衛都告誡過。」

聽他左一句軒轅師傅、右一句軒轅師傅,衛綺瑕不禁氣得嬌喝。

「別再跟我提軒轅師傅!」

雖然本尊就在身後冷冷看着,她依舊視之為無物,乾脆把他當雕像。

「可是……」

「是軒轅師傅大還是本公主大?」

「……」猶豫了片刻,他有些為難地道:「公主大。」

軒轅挑眉,聽兩人幾近幼稚的對話,忍不住開口:「快到用早膳的時辰了,還是請公主先下來吧!」

「不要!」越發挑釁地攀上牆頭,她不馴地應了句。

軒轅雙手環胸,雖板着一張臉卻也不阻止,只是靜靜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開口提醒。「公主會受傷的。」

「受傷就受傷!」

他冷哼了一聲,大大不認同她近乎耍脾氣的任性行徑。

耳底落入那微乎其微的冷哼,讓遲遲未能順利攀上牆的衛綺瑕,又羞又怒地遷怒他。「你……你哼我?」

「對,末將認為公主在做蠢事。」軒轅相當誠實答道。

他刺耳的回答,讓她氣得直嚷。「你滾一邊去,就是因為你杵在那邊當門神、亂哼我,才害得我沒法兒翻過牆。」

着實拿她沒輒的軒轅大嘆口氣,乾脆提議她:「公主要不要先用完早膳再來翻?沒體力的話,什麼事都沒法兒做。」

不知為什麼,只要一聽到他沉穩得毫無波動的嗓音,就讓衛綺瑕心裏湧出更多的憤怒,她氣得直跺腳。

「你你你你你……」忘了自己還踩在矮板凳上,她一個激動,一腳踩了空——

「啊——」她顧不得面子,失控地驚呼出聲的瞬間,突然感覺到一雙健臂攬住她的腰,穩穩將她抱住。

衛綺瑕詫異地眨了眨眸,相當訝異他迅捷如電的身手。

這時,一抹沉嗓在耳畔邊響起。「公主,時辰還早,請克制自己的音量。」

那聲嬌喊力道十足,震得他現在還耳膜發疼。

剎那間,一陣熱燙燙的紅潮湧上衛綺瑕的臉頰,她惱羞成怒地一把推開他。「走開!不用你幫!」

軒轅配合地讓她推退一大步,肅着臉抱拳沉道:「是。那晚些末將再差人把包袱送回去給公主。」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總覺得他平板的語氣中,暗藏着濃濃的諷意。

衛綺瑕心不甘情不願地挪移腳步,卻不經意瞥見他高大的身形往另一側走去,驀地,她圓瞠着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笨到如此地步。

牆的另一側就有座院落,瞧他態度如此從容自若的模樣,很顯然,那應該是他的寢房所在。

頓時,衛綺瑕渾沌的思緒像被猛敲一記,這下她總算明白,為何北苑的守衛人數會比其它幾苑還少上幾成。

有大將軍鎮守在此,會有哪個不要命的笨蛋膽敢在太歲爺上動土?

看來,那個笨蛋就是她。

衛綺瑕滿心不甘,蜜色嬌顏一陣青、一陣白。

想不到她的第一次逃離任務——失敗,還是十分丟臉的大失敗。

衛綺瑕發現,她要逃離「習藝苑」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那個嚴肅忠心到極點的軒轅很礙事之外,整個「習藝苑」為了皇室子孫的安全,本來就安排了層層守衛,讓她是插翅也難飛。

終於意識到這一點,讓衛綺瑕的心情頓時沮喪到了極點。

沒想到卻在她神思悠悠恍恍之際,軒轅沉肅的聲音又在耳畔邊響起。「公主,這是您今後的習課表。」

「我不學。」支着下顎,她連瞧都懶得瞧他。

自從上一回逃脫失敗,她對他很有意見。

唱反調成了她的拿手絕活,撇開與軒轅的私人恩怨不說,這裏儘是她素未謀面的兄弟姐妹,讓她心裏真是彆扭極了,哪還有心思去學那些有的沒的。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她很快就會想出離開這裏的方法,所以那張習課表根本派不上用場。

「這是皇上旨意,公主一定得遵從。」

「誰規定皇上的旨意,就一定得遵從?」她壓根不把她那個皇帝老爹放在眼底,更何況是聽從他的安排。

「皇上……規定的。」

沒料到他耿直到連這句也答,她輕啐了句。「專制。」

她不以為然的輕蔑態度,讓軒轅大感不快。

在他心裏,弘定皇帝是位明君。不管是彼時以自己的生命,支撐即將崩散的天闕皇朝,抑或是今日聖明的君王,如果沒有弘定皇帝,就不會有天闕皇朝。

他不希望她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父親。

「請公主修正對皇上的態度。」他擰眉沉聲開口,表情不自覺兇惡了起來。

見他惡狠狠的臉,她的心陡地一震,嬌悍的氣勢頓時縮了泰半。

「我要怎麼待他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插手。」衛綺瑕心虛地偏過蜜色嬌顏,避開他的眼,低聲囁嚅了句。

壓根不知道她被自己兇惡的臉給鎮住,軒轅繼續說:「不管如何,他都是妳爹,也是救天闕的英雄……」

「你別說了,在我心裏他是個壞父親,我根本就不想聽到有關他的事!」衛綺瑕摀住耳朵、撇開頭,完全不想去聽他或看他。

不難發現他對她那皇帝老爹的崇敬,關於她皇帝老爹的豐功偉業,她也知道了不少,根本不需要再聽他歌功頌德一番,她拒絕接收關於皇帝老爹的一切。

臉一沉,軒轅抿唇不語,無法反駁她的話。

以她的立場來說,弘定皇帝的確不是個好父親,若再與其它皇室子弟相較,她得到的父愛也確實少得可憐。她會對弘定皇帝如此恨,是眾人意料中之事。

發現軒轅真閉上嘴不說話,讓衛綺瑕忍不住挑起細眉。

「怎麼?我這麼說他,惹你不快了嗎?」

這一陣子相處下來,她發現只要這忠心嚴肅的傢伙一板起臉來,她滿腦子想造反的念頭,幾乎就會在瞬間凍結,莫名其妙就被他製得服服貼貼。原本她那無人不懼的嬌悍氣勢,被他利眸一瞪,就猶如初雪見陽,咻地蒸發得一滴不剩。

偏偏她又矛盾得很,每每一意識到自己的不爭氣,她就會忍不住想捋虎鬚,想知道他能夠容忍她到什麼程度。

察覺她挑釁意味甚濃的眼神,軒轅斂眉淡應。「末將不敢。」

她皺起鼻子,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無妨,你想怎麼對我就怎麼對我,反正我遲早都會離開……」

聽她這麼一說,他鄭重而嚴肅的開口:「請公主打消這個念頭。」

「我偏不。」衛綺瑕桀驁不馴地抬高美顎,答得相當任性。

「妳知道妳若跑了,會牽連多少人嗎?」軒轅努力不被她帶着傲氣的嬌媚給誘惑,試着同她講理,讓她儘早打消逃跑的念頭。

「那些人的安危,關我什麼事?他既然敢利用他的威權,硬把我架來,我如果不逃,不就是個任人宰割的傻子嗎?」

她任性的回答,惹得軒轅心裏大為不快。他向來剛毅正直,絕不做會拖累別人的事,可是這個公主……

「任何人都感覺得到,皇上想彌補公主……」

「對不起,我真的感覺不出來。更何況本公主也不屑他的彌補。」衛綺瑕渾然不在意地嗆堵回去。

「妳——」從沒遇過像她這麼不識時務的姑娘,讓軒轅惱得額際青筋陡現,恨不得掐住她美麗的脖子。

瞧他被她氣得臉色發青,衛綺瑕心一凜,連忙揚高嬌嗓,企圖壓過他的氣勢。

「怎麼?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想嚇本公主嗎?」

吞下到嘴的話,軒轅悶聲不語。

衛綺瑕十分得意,終於在他面前佔了上風,驀地腦中靈光一閃,唇畔揚起一抹讓天地為之失色的嬌笑。

「軒轅師傅生氣了嗎?」

軒轅怔了怔,狐疑地瞥了衛綺瑕一眼,想知道她突然「轉性」的用意。

「你若受不了本公主,可以不必忍受的。」

瞬間明白她的用意,他淡道:「公主別白費心機了,不管公主做什麼,末將都沒資格趕公主走。」

聞言,眼前的嬌艷笑臉倏地一沉,指向他的纖纖玉指氣得直打顫。

「你、你你你……可惡!」原本她腦中那如意算盤才敲得正響,沒想到僅瞬間就讓他給毀了。

「末將魯直,請公主海涵。」

見他渾不在意地朝她抱拳一揖,衛綺瑕氣得直跳腳,完全瞧不清眼前的男人是怎樣一個人。

他明明就是一個嚴肅又面惡的人,卻總是在激怒她之後,又擺出一副完全包容她的寬大模樣……惹得她都不知道是該懼他,還直接撲上前掐死他算了。

靜靜看着她氣得咬牙切齒,直瞪着他的模樣,軒轅莫名對她興起一股想深入了解的衝動。

幾番交手之下,他發現她很習慣以張牙舞爪的一面待人,那出於直覺的防衛反應,讓她給人一種兇悍、不好親近的假象。不了解她的人,或許真的就會這樣被她給嚇跑。

但經過這一段時日的細細觀察下,不難發現她其實是只紙紮的小母虎,殺傷力不大,佯裝兇惡純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罷了。

軒轅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敲無誤,他不自覺地放軟了聲調。「倘若公主氣完了,記得把習課錶帶回去,免得忘了上課的時辰。」

「我不要!」

「那末將只有天天來領公主去上課。」

她不可置信地圓瞠着眸,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遵從聖恩到如斯地步。

開始習慣她艷美的臉,總是動不動就出現驚愕的表情,軒轅耐心地勸告她。「卑職希望,公主千萬不要辜負皇上的用心。」

聽他這麼語重心長地補上一句,讓衛綺瑕惱得揉掉他擱在一旁的習課表,忿忿的朝軒轅臉上擲去。「討厭鬼!我討厭你、不想再見到你!」

吼完,她頭也不回地沖回寢房,關門上栓,拒絕再和他說一句話。

軒轅怔怔地杵在原地,看着她怒不可遏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己。

至今還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討厭他,這感覺……有些詭異,像波瀾不興的湖水突然被擲了顆石子似的,在湖面上盪出漣漪,一圈、圈圈不斷地在心間擴散……

「軒轅師傅,請你轉達皇上,老夫、老夫沒法兒教公主。」

「軒轅師傅,那丫頭,噢,不,是公主,她、她實在太不象話了,居然和我頂嘴頂了整堂課,老夫也沒法教公主。」

「頂嘴算什麼?俺為了拿回示範用的長弓,足足、足足追了她半個時辰,她哪是什麼公主?簡直是潑猴,體力好得讓俺差點追到斷氣。」

靜靜的接收來自四方的抗議,軒轅實在頭痛到了極點。

屈指細算,衛綺瑕來「習藝苑」也才不過半個月的光景,居然就把整個「習藝苑」鬧得雞飛狗跳。

其實早在她開始上課的前三天,幾位師傅就已經受不了她的劣行,紛紛同時上奏表明辭意。

這前所未見的情況,委實讓弘定皇帝大傷腦筋,正苦思着該如何解決這個難題時,卻赫然發現,上奏的眾師中獨缺了軒轅。

為此納斳大感意外,私下召見軒轅后才發現,似乎只有他才能夠製得住衛綺瑕這個小魔星。

於是,皇帝又下了一道聖令,關於衛綺瑕在「習藝苑」的一切事務,全權交由軒轅處理,也就是說,現在衛綺瑕這小魔星歸他管。

也因為這道聖命,讓他三天兩頭便得因為她搞出的「豐功偉業」,被眾師傅包圍抗議。

軒轅苦惱地揉揉眉心,待幾個授課師傅你一言我一語發泄完畢之後,才道:「皇上帶公主來此處,為的就是讓大家一起調教、導正她。」

他絕對明白眾人的感受,在教育過一個又一個優秀謙恭的衛氏皇家子弟后,完全叛逆的衛綺瑕,的確讓人頭痛。

但也只有軒轅自己知道,她是典型的欺善怕惡。

在他面前,她這隻紙紮的小母虎根本討不了半點甜頭,只要被他厲眸一瞪,她就乖得像小羊,半點都不敢造次。

「軒轅師傅啊,那是不可能的事……」

語重心長的聲浪立刻如排山倒海般湧來,軒轅驀然間發現,弘定皇帝真的丟了個大難題給他。

「天底下沒有絕對的事,更何況才幾日,請各位師傅不要這麼快就放棄她,雖然有些強人所難,但聖命難違,還請師傅們多多體諒。」

眾師傅聞言,無不搖頭嘆息。他一抬出「聖命難違」四字,眾師傅就算沒命同那頑劣公主折騰,也得咬牙撐下去。

見眾人一臉無奈,軒轅面色凝重的問:「公主她……現在在哪?」

皇上將她交給他,她便是他的責任。即便明白那刁蠻公主不會給他好臉色,他還是得硬着頭皮承攬她的一切。

「老夫實在氣不過,就留她在習字堂里默讀軍法,要她沒默完就不準用晚膳。」

軒轅垂下眸,掩去眸底的驚愕,有點不敢相信這個人稱好好先生的陸師傅,竟會以如此強烈的方式來處罰人。

至於衛綺瑕……不消多問,他幾乎可以猜到,她的反應會有多激烈。

思及此,額際隱隱抽痛,他希望她不要把學堂拆了才好。

天色漸暗,透過窗扉撒下滿地金燦的黃昏霞光,很快就被夜色取代,大地立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皇家子弟學習的大屋裏沒有暖爐,當入夜後的陣陣冷風由門縫鑽進屋子裏時,整間學堂就充斥着一股寒意。

此時,下了課空蕩蕩的學堂,衛綺瑕獨自一人,縮着肩蜷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對着厚厚的軍書,不停叨叨絮絮。

「臭老頭,本公主不背就是不背,你有本事的話,就餓死我、冷死我。」

「唉,不過能就這麼死了多好,至少還可以陪娘親一起在黃泉底下,好過一個人孤伶伶的過活,真的好辛苦……」

為了逼「習藝苑」的授課師傅把她踢出去,她打定主意要徹底使壞,雖然早料到不會有太好的下場,卻沒想到機關算盡,獨獨栽在那個教授軍法的陸老頭手中。

當那個陸老頭被她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罰她時,她可以感覺她的「兄弟姐妹」們偷偷打量她的眼神。

她努力漠視那些似關切又似同情的眼神,渾然不在乎自己會得到什麼懲罰,只是更加刻意地把厚厚軍書由第一頁撕到最後一頁,直到下課。

當陸老頭髮現被他視為聖典的軍書,竟被剝得只剩層皮時,氣得差點沒吐血。

但礙於她重不得、輕不得的嬌貴身分,他只能忍着怒氣,重新再給她一本新的軍書,順道點了她的穴,讓她乖乖坐在位置上動彈不得,直至下課。

雖然下課後穴道就解開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氣得大發雷霆,最後又落得被留堂察看的命運。甚至於為了防她逃跑,那個陸老頭還叫人在習字堂門外上了鎖,硬是要她乖乖留在學堂里懺悔默書。

被迫關在習字堂里的她,惱得直想再撕爛眼前那本臭軍書。無奈,她又餓又累又冷,根本沒力氣再撒潑。

淪落到如斯地步,衛綺瑕既惱又沮喪,恨自己的命怎麼會苦到連死都不能死得乾脆些。

雖說靜瀾山苑幽靜了些,但至少讓她衣食無缺,從沒餓過一頓、挨過冷,哪像現在……思緒至此,她忍不住又怨起她那個寡情老爹。

娘死了,放下她一人在靜瀾山苑又何妨,既然他能對她母親如此狠心,何不寡情到底呢?衛綺瑕愈想愈惱,小手一揮,氣憤的掃掉擱在桌上的軍書。

碰的一聲巨響,重重撞入耳底,她懶得理會,直到那沉重的鐵靴聲硬生生介入她忿然的思緒。

衛綺瑕的心莫名一凜,不消多問,她也知道來人是誰。

軒轅默默拾起厚重的軍書,擱在桌案上,他凝着她蜷縮的凄涼背影道:「這裏入了夜會涼些,公主得儘早適應。」

弘定皇帝以相當嚴格的方式在教育着他的孩子,所以在「習藝苑」里吃的用的全比照軍營,不分尊卑一視同仁。

聽他一絲不茍的話語,衛綺瑕心頭的那把怒火燃得更熾。

他來做什麼?看她笑話嗎?

腦中頓時閃無數個想法,她用力咬着唇,極力忍下喉間湧上的那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瞥向那本被他拾起擱在桌案上的書,忿忿然一揚手,再次掃掉他的好意。

軒轅耐着性子重新拾起書,他正聲道:「公主若默記好陸師傅交代的功課,就可以走了。」

「我不想默軍法也不屑默。」

無視她語氣里的不滿,軒轅語音徐聲開口:「那末將陪公主一起默。」

他不動如山的沉定語氣,猶如火上加油,激得衛綺瑕更氣惱地朝他怒吼:「我說我不想默那狗屁軍法,也不需要你陪!」

她的聲音響亮,足足在空蕩蕩的學堂里,回蕩了許久才消散。

「末將沒聾,聽懂了。」他剛硬的臉部表情波瀾不興,絲毫不被她焦怒的情緒影響。

瞪着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木然峻容,衛綺瑕被他氣得頭昏眼花,直想窩進睡榻里,什麼都不想,好好睡上一覺。

主意一定,她立即起身推開他,沒想到才一個動作,凍得發僵的腿就讓她整個人一個踉蹌,直接撲倒在他懷裏。

軒轅沒料到她會突然壓上自己,被她猛力的動作逼得往後傾倒,高大的身軀撞翻了四周的桌椅,雙臂卻自有意識地將那尊貴的嬌軟身軀護在懷裏。

「公主沒事吧!」生怕她會受傷,他的聲音多了一絲激動。

被男性寬大溫暖的懷抱緊緊圈護住,衛綺瑕沒受一丁點傷,只是細嫩的額撞上他若鋼鐵般的下顎,疼得她不由得迸出淚。

「嗚……你好硬,疼死人了!」一連串小意外徹底把她惹惱,讓她忘了他那副宛如銅牆鐵壁的碩健身軀,氣得掄拳搥他。

但一出手衛綺瑕便後悔了,因為現下她不但是額頭痛,連手都很痛,那感覺讓嬌嫩的她落淚落得更凶。

瞧她哭得可憐兮兮的模樣,軒轅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怎麼像個小娃兒呢?」

衛綺瑕狼狽地吸了吸鼻頭,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本公主就愛哭得像個小娃兒,怎樣?」

他挑眉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還有,明明就是你的錯,你身上是灌了銅還是注了鉛,渾身硬邦邦的,撞得人疼死了。」

軒轅一怔,表情更無奈了。

身為武將,本就該把身材練得結實壯碩,讓自己不被輕易撂倒,這是成為強者的首要條件,他又不是故意要撞痛她的。

「是,是末將的錯,讓末將幫公主瞧瞧有沒有撞傷。」

忘了兩人此時女上男下的姿勢有多曖昧多僭越,軒轅小心翼翼地撥開她額前瀏海查看。

沒想到他一靠近,溫熱的男性吐息立刻逼近她,見他那雙黝黑的眸子十分專註的看着自己,這種親密讓她蜜色的嫩頰登時染上熱氣。

「你、你別碰我,我沒事。」

衛綺瑕慌亂地想撥開他的手,卻在他粗礪指尖不經意與她指尖相觸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酥麻直滲入肌膚、穿透血液,惹得她的心跳如擂鼓。

衛綺瑕被那種強烈的感覺嚇壞了,她連忙掙扎着想起身。

「我、我我……要起來,我……我沒事。」

她柔軟的胸脯貼在他身上左磨磨右蹭蹭,讓軒轅的身子猛地一震,一股血氣突往他腦門竄,讓他險些噴出鼻血。

「請公主鎮定,別在末將的身上……動、動來動去。」他很勉強的維持恭敬的語調,粗聲開口。

衛綺瑕卻根本不懂他此時的煎熬,她羞惱道:「我要起來!」

她的雙掌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胸口沉穩的心跳躍動由沉穩規律漸漸轉為節奏急促的律動,砰、砰、砰……

為什麼他的心會跳得這麼快,快到連帶影響她的心也跟着失控?

就在衛綺瑕怔惑之際,屋外窸窣走動的聲響,讓她的心猛地一窒。

「誰?是誰在外頭?」

「末將不知道。」感覺到她的焦急,軒轅無奈開口。

就怕讓人瞧見,他們此刻曖昧得很容易讓人誤會的狀況,衛綺瑕急着想從他身上爬起來。

「有人來了,我們……你、你快讓我起來啦!」

可她愈急,身子扭動得更厲害,手忙腳亂地製造出更多聲響。

「不想讓人發現就噤聲。」大掌落在她的後腦,軒轅使勁將她壓進自己懷裏,盡量屏息不讓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馨香,有機會鑽入他的鼻息。

但是他這一個動作,讓兩人好不容易拉開的距離,又立刻貼得密不可分。

她嬌嫩的臉被迫偎靠在他的頸肩,呼吸吐息里儘是他揉着塵土及草原的氣息,粗獷而野性。

出乎意料之外的,衛綺瑕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像風拂過草原的原野氣息,讓她有種想飛的衝動……

軒轅不知她內心悠轉的思緒,待腳步聲遠去,他立刻撥開倒一地的桌椅,騰出個空間,將壓在身上的嬌軀移了過去。

「末將無心冒犯公主,請公主降罪。」他飛快屈膝跪地道。

她眨了眨眸,還未定的思緒,被他突如其來的迅捷反應給嚇着,兩人間曖昧的氛圍也在瞬間跟着消散。

「你……」

他們身邊都是被他撞倒的桌椅,就算被他清出一方置身之處,也僅容得下她,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怎麼在眨眼的瞬間,跳出這團混亂當中,朝她伏地請罪。

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衛綺瑕十分訝於他矯健的身手,她貓似的艷眸滴溜溜的轉了轉后,唇角忽然揚起愉悅的笑。

「你真的要本公主降罪?」

軒轅跪得直挺挺,等待降罪的意圖很明顯。

「那就帶本公主離開這裏。」

聞言,他繃緊下顎,臉色驟變地冷聲拒絕。「末將辦不到。」

雖然早知道耿直的他會說出什麼答案,但衛綺瑕的胸口還是忍不住有些悶,她不悅的蜜顏染霜。「既然辦不到,你又何必假惺惺要本公主降罪呢?」

略頓,軒轅神情嚴肅地道:「除了這點,末將任憑公主處置。」

她翻了翻眼,恨不得掰開他的腦袋,瞧瞧他頑固腦袋裏裝了什麼。

「我不罰你,只要你帶本公主離開這裏,你懂不懂?」

他懂!再也沒人能比他更深刻的體會到,她是如何無所不用其極,想盡各種辦法,就為了離開這裏。為了留住她,他可是由馳騁沙場的名將,徹底成了她的善後大臣吶!

「末將懂,但不能。」多說無益,他僅是用一雙堅定炯然的銳眸,向她表明自己堅決的態度。

「難道你就不怕我告你一狀,要了你的腦袋。」

「公主若真的覺得受辱,末將甘願領罪。」

衛綺瑕錯愕地看着他一副凜然赴義的大無畏神情,她惱得想撲上前去掐他的脖子了。這是她的欺負老師傅們的現世報嗎?怎麼他就有辦法氣得她七竅生煙,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在「習藝苑」里已經耗了太多時間,她不想再這麼耗下去。

她想飛……最好能飛得遠遠的,永遠不再踏上天闕的土地,不再與天闕皇室有任何的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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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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