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厲柔昏昏沉沉地醒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想要坐起身來,又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原來是讓人制住了穴道。
門外有人說道:「少主此番真是如願以償了。」
另一人笑道:「這個小美人落在我手裏,真是妙極了,這回楓林山莊丟人可丟大了,沒想到便宜了我。你們下去吧!今晚可別來打擾少爺我和這新媳婦的千金春宵。」聽起來像玉君的聲音。
厲柔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不一會兒,有人推門進房來,玉君站在床前對她微笑。
「喲!原來妳已經醒了,怎麼不叫我呢?妳若開口叫我,我一定馬上飛奔而來,不會留妳一個人孤零零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厲柔怒極喝道。「你還不放開我!」
「我的小寶貝兒,妳傷了我的臉我都不惱,妳反倒火氣挺大的。」他伸手摸摸她額頭,露出一臉淫笑。「好燙!原來是發『騷』了,沒關係,哥哥我來幫妳去去火。」
厲柔氣得面無血色,一陣氣血湧上來,差點又要暈過去。
「咱們倆今晚就洞房吧!」玉君笑道。「趕明兒生米煮成熟飯了,我就帶着妳上山拜見大舅子,妳說怎麼樣啊?哈哈哈!」
厲柔心裏一寒,冷冷地道:「你殺了我吧!別想再拿我要挾楓林山莊,你得不到任何好處的,因為我跟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是嗎?」他冷笑。「搞了半天原來妳是被人家掃地出門的,現在只是破鞋一隻罷了。我平常看姓陸的滿口仁義道德,原來不過也只是個始亂終棄的淫賊。」他湊到厲柔耳邊浪笑着。「我怎麼能讓一隻破鞋當玉虎堂少主的夫人呢?不過,妳若肯乖乖聽話,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我倒可以考慮讓妳做我的小妾,妳覺得如何?」
厲柔萬念俱灰,再也不想計較他說的邪言淫語,心中唯一掛記着自己竟然無法回到紫煙谷、回不了家了……
爹爹……眼中淚珠滾滾流淌下來。
倘若爹爹在世,又怎會讓她受這麼多委屈?她好想回到童年,回到小時候和爹爹相依為命的日子;紫煙谷中沒有旁人,沒有恩怨,只有父親、雉雞、奇花、異草
無憂地無慮……
她迷迷糊糊地思憶起幼時往事,恍惚中察覺玉君伸手拉扯她胸前的衣襟。難道真要讓這個瘟生糟蹋了自己的身子?罷了,既然回不去家園,死在何處不也一樣?到頭來總不外是一壞黃土,罷了……
她咬下舌根,從此再也不想理會世事的苦樂。
好像一切心事全擱下了,渾身輕飄飄的……
真的全擱下了嗎?隱約似乎還有人讓她割捨不下……他在喚她……
玉君瞥見她的神色有異,一縷縷的鮮血從她嘴裏緩緩流出,登時大驚。
「妳做什麼?」他不住地搖晃她。「喂!妳說話啊!」
厲柔昏死過去,他驚慌失措,自小養尊處優的,根本沒有任何應變能力,直覺想扯直了喉嚨喚人來幫忙。
砰!門扇朝兩旁被人一腳踢開,一個男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玉君看清楚來人的面目之後幾乎嚇得半死。
「柔兒!」陸雲軒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楓林山莊的人為了厲柔出走的事四處查訪,所幸在厲柔先前停留過的客棧里打探到一點蛛絲馬跡、又見到她的玉鐲,因而循線追到玉虎堂來。
陸雲軒惱恨玉君再次對厲柔意圖不軌,兼之救人心切,便帶了人直搗玉虎堂。
這與他往常平和深沉的作風大不相同,底下的人都為之詫異不已,不過,莊主對柔兒姑娘的重視,這下子也該看得明明白白了。
這也讓陸雲軒真正了解厲柔在他心裏的分量。
他提劍闖了進去,一眼看見厲柔倒在床上,衣衫破損,鮮血不斷從嘴角流出來,不知道是生是死?
「柔兒,妳怎麼了?妳醒醒!」他顫聲呼喚她。
「不是我,不是我!」玉君上下兩排牙齒互相打架。「是她自已咬舌頭尋死的,不關我的事。」
咬舌自盡!陸雲軒回過頭,眼中幾乎噴出火焰。「好!很好……」好字尚未說完,手中長劍已然出鞘,玉君一點反抗的機會也沒有,長劍刺入胸膛里,硬生生被他釘在牆上。
了結了玉君之後,陸雲軒隨即點了厲柔頸上的穴道止血,再探查她的脈搏,發覺她的脈息已經相當微弱,彷佛隨時可能停止似的。情急之下抱緊了她,心中湧上千萬分恐懼,冷汗不斷從脊梁骨流下來。
「柔兒,柔兒,妳千萬不能死……」
他呢喃祈求上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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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院的人找來好些個鎮上有名的大夫,但都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沒一個人有法子挽救她。
潘霸拍桌子大罵:「什麼狗屎大夫,啥都不會,就只會搖頭,一帖葯也不開,這是什麼意思!」他紅了眼眶。「寫個藥單也不會斷了手,好歹讓咱們試試嘛!」
陸雲軒一語不發,握着厲柔的手不斷將內力傳到她的體內。上次內力渡不進去的難題此刻已經解決了,但他卻寧可不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解題」,因為這代表着原本留在厲柔胸口的護心真氣已然消耗殆盡。如今她整個身軀就像一個空殼,空蕩蕩的,彷佛永遠也填不滿一樣。
他兩眼發直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會飛掉了。
大家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將朱大夫快馬加鞭地接下山來。他替厲柔診斷了一會兒,讓她含了一顆鎮心丸。
潘霸急着問他:「情況還好吧?」
「柔兒姑娘舌上的傷倒還容易治,只是寒陰之氣已然侵入她的五臟六腑,加上怒急攻心,膻中穴中的氣血翻騰不定,病症的來勢相當猛烈,很是棘手。」朱大夫沉吟了片刻。「屬下認為還是將她送回楓林山莊比較妥當些,回去之後再想想辦法吧!」
「她禁得起路上顛簸嗎?」潘霸問道。
「剛才已經讓她含了一顆鎮心丸,一時半刻之間應該無妨。況且山莊距離這兒並不遠,應該沒有問題。」
每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與其在這裏耗着,不如先將她送回去,如果真有個萬一,好歹也算回了家。
回家,總好過長眠於外地……
便是這番心思,厲柔才會千方百計想回紫煙谷吧?
眾人沉默不語,靜靜等候陸雲軒的指示。
陸雲軒仍然看着她,良久良久之後,才輕輕地道:「備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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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軒唯恐晨星院臨近水塘,濕氣太過寒重,不適合病人調養生息,便把朝陽樓里自己的房間讓給厲柔靜養,而他就近挪到旁邊的小書房去睡,也好方便他隨時在她身邊看護。
此時此刻,他也顧不得避嫌了。
厲柔仍然昏迷不醒,持續的高燒使她的臉容呈現病態的嫣紅,她不斷囈語着爹爹和紫煙谷,早已難進飲食,連湯藥都靠陸雲軒自己含進嘴裏,再一口一口地喂到她的口中。
偶爾她會略略醒來一下,可惜神智依然恍惚模糊,不一會兒又再度陷入昏迷。幾天下來,陸雲軒眼見她容顏漸漸憔悴灰敗,身上都瘦幹了,心裏甚是痛楚,情願自己能代她受苦。
「爹爹……爹爹……」有時聽她夢中叫爹,不禁心裏一酸。柔兒以前生病時,只會吵着找他,這次卻始終只聽她喊着爹爹。
「爹爹……別拋下柔兒……等等柔兒……」她喃喃夢囈着。
陸雲軒心中一凜。
「不!」他緊緊將厲柔抱起來,不住地以臉頰摩娑她,喃喃道:「柔兒,妳醒醒啊!別跟妳爹爹去……柔兒,大哥不再罵妳了……妳回來,千萬不可以跟着妳爹爹走……」
厲柔微微睜眼,嘴唇抿動了幾下似乎想喝水,陸雲軒又驚又喜,連忙喂她喝了幾口參湯。
「大哥……」
「柔兒,大哥往這兒,妳莫怕,沒事了,都沒事了,大哥在這兒陪妳,別怕!」他高興得連聲音都有些發抖。「柔兒,妳覺得怎麼樣?想不想吃東西?」
厲柔乍見到陸雲軒,知道自己脫離了魔掌,終於放下心來。恍惚中覺得神智迷迷濛蒙的,自知病勢已經垂危,抓緊了他的手流淚。
「大哥,我只求你……求你送我回家去……我爹等着我。」她喘了口氣。「求求你……我總得回去才好,爹娘都在那兒……別讓我一個人留在外頭……我只求你這件事……」
陸雲軒心如刀割,緊緊摟着她不讓任何人搶去。
「不!不!柔兒哪兒都不能去,只准留在這兒,要留在這裏陪大哥。哪兒都不能去!」他親吻着她的額頭臉蛋,自己的淚水與她的珠淚交錯成江河。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而今,他已經傷心到了極處。「柔兒,妳不會有事的,有大哥陪着妳,絕對不會有事的。這裏就是妳的家,妳忘了嗎?妳不是答應大哥要永遠留在這兒陪着我的,妳忘了嗎?」
「大哥不要柔兒了……」
「不是,不是的!」他摟緊了她,貼着她的臉凄然道:「柔兒,妳當真不明白大哥的心意么?我……我只盼能一輩子和妳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離,永遠、永遠!所以妳得快點好起來啊,我把妳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如果妳……妳……妳叫大哥怎麼辦呢?」他的淚水滑落在厲柔臉上,伸手拿出曾經送給她的金鎖片,珍重地為她戴上。「這個金鎖片是我娘給我的,從小到大,我一直戴着它,從不離身,我將它轉送給妳,雖然沒有告訴妳它對我的意義,但現在妳該明白了!妳該明白大哥的心意,是不是?」
厲柔神智昏蒙中看見陸雲軒為她流淚,復又聽見他的心聲,一時之間伏在他的懷裏不住喘息。陸雲軒察覺她的氣息窒塞,連忙又傳送內力過去助她順氣,半晌,厲柔重重喘了一下,然後嚶嚶地流下淚來。
陸雲軒探了探她的脈息,驀地感覺它跳得比前幾日有力,立刻喚人請朱大夫過來。
朱大夫趕到,執起她的手診了一回。
「嗯,柔兒姑娘積在心肺附近的鬱氣已經散去,咱們可以放下一半心了。」他點頭微笑。「眼下只要再用些養心調氣的葯慢慢滋補,應當沒什麼大礙了。」
眾人懸盪已久的憂心終於鬆懈下來,喜不自勝地互相交換眼色。但厲柔身子仍然虛弱,精神倦懨,他們紛紛退出房外,讓她靜養。
潘霸走出門外,看見齊孟元臉上略帶憂色,愁眉不展的。
「老齊,你怎麼了?似乎不太開心的樣子,老朱說柔兒不會有事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我倒不擔心柔兒,反而放心不下莊主。你想想,咱們從小看着他長大,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可曾看過他像最近這般神魂頹喪?」他嘆了一口氣。「他對柔兒用情太過了。」
潘霸呆了呆。「妳是擔心莊主和表姑娘的親事?」
「可不是嗎?」他嘆道。
潘霸也知道這件事非常麻煩,腦子裏一點主意也沒有。
「莊主和表姑娘的婚約打小就訂下來,原本早該完婚了,就因為這幾年老莊主和夫人先後過世,這才耽誤下來。可是上次舅爺不也提了嗎?幾個月後過了年,莊主服孝滿了,就要趕着辦妥他們倆的親事。如今夾了柔兒在中間,這可該怎麼辦才好呢?」他急得拚命搔頭。
「我怎麼知道?」齊孟元白了他一眼。「依我看,難就難在莊主這一關。你也看得出來,雖然他向來仁厚隨和,但自小便是個死心眼的性子。我真怕他日後為了柔兒而得罪了舅爺。那才糟糕啊!唉!」
兩人相對沉吟半晌,俱是無計躊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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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柔原先的護心真氣幾乎已經消耗殆盡,幸好陸雲軒費了整整三天三夜以內力來替她補強,再用盡楓林山莊裏的靈藥珍品來替她調養,雖然效果仍然有限,難以恢復舊觀,但眼下只求她能平安無事,就是萬幸了。
厲柔便在陸雲軒等人細心照護下,病情漸漸好了起來。
轉眼已到年下,莊裏忙着清算總帳,採辦年貨,忙得不可開交。這時厲柔的病也好多了,能下床走動走動。雖然仍舊虛弱,走不了幾步路便喘了起來。然而看見莊裏添了大批年貨,對她來說樣樣新鮮有趣,禁不住好奇,便央求菱兒帶她去各房各院逛逛。
「不成的,」菱兒被她嚇壞了。「莊主和幾位當家的再三交代,要我好好服侍您,別讓您亂跑的,等會兒如果您又累着凍着,那我可慘了。」
厲柔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菱兒照顧她的確辛苦,也不好太為難她,只得安分地待在房裏。但臉上心裏不免怏怏不悅。
陸雲軒抽空過來看她時,菱兒便悄悄告訴了他。
「我知道了。」他點頭笑笑。「妳先下去吧!」
「怎麼不開心了?」他坐到厲柔身邊,見她無精打采地剝着盤裏的乾果,剝了一盤也不見她吃。「妳找金子么?既然不吃,幹麼把它們通通剝開來?」
厲柔噗哧笑出來,隨即又填道:「還說呢!人家不知道剝了幾盆栗子核桃了,別說今年,我看吃到明年都沒問題。」她拉着他的衣袖撒嬌。「大哥!人家都快悶死了,你再不讓我出去走走,我真的會連如何走到大廳都忘了。人家只逛一會兒就回來,好不好嘛?」
「我能說不好嗎?我可不想吃一整年的栗子核桃!」陸雲軒無可奈何地笑着。「不過,妳才剛恢復了些,還是小心一點,以免又出了什麼岔子,那可不得了。」
「嗯!」她坐到陸雲軒腿上,溫柔地撫着他的臉頰。「柔兒知道前一陣子讓大哥擔心操勞了,以後我一定乖乖聽大哥的話,再也不任性胡鬧了。」
陸雲軒笑道:「妳別凈挑些好聽話來哄我了,說得跟真的一樣!妳有幾斤幾兩、心裏在算計什麼,我會不知道嗎?」
厲柔吐吐舌頭,紅了臉傻笑。
「快去加件衣服吧!一會兒,我要和齊叔、潘叔到擢錦閣去盤點過年要用的東西,妳要不要一塊兒過來瞧瞧?」
「要要要,當然要!」她笑着大嚷,飛快在陸雲軒的臉上吻了一記,然後喚來菱兒,替她加了外套襖子。
「嘿!柔兒啊!」潘霸見了她就忍不住調笑兩句。「妳閉關滿了嗎?莊主放妳出來了?」
厲柔瞪他一眼,大發嬌嗔。
「什麼放不放的?多難聽!人家又不是囚犯!我先過來看看潘叔給我準備了什麼過年好禮,如果不合意,還可以早點告訴您,好讓您換去。」她自己先笑開來。
「妳這丫頭,身體才好些,腦袋瓜子卻又開始使壞!」潘霸笑罵道。「妳要紅包倒也不難,不過得先幫我寫幾幅對聯才成。潘叔我大刀雖使得不錯,大字可就不行了。上回看妳寫藥方子,那幾個字寫得倒是可以,不如幫我寫幾幅來貼貼吧!」
「可以?」厲柔瞪大了杏眼,氣呼呼地道:「不是我誇口,楓林山莊裏上上下下,能找出幾個一手字寫得做我這樣『可以』的人,只怕很少呢!」
可以?真是侮辱人!
眾人大笑。陸雲軒推了她一把,笑道:「妳那雙手也只能拿拿筆罷了,還好意思誇口!趕明兒個,妳若不累,就替齊叔、潘叔寫幾幅聯子吧!」
隔幾天,她果真寫了好幾幅春聯出來。與菱兒兩個人前前後後地貼了起來。
「左邊!再左邊一點!」厲柔站在下頭,指使菱兒爬上梯子貼對聯。「還要再左一點!」
「這樣可以了嗎?」菱兒問道。
厲柔眼角瞥見卜鈺走過來,心生一計,假意抬頭看春聯,然後一個不留神踢倒梯子。菱兒驚叫一聲,重心不穩地摔下來。卜鈺施展輕功,打老遠飛躍過來,在她落地之前及時將她抱住。
「妳沒事吧!」臉上甚是關切。
菱兒雙頰羞紅,連忙掙着下來,訥訥道:「謝謝!」
卜鈺也脹紅了臉。「不敢,不敢,冒犯姑娘了!」
厲柔抿着嘴偷笑,然後乾咳一聲。「卜鈺,多謝你啊!幸虧你抱得好,要不然……」
「柔兒!」陸雲軒忽然出現,而且臉色不太好看。「我有事找妳,跟我來!」
「我……我和菱兒在貼春聯,現在沒空。」陸雲軒八成看見了剛才她乾的好事,又想教訓她了。她推託道:「等會兒我還要給潘嬸送幾幅過去,忙得很,沒有空……」
「寫好的春聯都交給卜鈺和菱兒吧!讓他們兩人去弄就得了,不用妳忙。」他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就走。
回到朝陽樓,陸雲軒關上房門,做勢要擰厲柔的臉。
「妳又不幹好事了!我剛才親眼瞧見妳故意踢倒了菱兒的梯子。」果然被他看見了。
「人家是好心嘛!」厲柔喊冤。
「什麼好心!根本是淘氣!萬一摔傷了菱兒怎麼辦?他們倆好好的,不用妳瞎操心!」
「誰說不用操心,菱兒靦腆害臊,卜鈺又是個二楞子,傻不隆咚的。所以我們自然要在旁邊給他們加把勁才是。」
「是妳的頭!感情的事,時候到了,自然就成了,旁人急不來的。」他伸臂將她攬在懷裏。「妳啊!真不知怎麼說妳才好!眼看過了年又長了一歲,可得學着懂事點,嗯?」
「知道了!」她懶懶地應着,順勢攀着他的頭頸,在他的頸邊耳旁輕輕呵氣。
陸雲軒忍俊不住。「還說不胡鬧!」見她嬌俏婉媚,言語若笑,不免動情。在她的櫻唇上深深吻了一吻。
厲柔一時臉紅心跳,抬眼見他含情凝視自己,又羞又窘,不禁低了頭。半晌,陸雲軒忽然輕嘆一聲,似乎有着無限的憂思難以排解。
「大哥,你有心事?我瞧你這一陣子有時總會愁眉不展的,為什麼?是因為我而得罪了玉虎堂的事嗎?是不是他們找上門來了?」
陸雲軒微微一笑。「妳別胡思亂想,小小的玉虎堂算得了什麼!況且玉君為人不正,還差點害你送了性命,死了也罷!」他伸手輕撫厲柔的頭髮,問道:「最近好些嗎?胸口還疼不疼?」
「我沒事的!」她又鑽回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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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厲柔第一次在山莊裏過年,圍爐、拿紅包、擲骰子、放花炮等等,都讓她覺得有趣極了。大玩了兩天,結果初三就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莊主一大早趕到天崗堡那兒給舅爺拜年去了,過一、兩天便回來,他出門之前吩咐我跟您說一聲。」菱兒道。
「是嗎?」若是去別處還好,一提起天崗堡,她就渾身不舒服。
厲柔天天巴望着陸雲軒趕緊回來,卻一直等到第四天傍晚才聽家丁說莊主回來了,人已到了山下。她滿心歡喜,抓了許多的花炮煙火跑到朝陽樓的天台上,準備等他進大門的時候放將起來,給他一個驚喜。
她站在天台上,遠遠瞧見陸雲軒穿着一身黑皮貂裘、騎着追風踏雪而歸,趕忙喜孜孜地蹲在地上把各色的花炮放了起來,算是迎接他回來。手忙腳亂了一陣子才完全放完。她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張望時,陸雲軒正偕同一名女子穿過迴廊走向大廳。雖然距離甚遠,厲柔還是一眼就瞧出了那個女子是連婉心。
她腦筋里轉過無數念頭,不知怎麼的,忽然不安起來。站在天台上呆了半天,一會兒覺得冷,下得樓來,正要回房裏,隔着窗卻聽見菱兒和另一個丫頭小梅正在聊着。
「真的嗎?」菱兒驚問。厲柔不禁停下腳步,傾耳細聽。
「怎麼不真!」小梅道。「莊主和表姑娘的親事是老早就定下來的,別說山莊裏人人都曉得,就是江湖上,只怕聽說過這件事的人也不少呢!不過莊主不喜歡人家在他面前提起,所以大家也都不怎麼說就是了,難怪妳從沒聽說過。柔兒姑娘呢?她也不知道嗎?」
「大概不知道吧!」
「我還聽說舅老爺已經跟莊主和兩位當家說過了,叫他們過完年就該準備準備了。」
「準備什麼?」
「哎呀!妳真是笨!當然是準備娶表姑娘過門的事啊,這還用問!」
厲柔聽到此處已經呆了,心頭亂跳,一時之間幾乎站不住,撫着胸喘了半天氣才略略回過神來。
她故意放重腳步,喚道:「菱兒!」
房裏的兩人住了口,齊齊迎出來。
「我的髮帶鬆了,妳幫我它新繁一系。」厲柔裝做沒事人似的。
整個晚上,厲柔圍着被褥坐在床上,聽着外頭呼呼風聲,想起稍早小梅和菱兒的對話,只覺椎心刺骨,淚水無聲地掉下來。
「大哥,這就是你為難的原因嗎?」她怔怔望着窗外。
今午的冬天似乎特別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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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幾日,各路來賀節的親友,更是絡繹不絕,陸雲軒和兩位當家、各院院主和堂主來來回回,若非自家請客就是被人請去吃年酒,比往常更忙碌。一連熱鬧了幾日,方才過完了元宵,年節算是正式結束。一切恢復正常作息。
這一日,陸雲軒見厲柔獨自倚窗沉思,便輕輕走了過來,柔聲道:「當心冷風吹了凍着。」替她關上了窗,回頭打量她半晌。「妳在想什麼?有心事?」
厲茉很少有這樣沉靜穆然的神情。
「我在想我爹和我娘的事。」
「什麼事?」
「我在想,他們從來就不想傷害任何人,只不過想廝守在一起而已,為什麼這麼難?」她頓了一頓。「我不知道爹娘曾不曾後悔當初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我相信他們對如今這樣的結果,一定感到非常非常地……遺憾吧!」
「妳這麼認為嗎?」
她凄然地笑了笑。「你看看,為了成全他們兩人的私情而死了一百多條人命,甚至連我娘也不能倖免……值得嗎?而且他們花了這麼多的心血,付出了這麼多的代價,到頭來仍然不免天人永隔、抱憾而終,整件事情中,這一點最令我感到害怕。」厲柔眼眶裏珠淚轉了幾轉。「毀了兩大家族,死了那麼多人,最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得到幸福快樂。這是不是很可怕?」
「不要說了!」陸雲軒心裏一陣刺痛,忙安慰她道:「別胡思亂想了,妳看看妳,前陣子好不容易長了些肉,最近怎麼又瘦了下去?」
他想引她換個話題,厲柔卻自顧自說下去:「大哥,我有點想家。我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再不回去看看,到時候野草叢生,遮蔽了舊路,我怕自己真的會認不得回去的途徑了!」
「不行!」陸雲軒大吃一驚。「妳不可以一個人說走就走!如果真要回去,我陪妳一塊兒回去,咱們回去看看或住個幾天都可以,可是仍然要回來楓林山莊才行。」他緊緊握着她的手。「等春天暖和點,雪融了,我再陪妳回去,好不好?」
他有種感覺,如果她當真回去,就不會再回來了,他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柔兒。
不!
他雖然不確定厲柔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但必定事出有因。也許,她已經聽到了些什麼。況且他與婉心的婚約從來也不算是個秘密。
他忽然一把將厲柔緊緊抱住,狂吻着她,吻她的細發、她的紅頰、她的櫻唇、她的玉頸……
佔有她之後,是不是可以就此留下她?
他不知道。只是不停地喃喃自語道:「柔兒,柔兒,妳是我的……我只要妳一個……」
要怎麼樣才能永遠與她廝守一起,永不分離?厲柔的父母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正確的,但仍孤注一擲、不計後果地做了決定。如今輪到他的頭上來了,他又該如何抉擇?
思考了那麼久,總是轉不出情感的迷宮,不過有一個念頭卻從不曾改變過──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她。
陸雲軒緊擁着厲柔的嬌軀。
對她的愛,忽然之間排山倒海似的湧上,讓他再難以把持,心蕩神搖。
「柔兒……柔兒……」他呻吟,一時只覺得全身火熱,喘氣愈急。
厲柔也在他的撫觸親吻之下意亂情迷,宛如身在雲端……由他帶着……
像乘着風一樣……
翌晨,菱兒推門進房,準備伺候厲柔梳洗,正要喚她起床時,卻見床下放着兩雙鞋。她大吃一驚,隨即想通了,臉龐羞赧得通紅,連忙又帶上房門出去。
陸雲軒素來警醒,聽見有人進來又出去的聲音,料想是菱兒,心中倒也不甚在意。微微坐起身來,卻驚醒了身旁的厲柔。
「妳醒了?」他低頭看着她,有些恍若夢中的感覺。
厲柔微微一笑。
有她待在身邊,多好。他頓時覺得安心,伸手經經撫着她的臉頰,柔聲道:「妳放心,我絕不負妳!」
「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她微笑道。「我的心已經給了大哥,還說什麼負不負呢?這樣就很好了。」她輕輕道。
陸雲軒一下子不大明白她話中的涵義,還待解釋時,厲柔又道:「大哥的心意柔兒都明白,不用再說了。時候也不早了,大哥不是跟潘叔約了要下山嗎?」
陸雲軒只得匆匆起身。
白雪初融,冬盡春來。
此刻的陸雲軒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他正帶着潘霸和卜鈺往天崗堡而去。這些日子下來,他更深刻地感到與厲柔之間難捨難分的深情摯愛,促使他下定決心到天崗堡走一趟。以前所擔心的事,現在還是害怕,可是除了面對問題並解決它以外,似乎找不到其它退路了。
他想早點讓一切塵埃落定。
不管什麼結局,不管是好是壞。
其貿並不太敢細想最壞的下場會是什麼,但如果不撥開眼前的濃霧,他與厲柔不可能看到未來。
「我和潘叔到下游的分院去看看,過幾天才能回來,妳自個兒小心點,嗯!」他擁了擁厲柔。「乖乖在家等我!」
厲柔凝視了他半晌,微微笑了笑。
「大哥,你也要小心點!」她道。
他沒有對她說實話,沒有告訴她,他正要去解決一道夾在他們之間的難題,甚至也沒有跟齊孟元或潘霸提起。一來不想讓他們操心,二來知道他們一定會不放心,然後用很多話來勸他。
但他什麼也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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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連修竹拍桌子怒喝。「你不想和婉心成親!你想悔婚嗎?」
陸雲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舅舅、表妹體諒成全!」
潘霸和卜鈺見莊主跪下,也連忙跟着跪下。
「你……你居然敢說出這種話來!」連修竹怒不可抑,當下摑了他一巴掌。
陸雲軒不避不擋,硬生生受了這一掌,右頰登時紅腫起來。
「孩兒真心喜愛的是厲柔,至於表妹,我一直待她像親妹妹一般。」
連修竹克制自己滿腔怒火,冷冷道:「雲軒,你真的受了那妖女的蠱惑不成?你和婉心的婚事是當初雙方父母定下的,如今你說反悔就反悔,未免太不將長輩的話放在眼裏!」
陸雲軒不答,這一頂大帽子他頂得萬分辛苦,但眉宇神色依然固執堅定。
連修竹愈發怒火上升,厲聲道:「像厲柔那樣的出身,人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你反倒要娶她進陸家的大門,你昏了頭嗎?你想從此身敗名裂不成?你想清楚了沒?」
「孩兒已經想清楚了。」他冷靜地道。「別人怎麼看我和她的事,我並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連修竹冷笑。「婉心早已許配給你,你臨時悔婚,叫她以後怎麼做人?」
陸雲軒脹紅了臉,還是那句老話:「求舅舅、表妹體諒成全!」
叭!他又挨了一巴掌。
潘霸着了慌,連忙在一旁勸道:「舅爺!這……您先息息怒,有話好說嘛!」又悄悄拉了拉陸雲軒,示意他態度放軟些。
「孩兒……已經與柔兒有了夫妻之實。」陸雲軒終究說了出來。
「你!」連修竹正要開罵,又回頭想想,年輕人貪玩不懂事也是常有的,也必定是厲柔百般勾引才讓雲軒惹下這等醜事。眼下還是避免把事情鬧僵才好,他沉吟了半晌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這樣吧!先把你和婉心的正事辦一辦,一年之後,如果厲柔能逐步向善,我就准你納她為妾。」
陸雲軒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坦然道:「請恕孩兒無法照舅父的意思去做。孩兒之所以不能娶婉心表妹,也是為了表妹着想,即使我娶了她,她也不會幸福的,因為我只愛柔兒。」
「畜生!」連修竹盛怒之下,一掌往陸雲軒胸口拍去,掌風中含着呼呼的勁道,去勢甚猛,潘霸和卜鈺眼見陸雲軒仍然沒有閃避的意思,倉皇之間兩人齊聲大叫「手下留情!」
他們同時拉開陸雲軒,但出手終究慢了一步,掌乃仍然擊上他的肩頭。陸雲軒身子晃了晃,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潘霸等人連忙搶上扶持。卜鈺怒道:「舅爺,你──」
「卜鈺,不可無禮……」陸雲軒勉強道。
連修竹暗暗後悔自己衝動之下出手太重,況且陸雲軒即使受了一記重掌,神色之間仍然沒有半絲屈服的樣子,顯然是心意已決了,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深深嘆了口氣。
「由你去吧!反正你都已經決定了,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你自個兒看着辦吧!以後也不用再來了……」他揮了揮手。「你走吧!」
「舅舅……」陸雲軒仍然跪倒在地上,聽見舅父的言下之意顯然暗示他們從此不相往來,眼眶不禁一紅。「孩兒若未能求得舅舅和表妹的諒解,這輩子不會與任何人成親。」
連修竹還來不及答話,僕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老爺,小姐騎着馬跑出去了,屬下們攔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