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Anne:

你好嗎?我很不好。

記得我上次提過的“瘟神”嗎?他已經變成我的“男朋友”了……嗚……

一想到自己居然為了一碗炒麵妥協我就痛苦得想殺人……而這種痛苦還要持續一個月又三十天……我好希望自己突然失憶

我不是沒想過逃亡。逃到馬來西亞的親戚家去。雖然心媛用不了兩天就能找到我。總比坐以待斃要好得多(“坐以待斃”的意思就是呆坐在一個地方等死神我上門)若不是老闆催專案的電話一通接一通地轟炸我。我早就逃了。

今天上午好不容易趕出兩個程式。這才抽時間回你的E—mall,晚上還有一個程式要寫,是最後一個。也是最複雜的一個。我已經做好了熬通宵的準備。

如果這個專案順利過關。我打算向老闆申請一個長假。去哪裏度假我還沒想好。如果錢夠的話,我想去加拿大……當然是去看你啦。

對了Anne,我們通信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呢!寄張照片給我看好不好?今天就說到這裏吧。祝你“百事可樂”!

yours,

R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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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了。月亮上山了。

烏漆抹黑的公寓裏只有液晶螢幕透出微光,模模糊糊照亮一雙充血的眼睛。

方如強忍着摔掉筆記型電腦的衝動,眯起眼睛一行一行地檢查螢幕上有如螞蟻開會的程式。

這裏……應該是這樣……好,再跑一次……

Bug?又有Bug!讓發明電腦的人去死……她絕望地拉扯頭髮,仰天長嘯。

不行不行,堅持住堅持住,寫完這個就可以休息了,想想身後不到兩步那張正在向她招手的床……不對不對!現在不可以想床!想想……想想專案過關后飛進口袋的薪水和即將到來的長假

螢幕上的螞蟻字母突然自己蠕動起來……爬啊爬啊……越爬越快……終於幻化成老闆那張催命鬼似的青面獠牙。她的額頭也在同一時間貼上桌面。

她不是要睡……只是把眼睛閉一會兒……只一會兒就好……

她是被一陣怪聲驚醒的。

“稀簌稀簌……沙啦沙啦……”

好像是從門口傳來的……門口……門口?門口?!

她徹底清醒過來。冷汗流了一身。

難道……是賊?怎麼辦怎麼辦……她很窮,很窮很窮,銀行里的存款只有四位數,廚房抽屜里的現金連五十塊都不到,電視和冰箱也都是被別人淘汰了的二手貨,全部家當里唯一值點錢的只有她眼前這台筆記型電腦……

不行!絕對不能讓賊人發現!她要保護她賴以生存的工具、她的飯碗!還有那堆她寫了整天而且尚未完整備份的寶貝程式!

當機立斷。方如一手蓋下液晶螢幕,另一手朝桌下摸去。那裏應該有她當初沉迷攝影時用的三腳架……摸到了!很好,不輕不重。是件趁手的兵器。

盯着液晶螢幕看了太久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客廳里的黑暗,可她還是勇敢地提着三腳架高拾腳、輕落步,一步一步摸向門邊

“碰……噢!”額頭在不小的衝擊下隱隱作痛,很快鼓起一個包。她撞到什麼了?伸手摸摸看……咦?是門框?好丟人……居然在自己家裏撞到門框……

這就是溫楚揚將門推開后看到的畫面——朦朧的月光里,一個身穿皮皮蛙睡衣的小女人拎着不知什麼東西和門框大眼瞪小眼。

他想笑。笑聲才脫口就被一聲尖叫蓋過。一根黑不溜丟的東西當空劈下。

搞什麼?他朝旁邊閃,可右肩還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棍。他吃痛地悶哼一聲。

“打死你!打死你!”方如繼續不怕死地揮動武器,窮追猛打。“讓你闖空門!讓你三更半夜偷東西!讓你不偷別人偏偏偷到我家來!讓你欺負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你懂不懂什麼叫‘破家值萬貫’?你懂不懂什麼叫職業道德?你……哇啊啊啊……碰咚……”

腳下突然一絆,她重心不穩地栽向前,尖叫着撲到賊人身上。兩具身體在黑暗中重疊着倒進硬木地板的懷抱……

塵埃散盡……

方如只覺得頭昏腦漲,幾顆金星在眼前轉來轉去卻照不亮她身子底下壓着的東西……

呃……東西?對了!是小偷!可他怎麼一動不動?該不會暈了?呼……幸好她夠英勇,臨危不懼,經過一番艱苦搏鬥才將小偷制伏。明天的早報很可能會登出“美少女力擒盜匪,巾幗不讓鬚眉”的頭條,記者會來採訪她,說不定還會請她到附近的中小學演講……哎?怎麼起不來?真彆扭,這肉墊子害她不知道該把手放哪裏才好……乾脆撐在他肚子上好了,反正昏迷中的人不會覺得疼……好,用力撐……起來一半了……哎?她的腳怎麼……哇

“碰……”的一聲,失去平衡的身體又再度趴回肉墊上。

怎麼搞的嘛?方如有點生氣地拔着自己被卡在“小偷”兩條腿藝間的右腳,膝蓋無可避免地在那兩條腿上蹭來蹭去……

“出來啊!”屢試不成,她發出挫敗的嘆息。小手也打算探過去幫忙把其中一條鐵腿移開“別動!”溫楚揚再也無法保持沉默,大喝一聲的同時牢牢扣緊那兩隻越來越不安分的手,也使她更緊密地貼在自己胸前。

方如愣住了。這聲音……

“瘟神?”她眨眨眼。

“是‘楚揚’!”他咬牙切齒。“才一天工夫就忘了自己男朋友的名字?Ruby,你很失敗。”

“我、我……你……我……你放手啦!”方如後知後覺地發現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氣惱地提出抗議。

溫楚揚卻輕笑一聲,像是聽了個不怎麼高明的笑話,任由那兩隻小手在自己掌中徒勞地掙扎。“放手?然後讓你繼續對我‘施暴’?”

“我哪有!?”方如拔高的聲音在接觸到那雙反射了月光的黑眸后一點一點地退縮……

“我、我又不知道是你……”

“如果不是我呢?”溫楚揚很慶幸黑暗隱藏了他怒意升騰的臉。進門就被暴打一頓誰能不生氣?如果進來的不是他而是真正闖空門的小偷……該死!這個冒失欠揍不懂得自我保護的白痴!

方如只覺得箍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到她忍不住痛呼出聲。說來也怪,她這麼一叫,手腕上的力道竟突然不見了。雖然仍被他握着,兩個人的姿勢也沒變,可感覺似乎有點不一樣……

一定是太黑的關係!方如努力說服自己。對,太黑了……她怕黑,她不習慣黑暗的感覺,她更容易被黑暗影響情緒……真的是……太黑了……

“讓我起來!”她大聲說。至少大聲說話可以掩飾胸口不規則的律動,不管那是他的,還是她的……

“為什麼?”

“這是我冢!”

“然後?”

“我要去開燈!”

“所以?”

“所以你把腿給我分開一點!”他不知道她的腳卡住了嗎!?

下邊那位像是愣了一下。然後,一串可以把屋頂掀翻的大笑在黑暗中爆發。

“你鬼笑什麼啊!?趕快把腿分開啦……哇……你做什麼!?”

“肉墊”突然翻身將她壓在下面,一絲熱氣吹進她的耳朵。

“親愛的Ruby,你知不知道……這句話通常該由男人對女人說……”

哎?她說什麼了?

方如努力回想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她好像說……“這是我家”、“我去開燈”,還有“你把腿給我分開一點”……

你把腿給我分開一點?

轟……

不用摸都可以猜出她現在臉有多燙。完蛋了,她居然說出這樣這樣的話,哪還有臉見人啊……可是可是……不對啊!她才沒有那個那個意思!是他故意誤導她,她才會想到那邊去!都是他……他、他在做什麼?

她瞪大眼睛瞧着黑暗中那顆腦袋緩緩下降、再下降……滑滑的髮絲垂落在她腮邊,痒痒的、溫溫熱熱的氣息在她耳垂和頸窩問徘徊……

一股異樣的酥麻突然竄過全身。方如倒抽一口冷氣。

他他他……他竟然舔她!?他怎麼可以……他應該不會、不會對她……那樣那樣……的吧?

“Ruby……”引人遐思的輕喚中和了越來越濃重的男性呼吸。

溫楚揚突然驚覺自己竟有些欲罷不能。原本只打算逗逗她的初衷漸漸滲進某種陌生的渴望……那是什麼?唇角沾到一點涼涼的東西……他舔舔嘴唇,嘗到鹹鹹的味道……

鹹的?眼淚?她哭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混蛋?為什麼那兩行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的淚痕竟讓他有種……刺痛的感覺?

“喂!”他側身挪開自己的體重,拉着她一同坐直。“我是開玩笑的……”

沒反應。

“真的,我沒打算對你怎樣,我還沒到飢不擇食的地步,你不用怕……”

她突然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嘴唇動了動。

“你說什麼?”

“我說……”方如深吸一口氣——“飢不擇食你個頭啦!讓我去開燈!”

溫楚揚乖乖鬆手,着實被她突然爆發的氣勢震懾到……一點點。

方如一按下電燈開關就衝進洗手間,將冷水一捧接一捧地潑在臉上。打濕了睡衣,打濕了頭髮,滴滴答答地落在洗手台邊緣。

幾滴水順着鬢角流進頸窩,她抓過毛巾擦了又擦,卻仍然趕不走那絲惱人的刺癢……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其實……也沒發生什麼,不是嗎?

除了親親她,嚇嚇她之外,他並沒把她怎樣……

如果不是他們一起摔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她失足撞到他身上,如果不是她一直追着他打,如果不是他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的進來……恩!?顧不得一身水的狼狽,方如轉身沖回客廳,五指張開伸到不速之客面前——

“拿來!”

“嗯?”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心媛給了你鑰匙!交出來!”

溫楚揚微微笑着,斜倚在沙發上的坐姿絲毫不變,也沒有掏鑰匙的動作。

“這裏是我家啊!把鑰匙還我!”

“沒這個必要。”他閑閑地開口。

“什麼沒必要!?”方如幾乎尖叫。“我們只是談戀愛,又不是同、同居!”最後兩個字打了結巴,氣勢大打折扣。

他抬頭,目光閃亮。“你比較喜歡同居?”

“當然不是!”

“那真遺憾……”

“遺憾你個頭啦!”方如氣得直喘。

“你專案做好了?”天外飛來不相干的話題,問得她一愣。

不用想,除了心媛還有誰知道她要閉關做專案?想起那些藏匿在程式里做怪的bug,方如更是氣得想扁人。

“知道我忙到天昏地暗還來騷擾我?你故意啊!?”她揮拳咆哮。

“騷擾?”他表情無辜。“Ruby,因為怕吵到你,我連門鈴也沒按……”

“你還說!?”她怒指大門的方向。“現在就離開我家!馬上!”

“陪女友熬夜是男人的責任。”他站起來,走向她,幽深的眸光直望進她泛着血絲的眼睛。“長夜漫漫……Ruby,你不怕嗎?不累嗎?不寂寞嗎?”

“才、才不!我習慣了……”她的舌頭突然打結,視線像被吸住了一樣,就這麼看着他來到跟前,看着他的手慢慢抬高,看着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擦過自己紅腫的眼皮……

她觸電似的倒退一步,腳跟卻正好踩到地上的三腳架。

失了重心的身體朝後仰倒,她雙手亂揮,希望在空中捉住什麼來穩住自己。

就在她認命地閉上眼睛,打算承受地板堅硬撞擊的瞬間,一股力量扯住她的手腕,然後,她跌進一堵溫熱的胸膛。

“怦……怦……怦……”

是他的心跳嗎?好像在哪裏聽過……

停停停!她在想什麼呢?他可是“瘟神”!撞一不要倒八輩子楣的……可為什麼她的手拒絕聽從大腦的指示?為什麼她任憑他圈着,任憑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包圍自己,任憑自己開始胡思亂想……

“Ruby……”他磁性的聲音飄在她頭頂上方。“你在堅持什麼呢?有個人陪在身旁不好嗎?”

“我、我不需要你陪……”她還嘴硬,可聲音卻越來越無力。

“可是我需要。”

“哎?我要趕專案,哪有時間陪你……”

“無所謂,反正我也帶了劇本來看。”他指指擱在沙發上的牛皮紙袋。“你寫你的程式,我讀我的劇本。”

“就……這樣?”方如有些困惑地皺眉。

“沒錯,就這樣。”溫楚揚微笑,完美的唇線勾起一絲玩味,一隻大手開始不規矩的在她背上遊走。“如果你想提供額外‘福利’我也不反對……”

“你去死啦!”方如一把推開他,三步並兩步地沖回卧室,房門“碰”地撞進門框,將一波餘震留在客廳浮動的空氣里。

隔着一道門板,她隱約聽到他的笑聲。這傢伙,還笑!?她恨得牙痒痒。

打開電腦,她強迫自己專心檢查程式。一行一行,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看下去……出來吧……求求你們了……

“滴答……滴答……滴答……”

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分針也是。

好靜啊……靜得好像公寓裏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視線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一點一點地從液晶螢幕上移開……爬過桌上的鬧鐘、爬過牆上的日曆,最後落在緊閉的門板上。

看……不看……再看……哎呀呀!她是怎麼了嘛?不就是客廳里多個人?當他是新買的傢具不就好了?對,客廳里沒有人,只多了個衣櫃……不對,哪裏有人把衣櫃放客廳的?那就多了個酒櫃……也不對,她不喝酒……咦?她什麼時候走到門邊來的!?瞪着自作王張的兩隻腳,方如不知該用右腳去踩左腳,還是用左腳去踢右腳。

算了,深吸一口氣,她握住門把手,小心翼翼地轉動,拉開細細一道縫……

看出去的時候,她不斷告訴自己……她才不想知道“瘟神”走了沒有,她只是……看看他有沒有把門鎖好而已……咦?他還在?

繼續看着他的時候,她又對自己說……她是怕他偷吃冰箱裏有限的存糧才多監視幾分鐘…他斜靠在沙發上,長長的右腿疊在左膝上,因為垂着頭的關係,完美如漫畫人物的臉被遮在髮絲的陰影里若隱若現……他腿上那疊A4紙就是他說的劇本吧?客廳里的燈光會不會不夠亮?奇怪……他好像……

滿腹狐疑地拉開門,方如屏着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左看看、右看看、揮揮手、伸伸腿,再扮個鬼臉……唔,她沒猜錯,他真的睡著了。l

聽着他平穩的呼吸,她突然有種沒來由的心安。很奇怪不是嗎?她居然蹲在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前面,支起下巴光明正大地瞧着他。

一定是因為他太好看了,她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麼原因。

長腿突然動了動,整疊A4紙“嘩啦……”一聲撒落滿地。方如暗叫“不好”,連滾帶爬躲到另一張沙發背後。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她悄悄采出半顆頭……呼……虛驚一場……他還在睡,頭垂得更低了……

她突然笑了,聽到自己的笑聲后慌忙伸手把嘴掩住。

為什麼笑?她抓抓頭,把一頭短髮抓得更亂,卻想不出個所以l然。

聳聳肩,她將滿地的紙張撿起來,拍整齊后輕輕放在茶几上,回房間找出件風衣給“睡美男”披上,這才重新關上卧室房門,繼續去捉程式里的蟲蟲……

這一次,捉蟲大業似乎進展得格外順利。

當程式從頭到尾順利運行過一遍后,方如整個人向後倒去,徹底忽視扶手椅“咯吱咯吱”的抗議聲。

終於做完了……濃濃的睡意涌了上來,突然鬆懈的神經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眼皮……拼着最後幾分力量,她將自己從椅墊轉移到床上。

薪水……長假……她帶着滿足的微笑沉進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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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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