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你怎麼知道我每天晨跑?」莉玫在他們回家途中間。晨跑使她的心情好了許多。她覺得疲倦但又充滿活力。

「我告訴過妳,法藍這些年來密切注意妳的動態。」

「狗屁!」

他突然放聲大笑。

她瞪他一眼,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什麼事這麼好笑?」

「聽妳說粗話。妳看起來那麼像聖母瑪利亞——」

「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好吧,像天使。都是因為妳那張可愛的臉。」他露齒而笑,手指輕滑過她的臉頰,然後敏捷地繞過她搶先進屋。她沒有看到他有動作,但他的手裏突然多了一把槍。「妳看起來像聽到粗話也不會懂。」他一邊說,一邊檢查屋子。

她翻個白眼跟進屋內。「那麼我會牢記以後只說『天哪』,以免驚嚇到你。休想改變話題。溫先生不只是密切注意我而已,對不對?我一直受到嚴密監視。告訴我為什麼。」

「嚴密監視只在剛開始時有,為的是了解妳的日常作息。現在只是不時來確定妳沒事和看看情況有沒有變化。」

「你為什麼要像這樣浪費中情局的時間和人力?」她不得不提高嗓門,因為他在走廊那頭檢查卧室。

「我沒有。法藍用的是私家偵探。」

之前她是氣憤和不敢置信,現在則是大吃一驚。她砰地一聲關上門。「你花錢請私家偵探監視我?天哪,塔克,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不直接拿起電話撥號?」

他沿着走廊朝她走來,在幽暗中像個悄悄移動的影子。

「強恩。」他說。

「什麼?」

「妳叫我塔克。我的名字叫強恩。」

他站在她面前,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和聞到他混合著汗水的男性氣息。她退後一步,抬頭望着他的臉。「我還不習慣。無論有沒有見面,五年來你在我心中都是戴塔克。你成為麥強恩孩不到十二小時。」

「不要連名帶姓,叫我的名字「強恩」就好。」

他文風不動地站着,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似乎非常在意名字的事。

「好吧,『強恩』。但我可能會說溜嘴,尤其是你把我惹毛時。到目前為止,平均一個小時一次。」

他露齒而笑,她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很容易激怒她,還是因為她說了「毛」那個字。他以為她是什麼,修女嗎?如果她每次說了略微不雅的話他都要發笑,那麼他會令她很不自在。

她用食指戳他的胸膛,那感覺就像戳到鋼板。「我們到法國后你就要用另一個名字,我不該先習慣用那個名字叫你嗎?萬一到時我說溜嘴呢?」

「我會小心別惹毛妳。」

「你不準備告訴我?」她不敢置信地問。

「還不到時候。」

她從他身邊擠過。「我要去洗澡。你離開時順便把門鎖上。」

她邊洗澡邊生悶氣。他沒有理由不告訴她他的假名。他只是喜歡唱反調和故作神秘,但他可能早已習慣而不自覺——不,他當然自覺。他做每件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在伊朗時就注意到了。

同理可推,他是故意透露他的真名。而不是看到她太驚訝才脫口而出的。麥強恩不會脫口說出任何事,否則他不可能活到現在。問題是,為什麼?他大可以繼續假裝戴塔克,她永遠不會知道其中的差別。她聳聳肩,拋開那個問題。誰知道麥強恩為什麼做某件事?

洗完澡后,她從容不迫地擦着乳液。離九點上班還早。她早起就是不想匆匆忙忙地趕到辦公室。她拿出一套深藍色的內衣褲,但只穿上內褲。她慢跑和上班時會穿胸罩,但在家就省了。她穿上毛巾布浴袍,系好腰帶,赤腳走向廚房,想看看麥強恩煮的咖啡還能不能喝。

他像先前一樣坐在流理台邊喝咖啡。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走過去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我還以為你要走了。」

「為什麼?」

她轉身面對他,注意到他的頭髮濕濕的。

「我借用另一間浴室洗了澡。」他說。「希望妳不介意。但我不得不穿回這身衣服。」

「我不介意。但我還是以為你要走了。我必須上班。」

「不必,妳正在放長假。」

她啜一口咖啡,掩飾她的吃驚和惱怒。「這我倒是第一回聽說。」

「法藍昨晚安排的。在這次的任務結束前,妳是我的。」

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那句話的涵義。她的心突然一陣狂跳,她從咖啡杯緣偷偷打量他。他看起來高高瘦瘦,但緊身圓領衫綳出他肌肉結實的寬肩窄腰。他那句話是另一個意思,但他強肚的體格使她忍不住想入非非。他的精力充沛是否擴及性愛?如果是……哦!

她連忙把思緒扯離那個方向,那裏只有麻煩而已。「那麼在出發前我該怎麼打發時間?對了,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大約一個星期後。編造經得起考驗的假身分需要時間。在這期間,我們訓練。妳的手槍槍法和自衛術怎麼樣?」

「荒疏了。」

「有沒有受過正規的自衛訓練?」

「沒有,只學過普通的女子防身術。」

「好。我們沒有時間深入探討,但我可以在一周內使妳成為大多數男人的對手。妳的體能狀況很好,這一點很有幫助。」太好了。看來這個星期她每天都得跟他在一起。她嘆口氣,從櫥櫃裏拿出煎鍋。「你早餐要吃什麼?」

***************

法國南部龍宅

龍陸義不信任他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因此他能夠信任的東西少之又少。根據他的經驗,信任是代價太高的商品,而且有等級之分。

他相信他的妹妹瑪麗不會故意做出傷害他的事,但她有時真的很笨,所以他從不把跟生意有關的事託交給她。迫不得已時,他會把生意上的一些小事託交給少數經過他嚴格篩選的員工,但會經常調查他們的財務狀況和私生活,查探有沒有可能會危害到他的弱點。例如他嚴禁員工吸毒,但他不會自大地認為他們會絕對服從他的命令,因此他所有的員工都要接受麻藥測試。

他很清楚他過的生活有多麼危險,他每天都得跟那些絕非一等良民的人打交道。依他之見,他們不是狂人就是瘋子。應付那些人只有一個方法:非常小心。

他不隨便接客戶。想要炸掉學校來訴求世界和平的瘋子,不可能透過他買到炸藥。即使是恐怖份子的世界也必須有準則,不是嗎?陸義要的客戶是確立的組織,因為它們會再度需要他服務,所以不會出賣他。

至於他,他對交貨一絲不苟。除了協議好的收費外,他絕不多取一分一文。他知道他的價值在於他的可靠性。他不遺餘力地確保交貨不出差錯,因此他的生意興隆,在瑞士和開曼島的銀行存款可觀。

由於他非常謹慎,所以任何不尋常的事都會引起他的警覺。今天上午在私人專線上接到的電話就不尋常,因為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個電話號碼。

「嗯。」他靠在椅背上,把玩着從辦公桌上的木盒裏拿出的雪茄。

「嗯?」替他工作多年的秘書兼助理史嘉娜,在計算機前抬起頭。

「我們有個意料之外的客戶上門了。」

嘉娜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有多麼討厭意料之外,但也知道他頗感興趣,否則他早就回絕委託了。一百八十公分的她旋轉椅子面向他,交叉起修長的雙腿。「對方叫……」

「譚子。」

她藍眸圓睜。「哇噻!」

譚子姓譚,名字不詳,在已經混沌不明的恐怖份子世界裏是個難以捉摸的影子。他的名字跟幾樁暗殺和炸彈事件連在一起。但他不會為了製造恐怖而亂開殺戒。如果他炸毀一架客機,那麼他的目標一定是機上的某個特定人士。沒有人知道他是屬於某個更神秘的組織,還是為自己工作。如果是為自己,那麼沒有人知道他的工作日程。譚子是個謎。

龍陸義不喜歡謎。他喜歡知道跟他打交道的到底是什麼人和是做什麼的。

「他要什麼?」

「RDX-a。」

嘉娜沒有多此一舉地問譚子怎麼會知道RDX-a。它的存在只有少數人知道,雖然它的威力在一個星期前得到驗證。但目前還在克服一些製造上的問題,例如它的穩定性還不夠,加速變質的傾向會給使用者帶來危險。

「找出譚子的所有資料。」他說。「我要知道他的長相、出生地等等。」

「你要接受委託嗎?」

「視情況而定。」陸義點燃雪茄,吸了幾口。去看蘿菱前,他必須先換衣服;她喜歡雪茄的味道,但煙對她有害。

嘉娜已經回到計算機前開始查詢了。計算機是他不信任的另一樣東西,所以他的記錄都不在嘉娜那台上網的計算機里。再周全的加密程序也抵擋不了駭客的入侵。依他之見,唯一安全的計算機就是不跟任何東西聯機的計算機,例如他辦公桌上用來儲存記錄的那台。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他經常更換密碼。密碼都是從一本翻舊了的狄更斯「雙城記」里隨便挑出來的字。他會把密碼所在的書頁折個角,然後把書攤開放在桌上,好象不重要似地。他有時會真的看那本書,但與其說是對內容感興趣,不如說是為了避免嘉娜起疑。

他的方法並不完美。密碼換得太頻繁,有時連他自己都不記得選了哪一頁上的哪個字。但只要翻對頁,他一看到那個字就會認出來。

「譚子是哪裏人?」嘉娜問。「我用一般搜尋找不到他,我需要更接近的焦點。」

「美國吧!但我聽說他在歐洲住了至少十年。試試蘇格蘭警場。」

她嘆口氣開始敲鍵盤。「這總有一天會害我被逮捕。」她抱怨。

陸義露出微笑。他喜歡嘉娜;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個軍火販子,但她的態度始終像在普通的公司上班。她不怕他,但也沒有愛上他。他了解女人,知道自己對女人的影響。但嘉娜曾經坦白表示她喜歡他,但沒有興趣跟他上床,這一點令他如釋重負。

她跟別的男人上床,最近是跟他的埃及保鑣海杉。海杉第一眼看到嘉娜這個高瘦、金髮的美國女郎就被她迷住了。陸義只希望嘉娜對海杉失去興趣時,海珊的埃及脾氣不會爆發。

「可惡!」她在一分鐘后吼道。「那些混蛋加上了——」

她突然站起來,開始喃喃自語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思索着該如何進入蘇格蘭警場的數據庫。陸義吸着雪茄等待。

「好吧,如果我試試這個。」她終於回到座位上鍵入另一串指令。

十分鐘后,她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終究比你們這些混蛋聰明,」她得意地說。「看看你們對名字不詳的譚子了解多少。」

屏幕上出現一個檔案。嘉娜按下打印鍵,打印機嗚嗚地吐出一張紙。

「沒多少東西。」陸義在她起立把紙拿給他時咕噥。「試試聯邦調查局。如果他是美國人,他們也許有更多他的資料。」

他開始閱讀。蘇格蘭警場沒有多少譚子的確鑿情報。「據說」與德國和西班牙的恐怖組織合作過。「據說」與愛爾蘭共和軍有來往。「據說」是美國人或加拿大人,年齡介於三十五到四十五歲之間,居住地不詳。

這些粗淺的情報至少給了他調查的起點。他在歐洲的人面極廣,如果上述那三個恐怖組織里有人知道譚子的事,陸義很快就會知道。

嘉娜一邊嘟嚷咒罵,一邊設法進入聯邦調查局的數據庫。聽到勝利的「啊哈」時,他知道她成功了。

「哦,真沒想到我竟然替我們弄到了一張相片!」她驚訝地說。「照的不是很好,有半邊臉被遮住了,但有總比沒有好。」

陸義起身走到嘉娜的計算機屏幕邊。「能夠增強這張相片的效果嗎?」他問,端詳着相片里那個正要上車的褐發男子。

「照到的部分可以,但沒照到的那半邊臉就沒辦法了。」

「他的左手戴着一枚戒指。結婚戒指嗎?」有意思,陸義心想。令他感興趣的不是譚子可能結了婚,恐怖份子也有人結婚生子。令他感到有趣的是,譚子這種人竟然會戴着結婚戒指這樣傳統的象徵物。

從相片里的人車比例可以看出褐發男子相當高。他側面對着照相機,因此相片清楚拍出他的左耳。這張照片可以是在任何地方拍到的。相片里的汽車都看不見車牌,連車型都難以分辨。背景的紅磚建築同樣普通,沒有任何招牌或標誌可以看出拍攝地點。

「我先把資料打印出來給你看,再來增強相片效果。」嘉娜按下打印鍵。

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資料比蘇格蘭警場多,由此可見兩者間的合作並不如應有的密切。照理說,國際刑警組織蘇格蘭警場,應該擁有美國聯邦調查局擁有的國際恐怖份子的情報。陸義納悶着美國聯邦調查局為什麼有所保留。

「譚子。」他默念着。「姓譚,名約瑟。出生地不詳。一九八七年於亞歷桑那州吐桑市首次被認出。之後消失,一九九二年於柏林再度出現。褐發藍眸。左肩胛有長約十公分的刀疤。」

背上有刀疤,陸義心想,譚先生過的生活還真多彩多姿。

「目標因下列等案約談不到而遭通緝:一九八七年發生在亞歷桑那州吐桑市的法院爆炸案,一九九二年發生在意大利的北約組織彈藥車搶案——」陸義聳起眉毛。他自認對軍火世界瞭若指掌,但從未聽說北約組織彈藥車搶案。清單上列出許多案件。簡而言之,譚子因十五個不同案件約談不到而遭聯邦調查局通緝。

譚子被認為是不屬於任何組織的獨立。他是受雇於人的殺手,陸義心想,取人性命不是出於私人恩怨或引以為樂,而是為了高價僱用他的人。從他被列為主嫌的案件清單看來,沒有一個目標是「軟柿子」,全部是「扎手貨」。目標越棘手,價碼越高。

這次僱用他的是誰?是誰聽說了RDX-a而僱用譚子購買它?僱主為什麼不直接跟他接洽,而要用譚子當中間人?僱主的地位一定很重要,身分曝光會造成太大的損矢。

「那不是結婚戒指。」嘉娜把相片打印出來。

陸義拿起打印出來的相片。嘉娜說的對,戒指的樣式很特別,似乎是由十二條細小的金繩索纏繞而成。不,不是繩索,是蛇。戒面看起來像個蛇頭。

譚先生的左耳穿了耳洞,戴着一個不顯眼的細金環。

譚先生的幕後主使者很小心,派他出面跟陸義打交道,自己則躲在安全的幕後。

但陸義一樣小心,他不跟不了解的人做生意。

「我想,我要見見這位神出鬼沒的譚先生。」他喃喃地道。

美國維吉尼亞州

莉玫在鬧鈴響之前就按掉鬧鐘,起床換上慢跑裝,到浴室梳洗完畢,然後從容不迫地走進廚房。不出她所料,麥強恩坐在流理台邊的老位子上喝着咖啡。

「很好笑。」他的抱怨使她笑了起來。

「別板著臉。反正你還是進來了,對不對?」

「對,但我不得不從洗衣間的窗戶爬進來。真是有損尊嚴。」

而且非常安靜,她心想。她是個淺眠的人,但什麼聲音也沒聽到。「我猜窗戶的警報器也被你分流掉了。」

「不,我使整套系統當機了。別用接觸式的,換成紅外線式的吧!」

她皺眉瞪他一眼。目前的保全系統花了她一千美元,現在他竟然提議她再花兩千美元。「也許我應該像處理後門那樣處理所有的門窗。高科技不管用的地方低科技似乎很管用。」

「高低科技皆可。」他舉杯致敬。「那個主意很不錯。」

低科技用來形容她對後門做的事很恰當。她在五金店買了兩組普通的鉤鎖,把第一組以正常方式安裝,也就是鉤子裝在門板上,鉤環裝在門框上。第二組上下顛倒地平接在第一組下方,但把鉤子裝在門框上,鉤環裝在門板上。

只裝一組鉤鎖時,任何人都可以用信用卡或小刀插進門縫裏挑開鉤鎖。但有上下顛倒和左右相反的兩組鉤鎖時,這個方法就不管用了。由下往上移動信用卡時,會碰到上下顛倒的第二組鉤鎖而使鉤子鉤在鉤環里。由上往下移動信用卡,會碰到正常的第一組鉤鎖而使鉤子鉤在鉤環里。

當然啦,即使是兩組鉤鎖也抵擋不了蠻力,但把門撞開會弄出很大的聲響。她很得意她用兩組簡單的鉤鎖就擋住了他。

當他們離開屋子時,強恩沒有往右轉向公園,而是往左轉。

「公園在反方向。」莉玫在追上他時說。

「我們昨天跑過了。」

「這表示你一條路線從不跑兩次,還是你很容易感到無聊?」

「無聊。」

「騙人。」

他的回答是露齒而笑,然後他們沿着無人的街道默默跑着。天空中看不到星星,空氣濕濕的好象要下雨。除了前臂因昨天的射擊訓練還有點酸痛以外,她覺得自己的狀況都很好。

他們跑了大約半個鐘頭時,一輛汽車轉入他們慢跑的街道,筆直地朝他們駛來。車速很慢,好象在尋找什麼夷西。

強恩伸出右臂勾住她的腰,把她拉到一棵樹後面。她忍住本能的叫喊,及時甩手抵住才沒有被他壓扁在樹榦上。她看到他左手握着槍。她屏住呼吸,把臉頰緊貼在粗糙的樹皮上。

「兩個男子。」他以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說,他的呼吸吹拂着她的髮鬢。「可能是法藍僱用的私家偵探。」

「可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們監視妳的時間表,他們也不知道我在這裏。由於妳不在平時的慢跑路線上,所以他們可能是在找妳。」

想到監視時間表就令她不悅。這幾年來晨跑時有汽車經過的次數不知有多少,她除了本着女性天生的警覺看着汽車轉彎消失外,什麼也沒多想。她為自己的不知不覺感到丟臉。她應該更加警覺才對。

樹皮刮著她的臉頰,她的胸部壓扁在樹榦上。「退後一點,」她快喘不過氣來了。「你快把我壓扁了。」

他只退後一點點,但她比較能呼吸了。等汽車駛遠后,他才完全退開。她長嘆一聲離開樹榦。「如果他們是自己人,為什麼不讓他們看見我們?」

他繼續以穩定的步伐慢跑,她跟了上去。「首先,我不確定他們是自己人。其次,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更不想讓他們看見我跟妳在一起。」

「他們算哪門子的保鑣,」她抱怨。「讓你連續兩天闖進我家。」

「我到達時他們不在那裏。他們剛才一定是在開車監視。」

「你為什麼不叫溫先生暫時取消監視?那樣以後有人開車經過,我們就會知道他們不是自己人。」

「我也許會那樣做。」

那輛車繞了一圈又出現在街上。「假裝追我,看他們會不會開槍制止你。」莉玫說,突然加快速度,知道車的頭燈還照不到她。強恩的低聲咒罵從背後傳來,她差點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她只跑了三步就被他撲倒在行人路旁邊的柔軟草地上。除非他們移動,否則在黎明的黑暗中不會有人看到他們。

不顧她的扭動和輕笑,他壓在她背上不讓她動彈,直到車子再度駛過。「小壞蛋,」他喘着氣說,好象也在努力壓抑笑聲。「妳要害死我嗎?」

「只是要使你保持警覺,麥強恩。」

「使我趴下還差不多。」他嘟嚷着爬起來,然後拉她站起來。「萬一有人從窗戶看到而報警呢?」

「那時我們早就不在了。如果還在,我就說我絆了一咬,你想要接住我。沒問題。」

「希望妳玩得開心。」他低聲吼道。

她吃驚地發現她的確玩得很開心。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她覺得生活有了目標,好象有重要的事可做。研發竊聽器雖然有意思,只是一直坐在長凳上測試電流無法給她帶來極大的樂趣。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充滿了生命活力,好象過去五年來過的都是行屍走肉的日子。她一直維持晨跑的習慣,但直到昨天才體驗到肌肉屈伸和血液奔流的快感。她喜歡跟麥強恩斗,無論是鬥嘴、鬥智或鬥力。她不是手槍迷,但她也喜歡學習各種手槍的知識和用法,了解自己的極限和儘力達到那些極限。她想要有更多的知識和更多的作為。

這就是外勤工作的危險和魅力。她體驗過那種魅力,也抗拒了五年,但現在興奮使她熱血沸騰。她不知該怨恨或感謝麥強恩把她拖回外勤的世界。

五年的懲罰夠不夠消除害死達勒的內疚和苦痛?想到以前跟他一起慢跑的時光使她亂了腳步。達勒會喜歡過去五年來的她嗎?恐怕不會。達勒雖然行事低調,但他是個熱愛危險和挑戰的人。不然他怎麼會加入海豹部隊,之後又成為特約幹員?達勒和她就是因為本能地知道他們是同類才相互吸引。

麥強恩也是同類,而且更有甚之。她的腦海里突然警鈴大作。重回諜報圈是一回事,對諜報圈的另一成員產生感情則是另一回事。

她必須提高戒備,因為在緊張的情勢下情緒很容易泛濫。偏偏麥強恩是那麼迷人。他跟她在一起時似乎很放鬆,但他從未因說溜嘴而泄漏個人私事。她對他仍然一無所知。

自衛術訓練所需的身體接觸已經使她感覺到肉體吸引力的危險。哦,將來她得更加小心才行。什麼將來?這是下不為例的事,不是嗎?在這次的短暫合作之後,她會回到她安全熟悉的工作,他會再度失去蹤影。

「要打道回府了嗎?」

她看看手錶,他們已經跑了一個多小時。幸好他們不是跑直線,而是繞着街廓兜圈子,否則跑回她家還需要一小時。天快亮了,街上的一景一物都清晰可見。「萬一私家偵探還在找我呢?」

「最好如此,否則——」他沒有把話說完,但她猜得出他要說的是,否則他們就得另謀高就了。

「他們會看到你。」她指出。

「我會先閃人,讓妳獨自回家。他們看到妳平安回家就會收工。」

「今天還要練習打靶嗎?」

「打靶和更多的自衛術訓練。」

有了新領悟后,她不知道無法避免身體接觸的訓練是不是個好主意。「我還以為我只需要學會基本的招數就行了。」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何況,有備無患嘛。對了,今天會有包裹送到妳家,裏面是衣服首飾。」

「為什麼要送新衣服給我?」

「卧底用的。妳要以大使夫婦老友女兒的身分參加使館宴會。」

盛裝赴宴?莉玫喜歡任務的這個部分。跟大部分的女人一樣,她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每一件都要試穿。」他繼續說。「衣服必須非常合身。不合身的都得修改或更換。」

「改過就不能退。」

「別擔心,衣服妳可以留着。」他四下張望。「我們就在這裏分開,五分鐘后見。」他向右轉,加大步伐穿過兩棟屋子間的小巷,跳過籬芭,消失在視線之外。

莉玫的腿已經炮酸了,她還是強迫自己加快腳步,企圖搶先強恩一步到家。他們並沒有在比賽,這樣做很傻,但她還是照做不誤。這會兒如果有人看到她,一定會以為她在逃命,只不過她後面並沒有人在追她。

她看到監視車停在前方的街角。她從它旁邊飛奔而過,連看都沒有多看車裏的人一眼。越過監視車二十公尺時,她聽到引擎發動聲。

離家還有兩條街。她不顧大腿肌肉的抗議,強迫自己保持速度。抵達家門口時,她的眼角餘光瞥見監視車緩緩駛過。她拿出鑰匙打開門,氣喘如牛地栽進屋內。

她靠在門邊的牆壁上,不知道搶先到家值不值得她如此勉強自己。她的心跳大聲得有如擂鼓。或者她聽到的不是自己的心跳聲?她強迫自己放慢呼吸,側耳傾聽。

公用浴室傳出流水聲。

她一邊生氣地喃喃自語,一邊走向她的浴室。

***************

那天傍晚,練習完自衛術和打靶之後,她繞到五金店買下店裏所有的鉤鎖,花兩個小時把它們安裝在所有的門窗上,除了公用浴室那扇又高又小的窗戶。她想看看強恩有沒有辦法從那扇小窗戶鑽進來。低科技保全措施安裝完畢后,她開始試穿送來的衣服。

由內到外,從頭到腳,各種場合所需的每一件衣物都是昂貴的名牌。首飾包括成套的珍珠耳環項鏈、鑽石頸飾、金觸金煉,以及一套美得令人屏息的黑色蛋白石、煉墜和耳環。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套蛋白石首飾放回盒子裏。

電話鈴響,她拿起話筒。「喂?」

「衣服看過沒有?」

「正在看。」奇怪他竟然無需表明身分。雖然從未跟他通過電話,但她還是立刻聽出他的聲音。

「合不合身?」

「大部分。」

「不合身的明天就可以解決。有沒有看到那個蛋白石?」

「剛剛收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東西。」

「蛋白石後面藏着一個發報機,小心別撞到它。明早見。」

電話喀地一聲掛斷。她緩緩地放下話筒。考慮到他對闖入她家的偏愛,他最後的那句話可以解釋為警告。她露出微笑,心裏想着浴室那扇小窗。

「好啊,麥先生,咱們明早見。」

***************

「好極了。」強恩輕聲說,掛斷電話。龍陸義上鉤了。信息按他的指示傳到布魯塞爾的一台計算機。那台計算機自動把信息轉到多倫多的另一台計算機。他再用電話卡打電話取得多倫多計算機里的信息。電話卡是無法追蹤的,即使龍陸義肯花那個工夫追查。他可不希望來電顯示器上冒出譚子的名字和電話號碼,或電話號碼是可以追蹤的。

現在他只需要算準時間。首先他必須使龍陸義注意到莉玫,看他有沒有邀請她到他的別墅。如果沒有,他就得改變計劃。如果有,他不想比莉玫先抵達龍宅。

莉玫。這幾天跟她在一起雖然愉快,但她快把他逼瘋了。利用自衛術訓練的機會碰觸、挑逗她,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讓自己受那種折磨。但他欲罷不能,因為她有太多地方令他歡喜,例如反應快,好勝心強。

她不知道在伊朗時他有多麼羨慕達勒,現在她注意到他了。但採取行動仍嫌太快,所以他必須努力控制自己的亢奮。她剛剛才明白自己受他吸引,所以不可能接受他的任何行動。

如果他們是剛剛認識和開始交往,他就可以按自己的步調展開追求。但他們兩個有共同的包袱,達勒的死使他們有所關聯,卻也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只有他能打破這個障礙,只有他能重新點燃她對異性的興趣,因為只有他了解她的心結和她的天性。於公於私,他都能給她所需的興奮。她這幾天來一天比一天容光煥發。他恨不能把她拉進懷裏,讓她知道他的感覺。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還不習慣渴望達勒以外的男人,尤其是他。但她很快就會習慣,這一點包在他身上。

他煩躁不安地起身在房間裏坡步,本能地避開窗戶。他不記得哪個女人的反應對他如此重要,連芃妮也沒有——

他嘎然止步,視而不見地望着牆壁上的畫。在經過芃妮的事件后,他也許配不上莉玫。如果知道芃妮的事,莉玫也許不想跟他有所瓜葛。也許個鬼,幾乎是鐵定如此。如果他夠誠實正直,他就會把芃妮的事告訴她。

他露出苦笑。如果他夠誠實正直,他就不會做他這一生中做過的許多事。他要莉玫,那份渴望強烈得令他老是失去戒心。他一定要得到她。

***************

龍宅

「妳能追蹤信息嗎?」陸義問。嘉娜手指敲着鍵盤,眼睛盯着計算機屏幕,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只能追蹤到第一個中繼站,之後它就消失在空氣中了。譚子有極佳的加密和轉接系統。」

陸義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妳不是說計算機上的一切都會留下痕迹嗎?」

「沒錯,但痕迹有可能是死胡同。第一個中繼站有可能在信息通過後自我摧毀。它也可能不是中繼站,而是終點。但你似乎認為譚子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

「沒錯。」陸義喃喃地道。「對了,第一個中繼站在哪裏?」

「布魯塞爾。」

「那麼他很可能在歐洲嗎?」

「未必。他可能在任何有電話線的地方。」

陸義偏着頭思索片刻。「如果那台計算機在妳手中,妳可以找到線索嗎?」

嘉娜眼睛一亮。「沒問題。除非硬盤被毀了。」

「如果他平常都用這種方法聯絡,那麼他就不會摧毀連結。他會加密保護它,但不會摧毀它。如果妳能找到那台計算機的位置,我就有辦法把它弄過來。」

嘉娜轉向屏幕,開始猛敲鍵盤。

很滿意計算機即將到手,陸義回到辦公桌前。蘿菱鬧了一夜,可把他給累慘了。雖然有專人照顧,但她不舒服時總是要爸爸陪。無論他在哪裏或在做什麼,只要蘿菱需要他,他都會丟下一切去陪她。

他開始翻閱前一天的郵件。跟往常一樣,請柬多於帳單。到處都有人邀請他;商場上人脈就是一切,即使做的是不被認可的生意。許多女主人會很興奮有他出席她們的活動;他單身、英俊,又透着危險氣質。陸義很清楚他的魅力,以及魅力對他的用處。

「啊。」他拿起一張乳白色請柬。首相偶爾會邀請他參加……他懶得看是什麼活動,只察看了日期。這種社交聚會很有用。他已不再訝異世界上竟有那麼多政商及社會領袖需要他的服務。他們覺得在慈善舞會或政治餐會上可以自由接近他,那畢竟是令他們感到安全自在的世界。那也曾經是他的世界,置身其中他仍然自在,但現在他知道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是真正安全的。

「找到了。」嘉娜把地址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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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塞爾

那個中年男子看來就跟布魯塞爾的任何人一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長相平凡。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注意力與其說是放在要去什麼地方,不如說是放在手裏的報紙上,直到他抵達一棟三層樓的公寓大樓。他登上兩級石階進入大門,舍電梯而走樓梯,以免碰到人。

到達二樓后他用鑰匙打開一扇房門。房間裏空空蕩蕩,只有木箱上的計算機發出低沉的嗡嗡聲,電纜線把它連接到電器和電話插座。沒有打印機。

室內的電燈不定時地自動開關。他有時會在上午進來打開窗戶的百葉窗,下午再來把百葉窗關上,使房間看來有人住。除了計算機以外,他認為這裏不曾有人住過。

他按照今天早上接獲的指示,快步走到計算機前在鍵盤上操作起來。然後等待片刻,確定計算機按照指令運作。最後他拿出手帕擦掉鍵盤上的指紋,離開時又把門把擦拭乾凈。他不會再回到這個只有計算機的空房間。

沒有人看到他到來或離去,但話說回來,他的外觀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那天傍晚,一輛白色廂型車在離那棟公寓大樓不遠的街邊停下,兩個油漆工人打扮的男子下車走向公寓。

他們進入大樓,走樓梯來到三樓。來到狹窄的走廊時,他們各自從連身工作服里掏出一把衝鋒槍,悄悄接近其中一間公寓關閉的門戶。其中一個男子在門邊就位,朝同伴點個頭。

同伴小心翼翼地伸手試着轉動門把。令他們驚訝的是,房門一推就開。

他們迅速探頭往門裏瞧了一眼,本能地把頭縮回來,然後放鬆下來。房間裏空無一人,但他們進入房間搜查時還是沒有把槍放下。什麼也沒有。房間裏不但沒有人,也沒有曾經有人居住的跡象。

但計算機在那裏。它在木箱上發出低沉的嗡嗡聲,屏幕一片藍色。

兩個男子是專業人士。他們跪下來檢查計算機,循着電源線及電話線找到插座,仔細查看有無不尋常之處。沒有任何發現。其中一人終於伸手關掉計算機,屏幕變成一片黑色,低沉的嗡嗡聲消失。

他們迅速拔掉插頭,把計算機抬下樓走向廂型車。他們離開房間時沒有費事把房門關上。

***************

龍宅

陸義叫人告訴她計算機運到時,嘉娜正在游泳。她爬出泳池,彎腰擰去頭髮的水分。她知道海杉在看她,他的深色眼珠因興奮而發亮。她不理睬他,用毛巾包住頭,再用另一條毛巾裹住身體。

可憐的海杉。她開始對他的善妒和好色感到厭煩,她開始對海杉感到厭煩。嘉娜很快就對她的情人厭煩,因為他們一跟她上過床就變得充滿佔有欲和地域性。他們為什麼不能跟她一樣滿足於美好的性?她不喜歡傷害他們,因為她對他們都很在乎,只不過不是他們想要的那樣。但她也不會因為同情而勉強自己跟一個男人廝守終生。

跟海杉分手有點麻煩。她很清楚文化的差異;那些差異在開始時確實令人興奮,但現在她跟海杉在一起只感到窒息。

她猜她要的是男性玩物,他必須明白她是主人,至少是她自己的主人。她不是專橫,只是獨立。

事實上,除了陸義以外,她認識的男人沒有一個跟她的計算機一樣有趣。她不笨,她知道陸義不是那種會安定下來的男人。她喜歡他,但他不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許沒有人是。也許到頭來她會變成那種環遊世界的古怪老太婆。仔細想想,那也不錯。

海杉走上前來把手放在她的臂膀上。「今晚要不要到我的房間來?」

「今晚不行。」她說,儘可能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龍先生弄來台計算機要我調查,我今晚得熬夜工作。」

「那麼明天。」

「你知道我無法答應,因為我還不知道明天的工作表。」

「嫁給我,妳就不必工作了。」

「我喜歡工作。」她說。「晚安。」她急忙走開,以免再度被他攔下。

沒錯,海杉確實不容易甩掉。也許她會要求陸義把海杉調走,但她很不願意那樣做。畢竟海杉只是展現他的本色,不應該因此受到懲罰。

她先到她的房間換上衣服,夾好頭髮。在美國,她會穿着游泳衣趕到辦公室,但陸義對穿着的標準非常歐化。他喜歡凡事都有標準。

他在等她。他的長發跟平常一樣束在腦後,黑長褲、白襯衫是他最休閑的打扮。「妳的禮物。」他說,朝她桌上的另一台計算機點點頭。

她立刻把計算機接上電線,在它前面坐下來。她打開開關,等它敢動。計算機毫無動靜。她再試一次,屏幕仍然是一片藍。

「喔噢。」

「怎麼了?」陸義問。

「它被拭消了。」

「消除了?」

「是的。只要他用的不是政府拭消,硬盤裏就應該還有一些資料。」

「如果是呢?」

「那就什麼也不剩。」

「妳要花多久才能查出他用的是不是那種消除法?」

「不用很久。」

他耐心地等她進入硬盤開始搜尋殘存的資料。空無一物。硬盤空白得像剛出廠一樣。

「什麼也沒有。」她憤慨地說。

陸義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早就料到了。」

「那為什麼還要把計算機弄來?」

「因為我想了解譚先生。如果他粗心大意地把資料留在計算機里,那麼我可能不會跟他做生意。但事實證明——」陸義停頓一下,露出一絲微笑。「他幾乎跟我一樣小心。」

「幾乎。」

「我不用去找他,」陸義輕聲說。「他會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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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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