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的臉怎麼了?”莫曉惠問。
“啊……車撞的。”黃博志答道。
“撞車!?”莫曉惠尖叫一聲。“還撞到哪兒了?”
“沒事……車子沒動,我自己撞上去,所以只傷到臉……”唉,這瞎話編的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
莫曉惠盯着他額頭和眼角的淤傷,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
“幸好……”
“什麼幸好?”
“幸好你不是靠臉吃飯的。”
“噗——”黃博志剛倒進嘴裏的茶全噴了出來,在光亮的矮几上留下一片水漬。
忘了說,地點是惠恩堂的茶室。黃博志和莫曉惠相對坐在矮几兩邊,中間放着兩杯碧綠的茶水。香氣撲鼻,不是當年莫緣大師請他喝的苦茶。
莫曉惠已經洗了澡,換上居家的衣服。低腰的七分褲,露出一截平坦的小腹。小可愛外面罩了件白色襯衫,短髮沒來得及吹乾,有些濕漉漉的。整體造型趨於中性,卻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現在沒人打擾,我想好好談談我們的事。”莫曉惠說。
“沒人?莫緣大師呢?”
“她在閉關。”
“小恩?”
“約會去了。”
“那羅爾森……”黃博志話到嘴邊卻又頓住。
“羅爾?你看到羅爾了?”
“沒……報紙上寫說你們住一起,所以我想……他可能在這兒……”
“黃博志,你居然信那些毫無根據的狗屁文章!?”
她……她講粗話!黃博志瞪大眼瞅着對面的清秀佳人。因為太過驚訝,反倒忘了替自己第一次在佳人口中正式登場的全名感到悲哀。
“黃博志,你究竟愛不愛我!?”
啊,跳的好快……黃博志心中嘆息。就連告白這種事,也總是讓她搶了先。好歹剩些渣渣給他啊……
“咳,我……”
“究竟要怎麼做你才肯把我當女人看?”
不是吧?他還沒點頭呢,怎麼就跳去下一題了?
“其實我……”
“你還是把我當小丫頭對不對?你怕說實話傷害我嗎?黃博志,你真窩囊!”
窩囊?她居然說他窩囊!
“莫曉惠,你有時間埋怨別人,為什麼不檢討一下自己的任性?”
莫曉惠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得沒被打斷,黃博志決定把握機會好好教育她一下。
“你是個比很多人都幸運的女孩。你做你喜歡的事,追你喜歡的人,走你喜歡的路,不論做什麼都一門心思往前沖,篤定了這世界會跟着你轉……可你曉得自己跑得有多快么?當你把自己的‘喜歡’強加於人的時候,你了解對方的困擾么?當你牽着別人的鼻子走的時候,你能體會對方的心情么?一個決定是對或錯不光是你說了算,更要看被牽連的一方。你可曾站在對方的立場想過?”
四個問題,夠她那小腦袋瓜思考一陣的了。黃博志得意的端起茶杯……
“嘩啦——”
冷不防另一杯茶迎面潑來,躲閃不及,淋了一頭一臉。
“莫曉惠你——”
“黃博志,你不但窩囊,你還是個笨蛋!”
莫曉惠“騰”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黃博志顧不得濕掉的夾克,趕緊追過去。
“莫曉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喂——我還有話沒說哪……”
“跟你自己說去吧!”
“你別跑那麼快……”
眼看莫曉惠的背影轉過迴廊,黃博志緊走幾步到拐角處。剛一轉身,迎面射來一個黑糊糊的不明物體。他慌忙舉手接住。
“Ouch!”掌心被什麼刺到,雙手一松,那東西直直落下,正砸在腳背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原地蹦起一尺高。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盆金燦燦的仙人掌。
而莫曉惠早已跑得不見人影了。
“金弩毛花柱,內含墨司卡林神經毒素,人體被刺後會引起皮膚腫痛瘙癢等過敏癥狀,導致耳鳴心跳、呼吸困難……”鄭初陽瞧了瞧蹲在門口的黃博志,繼續念道,“……重則精神恍惚、產生幻覺……嚇,好毒的丫頭。”
黃博志目光呈現半獃滯狀態,兩隻包了繃帶的手正努力將仙人掌上的刺一根根往下拔。
“她愛我……她不愛我……她愛我……她不愛我……她愛我……”
“這叫不叫中了愛情的毒?”鄭初陽合起百科全書,發出困惑的嘆息。
“喂,博志……黃博志!”湊近耳根大吼一聲,總算換得我們的痴情男注意力迴轉。
“啊,初陽……什麼時候來的?”
“我都來半天了。”
“你怎麼進來的?”
“從你身邊走進來的。”
“喔……”
眼看黃博志又要低下頭去,鄭初陽一把將他的后領扯住。
“別拔了!再拔下去你那丫頭可要被別人追走了!”
療效顯着的一句話。
黃博志“騰”地站起來。“什麼?誰把她追走了?”
“誰都有可能!你沒看今天的晚報么?”
黃博志單手夾緊花盆,另一隻手接過鄭初陽遞來的報紙。
“……荷里活華裔天才化妝師莫曉惠將於本月十八日舉辦一場大型豪華化妝舞會,受邀嘉賓皆為影藝紅星及政商名流。令各界關注的是,傳言莫小姐將在舞會中進行某種猜謎遊戲,而遊戲的勝出者將成為莫小姐的交往甚至結婚對象……十八日?”
“就是明天。”
“這是怎麼回事?”
“沒看懂嗎?這丫頭要拋繡球選狀元呢。”鄭初陽同情的拍拍他。“看樣子你還沒收到邀請函。”
“邀請函?什麼邀請函!?”
“你見過考試不帶准考證的?去舞會當然要邀請函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收到了啊。”鄭初陽咧嘴一笑。“遊戲規則也印在上面。好兄弟,想不想要?”
“小惠,你確定要這樣么?”
“當然。”莫曉惠拿起一件禮服往身上比,視線和小恩在鏡中相對。“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這次我幫不了你喔,身高不足。”莫曉恩盤腿坐在軟墊上,仰視那個曾和自己一般高的雙胞胎姐姐,發出一聲嘆息。“你在國外都吃了些什麼啊……”
“什麼都吃,除了雞飯小油菜。”
“你果然還在賭氣。其實我覺得黃博志蠻可憐……”
“他那叫可惡、可恨!”
“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嘛。”
“少跟我賣弄成語。”
“這不是成語。”
“管它是不是成語!”莫曉惠氣急敗壞的嚷道。“你怎麼可以和外人串通一氣!?”
“我哪有?”小恩一翻白眼。“幫忙照顧艾麗絲的是鄭初陽,又不是黃博志。”
莫曉惠把禮服掛回衣架上,驀地轉身盯住小恩。
“你幹嗎……”小恩警惕的看着她。
“我可沒提起鄭初陽。”
“……那又怎樣?”
“不怎樣。”莫曉惠轉過身,輕輕的笑了一聲。
“沒有比這更適合今晚的舞台了……”
黃博志瞧着鏡中的影像,重重點了下頭。
來到荷蘭巷的時候,黃博志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數十台高級房車從巷口一路排至巷尾,讓人不禁有些期待一旦發生意外時這些名車將以何種陣容疏散到大路上去……當然,這種想法十分不厚道,他不能因為自己沒有車就心生怨妒。想他從地鐵站一路走來,夜涼如水,月黑風高……咳,吹吹晚風也是不錯的。
來到惠恩堂門前,黃博志差點兒跌了下巴。
眩目的七彩霓虹燈在惠恩堂的匾額周圍鑲了一圈,伴隨着震耳欲聾的音樂輪番閃爍。門口站着兩名臨時雇來的……咳,笑臉迎人,着裝整齊,銀色的眼罩也很符合今晚化妝舞會的主題,只是……有必要請兔女郎來充門面么?這哪裏像尼姑庵,分明是怡紅院……咕——不,這不是吞口水的聲音,他沒有盯着兔女郎的大腿看怎麼會吞口水呢?一定是別人……
黃博志收斂心神,出示准考證,喔不,是邀請卡后戴上兔女郎遞來的金色眼罩,心情複雜的邁入惠恩堂的大門。走沒幾步,眼角飄過一道人影。是個端飲品的男服務生,和兔女郎一樣戴着銀色眼罩。那身材……怎麼那麼像初陽?他加快腳步跟上。
轉過迴廊,庭院裏的情形令黃博志再度瞬間石化。
貌似初陽的背影片刻便消失在群魔亂舞之中。狼人挽着美杜沙跳探戈,木乃伊和科學怪人高聲談笑,吸血殭屍端了杯香檳請貓女下舞池……
黃博志努力回憶請貼上的說明文字,怎麼也記不起有“萬聖節”的字樣,再說日子也不對……唔,不按牌理出牌,果然是莫曉惠的作風。震撼過後,他發覺自己的心跳隨着音樂激烈的節奏逐漸加快。他開始期待女主角的登場。他敢以黃博志三個字打賭,倘若她像一般人那樣走出來,呵,那就不是莫曉惠了。
八點正,背景音樂漸弱,舞池上方響起莫曉惠的聲音。那聲音彷彿從四方聚攏而來,迴音撞擊夜空。客人們抬頭張望,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恐怕只有黃博志知道,庭院四周的樹洞,池塘里的石燈籠,架高的和式地板,還有房檐內側橫樑交叉的地方……總之方圓兩百公尺內可以藏speaker的空間很多。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來到我精心設計的‘非季節性’萬聖之夜,這將是一個高chao迭起、暗潮洶湧、波瀾壯闊的夜晚……”
場內揚起一片笑聲,大約是覺得今天的女主人風趣得很。只有黃博志端着香檳隱身於會場一角發出深深的嘆息。莫曉惠有多少幽默細胞他不確定,但這種程度的“笑果”只需她一點語言天分就夠了。
“……在過去的一年中,曾有十二名傑出的男性對我展開追求,今晚的舞會我也向這十二位紳士寄出了邀請。假如你們已經來到舞會現場,請根據眼罩上隱藏的提示在午夜十二點之前取得某樣東西,然後前往指定地點,我將在那裏與閣下會面……”
眼罩里的線索么?黃博志除下眼罩的同時,發覺離自己不遠處的蜘蛛人也把眼罩摘了下來。餘光再一掃,不只是蜘蛛人,還有蝙蝠俠,佐羅,虎克船長,史瑞克……十二名傑出男士……莫非是真的?
“……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時,我將向各位宣佈一個重要決定。祝各位有個愉快的夜晚!”
隨着幾聲巨響,七色煙火從水池中央射出,在夜空中綻放朵朵璀璨,原本光線不足的會場霎時如同白晝。每個人都在往上看,除了黃博志。他也不曉得為什麼,大約是直覺吧,目光一掃便掃到和室的方向。一道白影“嗖——”的閃過,消失了。那麼遠的距離,視力再好的人也不可能看清楚,可他偏偏看到了,或者該說,他認為自己看到了——沒錯,那是莫曉惠,她要溜去哪兒呢?
這一次,他絕不放她走。
「他來了么?」
「應該來了吧。」
「什麼裝扮?」
「不知道,但我找到了鄭初陽的邀請卡,所以……」
「你開後門讓鄭初陽進來的?」
「不然?人手不夠嘛。」
「那你也去幫忙好了。」
「我才不,你請了那麼多青年才俊來,我當然要睜大眼睛好好挑一個。」
莫曉恩一手提着有些過長的裙角,另一手抱着艾莉絲。她高興也是正常的,難得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將艾莉絲介紹給每一個人,這樣的機會怎能錯過?為了今晚,她還特地買了新的顏料和貼布,給艾莉絲好好裝扮了一番。
「我要去會場了喔。」莫曉恩走到門口時轉身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找到他,然後作弄他,直到他認輸。」
「可憐的黃博志……」小恩瞧着正在上妝的莫曉惠,欲言又止。「……要是你找不到他呢?」
「那是不可能的。」莫曉惠自信滿滿。「沒有任何一種化妝能逃過我的眼睛。」
「死鴨子嘴硬也是一種呢……」
「咦?」莫曉惠扭頭看了小恩一眼,一時無法會意。
「沒什麼,我去找鄭初陽了。他應該在廚房。」
望着小恩離去的背影,莫曉惠納悶的搖頭。
「想釣青年才俊,去廚房有什麼用?」
莫曉恩一拍鄭初陽后腰(因為夠不到肩)。「喂,你兄弟今天做什麼裝扮?」
鄭初陽轉過身,發出「唔」的一聲。
「啊——」莫曉恩一聲尖叫,玉指抬高45度指着現行犯。「你偷吃!?這可是小惠從希爾頓訂的牛排,啊,這是小惠從香格里拉訂的龍蝦,這是——唔……」
「這是小惠從瑪莉歐訂的鵝肝醬。」陷害成功,鄭初陽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忘了訂單是我幫忙下的?」
莫曉恩吞下滿滿一口鵝肝,艱難的換了口氣。
「好吃,我還要。」
「那是最後一塊。」鄭初陽托起空空如也的盤子,一聳肩膀。
「廚房裏一定還有!」莫曉恩推搡着鄭初陽朝廚房去。顧了上面顧不得下面,一腳踩在裙擺上,重心向前,筆直的撲跌下去。伴隨着凄厲的慘叫,艾莉絲呈拋物線飛出,撞上走廊的地板又彈起半尺,一路滾向前……向前……暢通無阻的向著樓梯口滾去。
「艾莉絲!我的艾莉絲跑掉了啦!」
鄭初陽猶豫片刻,在攙扶哇哇鬼叫的莫曉恩與追趕艾莉絲之間選擇了後者。
可還是慢了一步。艾莉絲眨眼消失在走廊盡頭,只聽得「咚咚咚」的聲音愈來愈遠。
「我的艾莉絲哇——」
已經來到階梯前的鄭初陽突然想起一件事——這道樓梯盡頭,是從舞會會場去洗手間的必經之路,假如剛好有人經過的話……
(提醒一下記性不好的人——艾莉絲不是毛絨玩具也不是洋娃娃,而是一顆人頭——假面俱樂部版權所有,仿冒必究。)
「碰——!!!」
片刻的靜默后,腳步聲逐漸接近……一個牛仔打扮卻至有少兩百磅的肥佬拎着艾莉絲出現在樓梯底層。
「這是誰的?!」肥佬粗聲吼道。
莫曉恩不叫了。就算不回頭,鄭初陽也能感受到她無辜而熱切期盼的眼光貫注在自己背上。是男人就把艾莉絲給我要回來!他彷佛聽見她無比「溫柔」的說。
他是男人。男人在這種時候要替女人出頭,噢不,是勇於承擔責任……
「那是我的。」鄭初陽應道。
肥牛仔踩着柚木台階走上樓,一隻肥厚的肉掌托着艾莉絲伸到鄭初陽眼前。
「這種鬼東西好好收着!」
「謝謝。」鄭初陽接過艾莉絲,忍不住多看一眼那繃緊的寬皮帶上厚厚一圈外翻的脂肪。
「你看什麼?!」
「喔沒什麼,我只想告訴您洗手間在樓下。」
「用不着你說!」肥牛仔轉身下樓。柚木樓梯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鄭初陽轉身,將艾莉絲還給莫曉恩。
「別再脫手了。」他叮囑道。
「那個人……」莫曉恩彷佛沒聽到似的,嘴裏喃喃的不知在念叨什麼。
「那個肥佬怎麼了?」
「他沒尖叫耶。」
「嗯……肥佬的心臟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強些。」
「明明是相反吧?越肥的人越容易得心臟病,不是嗎?」
「這個……可能是特例。」
「還有他下樓的時候……」
「下樓怎麼了?」
莫曉恩朝前兩步,站在樓梯的扶手前朝下看。已經不見那客人的身影。
「我家的柚木樓梯噪音很大的。」她表情深邃的說。「假如他真的那麼肥,怎麼可能只有那麼一點腳步聲?」
鄭初陽若有所悟。「你是說……他是假裝的?在衣服底下塞海綿?」
「可是他的手跟臉……」莫曉恩皺起眉頭。「我看不出化妝的痕迹呢。」
嗯,沒問題。黃博志確認一切ok後走出洗手間。
眼罩已經戴回原位,夾層里的紙條也已取出,此刻正攥在掌心裏。至於線索……
一個圓圈,兩個叉叉,又一個圓圈,外加一串好似蚯蚓在爬的英文字母——天知道那鬼畫符是蝦米玩意兒?!
所以他改變戰術——先打入敵人後方……偷窺?不,這不叫偷窺,這叫偵察——定點搜索,逐個擊破。雖然中間出了點意外,但並不妨礙他搜集情報。當他暗中逐一跟蹤過那N名「傑出的男士」之後,他放心了。所謂青年才俊,智商亦不過如此。一個個握着紙條冥思苦想毫無頭緒,就像他一樣。
就在這時,半空中又傳來莫曉惠的聲音——
「各位來賓,很遺憾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夠猜出迷題中的線索。為了使遊戲能夠順利進行下去,我最親愛的妹妹將給大家一些提示——」
話音未落,莫曉恩現身於舞池外,手裏托着個極大的托盤。托盤裏盛着滿滿一堆硬幣。雖然隔了段距離,但看得出包含了幾種不同國家的外幣,面值形狀大小亦各有不同。
「——請參與遊戲的紳士們向前一步,從硬幣中挑選出你們想要的一枚。」
人群中陸續有人走出,走到莫曉恩面前拿走一枚硬幣。
一個、兩個、三個……數到十一的時候,隔了好久沒人出來。黃博志大喜,趕緊挺身向前,成功佔據了第十二號位置。看來是某個追求者沒有到場,天助我也……
莫曉恩仰頭看着他,雙眼微微眯了一下。
「你?……也是小惠的追求者?」
黃博志鎮定了一下,沉聲應道:「那當然!」
「喔……」莫曉恩發出疑惑的喃語,故意說給他聽似的。「我以為她請的都是帥哥,沒想到也有例外……」
多管閑事!黃博志忍下一口氣,正想說什麼,不料莫曉恩突然胳膊一歪手一滑,百十枚硬幣頓時撒落一地,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噹噹好不壯觀。
「哎呀——!」
莫曉恩發出慢了半拍的驚叫,蹲下去東一枚西一枚的撿。
出於道義上的責任,黃博志也蹲了下去。沒撿兩下,身後的選手一號到十一號也圍了上來。場面頓時有些混亂,且滑稽。
當混亂結束時,黃博志手握一枚硬幣退到圈外,心想——剛才是誰趁亂捏了我兩把?
“……請選擇了美元的人站到前面來……”這是莫曉恩在說話。
黃博志瞧一眼掌心,站着沒動。
“……選法郎的人站左邊……選英鎊的人站右邊……”
參賽者陸續出列,大部分都站到了前面去。黃博志依然站着沒動。場下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方才也參與了“選硬幣”的人。頭戴紳士帽,臉上手上都纏滿繃帶,姑且稱之為木乃伊先生吧。
只見小恩走到那一排“美元”跟前,將麥克風遞向其中一人。
“……讓我來訪問一下這位選了美元的先生。請問你為什麼選美元呢?”
“因為小惠小姐的發展是從荷里活,也就是美國起步的!”身穿豹皮做泰山扮相的肌肉男朗聲道,“毫無疑問,美元象徵了她的事業,她的追求,她的理想……”
一番陳詞慷慨激昂,“美元”們無不點頭附和。雖然都戴着眼罩,可臉上已溢滿勝券在握的神采。
“說的太好了,小惠一定會非常感動的。”莫曉恩吸吸鼻子,作含淚狀,哽咽的說,“可是遺憾的很,你們被淘汰出局了。請返回舞池。”
“美元”們一陣靜默,且無人移動半步。
小恩並不理會他們是無地自容還是拒絕接受殘酷的現實,逕自來到左邊的“法郎”先生跟前。選法郎和英鎊的都只有一人。
“這位先生,請問你為什麼選法郎呢?”
“因為小惠小姐首次獲得國際大獎是憑藉一部片長僅有七十分鐘卻擁有超水準特效場景的法國懸疑片。”身穿中世紀盔甲卻戴了副金框眼鏡的斯文男士娓娓道來,“對她而言,這部法國電影的意義不亞於少女的初戀,是一生一次最難忘的紀念。”
莫曉恩輕咳一聲,眼光朝旁邊飄了一下,接着笑出聲來。
“呵,這位先生果然了解小惠的背景呢。只可惜……”她輕嘆一聲,“只可惜你說錯了一點。”
“不可能!我早把資料背熟……”
“你錯的不是資料,是比喻。”小恩充滿同情的搖了搖頭。“你實在不該拿‘初戀’來作類比的,幸好小惠不在這兒,否則你死定了。”
“法郎”男還想抗議,莫曉恩已走向場地右翼。
“英鎊”先生早已等候多時。說他是“英鎊”先生一點也不為過。看那從頭到腳——黑禮帽,黑領結,黑拐杖,黑燕尾服,尖頭黑皮靴……嘴唇上方還有兩撇黑色的小鬍子——活脫脫一個十九世紀末的霧都貴族。
“這位先生,請問你為什麼……”
沒等小恩問完,“英鎊”先生已自信滿滿的搶白道:“這是太過明顯的答案了!當然是因為小惠小姐的啟蒙老師——蘇曼女士。雖然蘇曼女士一直在荷里活發展,她卻是道地的英國人啊!小惠小姐,請你現身吧!”
“為什麼小惠要現身?”莫曉恩斜着眼問。
“因為我是唯一闖關成功的人啊!”
“誰說你過關了?”莫曉恩哼道。“雖然小惠交代過,選英鎊的人可以得到安慰獎,但我不喜歡你自以為是的樣子,所以獎品我沒收了。”
莫曉恩不再理會啞口無言的英鎊先生,旋即回到舞池正前方,將speaker的音量開到最大——
“剛才既沒有選美元,也沒有選法郎和英鎊的人,恭喜過關!請在十五分鐘內移駕到偏廳,過時不候!”
“你有發現什麼嗎?”鄭初陽問。
“有點可疑,但還看不出破綻。”莫曉恩若有所思的說。“反正只剩下兩個人,小惠該分的出來。”
“要是分不出來呢?”
“要是選錯,她也只有認了。”莫曉恩聳肩。“Game是她要玩的,規則也是她自己定的,怨不得別人。”
“我倒是很期待。”
“期待什麼?”
“期待青蛙王子迎接公主的那一刻。”鄭初陽微微一笑。“我之前聽到傳言,博志的研究成果在上個月的conference之後很受關注。假如沒意外的話,至少有三家機構願意贊助他完成研究。”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他不必繼續屈居在小小的研究所里領微薄的月薪。他現在有機會也有條件進入跨國機構。那裏有雄厚的資金,最完善的實驗設備以及一流的專業人員。以博志的能力,他這支基優股不出一年就要漲停板了。到時候,被套牢的恐怕是你家小惠吧?”
“切,痴人說夢。”莫曉恩白他一眼。“誰套誰還不一定呢。”
女主角端坐於紗幔后的軟墊上,窈窕的身姿若隱若現。
紗幔另一側,和式地板被圈出兩列方格,左右各四。而在最靠近門前的位置,站着我們的兩位男主角——肥牛仔和木乃伊。
遊戲規則正如邀請函所述——最後一關是機智問答——答對一題進一步,不答退一步,答錯則直接返回原點。誰先成功前進四步以上,便可進入幔帳之後——是謂“入幕之賓”。(莫曉惠了解這成語是啥意思么?天曉得……)
“入幕”之後怎樣,請貼上沒寫,反而更令人期待。
黃博志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眼木乃伊——包得還真叫密實啊,連眼睛都沒露出來,不曉得走路會不會跌倒。左手下意識握了握拳……嗯,一切正常。
一個戴眼罩的兔女郎走上前來,交給他們一人一塊簽字板,隨後退至和室角落。
“兩位準備好了么?”紗幔后飄來莫曉惠的聲音,很清晰。“那麼,我要出第一題了……假設你和一群人賽跑,數圈之後,你跑贏了第二名。那麼,你是第幾名呢?”
黃博志心裏很樂。他在書上看過這題,所以知道答案。一般人都會認為,跑贏第二名,自然就是第一了。錯!大錯特錯!第二名之所以是第二,那是因為前面還有個第一!你超過了第二名,卻依然在第一名之後,所以你不是第一,是第二!哈哈,哈哈哈,這就叫素行良好,鴻運當頭,時來運轉……
自信滿滿的寫下答案,黃博志將簽字板舉高,示意兔女郎來拿。
兩塊簽字板被送進幔帳之後。過了片刻,只聽莫曉惠說:“木乃伊先生,您答對了,請前進一步。牛仔先生……請留在原地。”
蝦米?他答錯了嗎?那明明就是標準答案……看着木乃伊領先於他的背影,黃博志如墜五霧。究竟是哪裏錯了?
“第二題,猜成語……”
黃博志定了定神。成語可是他的強項!轉念一想,不禁又泄了氣。呃,用莫曉惠的標準,或許是弱項……
“數字3在路上走,走着走着,突然翻了個跟頭,接着又翻了個跟頭——猜一成語。”
思索片刻,黃博志在白板上寫下四個字——三番兩次。
正確,進一步。
“別讓手機掉進馬桶——猜一成語。”
黃博志又寫下四個字——機不可失。
正確,再進一步。
雖然前進了兩步,可木乃伊依然領先他一個身位……驀地抬頭,黃博志盯着幔帳看了許久。三番兩次,機不可失……這是在暗示他么?被識破了?她用這種方式告訴他——這是你的lastchance?
“下一題,請寫出你認為最適合搭配雞飯的小菜。”
黃博志握着筆猶豫不決。他不確定,小惠出這一題的用意何在?考驗他的記憶么?十幾種小菜的名字一一浮出腦海——番茄小黃瓜,麻油芥蘭,西芹沙拉,涼拌青椒,水煮油菜……呃,油菜還是算了。當初那句無心的“雞飯配小油菜”可害慘了他……黃博志突然停筆,再次盯住幔帳后隱約的倩影。在兔女郎詫異的目光下,他揮手抹掉寫了一半的答案,舉高白板說:“我棄權。”
木乃伊的頭朝他的方向偏了偏,因為沒有眼睛,不曉得是不是看他。
“是鮑魚。”這是木乃伊第一次開口說話。
這聲音……彷彿在哪兒聽過。
“木乃伊先生,恭喜您答對了,請前進一步。牛仔先生,因為您棄權,所以請後退……”
黃博志卻恍若未聞,邁步向前……不是向著紗幔,而是朝角落的兔女郎走了過去。
“是你。”他對兔女郎說。
銀色眼罩下,黑珍珠似的眸子眨了眨,露出一絲困惑。
“我知道是你。”黃博志專註的望着那雙眸子,強作鎮定,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我想起了你的假髮套。所以我認定,你絕不會乖乖坐在紗帳後面。那裏坐着的,應該是小恩。”
兔女郎微微垂下頭,紅唇抿作一條直線。
“我知道,我並未受到邀請。所以,我本不該出現在這裏。可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你也早猜到我會來,不是么?”黃博志深吸一口氣,試探着問,“我可以把你的眼罩摘下來么?”
兔女郎像是遲疑了一下,接着點了點頭。
成功了!黃博志伸出手,緩緩解開銀色的繩結……眼罩后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乾淨,漂亮,卻不是莫曉惠。
不是莫曉惠?!
黃博志傻掉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別太難過,至少你猜對了一半。”紗帳後傳出一道聲音,很明顯和之前的不同。莫曉恩從垂幔後走出,來到黃博志身旁,用憐憫的眼神瞧着他。除了憐憫之外,還有一點困惑。“你真的是黃博志?”
黃博志的目光始終沒從兔女郎臉上移開。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女孩看着小恩,像是在等待指示。
“雖然場合不太對,還是讓我來介紹一下。”莫曉恩乾咳一聲,指着黃博志說,“這是我以前的家教,也算俱樂部半個會員——黃博志。而這位,”她再一指兔女郎,“這是上個月剛加入俱樂部的新人,張冉冉。”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莫曉恩斜睨黃博志一眼。“都說不是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你真的不是莫曉惠?”
“喂,你有完沒完……”
“你真的不是——”
“姐,快出來!這人瘋了!”
“啪——!”
兩隻手掌雙向弧線移動且相互接觸叫做擊掌。
一隻手掌單向弧線移動與面部表皮接觸叫做耳光。
可剛剛的聲音既不是耳光,也不是擊掌。
地上散落着一圈繃帶,兩隻白皙而纖長的手左右開弓,正和肥牛仔圓鼓鼓的腮邊肉做出最親密接觸。
左拍,右捏,上拉,下扯。一路向下,不見黃河心不死……牛仔襯衫的扣子一眨眼被解開三個。
莫曉恩發出重重的咳嗽聲,朝冉冉一勾手指,雙雙離開房間,順便好心的將門帶上,且留了道偷窺不足,偷聽綽綽有餘的小縫縫。鄭初陽早候在走廊上,搶着把耳朵往縫上貼,佔據了不輸給莫曉恩的絕佳位置。
——你說他會乖乖站着讓小惠上下其手多久?
——難說,博志又不是傻子……
——過度衝擊,天才也變白痴。
——這種情形下稍微裝傻一下又何妨?
——為什麼?
——因為機會難得……
——你……下流!(一記下勾拳)
——(捂臉、委屈)我不是那意思……
“究竟是什麼?”隔了一層繃帶,那聲音略顯模糊,卻是莫曉惠無疑。“告訴我,你究竟用的什麼?”
黃博志一動不動的站着。
莫曉惠將頭上的繃帶一圈圈解開。大約是悶太久的緣故,未施脂粉的臉上泛着紅暈。她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貼在黃博志臉上。許久,她發出一聲懊惱的嘆息——
“你沒輸,我也沒有贏。”
黃博志依然沒有移動半分。
莫曉惠雙唇貼在他耳郭上,悄悄說了句什麼,然後滿意的看着他的臉開始抽動。
她剛剛說的是——親愛的,今天是你最帥的一天。
爆怒的吼聲穿透門板,莫曉恩和鄭初陽雙雙震倒在地,耳膜發痛。
“莫曉惠,你不用千方百計讓我看上去像個笨蛋,因為我已經是個笨蛋了!”
“親愛的……”
“你還想說什麼?笑話我嗎?那你就笑吧!我知道自己像個小丑!”
“親愛的——”
“哈哈哈,就因為害怕你被人搶走,瞧瞧我把自己扮成什麼了?我沒事閑的么?我吃飽撐的么?我——”
他沒能再說下去。一雙柔軟的唇貼上他的,將擾人的雜音堵在世界之外。
——她明明說過要作弄他,給他好看的……
——她做到了啊,現在的畫面很好看。
——不是這個意思!
——(表情深邃)她的意思只有她自己懂啊……
“親愛的,你懂了么?”
黃博志尚未從被“偷襲”的衝擊中恢復。莫曉惠將他的無言解讀為“不懂”。她依然牢牢捉着他的衣服前襟,蓄勢待發。
“親愛的,你懂。剛剛你已經說了。”
黃博志終於有了反應。
“……我說了什麼?”
“你說你怕我被人搶走。”
黃博志啞然。他真的這麼說了?
“為你這句話,我等了好久。”莫曉惠眸光清澈,唇畔含笑。“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只要你一句話罷了。三年前,我千辛萬苦從你口中挖出一句‘喜歡’,雖然只是‘一點’喜歡,但我很滿足,也很幸福。現在,我要再聽你說一次。我要你把真實的心聲說出來。你忍心讓我失望,帶着遺憾走么?”
“……走?你要去哪兒?”
“回美國。《鬼影》之後,我又接了兩部電影和一部舞台劇,工作大約排到明年秋天。”
“為什麼你從沒提過?”
“你幾時問過我?”
好像……沒有。
“你總是這樣。”莫曉惠輕嘆一聲。“你哪裏都好,就是不夠坦白。想說的說不出,想知道的也不肯問。既然你不主動,那只有我主動了。黃博志,我愛你,你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