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彷彿昭告了雨季的來臨,周末這場雨淅淅瀝瀝的下了整個禮拜也不見停。

對假面俱樂部的成員們而言,雨季是最不受歡迎的季節。假如還有比潮濕和發霉更糟糕的,那就是眼下這種狀況——

積了一尺深的污水,泡在水裏的桌子椅子箱子柜子,還有水面上浮浮沉沉宛如碎屍的半成品模型、分不清是顏料還是膠水的瓶瓶罐罐……

一個字——慘。

四個字——慘不忍睹。

“嗚……為什麼會淹水啊?昨天明明還好好的啊!……”

“是排水管道出了問題。”

“嗚……你為什麼會知道啊?”

“我十幾歲就搬出來一個人住,這種事當然知道。”

“嗚……你冷血啊?眼睜睜看着俱樂部毀了怎麼都不哭啊?”

“你一個人哭就夠了,我還要做事。”

“嗚……為什麼你可以這麼鎮定啊?明天下午就要比賽了!現在該怎麼辦啊……”

黃博志抱着剛剛搶救出的一箱東西邁上樓梯,對嚎啕大哭的女孩說:“別哭了,你檢查一下還有什麼東西能用,多一樣是一樣,缺什麼我們再出去買。”

“可我沒錢啊!你借我嗎?”小惠突然抬頭,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彷彿比平時放大了數倍,瞳孔里閃着他再熟悉不過的光芒。

原來這才是重點。

黃博志放下紙箱,低頭仔細瞧了瞧梨花帶雨的小臉。

唔,好像不是裝的呢……若不是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滴了整瓶眼藥水下去,那就是淚腺比常人發達十倍。都淹成這樣了,還嫌水不夠多麼……

“好吧,我借你。”他無奈的說。“你要多少?話說前頭,我也很窮的……”

“你可以向師父預支半年的薪水。”

赫,這都替他想好了?

“與其我預支薪水,不如你和小恩自己借來得方便吧?”

“……這是不可能的。”小惠咬着嘴唇說。

“為什麼?”

“師父不會答應我們參加這種比賽的。這是最後的機會,如果這件事讓師父知道……就真的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她在說什麼?什麼最後的機會?望着那張小小的、突然埋進陰影里的側臉,黃博志失神了。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兩個女孩渾身都是秘密。撇開那與眾不同的愛好不說,關於她們的身世,關於“惠恩堂”,莫緣大師又是什麼人……他一概不知。但他畢竟是外人,只能猜,卻沒有質詢的立場。

可他是真的好奇。尤其是現在,他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在那看似堅強卻失去了笑容和從容的表情背後,究竟藏了些什麼……

他幾時變得如此多事了?

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必須一再提醒自己,她還是孩子……一個小他七歲、脾氣古怪、發育不良的小丫頭呢?

“假如這次失敗的話……我就要當尼姑了。”

蝦米?黃博志一時沒轉過來。“什麼失敗?什麼尼姑?”他還什麼都沒問呢,謎底已經要揭曉了么?害他心跳突然加速了幾拍……

“假如這次比賽輸掉,我就要遵照和師父的約定,在我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正式剃度出家。”

這……也太離譜了,他消化不了。

“可你還要上學啊!”

“光着頭也可以上學。”

“這鬼約定是誰想出來的?!”

“是我自己。”

啊——他徹底糊塗了!黃博志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接近抓狂的邊緣。這丫頭要是再不把話說清楚,他就……唉,他也不能把她怎樣啊……氣餒。

“我們邊走邊說,好不好?”小惠問。

“走……去哪兒?”

“當然是去你家了。”小惠抬起頭,抹掉臉上的兩條海帶眼淚,眨一眨水汪汪的眼睛。“地下室毀了,我又不能把這些東西搬回家,除了去你家還能去哪兒?”

“我可是住宿舍的!”

“你不用那麼大聲,我又不是沒去過。”小惠扳着手指頭數道,“牆角和床底下都有不少空間,書架也有一半是空的啊!”

“可是……”

“你讓我把東西搬過去,我告訴你我和小恩的身世。想不想知道?”

唔,這丫頭分明是吃定他了……可她猜的沒錯,他想知道。

“我和小恩是雙胞胎。”

“嗯,這我已經知道了。”

“我們是某個神秘家族的遺孤,在一場事故中失去了雙親,等到我們成年的時候將會繼承一筆天文數字的遺產。”

“嚇!?”

“這是謠傳。”

呃……黃博志險些從電車座位上滑下去。

“那事實是怎樣呢?”

“事實是,我們只是一對被遺棄在‘惠恩堂’門口的嬰兒,簡稱‘棄嬰’。莫緣師父好心收養了我們,‘曉惠’和‘曉恩’也是她為我們取的名字。”

惠恩堂,曉惠曉恩,還真是省事啊……

“大家會亂猜也不是沒道理的,因為師父不是一般人。”

“看得出來。”

他低頭瞧了瞧坐在旁邊認真講故事的小女生,想起一個月前和莫大師過招的那一幕,震撼的感覺還是很鮮明。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容貌和談吐……假如小惠真的出家了,十年二十年後是否也會變成第二個莫緣大師?哦不,他想像不出來……是真的想不出來?還是不希望想像出她沒頭髮的樣子?唔,他怎麼突然不痛快起來了?真是奇怪……

“惠恩堂常有闊太太闊小姐們來暫住。說好聽是吃齋念佛、修身養性,說白了就是做氣質、做形象、做面子,用惠恩堂的名字給自己加分。禪字人人會寫,真正用心去念的又有幾個?但我們不能把這些人拒之門外,畢竟靠她們的香火錢惠恩堂才不會倒,我和小恩才有飯吃,有地方住。”

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告訴他這些的呢?黃博志用深呼吸使自己平靜,壓低聲音。他怕過分的同情會傷到她,也不願多餘的情緒暴露自己……

“這麼說,惠恩堂和莫緣大師在上流社會還是頗有地位的了?你們怎麼辦到的?打廣告么?”他半開玩笑的問。

不料小惠一本正經的答道:“不,我們是做口碑,打廣告不符合惠恩堂的形象。因為越是神秘的,才越有價值。”

真是越說越像生意經了。黃博志聳聳肩,發出一聲輕笑。比起惠恩堂的歷史,他更想知道的是——

“你說十六歲出家是怎麼回事?”

“為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

“不要學武俠劇的口吻說話!”他有些氣。他難得這麼嚴肅,她的回答卻是漫不經心,像故意搞笑,又像在打擦邊球。“出家這種事……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也不是剃個光頭就OK的!我看你也不像無欲無求的人,這種約定根本荒謬至極!”

“我知道,可既然已經約定了,總得履行些基本義務嘛。”

怎麼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覺?

“……你那時幾歲?”

“六歲。”

“六歲!?”會不會太早熟了……

“所以說是年少無知犯下的錯誤。”小惠盯着地面,發出懊惱的嘆息。“入學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根烤香腸。”

“只是因為這樣?!”

“那是我第一次吃素食以外的食物,食髓知味,於是企圖說服師父肉是很美味的東西,還偷偷在師父的齋飯里加豬油。師父罰我面壁思過,我從窗戶溜出去吃消夜。小恩有樣學樣,從此學會了翻牆翹家。”

呃,好像是過分了些。他都不知道,原來妹妹是姐姐帶壞的……黃博志忍住笑,等着聽後續發展。

“作為懲戒,六歲那年我第一次被師父削了發。”

“哎?那你是有過光頭去學校的經驗了?”

“沒有,我把頭髮收集起來,做了頂假髮藏在書包里,每天出門后戴上。”

“厲害……”

“那之後我便迷上了這類變裝的東西,於是向師父認錯並提出交換條件——用十六歲的剃度儀式換取十年自由。師父答應我,只要不做太出格、有違法理人情的事,她便不多過問。可惜十年並沒我想像中那麼長,早知道就跟師父約定十五年……”

黃博志想不透,那個言語中儘是禪機的莫緣大師會和小孩子談條件?還是這種莫名其妙的交換條件?

“這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以師父的角度思考,惠恩堂遲早要有人繼承,不是我就是小恩。至於我,我可以省下練功念佛打坐的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必偷偷摸摸,藏頭藏尾的。”

“可是只有十年……”

“所以我要在十年之內賺夠錢,然後跑路。”

“……”

“以我現在的變裝術,師父找一輩子也找不到我的。”

“…………”

“所以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把獎金賺到手!十萬塊耶,有了這筆錢就什麼都不怕了!”

黃博志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無力的靠向車窗。

這丫頭果然是天生的惡女……只是,莫大師是修行過的人,不是三歲小孩。真有那麼好騙么?

凌晨兩點半,鄭初陽打電話向他求救。

“好兄弟,我出兩百五,再救我一次。”

黃博志沒告訴好友,他不是被他吵醒的。他瞧了眼桌上的鬧鐘,腦海里浮出莫曉惠粉嫩的娃娃臉。時針指在二和三之間,他失眠了。

“博志,你有在聽嗎?”鄭初陽的哀嚎從聽筒里飄來。“天理何在?我居然被跟蹤了!我媽雇了私家偵探查我,明天把學生借我半天,好歹唬弄過去再說……”

“明天還是今天?”

“啊,是今天。有什麼問題?”

“今天……”是比賽的日子。莫曉惠列給他一張清單,他答應陪她一早去買。至於小恩和阿古,她說已經派了任務給他們,中午在電視台碰頭,無需擔心。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大姐頭手下惟命是從的跟班,也忘了這個大姐頭其實小他七歲。

“黃博志!你這是怎麼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鄭初陽在電話那頭吼道。

“你剛才說出多少?”他默默計算自己的財產總額,和清單末尾的金額比較了一下,頭皮發麻之餘心也一路往下沉。

“兩百五。”

“加到五百,我幫你安排。”

“坑人啊?三百五!”

“再加五十,我把小恩這兩個月的作業和補習大綱整理一份,你拿去應付你媽。”

“原來是這樣,還是你想的周到。”鄭初陽鬆了口氣。

“好了,記得天亮之前把錢匯到我帳上,中午再打給你。”黃博志說完便掛了電話。

一大早,莫曉惠已經在約好的地方等他。

“你沒睡好嗎?”她盯着他的黑眼圈問。

“對,我沒睡好。”因為你一直在夢裏騷擾我……他當然是不會這麼說的。“同學拜託我幫忙,整理些東西。”

現在他心裏惦記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待會兒買東西夠不夠錢,二是如何替初陽打發掉礙事的偵探。而這兩件事他眼下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小恩幾點和我們碰頭?”他問道。

“一點。一點半進會場,兩點開始比賽,全程錄影。啊——怎麼辦?我已經開始緊張了……”莫曉惠繞着他團團轉,兩隻腳不住的踏着地面。

他一把按住那顆不安分的小腦袋,讓她在原地站好。

“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

“我記得阿古說過,真正上去比賽的只有你而已,他和小恩不過是替你打下手、遞東西?”

“是這樣沒錯,怎麼了?”

“能不能把小恩外借一下午?我替她當你的助手?”

“外借?你要把小恩借給誰?”

“我同學。”

“為什麼?”

“因為他才是正牌家教,我是代打。”

“……黃博志,你最好給我把話說清楚!”

唔,小丫頭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吼他呢,看來是真的怒了。他可以理解,畢竟沒人喜歡被蒙在鼓裏,雖然他從沒刻意隱瞞過什麼,只是一直嫌麻煩、懶得解釋。自從莫名其妙捲入這幾個小鬼的變妝世界,代打家教的身份便顯得微不足道了。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質問,倒像是他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真是冤枉。

“事情是這樣的……”他將接下這份家教的經過和盤托出,也將初陽拜託他的前因後果交代得一清二楚。“所以,事關好兄弟的自由和未來,以及我們今天是否有足夠的採辦資金,你覺得該不該把小恩借出去呢?只是一個下午,我以人格擔保初陽不會對她怎麼樣,他喜歡身高一百七以上的成熟美女,對一四幾的小女生沒興趣。”

“一五零。”

“啥?”

“我們不是一四幾,是一五零!”

兩道比剛才更為惱火的目光瞪過來,讓黃博志意識到一件事——在他看來無甚差別的數字,在矮冬瓜眼裏可是比生命都重要。

“對不起,是我搞錯了。”他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充滿誠意。“我以人格擔保,初陽不會對小恩怎樣的,他喜歡一百七以上的成熟美女,對一五零的小女生……”

“這麼過分的話不需要重複兩遍!”

“是,對不起……”

“我考慮看看,借不借等中午再說。”提起腳邊的化妝箱,莫曉惠扭頭哼道:“我的決定就取決於你的表現了,‘代打’家教大哥。”

事實證明,他的表現是不錯的。

一上午跑下來,莫曉惠的化妝箱逐漸裝滿了。他們跑了十幾家專賣店,買齊了清單上的每一樣東西,以及清單上沒有的東西。那是他們路過一家甜品店的時候,莫曉惠盯着冰櫃裏的草莓雪糕蛋卷瞧了許久,雖然她一句話也沒說,可眼睛裏清清楚楚的寫着“草莓雪糕,我愛你啊”,吞口水的聲音也可以詮釋為“神啊,請讓我吃一口吧”。於是他買了一個給她。雖然卡上只剩下兩位數,他還是給她買了。看着她毫無顧忌的吃相,他突然覺得充實起來。

“為什麼只買一個?”莫曉惠吃到一半才發現他手裏什麼都沒有。

他想了想,決定說實話。“我沒錢了。”

“你沒向師父預支薪水?”

“那也得等到下星期,我要留着這幾天的伙食費。”

“啊,真可憐……不過沒關係,你不會餓死的,因為我會送雞飯給你。”莫曉惠天真的說。這樣的天真是他不常看到的,所以他笑了。

“有時我真的搞不懂你究竟幾歲。”

“十五。差四個月十六。”

“可十五歲的女生很少像你這樣。哦不,我不是指你的身高。”險些踩到地雷,他趕緊將話題導入另一個方向。“說你早熟吧,有時也幼稚得要命;說你是孩子吧,又常被你的說話方式嚇到。”

“你不覺得這是我的魅力嗎?吶,這半給你。”她突然將剩下的草莓雪糕蛋卷舉到他嘴邊。“快點兒吃哦,不然要化掉了。”

“你好像已經不生氣了?”他接過蛋卷咬一口。嗯,味道不錯。

“生氣?我生什麼氣?”

“關於我這個‘代打’家教……”

“嗯,我原諒你了。”莫曉惠輕輕一點頭。

“這麼說……”

“小恩借你兄弟一次,下不為例。”

“呵呵……”

“別笑太早,別忘了你是要代替小恩打下手的。該做什麼你知道么?”

“這個……大概吧。”他聳肩笑道。好歹當了兩個月會員,到時候總會知道的。

是的,總會有辦法的。

來到電視台,阿古和小恩已經在一樓大廳等候多時。

“敵方資料都到手了?”莫曉惠問。

阿古咧嘴一笑,豎起拇指。小恩坐在旁邊,和平時一樣抱着艾莉絲喃喃自語。

黃博志看了莫曉惠一眼,希望由她來解釋“外借”一事。他知道莫曉恩的脾氣,她未必肯聽他的,但不會不聽姐姐的。

“兩點半,中央圖書館門口,見一個穿黑T恤的人,T恤上印有蜘蛛俠的圖案?我把資料夾給他,並假裝在他的輔導下學習兩個小時?是這樣嗎?”小恩聽完小惠的說明后將細節確認一遍,果然沒有拒絕的意思。“我可以帶艾莉絲去嗎?”

“我想他們會要求你寄存可疑物品。”黃博志提醒她。

對於小恩和艾莉絲之間異於尋常的感情,他見怪不怪,但普通人未必不會被嚇昏過去,萬一被拍到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清楚的。

“我會把她藏好的。”小恩堅持道。

“那……不要引起騷動哦。”

“怎麼會呢?倒是你們兩個,”小恩把艾莉絲的專用布袋抱在懷裏,抬頭看看他,又看看阿古,“這比賽對小惠很重要,可別出差錯才是。”

望着小恩離去的背影,黃博志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比賽場地設在二號攝影棚。

“BTTV首屆電視冠軍之特效化妝大賽,賽程共分為三個階段——指定命題;隨機命題;以及個人特色命題。參賽隊伍共有十二組,比賽採用淘汰制,每輪淘汰一半隊伍,最後的三組人馬將進入決賽。每一輪的模特均由主辦單位提供,各組代表抽籤決定。本次大賽的評審團由五十名來自各地的特效化妝愛好者組成,主辦單位還特別邀請到荷里活知名化妝師J.K.蘇曼女士為我們擔任最終回的特別評判。現在讓我們回到比賽現場……”

一切都很順利。

他們被分在A組。指定命題是燙傷妝。莫曉惠輕鬆過關。

隨機命題是老人妝。同樣以顯着的優勢晉級,將對手遠遠甩在身後。

此時此刻,莫曉惠已成為攝影棚的焦點,本屆大賽最亮眼的黑馬。

黃博志壓低棒球帽,盡量避開鏡頭,只從帽檐下看着攝影機前的莫曉惠,看着模特在她神奇的巧手下改頭換面——健全的青年變成重度燙傷患者,十八歲的女孩變成年過七旬的老嫗……想當初,他也當過她的模特,也曾讓她在臉上粘粘貼貼、塗塗抹抹的……那是怎樣的熟練和專註啊,四周的磁場變了,空氣也不再流動了,彷彿張開一道無形的屏障,讓時間靜止的結界。

阿古是個得力的助手,所以,幾乎沒有用到他的地方。

他能做什麼呢?或許除了這樣看着她,除了讓自己在佩服之餘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什麼也做不了。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直到決賽前一分鐘。

“噢,我的肚子……”阿古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彎下腰去。

“啊?”

“飲料……”阿古指着桌上喝剩的罐裝綠茶。

沒等他反應過來,阿古扔下一句“這兒交給你了”便一路狂奔衝出攝影棚,留下不知所措的他,和同樣傻眼的莫曉惠。

哨聲響了。

回神的時候,黃博志發現莫曉惠正朝他走來。一步、兩步、三步……起跳——雙掌左右開攻,重重拍在他臉上。眨眼工夫,兩個巴掌大的紅印子已然成形。

“大哥,清醒了沒?”

“唔……”他揉着發熱的臉頰點點頭,將帽檐拉得更低。

他是怎麼了?居然沒能躲開?他引以為傲的反射神經到哪兒去了?

“還記得這一回合的主題嗎?”小惠揚聲問。

“記得……”

“那我選的是?”

“……中年公務員,我上回扮的那個。”

“很好。既然記得就來幫我!”小惠定定的望着他。“快點,已經不夠時間了!”

環顧四周。除了另兩組參賽隊伍之外,幾乎每個人都在往這個方向瞧。他們在看什麼呢?莫曉惠?還是這鬧劇的一幕?不管怎樣,拜她所賜,他反而清醒了,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酒精!”“給。”

“透明粉!”“吶。”

“眼角的假皮!”“在這兒。”

“錯了,這是鼻翼用的!”“啊,抱歉……”

“給我假眉毛和黃膠!”“我找一下……”

果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黃博志心中叫苦。他已經很努力去做了,可還是搞得一團糟。莫曉惠是個優秀的主刀醫師,他卻是個失職的護士,笨手笨腳,連遞個鑷子都慢半拍……真是失敗。

攝影棚里響起最後十五分鐘的鈴聲。

黃博志看向莫曉惠,發現她滿頭都是汗。一抹額頭,他自己也是。

模特是個年輕女孩,莫曉惠正在她的額角貼皮,將原本光滑的額頭刻出幾條細細的紋路。乍看之下,坐在椅子上的已經是個十足十的中年叔叔了,可莫曉惠仍沒有停手的意思。究竟還缺些什麼,他說不上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開始替小惠着急。

“不要慌。”莫曉惠背對他說,彷彿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化妝是細緻的工作,一慌就完了。給我白膠。”

他趕緊將膠水瓶遞過去。

“可是時間……”

“就算來不及完成,也不能在任何一個細節上馬虎。你忘了我為何選這個妝參加決賽了?”

經她一提,他想了起來。當初決定決賽命題的時候她說過,越是普通的妝,越能看出化妝師的基本素養,還有處理細節的能力。雖然阿古以不夠炫為理由反對,可最後還是依了她。和另外兩組的狼人妝和殭屍妝比起來,他們的確是黯淡了許多,可他相信小惠的實力絕不輸任何人。這就好比家常小菜不易燒出過人的好味是一個道理。別忘了,他可是親自頂着這套妝招搖撞騙,噢不,是以假亂真,和南中校長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希望今天的評審睜亮眼睛,他希望她贏,他也相信她會贏。

她會贏得冠軍,贏下那十萬塊獎金,贏一個屬於自己的未來。

而他們之間的牽扯……是不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呢?

到此為止……他突然覺得這四個字有些礙眼,有些反胃,讓人從心底不舒服起來。就在這時候,比賽結束的哨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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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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