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路易,我們找到偽裝者M的一些數據,你到我家裏來一趟。」
用通話器通話的是萊昂那多·德翠林子爵,他是路易少年時代在皇家軍校上學時候的死黨。
接到萊昂那多的一通電話后,帝國元帥放棄了和王太子一同進官覲見垂危的皇帝陛下的機會,急忙趕到德翠林子爵家中,萊昂那多正在自己的書房翻閱數據,旁邊的兩台計算機開着,屏幕上是正在恢復的數據。
「究竟找到了什麼?」
路易摘下軍帽,把領口也鬆了松,走到萊昂那多面前,看着這些文件和計算機屏幕。
萊昂那多抬頭,看了路易一眼,然後雙手攤開說,「告訴你一個奇怪的消息。」
「你最近總是喜歡用奇怪這個語。」
「沒有辦法,的確奇怪。對了,路易,你還記得你當年從戰爭帶回來一個戰俘嗎?」
「戰俘?」
又是這個戰俘,路易知道,可是路易每次想起似乎沒有印象,「我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我記不清楚。」
萊昂那多推了推自己的眼鏡,沉吟了一下,這才說,「不只是你,我問過你的副官,還有當時戰艦的人,他們的印象都和你差不多,只是隱約記得有這麼回事情,可是那個人長的什麼樣子,你們完全沒有印象了。」
「這個戰俘和M有關係嗎?」
「根據帝國醫學院的很多資料來看,這個M三年前是被我們自己的軍隊從天狼星帶回來的,而且他當時受了外傷。我去陸軍統戰部也查過,當時你帶回來的戰俘全部由他們接管,接着由軍事法庭起訴,那些戰犯有將官以上軍銜的人,年齡都在四十歲之上,可是你旗艦上的一位軍官曾經說過,那個人很年輕,不到二十歲。」
「你是說?」路易問他。
「也就是說,那名戰俘根本沒有送到軍事法庭起欣,他極有可能是我們的人。從帝國醫院那邊的數據綜合來看,他極有可能是偽裝者M。」
「路易,你曾經和他面對面。」
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壓着路易,他不知道要做出什麼樣子的的反應,他踱了兩步,雙手拍在萊昂那多的書桌上,「可是為什麼我對他完全沒有印象?」
萊昂那多目光透過眼鏡折射出來,「這其實更肯定了我的推測,因為據說偽裝者M是很好的心理暗示專家,他對你下了很強的心理暗示。」
「可是他為什麼不幹脆讓我們所有人都忘記那件事情呢?」
「這我就不知道,你必須問他本人才知道。」
路易想了想說,「這樣的暗示可以解除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找到比那個M更好的心理專家才能解暗示,而且你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不成功,那麼可能造成你本身記憶的紊亂,當然如果M本人給你解除暗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你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路易,我一直就想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找到M呢?他現在已經退役了,以後軍情六處會為你配備新的偽裝者,即使不可能比他更優秀,也不可能差到哪裏去啊。」
路易不想回答萊昂那多這個問題,他從書桌前走到窗前面,打開了玻璃窗,看着德翠林伯爵莊園外面一大片草地和遠處的森林。忽然他看見不遠處一個園中種植了許多樹,沒有葉子只開着白色的花。
「那些,是木蘭花嗎?」
萊昂那多剛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後來知道路易指着那裏,他點點頭,「哦,是,那就是木蘭花,拉丁名字Magnolia,其實這樣看起來,還是那個M的代號全稱呢。」
路易說:「我曾經在王太子的母親的畫像上看見過這樣的花。」
「你是說洛泰爾侯爵夫人?」萊昂那多繼續看着計算機屏幕,「不瞞你說,她曾經是我大伯父的妻子,後來皇帝陛下喜歡她,為了得到她,就把我的大伯父也被流放了。那個園子是他們曾經最喜歡住的地方。」
路易回頭,「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這些陳年舊事外加醜聞,如無必要,怎麼會被一次又一次提起來,再說過去都快三十年了。」
路易說:「怪不得,陛下就是再喜歡侯爵夫人都沒有冊封她為皇后。」
萊昂那多不在意的說:「那個女人是瘋子,她根本就不順從皇帝,而皇帝陛下一直感覺得不到她所以才喜歡她吧。後來那個女人懷孕了,她生下費尼克斯王子的時候,帝國法官和大主教都在,他們要給王子開出生證明,結果那個女人竟然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掐死剛出生的王子,後來被皇帝制止了,這才沒有做成悲劇。」
路易聽着心裏一涼。
費尼克斯……
「後來皇帝年歲也大了,他就開始寵愛你姐姐,溫和柔順的公爵夫人。」
萊昂那多說完看了看路易,因為他知道路易最討厭把別人把她姐姐是皇帝寵妃的事情拿出來說,「路易,我無意冒犯公爵夫人的。」
「我知道。」
「不過皇帝也夠絕情,因為洛泰爾侯爵夫人勾結外面的歹徒要害你姐姐,結果被官廷侍衛官提前知道,公爵夫人沒有危險,而皇帝不是只一杯毒酒就把她賜死了嗎?那麼華麗的皇宮,其實連大理石柱子都不幹凈。」
「對了,找到了……」萊昂那多叫過路易,「也許只有這個人能解除你的暗示,不過他應該不會幫忙。」
路易看見檔案上寫着,威廉·杜紗·加西亞博士,帝國醫學院院長。
***
王宮。
瓦盧蒂諾公爵夫人最後一個走出皇帝陛下的卧房,她看見等待覲見費尼克斯站在王宮寬大的走廊正中央,正在看旁着邊牆面上的一幅巨大油畫出神。公爵夫人走到他身邊輕聲說,「殿下,陛下正在等您。」
海倫憔悴了很多,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人,即使她不喜歡皇帝,可是在老人重病這段日子中,她還是很盡心的做到一個妻子應該盡到的義務來照顧皇帝,費尼克斯真誠的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雖然他可以盡量讓自己不再恨那個人,可是他真的無法讓自己對皇帝產生任何正面的感情,即使皇帝是他的父親。
費尼克斯推開門,皇帝躺在床上,眼睛看着裝飾着海神壁畫的天花板,表情居然很輕鬆。
老人盡量用清晰的聲音說,「你來了。」
「是的,父親,我來看你。」費尼克斯反手關上門,他就站在門邊上,不過把手中拿着的一個木盒子放在靠近門的桌子上,「這是我在高地的時候自己烘製的紅茶,味道不錯。」
「你還是那樣,只要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很好,無論那些是不是你原本擅長的。」
費尼克斯忽然笑了,「這應該不是什麼缺點吧,所以父親不要用那種表情對着我。」
「可是卻會讓你的人生走得非常累。」
「嗯。」費尼克斯日左手抱臂右手支着下巴看着皇帝,「還好吧,至少我可以有實現我夢想的能力。」
皇帝忽然咳嗽了一下,「你的哥哥索爾,他死意外……」
「嗯,我很傷心。」
「所以你是王位的唯一繼承人了。」
「嗯,雖然我對皇兄的逝去十分傷心,可是作為繼承人是我的榮幸。」
皇帝忽然發現,這個兒子可以輕而易舉的岔開他所有的話題中心,只要他不是直接說出自己的意圖。
皇帝決定開誠佈公,「孩子,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將來整個帝國都將是你的。可是你現在正縱容你的敵人從你手中奪走它。」
費尼克斯沉默着。
皇帝說,「就是那個路易·蘇普林博格,他將是你最大的敵人。」
「他是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且還是瓦盧蒂諾公爵夫人的弟弟,我相信他。」
「你在騙我。原先我感覺能夠控制他,是因為索爾擁有這樣的威望……」
威望?費尼克斯不禁在心中撇嘴。
「……可是現在你的名聲不足壓制他,至少不能在正常的途徑壓制他,可是,你有你的優勢,你可以暗殺他,就像你殺了你哥哥一樣。」
費尼克斯沉默着,忽然說:「我是帝國的軍人,我不是殺手。三年來我都沒有離開高地一步,還有,也許你不相信,我和索爾的關係比你想像中的要好多了。」
「你沒有否認!如果不是你沒有你的參與可以直接對我我說,我沒有殺索爾,可是你沒有否認……」
費尼克斯忽然打斷他,「父王,您叫我來就是想說這些嗎?」
皇帝看著兒子那雙異常的金色眼睛,猛然醒悟了一些事情,他平穩了自己的呼吸說,「這些都過去了,以後你就是帝國的主人了,所有人都會對你俯首稱臣。所以為了你自己也不要養虎為患,除掉蘇普林博格,是為了你自己。
王子說:「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的決定。」
「你喜歡他是嗎?」
費尼克斯沒想到皇帝會問得這麼直接,他認真的看着老皇帝說:「是。」
「就因為三年前你在戰艦上見過你?」
「嗯,原因其實很複雜,不過也很簡單。他對我很好,為我包紮傷口,還給我用止痛藥片。」
老皇帝忽然看着費尼克斯,「我希望你的回答是在敷衍我,如果不是那我簡直無法相信,你居然是我的兒子?別人施捨一般的溫情就可以將你收買,要你背叛整個哈布斯堡王朝?」
「施捨嗎?可是我原先卻連這樣的施捨都得不到。我的父親,我的上司,甚至是那些和我一直出生入死的同伴,他們可以為了任務,為了一些可笑的理由毫不猶豫的送我去死,可是路易不一樣……」
費尼克斯甚至走近了一些皇帝,「他當時以為我只是一名戰俘,是他保留了我的性命。你看看這個……」王子把自己左手的袖子挽起來,露出經過多年的細胞再生手術可是依然傷痕纍纍的手臂,「這個,就是被我們自己的軍隊炸斷的,因為我當時知道了他們的指揮官要臨陣脫逃。」
「還有你,我的父親,我曾經為了我和我母親的自由而答應你去做一個偽裝者。但是您卻親手殺了我可憐的母親,而我已經成為殘廢,這個時候您還是不肯徹底放我自由,我的背椎裏面仍然有你命令醫學院給我安裝的追蹤器。我甚至連你作為父親對兒子一點點的施捨都得不到,你說,我能指望什麼?」
「……我從來沒有在戰爭上用過止疼藥片……」
費尼克斯忽然感覺自己說的太多,他忽然一笑,「父親,你病了,要多休息,如果你能支撐着不讓我繼位,那麼一切將如你所願。」
王子已經拉開了門,皇帝蒼老的聲音仆身後傳來,「費尼克斯,我已經給加西亞下了命令……」
「可是我已經不需要了。」
王子關上門,看見王室的侍從,醫生都站在很遠之外,路易似乎剛剛來,他站在公爵夫人身邊。
王子端着軍帽,走到醫生面前對他說,「閣下,我的父親需要您。」
醫生看着他的臉色說,「殿下,我不建議你離開王宮,現在是敏感時期,希望您能諒解。」
「我知道。」費尼克斯很配合。
「王宮的侍衛官會為您安排房間的,希望這三天您可以一步不離。」
費尼克斯忽然看着醫生說,「那就麻煩閣下您了。」
王子的眼睛中有強忍悲傷的堅強,這讓醫生都有些動容,只有路易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一切,都應該將要結束了吧。
子夜的時候,白髮蒼蒼的醫生終於打開門出來,走到公爵夫人面前低聲說,「夫人,請節哀。」
他同時間對路易說,「上將閣下,請通知王太子殿下,佛蘭克林皇帝陛下已經去世。」
路易走進太子的寢室,他看見費尼克斯坐在辦公室後面一動也不動。寂寞和哀傷籠罩着這個人。
王子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沒有說話,他忽然伸出一支手,邀請路易走過去。
「殿下……」路易就站在門口,他躬身說,「陛下他……」
「我已經知道了。」
王子站起來,走到路易面前,他比路易矮一些,剛好可以靠在路易的肩上。費尼克斯感覺路易的身體變得僵硬,而他額頭上因為壓住路易肩上的勳章涼涼硬硬的。
真奇怪,當時所有同伴都死去的時候他不能哭,可是如今皇帝去世他應該哭的時候卻哭不出來。
「……對不起,上將閣下,讓我靠一會,一會就好……」
路易感覺嗓子干辣辣的,過了好久之後,路易的手臂終於攬住了王子。
***
帝國曆3819年的暮春,佛蘭克林六世皇帝舉行國葬,他的遺體蓋上國旗,由炮車拉進皇室墓園。同年六月,費尼克斯·洛泰爾·瑪.哈布斯堡登基,成為費尼克斯一世皇帝。整個帝都平穩渡過了這場變故,而帝國軍隊的統帥則同時接收了支持和反對兩股力量·蘇普林博格上將的風頭一時無二。
午後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老彼得躺在病床上歲着治療儀把藥液輸入自己的身體內,而費尼克斯皇帝陛下坐在陽台上,雙腳翹起來搭在欄杆上,正在興緻勃勃的為他們準備營養晚餐的食譜。
兩大杯木瓜奶昔,一個的九寸核桃覆盆子蛋糕,兩客紅酒雪糕……
「老彼得,你說再來一個櫻桃派好不好?」
老彼得翻了翻白眼,「陛下,我不吃甜食。」
「哦,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然後,你說,你想吃點什麼?」
老彼得這次是徹底無語問蒼天了。
加西亞博士穿着醫生制服走進來,「幸虧這次的營養師不是皇帝陛下,不然老彼得會因為血糖過高而患糖尿病的。」
「上帝啊,讓皇帝陛下走吧,阿門。」老彼得祈禱着。
「臨時抱佛腳。」費尼克斯皇帝陛下咬着筆頭說,「上帝已經遺棄你了。」
加西亞博士看着儀器上的數據,裝作不在意的說,「外面有個老頭讓我告訴你,明天要召開國會,希望皇帝陛下履行一下自己的職責,過去看一下。」
「我沒空,讓他們該找誰去就找誰去。」
加西亞仔細看着費尼克斯,他發現,皇帝陛下在這麼說的時候沒有賭氣,情緒也沒有不好,雖然以他心理專家的身份看上去很正常,可是他沒有忘記他面對的同樣是一個很強的心理專家。
「陛下……」
「加西亞閣下,這個不是你的職責。」費尼克斯從椅子上站起來,微笑着說,「不過我的確有一個命令給您。」
旁邊的雕紋桌子上放在一個黑色羊皮檔夾,上面有黃金描繪的皇家徽章。費尼克斯從裏面抽出一張加蓋蠟封的紙,遞給加西亞。
「這是我親手簽署的偽裝者特許退役命令,這張是給帝國醫學院院長的加西亞閣下您圴,另外給國防部軍情六處赫德上將的那一份我已經派人送過去了。」
恭敬地接過那份檔,加西亞說:「看來今天陛下心情不錯。」
「得償鳳願。」
「嗯,我儘快安排為陛下手術的時間。」
「這個……過一段時間吧。」
加西亞明白費尼克斯的意思,如果手術就會卧床一段時間,到時候他就不能陪着老彼得了,而彼得的生命已經進入倒數計時。
夜晚下了一場雨,從陸上車下來走進宮殿中,費尼克斯拒絕了侍衛宮撐開的傘,所有頭髮沾了雨珠。他沒有讓侍從跟着,自己走回寢室,卻在王宮的走廊上的到瓦盧蒂諾公爵夫人。
夫人是來道別的。
「陛下,我明天就要離開王宮了,今天想和你說一聲再見的,所以這晚打擾您,真的很抱歉。」
費尼克斯沒有挽留,他知道,任何人做出選擇的時候都是經過了考慮,而尊重別人的決定則是最好的選擇,「那,祝你一路順風。」
「陛下,能認識您真的很高興。」
「我也是,夫人。」說完,費尼克斯不忘執起公爵夫人的手指,輕輕吻了一下。
「陛下,您還真是一位溫柔的人呢。」公爵夫人抽出自己的手指,「可是我不得不說一句,您正在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哦?」費尼克斯眉毛挑了一下,笑容不變。
「您正在縱容我的弟弟。」
「夫人,時間太晚了,我讓侍衛宮送您回去休息吧。」
他不想和任何人討論這個問題。
***
帝國元帥在陸上車上接過副官轉來的通話器,萊昂那多興奮的聲音向起。
「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個星期之前軍情六處的長官赫德上將接到由費尼克斯皇帝陛下籤署的偽裝者特許退役的命令,這個就是為M簽發的。目前我至少可能肯定的是,現任皇帝陛下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不過他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
說著還笑了兩聲,萊昂那多繼續說。
「路易,你過來一下嗎,我們可以邀請赫德上將吃一頓飯……」
偽裝者M,那個以Magnolia代號的最優秀的偽裝者,可是……
「路易,路易……您還在聽嗎?」萊昂那多開始抱怨,「今天是不是參加內閣會議太累了?」
「對示起,萊昂,我還有別參事情。」
「哦,這樣,那你先忙你的,我掛了。」
結束通話之後,路易問副官,「王宮出什麼事了?」
路易發現,自己對偽裝者M已經不那麼執着了,至少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帝國醫院傳來消息,彼得先生病逝,而皇帝陛下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他把自己關在寢宮中,不見任何人,已經十三個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