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林旭陽交了新的男朋友,是啟軍的同事,程式設計師,三十歲,沒有蕭囂和啟軍帥,但是人很老實,不抽煙不喝酒,適合居家過日子。

旭陽停好機車,抬眼看了下“寄語軒”的紅漆匾額,她知道蕭囂晚上在這裏談生意,所以約玄臣來這兒吃飯。她也知道,其實這樣做對玄臣很不公平。玄臣已經到了,在靠窗的座位向她招手。她坐下之後就發覺了異樣,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脫掉了那件灰得發白的夾克衫,換上西裝,還打了領帶,神情緊張拘謹,額頭不斷地滲出汗珠。

旭陽傾身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么?”

“不,不是。”他緊張地搓着手,突兀地拿起菜單道:“那,先點菜吧,我只點了一道你愛吃的小排,你看看還要吃什麼?”

旭陽沒再多想,點了菜,然後就將眼光移向窗外,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正想着,就見三輛車停在酒樓門前,最前面一輛是黑色奔馳。旭陽急忙縮回頭,重新面對玄臣,他竟然還在低頭冒汗,根本沒注意她的異樣。

“玄臣?”旭陽輕喚一聲,“你確定你真的沒有不舒服?”

他用力搖了一下頭,然後突然抬起頭來,吸了口氣道:“旭陽,我有話跟你說。”

旭陽凝眉,“你今天怎麼了?有話就說啊!”

他小心翼翼地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束紅玫瑰,又極其慎重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鼓起全部的勇氣道:“旭陽,你願意嫁給我嗎?”

旭陽驚呆了,雖然她覺得他今天不太尋常,但是萬沒有想到他會跟她求婚,在她精心安排的日子裏,給了她一個這麼突然這麼巨大的意外,甚至意外到讓她忘了蕭囂上來了。她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玄臣,這、這太突然了,我們認識甚至還不到一個月。”

玄臣捏着戒指的手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滑動,“我知道有些突然,但是你看,我已經三十歲了,昨天我媽還問我什麼時候結婚。其實你我們這種年紀的人,合得來最重要,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你人好,溫柔又賢惠,工作也穩定,一定會是個好妻子。我呢?沒什麼不良嗜好,收入豐厚,家裏還有房子……”

旭陽根本沒聽到他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只那一句“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就已經令她耐性全無了。說來說去,就因為他該結婚了,而她一定會是個好妻子,所以他向她求婚?

“對不起。”旭陽打斷他緊張而機械的敘述,“我想你看錯了,雖然我年紀已經不小,但是不想結婚,至少目前還不想。所以,如果你單純為了結婚而選擇女朋友,找別人吧。”

她起身就走,將目瞪口呆的玄臣丟在那,匆促間撞上上菜的服務生,粘膩的菜湯灑了一身。踉蹌間,有人扶了她一把。

“對不起,對不起。”年輕的服務生連連道歉。

“沒關係,我自己不小心。”她轉身向扶她的人道謝,正對上蕭囂詫異的眼。

天!為什麼讓他看到她這麼狼狽的樣子?她匆匆丟下一句:“謝謝。”飛奔而去。

“旭陽。”兩個男人的聲音同時喊。

蕭囂看向那個手裏拿着玫瑰花的男人,那男人也看他一眼,丟下玫瑰花追了出去。蕭囂伸長的手臂垂下,廖助理道:“蕭董,不然你先去看看?”

蕭囂搖了搖頭,向同行的客戶笑道:“來,包廂在這邊,這裏的鯉魚最出名,待會兒吳經理一定要嘗嘗,看跟你們的西湖醋鯉比起來怎麼樣。”

那晚,蕭囂醉了,旭陽跟玄臣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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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陽迅速換了個男朋友,阿明的哥哥阿昊,大家很早以前就認識,泛泛之交而已,但是現在,她需要一個男朋友,他需要一個女朋友,所以他們走在一起。

劉大姐從鴿子籠區內探出頭道:“阿明啊,當初你哥哥為了跟你嫂子結婚不是還鬧過什麼家庭革命么?現在怎麼說離就離了?”

阿明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道:“不知道,反正我嫂子出國了。”

劉大姐看一眼旭陽的方向,見玻璃房子的門關着,繼續問:“小林跟你哥,是不是真的?”

阿明推了推眼鏡,仍然慢條斯理地道:“不知道,反正他們在交往。”

“哧--”劉大姐翻了個白眼,“問你等於沒問。”

不到下班,整個向陽建工十五層樓的所有八卦電台都在傳播一條消息:林旭陽跟阿明的哥哥阿昊交往。

三個星期之後,旭陽的桌子上擺了一張大紅的喜貼,阿昊跟他前妻復婚了。

旭陽牽出機車,敏感地聽到背後的小聲議論:“是啊,才三個星期,太可憐了。”

“誰叫她犯糊塗呢?”

旭陽停了停,背後的聲音也停了。她淡淡一笑,跨上機車離開。

兩個女人捂嘴的手放下,聲音大了起來:“我看林工好像滿不在乎的,你沒聽她說還要去參加婚禮嗎?”

“在乎有什麼辦法?人家有那麼多年的感情基礎。你說她犯的什麼傻,難道看不出來人家拿她當替補么?”

“這話真沒法說。哎?你說林工會不會暗戀阿昊好多年了,不然怎麼會人家一離婚她就搭上了。”

“不會吧?她這兩年不是有個很不錯的男朋友么?”

“後來還不是分了?我想八成就是,二十六七了還沒個固定男朋友,多半就是心裏暗戀着誰。”

“嗯,可能,極有可能,你說……啊?董事長!”

兩個八卦女急忙立正站好。

蕭囂冷冷地看她們一眼,搖上車窗,腳下一催油門,車子箭一般飛馳出去。

那晚,蕭囂因為飆車被吊銷駕駛執照三個月,旭陽在阿昊的婚禮上祝他們夫婦百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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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陽一直在等蕭囂來找她,沒想到來的是靳朔。自從上次她問過他要不要娶也之後,他就躲她跟躲瘟神似的。

靳朔的車攔住了她的機車,旭陽停下,跨坐在車上,淺笑道:“靳先生,難得啊,你不是躲我躲得很辛苦么?今天怎麼主動送上門來了?”

靳朔誇張地嘆氣道:“還不是為了Joe那頭牛?上車吧,林旭陽。”

旭陽拍拍自己的機車,“這怎麼辦?”

“放那兒!等一下我送你回來取。”

旭陽鎖好機車,站在他的車門前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靳朔道:“如果你還愛着Joe,就跟我走,什麼也不要問;如果不了,我也不會勉強你。”

旭陽遲疑了下,拉開車門坐進去。

靳朔帶她到血液研究中心,找到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醫生,拿出一大疊病例檔案,有蕭向陽的,蕭飛的和蕭囂的,她猜,蕭飛大概就是蕭囂的父親。

簡醫生掛好血液圖片,給兩人解釋:“低蛋白血症,全稱叫做原發性低丙種球蛋白血症,是一種血液遺傳病。它本身不會產生任何致病癥狀,但是會造成人體先天性免疫功能不足,簡單地說,就是這患者身體抵抗力太差,容易感染併發症。最常見也最嚴重的併發症就是敗血症,目前為止,所有低蛋白血症患者最後都死於敗血症。這種病的遺傳機率非常高,可以達到50%,現在的研究初步設想可以通過骨髓移植來治療,可是,我們還沒有找開確切的攜病源基因。”他頓了頓,面向旭陽,“我從事這項研究三十年,蕭老先生是我的第一個病患,但很遺憾,三十年後,他的孫子成為我第四十二個病患。原則上來說,我不贊同這種患者結婚生子,因為那等於製造更多的病源;可是感情上,每個人都有追求愛情和幸福的權利,剝奪這種權利,是一件殘忍的事。我沒有阻止蕭老,沒有阻止蕭飛,當然也不會阻止蕭囂,不但不會阻止,我還要鼓勵他,幫助他,因為他等於是我看着長大的,天下沒有做父母的會眼看着孩子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的。林小姐,我說這些,你明白么?”

靳朔也看着林旭陽,兩個人都靜靜地等她的反應。

旭陽盯着那些對她來說像外星文字一樣的圖片,喃喃道:“我沒想到,有這麼嚴重。”

靳朔疑惑道:“什麼?”

旭陽定了定神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他生病的事,”她阻止靳朔插話,“你那次跟蕭囂在會議室里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所以我後來才問你願不願意娶我,實際只是想刺激他一下。我沒想到,他的病有這麼嚴重。”

“刺激他?”靳朔怪叫,“你知不知道,他前幾天在馬路上飆車,幸虧沒出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根本就不可以受傷,受了傷,血流不止不說,什麼亂七八糟的病菌都跑來了,能引起什麼見鬼的併發症也不知道。我看他被你刺激得命都不想要了。”

旭陽高高懸起的心緩緩落下,跌坐在椅子上,頹然道:“我想不出其他辦法,他不步告訴我實情,不肯給我選擇的機會。我跟他說我不計較他能愛我多久,多一天是一天,多一小時是一小時,多一分鐘是一分鐘,多一秒是一秒。但是他叫我不要逼他,說他會恨自己,叫我找一個真正愛我,可以給我幸福,給我一輩子的男人。除了刺激他,想辦法他嫉妒,讓他明白沒有其他男人可以給我幸福,讓他主動抓牢我,我還能怎麼做?就算我拿着刀逼他娶我,他還是會恐懼,會自卑,會痛苦,那麼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可是現在你卻說,我的刺激等於要他的命。那我該怎麼辦才對?怎麼辦才好?”她將頭埋進膝蓋,無聲地啜泣。同樣是愛一個人,為什麼她的愛情這麼痛苦?為什麼她不能放下蕭囂,找一分輕鬆一點的愛情?

靳朔和簡醫生相對嘆息。有些事情,根本就是造化弄人,人力所能及的,不過是抓住手中現有的幸福而已。

靳朔上前拍着旭陽的肩道:“對不起,我不是要責怪你,不過是替Joe擔心。放心,我們都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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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剛剛開始的時候,旭陽又換了一個男朋友。“風”集團的行銷經理江濤,靳朔介紹的,也是蕭囂的朋友,比蕭囂英俊,比蕭囂有地位,為人風趣幽默,對女人溫柔體貼有情趣,簡直是標準的大眾情人。旭陽見到他的第一感覺是:這個男人百分之二百不可靠。

五月底,綠草如茵,百花盛開。

董事會根據蕭囂八個月來的工作成績,正式任命他為向陽建工的總裁,辜遠航仍然為副總裁,廖助理繼任總裁特助。看來,是她多心了,辜副總和廖助理根本沒什麼陰謀,只是為了掩蓋蕭家祖孫的遺傳疾病,所以凡事才顯得神神秘秘,想想也是,如果董事會知道蕭囂的生命隨時不保,還會放心地任命他為總裁么?

公司在十三樓舉行大型宴會替蕭囂慶祝,主持人送上話筒讓蕭囂講話,他掃視一眼眾人,激動地道:“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和鼓勵,此時此刻,我只想說一句話:爺爺,您放心,我沒有辜負您的心血和期望。”說完就匆匆走下台去。眾人熱烈地鼓掌,大家都在他眼中看到閃動的淚光,甚至有許多人也忙着擦眼淚。旭陽拍得手心生疼,視線模糊,嘴角卻掛着動人的微笑。她還記得他那張誓言做真君子字條,記得他在蕭向陽墓碑上灑下的淚水,記得他坐在病床上公文的樣子,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辛苦努力得來的。蕭總,您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燈光在旋轉,酒杯在旋轉,人影在旋轉,旭陽和江濤在舞池裏旋轉。於志偉挽着總機小姐,靳朔挽着佟天嬌,蕭囂挽着虞薇,也在舞池中旋轉。蕭囂換了一件簡單的天藍色套頭膠衫,灰色長褲,頭髮略長些好像很久沒整理,有些頹廢,在這種場合卻該死的酷。旭陽的目光幾次和他相碰,撞出熾熱的火花。舞池裏的蕭囂彷彿是另一個蕭囂,沒有顧慮,沒有恐懼,沒有悲觀,沒有理智的蕭囂。

虞薇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惹得他大知,那笑容那樣刺眼,刺得她眼睛發疼,發脹,發酸。

江濤俯下頭貼着她的耳朵道:“別那麼明顯,好歹現在我是你的男朋友,總要給我留點面。”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哀哀嘆息。

“別這樣嘛!振作一點,我們都站在你這邊。再說,就算Joe不要你,還有我呢?”

“別跟我開玩笑,我沒心情。”

“真的,”他誇張地露出受傷的表情,“難道你不知道我已經愛上你了么?”

她被他逗笑了,“拜託你,別一副怨男的樣子,我看了想笑。”

“唉,”他翻了個白眼,“這麼快就點破了,沒意思。”

下一支曲子響起的時候,蕭囂的懷裏換了另外一個女孩,那女孩很年輕,笑起來很甜。蕭囂輕地擁着她,笑容好溫柔好體貼。旭陽心裏湧上委屈,靳朔還說什麼他被她刺激得命都不想要了,她看他過得倒挺好,每天都有一群女孩子用愛慕的眼光看着他,想方設法地跟他搭話,還偷偷地送巧克力、千紙鶴、幸運星、風鈴……現在的年輕女孩都不懂什麼叫矜持么?都沒見過帥哥么?像她身邊的江濤不就比蕭囂條件還好,為什麼不見女孩子跟在他屁股後面尖叫?

幾曲之後,旭陽到座位上休息,江濤去給她取飲料。靳朔上來拉住江濤說了些什麼,旭陽根本不關心,她的眼睛還在圍着蕭囂轉,他今晚已經換了六個舞伴了,而且一個比一個年輕,一個比一個漂亮。這人!又不是沒見過漂亮女孩子,幹嗎戀戀不捨地跳個沒完?不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么?不知道自己不能太勞累么?

江濤將飲料遞給旭陽,她接過,看都沒看他一眼。蕭囂是不跳了,可是他站在一群女孩子中間談笑風生,他像是講了什麼偉大事迹,惹得那群女孩子眼睛裏頻頻冒着紅心。她突然覺得飲料好酸好酸,酸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江濤突然抬起她的下頜,大聲道:“林旭陽,到此為止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把你眼淚流給該看的人去看。”他憤憤地轉身而走。

“江。”旭陽愣了,他怎麼了?原來的劇本不是這樣的,他應該找機會當眾吻她,引得蕭囂醋勁大發,怎麼他先發起脾氣來了?

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他們倆。旭陽半晌才反應來來,急忙追出去。

“江濤,江濤……”她在電梯前面追上他,喘得說不出話。

江濤沉痛得看了她一眼,道:“別再找人演戲了,你的眼睛裏除了蕭囂誰也看不見,又何必傷害無辜呢?別人也有感情啊!”

電梯在她面前關上,下降,她怔怔地站着,咀嚼江濤的話。她傷害了他,傷害了一個無辜的男人!即使最初他就知道她的目的,但還是對她動了情。為什麼感情總是這麼無奈?為什麼命運不能任人左右?為什麼她不能咬一咬牙放棄蕭囂選擇江濤算了?可是,想到不再愛蕭囂,想到與其他男人幸福生活的時候,他一個人面對疾病的折磨和死亡的恐懼,她就痛得全身抽搐。愛他啊,愛得好心痛,愛得好無力。

旭陽的心神飛了,茫茫然地開始遊盪,她跨進電梯,隨意按了一層樓,隨意走進一間房,找個角落把自己蜷起來,將頭埋進併攏的膝蓋之間,任思緒自由飄蕩。從她第一次見到蕭囂開始,到今天將近四年,這四年中有三年的空白,有最初的厭惡,有重逢后的刮目相看,有生病中的同情和擔憂,有舞池中的熱力和震撼,有壓抑哭泣絕望,有驚喜甜蜜失望,有怨有恨有心痛,有一切她二十七年中不曾經歷過的東西,重要的是,有戀愛的感覺。她明確地知道她愛他,不要問為什麼,不要問什麼時候開始,她就是知道她愛他。

有人進來了,在她身邊蹲下,環住她的肩背。她抬起頭,看到蕭囂憐惜且心痛的雙眸,他低啞地道:“你像只被主人遺棄的貓。”

不,她不是被遺棄了,是自我放逐。放逐着,放逐着,便找不到回去的路。在步行街上,他撿到她;在江邊,他撿到她;在這裏,他又撿到她。

他長長嘆息,深深地望進她眼底,“為什麼你不快樂?為什麼你找不到幸福?”

她呢噥着:“因為我愛你,因為能約我幸福和快樂的人不要我。”

“我給不了幸福,我只會帶給你痛苦。”

“你能的,只要你願意。我不在乎幸福是否長久,至少我得到過,但是你不給,我就一輩子也找不到。”

他放開她,“你不明白。”

她抓住他的手,“是你不讓我明白。”

“旭陽。”他重新與她對視,“試着忘記我,試着去愛另一個人。”

“我試了,我試了,”她抱着頭喊,“我真的試了,但是不行。跟他們吃飯我想你,跟他們逛街我想你,跟他們跳舞我想你,甚至跟他們上床做愛我喊的也是你。”

他猛然拉過她,堵住她的嘴,以他的唇。他一邊吻她一邊喃語:“你真傻,你真傻,你真傻。”

她在吻與吻的空隙間回答他:“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嗯?”“愛我,盡你最大的努力愛我,愛到你無法再愛的那一天。”

他打散了她的秀髮,埋進她的耳畔,“你是生來折磨我的。”

她低呼一聲,緊緊地摟住他,在微笑中流下眼淚,她知道他終於妥協了,她終於戰勝了他的心結。愛情,可以戰勝對死亡的恐懼,那麼,還有什麼是不可戰勝的呢?

他輾轉纏綿地吻着她,傾注幾個月來的壓抑和相思,吻得她幾乎窒息。在失去控制的前一刻,他離開她的唇,將她的頭壓進自己的心口,平息彼此強烈的慾望。好久之後才懊惱地道:“我真想馬上帶你離開。”

她抱着他的腰,喘息道:“那我們就離開,辜副總會想辦法幫你解釋的。”

“好。”他攬着她一齊起身,偷偷地溜向停車場。

發動引擎,他突然轉過頭來,極其慎重地問:“你真的跟他們上床的時候也喊我?”

“哦,呵呵。”她垂頭悶笑,吻了吻他的唇角,貼在他耳邊小聲道:“我跟他們坐在床上談論我有多麼愛你。”

*********************

看着蕭囂的車離開,江濤在靳朔的車後座探出頭來,得意地道:“怎麼樣?我的演技不錯吧?”

天嬌道:“還不是我的主意出得好?”

靳朔笑道:“想邀功,改天跟Joe說去,我這裏沒賞。”

江濤道:“現在就去跟他要,怎麼樣?”

靳朔道:“你現在敢去打擾他們?我打賭Joe會把你從窗戶踢出去。”

天嬌笑道:“Joe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是林旭陽,就拿把刀砍你。”

江濤摸了摸鼻子道:“那還是算了。”過了一會兒又諂媚地笑,“Jackey,幫我約秦昭出來怎麼樣?”

靳朔和天嬌相視一笑,做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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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陽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對疾病的恐懼,是在他們同居后的兩個月。盛夏時節,天氣酷熱,她一天要衝四五次涼,他更誇張,最少十幾次,有時候在冷水裏一泡就是半個小時,彷彿血管中奔騰的是蒸氣。他一直沒有親口告訴她他的病。她也從來不提。

他又進去半個小時了,她怕他着涼,敲着浴室的門喊:“蕭,出來吧,再泡皮膚就要縮水了。”

“哦。”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應着。

她剛轉身,就聽到“咚”一聲巨響,伴隨着嘩啦嘩啦的聲音,還有他的悶哼。

“怎麼了?”她急忙拉開門,看到他滑倒在地,扯掉了梳理台上的架子,雜物掉了一地。

“小心點嘛,這麼大的人了還跌跤。”她笑着去扶他,當看到他身上的血跡時,她笑不出來了。他滑倒的時候碰破了右臂和腰,梳理台上的雜物掉下來時在他身上劃出幾條傷口,數道傷口同時在流血,他的臉迅速蒼白了。

“我的天!”她驚呼,抓過廁紙就要去按他的傷口。

“別,”他大喊,“別用那個,去找酒精棉和止血藥。”

“哦。”她衝進客廳,翻出藥箱,沖回浴室,血已經流了一地。她顫抖着幫他上藥,小心地不讓手指碰到傷口。一瓶止血藥幾乎被她用光,細微傷口處的血勉強止住了,更多的藥粉被血流沖走。

他虛弱地靠着浴缸邊,冷靜地道:“旭陽,去叫救護車,順便給簡醫生打電話。”

“哦,好。”她手忙腳亂地沖回客廳,手指一直在顫,按了三次才按對,等到放下電話,她覺得雙腿似乎都支撐不住身體了。她用力捏了一下手心,匆匆跑回蕭囂身邊。他閉着眼睛,臉色慘白若紙。

“蕭,”她輕輕地捧住他的臉,輕觸他灰白的唇,沉聲道:“跟我說話,不許昏過去,聽到沒有,你要跟我說話。”

他努力撐開眼皮,試着開玩笑,“聽到了,你那麼凶,我想聽不到也不行啊。”但是血液帶走了他太多的體力。救護力趕到的時候,他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

救護人員用最快速度給他止血,簡醫生趕到醫院,立刻進行抽血化驗。化驗的程序很繁雜,要24個小時才能出結果,但是止血一小時之後他就開始發燒,體溫迅速上升到40度,靜脈注射消炎也不見效果,高燒維持39度不退。

辜遠航、廖助理、靳朔都趕來了,旭陽靜靜地坐在蕭囂床邊,指腹輕觸他的臉頰,感覺他皮膚的高溫。知道是一回事,親身感覺是另一回事,長這麼大,她從沒像此刻真切地體會死亡的臨近,就連她自己被凍到休克的那次也不曾。

兩個小時之後,簡醫生決定注射氨基甙和青霉素抗生素。四個小時之後,簡醫生決定注射白蛋白和丙種球蛋白。五個小時之後,他開始退燒了,八個小時之後,他恢復了正常體溫。靳朔、辜遠航和廖助理都長長地呼了口氣,簡醫生只是揩了揩額頭的汗水,旭陽依然靜靜地坐着,靜靜地握着他的手,她必須藉由碰觸他來撫平剛才的恐懼。

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化驗結果出來了,白細胞數量略低,其餘一切正常,沒有轉化成敗血症。旭陽抓着他的手緊緊靠在胸口,喃喃道:“謝謝天。”

二十八個小時之後,他醒了。先是眼皮動了動,然後呻吟一聲,緩緩張開。

旭陽被驚醒,湊近他的臉龐,很輕柔地問:“你怎麼樣?還有哪裏不舒服?”

他微微搖頭,目光逡巡了一周,沒看到其他人。

她明白他的意思,忙道:“他們都來過了,一直到簡醫生說你沒事才回去的。”

他的目光定在她疲憊蒼白的臉上,沙啞地道:“對不起,嚇着你了。”

“別說對不起。”她卷着他鬢邊略長的黑髮,“你看,我沒哭,沒尖叫也沒昏倒,我一直坐在這裏安靜地陪你。”

“旭陽,”他垂下眼瞼,“你看到了,這不是簡單的血小板缺乏,是低蛋白血症,隨時可能轉化為敗血症的低蛋白血症。”

“我知道。”她的唇刷過他長長的睫毛,“我跟簡醫生談過,學了很多日常保護的知識,決不會讓你再出現這種意外。”

“旭陽?”他的聲音有一絲哽咽,“我可能隨時會死。”

“我也可能隨時會死。或許是車禍,或許是溺水,或許是墜機,或許僅僅是經過樓下有東西掉下來砸死我。”

“不會,”他激動地喊,“不許你詛咒自己。”

“好,不會。”她壓着他的右臂,防止他扯動注射器,“你說不會就不會,我會健健康康,活得長長久久,才可以陪着你,照顧你,愛你。”

他反握她的手,低低地道:“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

“我知道,我已經說過了。”

“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這句倒沒說過,以後要常常說給我聽。”

“旭陽?”他深情地喚她。

“嗯?”

“吻我一下。”

她笑着貼上他稍稍恢復血色的唇,他柔柔地吻她,含着她的唇瓣說:“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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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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