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傑克?拉索離開圖書館的時候心情不錯。和黛西小姐爭辯是一件有趣的事,她會發火,會臉紅,但決不會讓步。她讓他想起生前住在希爾斯伯勒的貝西姑婆。他的許多暑假都是在姑婆家裏度過的。貝西姑婆也是個刻板拘謹的女人,但卻十分歡迎這個調皮的侄孫來希爾斯伯勒過暑假。

那時候他也曾討厭過希爾斯伯勒。在這安靜的小城呆一個夏天,實在太沒勁了。但是,後來他漸漸習慣並喜歡起貝西姑婆和在小城度過的時光。父母的意見是,離開芝加哥對他有好處,他會發現另一個世界。他們果然說對了。

一開始,他悶得發慌,想家想得都要掉眼淚了。他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遠離父母,遠離夥伴,遠離熟悉的一切。貝西姑婆總共就調出四個電視頻道,四個頻道還看什麼電視呀!一到下午,她就坐在電視機前,一邊織毛衣,一邊看她喜歡的電視連續劇。周日,她要去兩次教堂;周一洗床單;周二拖地板;周四買菜,因為周四是特價日。想知道時間根本不需要看鐘,只要看看貝西姑婆在做什麼就清楚了。

夏天這裏總是很熱。老天,真是熱得要命。貝西姑婆家沒有裝空調。她從來不相信這類玩意兒。她每個卧室都有一台排風扇,她還有一台可移動的電扇,哪裏用得上就放在哪裏。她的紗窗成天敞開著,屋裏總是有風。

但是,熬過了想家的日子后,他漸漸發現了小城鎮的妙處。他喜歡黃昏的時候躺倒在散發著香甜氣息的草地上,喜歡在黑夜裏看四處飛舞的螢火蟲。貝西姑婆叫它們小亮蟲子。他還在姑婆的小菜園裏幫忙,品嘗了新摘蔬菜的美妙滋味,還學會了做幾道拿手菜。慢慢地,他和鄰居家的幾個男孩熟悉了起來,很多個炎熱的下午,他們都在一起打棒球和橄欖球。他還學會了釣魚和打獵,是他一個新朋友的父親教的。就這樣,十歲到十五歲的六個暑假,成了他記憶里最開心的時光。

也可以說,他從來沒有真正融入希爾斯伯勒的生活,因為他只是來過過暑假,除了鄰居家的幾個男孩子外,並不認識其他同齡人。幾年前,他來希爾斯伯勒定居,只碰到過一個還認識他的人。十五歲之後,他就不來貝西姑婆家過暑假了,工作以後,也只是偶爾在休假的時候來看看,呆的時間都很短。再說,大家都成家立業了,各忙各的,彼此都無暇聯絡。

貝西姑婆活到了九十一歲。她三年前去世的時候,把老房子留給了他。這令他既意外又感動。他沒怎麼考慮就決定從紐約搬來希爾斯伯勒。那時候,他在紐約警察局裏逐年高升,但他剛離了婚,已經厭倦了紐約員警的緊張和繁忙。特警組的工作的確刺激好玩,但有較高的危險係數,這是妻子和他離婚的一個原因。這雖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他也不得不承的,妻子對此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做員警的妻子並不容易,哪裏危險丈夫就往哪裏沖,妻子看了自然要擔驚受怕。他二十一歲開始在芝加哥當員警,然後再到紐約,已經三十六歲了。眼下是找個安穩工作,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決定之後,他先後幾次來希爾斯伯勒,接手房子,再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裝修,此外還試探性地投了幾份簡歷。很快,他就被叫去面試警察局長的職位,雙方都非常滿意,於是就簽約了。之後,他正式向紐約警察局提出辭職(去一個不知名的小城市當警察局長,免不了自我嘲笑一番),收拾好東西,搬來了南方。在這裏,他有三十個屬下,和原來的人馬相比簡直可笑,但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的確,這裏的工作輕鬆悠閑,要處理的事情不多,但他還是想全力保護他的第二故鄉。媽的,他甚至喜歡上了這裏的市議會。上一次的會議,他居然成了眾矢之的,有一半的市民極力反對市政府在中心廣場附近安裝紅綠燈的提案。一個九千人的城鎮居然只有一個紅綠燈,實在太滑稽了,可照那些市民的說法,一裝紅綠燈,就會違反《人權法案》裏的十條修改條款。要是按傑克的意思,市中心和中小學校附近統統都要安裝紅綠燈。希爾斯伯勒實在是跟不上時代了,他叫它梅貝瑞,不是沒有道理。它曾經是個安靜美麗的小城,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移居到這裏來,交通已經越來越擁擠了。他不希望等汽車軋死了小學生,人們才醒悟過來,意識到多安幾個紅綠燈是必要的。到那個時候,就太晚了。

他走進辦公室的時候,秘書伊娃?費伊?斯托里正在打電話。但她還是抬手示意他停下,遞上一杯咖啡和一疊粉紅色的留言條。「謝謝。」他一邊啜著咖啡,一邊接着往辦公室里走。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伊娃?費伊是如何準確掌握他進辦公室的時間的。每天,不管他幾點鐘進辦公室,伊娃都會準備好一杯熱氣騰騰、剛沖好的咖啡等着他。可能她讓人在他的停車位上裝了電線,這樣車停下的時候,她桌下的電鈴就會響。他打算找一天故意把車停在街上,看看她到底是卧底。她是前任局長的秘書,他繼續聘用了她。到目前為止,彼此對這樣的合作都很滿意。

有個電話是馬紹爾縣的一個探長打來的。他來了希爾斯伯勒以後,他們才熟悉起來的。傑克把其他的留言放在一邊,首先撥通了紙條上的號碼。

「彼得森。」

「出了什麼事?」傑克知道不用自報家門。就算彼得森沒有來電顯示,自己的口音也很容易被聽出來。

「嘿,傑克。聽著,我們這裏有一具無名女屍,挺年輕的,可能是墨西哥人。是昨天晚上幾個小孩子發現的。」

傑克靠向椅背。希爾斯伯勒的失蹤記錄中沒有符合這個特徵的。首先,他們這裏西班牙裔的移民就不多,再說,這幾個月裏,城裏根本就沒有人失蹤。「還有呢?」

「目前為止。,還沒有其他線索。雨水衝掉了所有的痕迹。查不出明顯的死因。沒有傷口,沒有勒痕,頭部沒有淤青塊,什麼也沒有。」

「藥物過量。」

「嗯,我也這麼想。我現在擔心的是最近迷奸案在亨茨維爾和伯明翰有所抬頭。」

「你認為她被強姦過?」

「蒙哥馬利的驗屍報告沒有出來,還不能肯定。但我猜八成是的。她穿了件連衣裙,但沒有內衣。我看跟幾個月前亨茨維爾的那一起很像——」

「對,我記得。的確很像。」

他們都沉默了。給女人喝下GHB,讓她失去知覺,就可以和她性交,但是很少有人傻到用同樣的方法再干一遍。問題是,GHB他媽的很容易弄到手。它是一種洗滌溶劑。年輕人也用,因為它可以帶來生理上的刺激,健美運動員就常常用它。見鬼的是,許多女人醒來之後都忘了發生過什麼,和誰在一起,只有身體上留下了性交的痕迹,所以找到強姦犯的可能性很小。況且,被強姦之後到警察局報案的女性更是少之又少,警方就更加難查了。

「你看我能做點什麼嗎?」他打破了沉默。彼得森找他總有個理由,不會只是來告訴他案情。傑克如果看了案情報告,也會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們希爾斯伯勒有沒有GHB的案子。」

「據我所知沒有,我們市是禁酒的。」GHB一般在酒吧里交易,拿酒做幌子,再合適不過了。希爾斯伯勒城裏沒有酒吧,自然,他們也沒有由RUFFIES或GHB引發的約會強姦案。也許,遲早會有人服用過量而中毒身亡,或者某個健美運動員因服用GHB進監獄,但目前他的小城還是風平浪靜的。這並不說明在希爾斯伯勒沒有人用,只能說服用的人都還幸運,還沒有人中毒。

「可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說。

「你有沒有去過附近的酒AM7我是說下班以後。」

(1)Ruffles:一種安眠鎮靜劑,副作用有肌肉鬆弛,健忘,大量與酒精服用可致命。

「老兄,我這麼忙,又一把年紀了,還去那種地方啊?」

「哥們,去那種地方,什麼年紀都行。你還是找一家去逛逛,查查那些身份不明的人。我說,你來這裏沒多久,去斯科茨伯勒、麥迪森縣找找樂子,你在希爾斯伯勒以外辦案就沒什麼線了。平時沒事,去夜總會、酒吧逛逛,聽聽大家都在說什麼,特別要注意看有沒有人往女人的杯子裏放葯。記著,要穿便衣去。」

「去玩玩,還一個人?」傑克打趣道。

「哥們,我看這樣最好。千萬別穿警服。你單身,社會交往廣泛,去那種地方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在夜總會很可能會注意到或者聽到一些線索,這是辦案需要嘛。上面也不會說.什麼。」

「看來是長期蹲點了。」

「算是吧。該死的,我最討厭在我們縣看到女人的屍體。我這邊會發動關係網,搜查嫌疑犯。可那群混蛋還是會去酒吧的。我們需要一個前鋒,混到敵人內部去,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們最好不要驚動DEA(1),說不定會打亂他們的計畫。」

「讓他們滾一邊去吧,」彼得森快活地說。

傑克也笑了,這樣安排的確不錯。他的舞技還行,踩到對方的腳的情況幾乎沒有。操,在酒吧里獃著也不會受什麼傷。他擅長的是剿滅敵人,而不是跟麻醉劑打交道,但他已經清楚該怎麼做了。「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1)DEA:美國的禁藥取締機構。

「什麼事?」彼得森轉眼就裝聾作啞了。

「我看你也說不出附近有什麼好酒吧。」

「你知道,我個人是沒什麼經驗,但我聽說斯科茨伯勒的熱翼酒吧有點動靜。你可以去麥迪森縣的水牛夜總會和亨茨維爾的鋸末城夜總會看看。如果你真有興趣,我下次再告訴你幾個。」

「給我列一份詳細的。」傑克說完掛了電話。

他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思考着整個計畫。沒有什麼統一的指令,他這邊是單槍匹馬一個人。媽的,連個計畫都算不上,只是一個能看到什麼就看到什麼的破任務。當然,真碰到情況還要用耳朵聽。其實,長期以來的訓練早就教會了他在緊急關頭隨機應變。

他感覺到血管里腎上腺素的膨脹,他的心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行動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渴望這次的行動。這不是一起綁架案,也不是武裝對峙,但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斷有女人被強姦,還有人死於過量的GHB,要是有一天他抓到那個下毒的王八蛋,就把他的卵蛋狠狠釘在牆上。

那天晚上,黛西猶豫不決地敲響了陶德?勞倫斯家的前門。門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上面鑲著華麗的藍色玻璃格子,與百葉窗相得益彰,點綴著的墨綠色細條紋,讓人聯想起森林。寬敞的門廊里擺著的幾盆植物,更增添了幾分綠意。那玻璃格子在黑暗中閃著光,彷彿剛剛被醋擦亮過。兩盞古色古香的青銅吊燈懸挂在大門兩側,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溫馨地迎接着客人的光臨。

透過玻璃,她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走來了,接着,門打開了,陶德?勞倫斯本人微笑着出現在她面前。「嘿,黛西,你好嗎?進來吧。」他退回去,示意她進去。「我好像很長時間沒見到你了。我現在也不常去圖書館。在亨茨維爾開了店以後,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那上面了。」

陶德總有辦法讓人覺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其實,黛西和他的交往並不深,但他的隨和多少緩解了她的緊張。他是個身材纖瘦,衣着整潔的男人,穿着一條淺咖啡色的斜紋褲,上身是一件錢布雷綢的平紋襯衫,袖口捲起。他大概有五英尺十一英寸高,頭髮和眼睛都是棕色的,輕鬆地微笑着。自然而然地,你也會對他報以同樣的微笑。

「生意好,總是要忙一點嘛。」她說,跟着他走進會客廳。他示意她坐在鬆軟的花布長沙發上,她坐下了。

「那倒是,」他可憐巴巴地笑着。「我的空閑時間都花在拍賣會上了。大多晚上,我看見的都是些垃圾和贗品,但偶爾也會看到好東西。有一天晚上,我花了不到一百塊錢就買到了一個手繪的東方屏風,第二天賣了三千塊。我有個客戶就喜歡這種風格的古董。」

「能把真貨和贗品區分開來,還真的要好眼力呢。」她接茬,「要學好幾年吧。」

他聳聳肩。「我總是這裏挑一點,那裏挑一點。我喜歡舊傢俱,所以會特別注意。」他雙手撐腰,頭側向一邊,打量她。通常這樣的注視,總是會讓她感到坐立不安,但陶德的注視不一樣,他的眼睛閃著光,彷彿在說,嘿,這難道不好玩嗎?「那麼,你是想換個新造型,是嗎?」

「一個全新的造型,」黛西老實承認。「我現在是一團糟,不知道怎麼辦。我買了一些化妝品,試了一下。但我看那些使用說明都是騙人的,化出來難看得要死。」

他大笑起來。「其實,裏面是有些騙人的把戲。」

「我想也是。」她咕噥著,想到就來氣。難道化妝品公司把正確的使用方法公諸於眾,就那麼費事嗎?

「最主要的是實踐,慢慢學會不要用得太多就行了。」他做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化妝其實很容易。不用一個小時你就能學會。你還打算做什麼其他的改變?」

想到得把自己的不足之處一一列出,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燙。看在上帝的分上,它們難道還不夠明顯嗎?「還有頭髮。我準備讓威爾瑪給我挑染一下。」

「老天,不行!」他大叫起來,大驚失色的樣子。

黛西嘆了口氣。「你的反應和我家裏人的反應簡直一樣一模。」

「聽她們的沒錯,」他建議道。「她們是明白人。威爾瑪早就跟不上潮流了,她也不懂新出的藥水。我都懷疑她四十年前拿到美髮執照之後有沒有去看過髮型秀。在亨茨維爾和查塔努加,都有不錯的髮型師,他們不會弄傷你的頭皮。」

黛西的腦海里浮現出自己禿頂的樣子,她不禁一顫。陶德挑起一束她的頭髮,用指尖觸摸。「你的頭髮不錯,」他說。「雖然看不出什麼髮型,但它們很健康。」

「它沒有什麼樣子。」既然已經說了,她決定不能放過哪怕最微小的缺陷。

「問題不大。剪掉一點會好很多。我們還有不少神奇的產品能讓頭髮有型,你可以想怎麼弄就怎麼弄。把它染成淡色,也很靚啊。」他仔細打量她。「不要挑染。我覺得你應該染成金黃色。」

「金……金黃色?」她尖叫起來。她怎麼也想像不出自己金色頭髮的樣子。連自己挑染了頭髮的樣子都很難想出。

「沒什麼可怕的,」他說。「造型師可以給你染上深淺不一的顏色,這樣看上去會很自然。」

對於一個連一次性染髮液都沒有用過的女人來說,讓她把頭髮染成深淺不一的金黃色,簡直比送一個人上月球還要難。「要……要花多長時間染啊?」

「哦,我想得幾個小時。你的頭髮要染兩次。」

「為什麼?」

「先要把你頭髮本身的色素去掉,然後再把金黃色一縷一縷地塗上去。」

嗯,聽上去還有點道理。她還不能確定自己敢不敢如此大動干戈,但那也不失為一種選擇。「我會考慮考慮的。」她猶豫不決。

「再好好想想,」他說,「還有什麼?」

她嘆了口氣。「我的衣服。我不知道該怎麼穿。」

他看着她穿的裙子和罩衫。下班后,她一到家就把褲子換了下來,她再也不願時時擔心別人是否在看自己的屁股。「說實話,你……」他慢吞吞地說。「很遺憾,衣服的確穿得不好。」她的臉紅了。他笑了起來。「不要緊。」他好心安慰她,伸出手扶她站起來。「你只是從來沒有學過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其實你很有潛力。」

「我有嗎?」

「你當然有。」他用手指劃了慢慢地。」

她照他說的轉了一圈。個轉圈的動作。「轉一圈。」

「你的身材不錯,」他說。「你得把它展示出來,不要總是把它藏在老里老氣的衣服里。你皮膚非常好,還有一口漂亮整齊的牙齒。我喜歡你那雙特別的眼睛。但我打賭,你一直害怕別人看出你兩隻眼睛顏色不同,對不對?」

她更加害羞了。小時候,兩隻顏色不同的眼睛,讓她產生了很強的自卑感。她總是躲得遠遠的,生怕別人發現它們。「拜託,你把它們用起來。」陶德說。「它們多麼特別,多麼與眾不同啊。你又不是一隻眼睛棕色,一隻眼睛藍色,那樣就有一點奇怪了。況且,這種情況從基因遺傳上來看好像也不可能。你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美人,但是打扮出來一定會很好看,很舒服的。」

「這就是我想要的,」她說。「傾國傾城我自己也受不了。」

「我聽說那樣就是一種負擔了,」他微笑地看着她。「衛生間裏的光線最合適。看看你敢不敢進我的化妝間。走吧,我們開始轉型的第一步。」

黛西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拽出一個小包。「我帶了化妝品。」

「我來看看你都有些什麼。」他接過小包,打開。還好,他沒有發出「嘖嘖」的不滿,但她看得出來他是好不容易才忍住的。「剛開始用用它們還湊合。」他寬容地說。他領着她穿過卧室,走向衛生間。如果說黛西在來之前還不能確定陶德的性傾向,那麼,他的卧室給了她一個肯定。卧室的傢俱是華麗的齊本德爾風格(1),寬大的四柱床上掛著優雅的幃帳。房間周圍還擺放着茂盛的盆栽植物。她的卧室有這一半漂亮就好了。

天啊,他連衛生間也裝修得十分考究。基調是綠色和白色,中間點綴著桃色和灰藍色。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進男人的衛生間。看到一個尋常的坐便器時,她還稍稍有點失望,當然,他沒有必要在牆上弄個小便器。就算裝了一個,也會破壞整個衛生間的風格。

「對不起,我這兒沒有梳妝椅,」他說,依然微笑着。「男人從不坐着刮鬍子。」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他說的沒錯,這又是一件男人站着乾的事。

「好,先把你的頭髮都弄到後面去,別擋著臉。你有沒有束髮帶什麼的?」

她搖搖頭。

「那就把它弄到耳朵後面去,把額頭上的頭髮弄開。」

她照他說的做了。這時,自卑心理又回來作怪了。她覺得手指不聽使喚起來,連最簡單的把頭髮掖到耳朵後面的動作都做不好。她琢磨,如果現在要去什麼地方,她肯定會把自己絆個跟頭。

(1)齊本德爾風格:1754年起在英國流行的傢俱風格。其特徵是堅實、笨重,不同於崇尚纖巧、浮華的洛可哥風格。

他的梳妝櫥是嵌在牆裏的。他打開抽屜,拿出個盒子。盒子足足有十英寸寬,五英寸深。他彈開按鈕,打開蓋子,出來許多小盤子。各式各樣的小刷子、唇膏、給眼睛和臉頰上妝的粉底,整齊地各就各位。「我的天啊,」她感嘆著。「你的行頭比沃爾瑪里的還多呀。」

他笑了。「過獎了。這個盒子倒是有些年月了。我在百老匯呆過一陣,在那裏,就得上一層又一層的妝,要不然強光打到你身上的時候,你的臉就會像鬼一樣慘白慘白的。」

「好像很好玩。我從沒去過紐約。我的生活一直很單調。」

「是很好玩。」

「那你為什麼回來了呢?」

「那裏到底不是家,」他輕描淡寫地說。「再說,我媽媽身體不好,得有人照顧她。人生就是這樣:小時候,他們照顧你,他們老了你要照顧他們。」

「這就是家庭。」她笑了,想到自己的家就在身邊。

「沒錯。好了,」他的語調變得活潑起來。「我們開始吧。」

不到一個小時,黛西就興沖沖地瞅著鏡子裏的自己。她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噢,鏡子裏的自己並不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但自信、靚麗,惹人喜愛。人們會注意到她,最重要的是男人會注意她。

化妝過程並非始終愜意。一開始,陶德就建議她把眉毛拔掉:「親愛的,你不用學瓊?克勞福德。她有條眉毛長了三英寸長,她還給它起了個名,叫奧斯卡什麼的。」但是,謝天謝地,他也沒有整出貝蒂?大衛斯(1)的眼睛。而只是用鑷子把她幾撮不整齊的眉毛修剪了一下。

接下來,他把化妝步驟一一演示給她看,還好,不是很複雜。關鍵就是不要用得過量,手裏要時刻拿着一塊紙巾或者棉簽修補塗壞了的地方,擦掉多餘的脂粉。塗睫毛膏也不是什麼難事了,只要她用一塊紙巾,在塗之前,把刷子上多餘的部分吸掉,就萬事大吉了。

「都是些異教徒!」她一邊瞧著鏡子裏烏黑靚麗的睫毛,一邊嘀咕。再也沒有小毛毛蟲在上面了。

「你說什麼?」

「我是說做睫毛膏的人。他們都是些異教徒。他們為什麼就不知道告訴你,在塗之前要把刷子上的吸掉一部分呢?」

「親愛的,他們已經很好心地叫人們不要弄進眼睛,不要吃到嘴裏。我想他們是覺得真要用睫毛膏的人都懂這個道理,不用再說了。」

好吧,她是真的要用,她也學會了。

「我會了。」她盯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知不覺地說。她的臉頰光滑、亮澤,微微地泛著紅色。大大的眼睛顯得有些神秘,嘴唇豐滿、濕潤。化成這樣一點都不難。

「親愛的,你當然會的。沒什麼難的,就是多練,顏色不要塗得太多。現在,我們得設計個風格出來了。你喜歡哪一種?清純女孩、千金小姐還是性感小貓?陶德站在門前,愉快地向黛西揮手告別。他的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雖然他之前就認識她,但這是第一次和她談這麼久。他挺喜歡她的。他沒想到,黛西在這個年紀還如此可愛幼稚。他喜歡黛西的單純、活潑和誠實,而且她的身體充滿著活力,絲毫沒有衰老的痕迹。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打扮自己,但是,謝天謝地,他知道怎麼做。一旦把她打扮出來,就必然會惹人注目的。

他走到電話前,撥了個號碼。對方一接通電話他就開了口:「我這兒有個人選,黛西?邁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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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男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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