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公共場所除了警犬，其他狗是不能進去的。」在去亨茨維爾的路上，這已經是傑克第五次對她說了。

黛西扭頭望着在籃子裏蓋著毛毯睡得正香的邁達斯。「邁達斯一定要進去，要不然他們就得在停車場給我錄口供。」

她把邁達斯的碗碟，還有食物和水統統放進他車裏的時候，傑克已經向她抗議了；她把拴在小傢伙細脖頸上的皮帶剪斷的時候，他也在抗議；她把毛毯放進籃子，又把邁達斯的玩具鴨和其他橡膠咀嚼玩具一併放進去的時候，他還在抗議。一直到她坐進前排座位，系好安全帶，他這才無話可說了。他一聲不吭地坐進駕駛室，開動汽車了。

在黛西看來，關於邁達斯的去留問題，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任何一個準備去殺人的人，面對一隻小狗，更加不會手下留情。邁達斯現在需要她的保護，她絕不會讓它孤立無援地留在家裏。

「我一直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她說，漫不經心地望着路邊的山脈。「他們從夜總會出來的時候，我看清楚了他們的臉，因為霓虹燈照在他們的臉上。有兩個男人把蜜雪兒架在當中。第三個人在停車場等着他們。這時候，有一輛車子駛進停車場，前燈打到他們身上。我看見了那三個男人的臉，因為他們同時盯着那輛車看。他們我一個也不認識，但我能形容出他們的樣子。」

「那就把詳細的描述記在腦子裏，儲存好。」他握住她的手。「一切都會順利的。」

「我知道。」她擠出一個微笑。「你答應過我媽媽的。」

九點半，他們到了麥迪森縣治安調查巡邏辦公室的小樓外面。這是一幢六十年代的兩層樓房，底部由黃磚砌成，上面是鑲嵌著小卵石的混凝土，窗戶都是筆直狹長的。小樓上面標著「司法樓」。司法部和公共安全部也在這幢樓里。

「啊，」黛西說。「我就猜到是這裏。」

他一臉疑惑。「為什麼？」

她轉了個身，指了指來的路。「因為你剛剛路過了家鬆脆炸麵包圈店。」

「拜託，」他說。「千萬別跟他們提這個。」

黛西把邁達斯拎出車子，把它放在一小塊草地上。而傑克把手機放進口袋裏，開始跟在後面整理邁達斯的隨身物品。邁達斯乖乖地蹲坐下來，她把它大大表揚了一番，它開心地跳到她的腳後跟上，彷彿知道自己剛才表現不錯。它不喜歡系頸繩，便把繩子咬在嘴裏。走幾步，它就弄一下繩子。最後，她把它抱起來，像抱嬰兒一樣把它放在懷裏。這下，它滿意了，輕輕舔着她的臉頰。

他們還沒有走進樓里，就有一名女警官出來說：「你們不能把狗帶進來。」

黛西立刻退了出去，在外面等著。雖然，傑克確定沒有人跟蹤他們，但他也不願意把黛西一個人留在外面。所以他對警官說：「請您叫一下莫里森探長，告訴他拉索警長帶著一個目擊證人來了。」隨後他就出來和她一起等。

夏天的太陽炙熱難擋，空氣里的濕度也很高，讓人感覺沉悶、透不過氣來。儘管如此，黛西還是抬起臉迎著陽光，彷彿她需要它們。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一直等到莫里森探長那張滿是困惑的黑臉出現在他們面前。「薩斯奈特警官說你們帶了只狗來——」他看了一眼小狗崽，話音一頓立刻笑了起來。「這根本不是狗，只是一團小毛球嘛。」

傑克伸出手。「我是傑克．拉索，希爾斯伯勒的警長。這位是黛西．邁勒，我跟您說過的目擊證人。」她走到哪裏，這個小毛球就到哪裏。

他和傑克握了手，抓了抓腦袋，說：「我馬上回來。」五分鐘后，處理好了，他帶著傑克、黛西和邁達斯進了他的辦公室。

黛西平靜地向探長敘述她在周六晚上看見的情況，而邁達斯像小天使一般，安安靜靜地趴在黛西的膝蓋上，一動也不動。是的，她非常肯定走在中間的男人就是上個星期向她自我介紹說是蜜雪兒的男人，而且也非常肯定他就是報紙登出的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她努力回想他的穿着打扮：牛仔褲、靴子和淺色西部式樣的襯衫。莫里森探長靜靜地把一疊兇案現場的照片遞給傑克。由於屍體被埋藏，衣物都骯髒不堪，但和黛西描述得非常符合。這就意味着，自從黛西在水牛夜總會的停車場看見他之後，他就沒有換過衣服，也就增加了他當天晚上被殺的可能性。「你想看看嗎？」傑克問黛西。了搖頭。他把照片還給了莫里森探長。傑克的手機響了。他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看了看顯示幕上的號碼，回答道：「是辦公室打來的。我出去接。」

他走到大廳，然後按下「通話」鍵。「拉索。」

「警長，我是馬文。」托尼．馬文是今天的早班值勤隊長。他的聲音聽上去不太鎮靜，好像他也不知道這個電話該不該打。「肯德拉．歐文斯剛才從圖書館打了一個電話來。她說市長夫人詹尼弗．諾蘭來電話說想和邁勒小姐說話，肯德拉告訴她邁勒小姐不在之後，諾蘭太太的情緒突然變得非常激動。她說邁勒小姐會有生命危險，還說她無意中聽見市長和一個叫賽克斯的男人通電話時這樣說的。歐文斯太太說，諾蘭太太好像非常肯定他們打算殺邁勒小姐。您今天早上要我們保護邁勒小姐的母親和姨媽，所以，我想您應該知道這件事。」

傑克脖子後面的寒毛又豎起來了。「你說的沒錯，托尼。看來這一次市長給自己找麻煩了。快去把諾蘭太太保護起來，給她錄口供。」他停下來，想了想。「讓她一直留在你那裏。把她留在接待室里，別讓她出去。」

「諾蘭太太，警長？」

「她可能也會有生命危險。」

「您是說，這一次不是諾蘭太太又喝醉了酒，在胡說。」

「我倒希望是。快叫一個員警去諾蘭家，越快越好。」

「是，警長，」隊長說。

「啊，市長知道了，您想我怎麼跟他說？」托尼乾脆省掉了「如果」，因為在這麼小的城市，市長肯定會知道。

「敷衍他，不要告訴他真實情況。讓他以為他太太又喝醉了，裝出你不相信他太太所說的話。在得到她的口供之前，我不想驚動他。」

「好，警長。」

「而且不要用步話機聯繫這件事，只用電話聯繫。這樣可以給我們爭取時間。」

傑克掛斷了電話，接着撥通了陶德的電話號碼，讓他的神經也緊張了起來。「詹尼弗．諾蘭的供詞可以讓法院有充分的理由給我們電話錄音的許可。如果你還沒有電話記錄，那現在我們就可以合法地去弄了。她還提供了一個名字：賽克斯。」

「只要合法就好辦了，」陶德冷冷地說。

「之前，我只是覺得好奇和緊張。現在不同了。」既然現在他知道這已涉及了一樁刑事案件，那一切就要按照法律形式來辦。若只是純個人的事情，他是不會在意違反或者打破規矩的。但現在這已不只是私人的事了。他不希望調查因為某些細節問題而被法院推翻。

「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賽克斯的材料。只要他吃過超速罰單，我就能找到他。」

傑克回到探長辦公室，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莫里森探長迅速做了記錄，就像其他很多左撇子一樣，他左手執筆的姿勢非常特別。「要是你們市長和查德．蜜雪兒的案子有關，那他交朋友也太不慎重了。蜜雪兒是個老江湖了。在我們的檔案中，他有拒捕、藏匿毒品、強姦未遂、B級和E級盜竊。去年他因為約會強姦被我們抓了。可證據不足，無法立案。他總是關不長，這裏六個月，那裏一年。」

「藏匿毒品，」傑克問。「到底藏了什麼？」

莫里森查了一下檔案。「主要是大麻，還有一點可卡因。ROHYPNOL、CLONAZEPAM和GHB。」

「他藏的主要是約會強姦葯。」

「怎麼諾蘭市長也卷了進去？」黛西問道。「和蜜雪兒在一起的三個人里沒他，但他肯定和這事有關。」

「我猜賽克斯是其中之一，而賽克斯又和市長進行着某種黑色交易。」

「這個猜測很有道理，」莫里森說著，站了起來。「邁勒小姐，您說您看到他們的時間不長，不過看得很清楚。我想讓您看一下嫌疑犯照片，看看能不能認出他們。這可能要花您一些時間。千萬不要猜，一定要確認。要是您不確定，辯護律師就可能推翻指控。」

邁達斯一直像個小天使般趴在黛西的膝蓋上。黛西站起來跟在莫里森探長的後面。它想去探險了，發瘋似地扭動身子，想掙脫黛西的懷抱。黛西把它放到地上，它立即撲向探長的鞋子。「快點，它的鴨子到哪裏去了？」黛西邊問邊着力挽救探長的鞋帶。這並不容易，因為莫里森探長一看到小傢伙就笑了起來，還放慢腳步讓它咬。邁達斯被這個新遊戲逗樂了。

(1)羅眠樂，強力鎮靜安眠藥，常用作迷奸葯。

(2)氯硝西泮，此葯可藉由肌肉鬆弛及鎮靜作用而有穩定情緒及安眠效果。

「這裏。」傑克把小鴨子從隨身帶著的小狗用品中撿出來，扔到地板上。看到一個要跑走的新目標，邁達斯放棄了莫里森的鞋子，跳向小鴨子。它抓住了它的小獵物，咬住它搖晃了一下；然後把它拋向前方，又向它奔去。

「對不起，」黛西道歉道。「我昨天才得到它，它只有六個星期大，所以我不能把它單獨丟在家裏。況且追殺我的人如果找不到我，就可能傷害它。」

「是的，女士，有些人真的很殘忍，」探長表示同意。「安全第一。聽我說，既然你帶了這個小傢伙，我就把嫌疑犯的照片拿到這裏給你看，免得它又來瘋。」

「真是一個好主意，」傑克說，他在邁達斯趕到之前抓起鴨子，又把它扔了出去。邁達斯的黑眼睛興奮地閃爍著，它又蹦又跳，然後拽著鴨子回到了傑克身邊，把它扔到了傑克的腳上。

「好，看呀，」莫里森驚奇地說。「它學得真快，不是么？」

探長回來—了，手臂下夾著一大疊嫌疑犯的照片。傑克還在給邁達斯扔鴨子。邁達斯沉浸在遊戲中，完全不知道莫里森的到來。

黛西看着面前一大桌子的照片，這才意識到任務的艱巨。這可不是看五十張或者幾百張照片的問題。有幾千張的照片等着她看。而攝影師的水準又太低，拍出來的照片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她閉上眼睛回想那三個男人的模樣，找出了最有特徵的那張臉：瘦長，眉骨突出。他金黃色的頭髮又長又臟，絡腮鬍子，一看就不討人喜歡。但髮型是會變的——她自己就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她不理會髮型，而把精力集中在臉形上。他是個白人，所以有色人種的照片她也忽略不看了。運用速讀課學到的方法，她掃視著圖片，一頁頁地快速翻動著，時而停下，盯住某張臉，然後再往下翻。

十五分鐘過去了，邁達斯趴在她的腳邊打起了瞌睡。黛西停下來看了它一眼，傑克乘機上前問道：「你想喝點什麼嗎？咖啡？飲料？」

「我不主張喝咖啡。」莫里森說。

黛西搖搖頭。「我很好。」

莫里森說：「那麼我離開一下。我去找一個辦公室打幾個電話，完了再回來找你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只聽見黛西輕柔地翻動照片的聲音。邁達斯還是醒了。傑克把它帶到了外面。回來的時候，邁達斯歡喜地玩弄著頸繩的一端，好像剛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傑克說：「該吃午飯了，你也需要休息一下。」

「我不餓。」她漫不經心地說。

「我餓。」她抬起頭來覺得好笑。「你早飯吃的是我的四倍。」

「這就是為什麼你得吃飯了。如果我餓了，你就更應該餓了。」

「過一會兒。」她把注意力又轉向照片，眨了眨眼睛，手指向其中的一幅照片，用非常肯定的口氣說：「他就是裏面的一個。」還是髒兮兮的金黃色。尼安德特人(1)式的眉骨沒有變。

傑克大致看了一下照片說：「我去找莫里森。」說完就消失了。

黛西嘆了口氣，輕輕揉了揉眼睛。一個搞定了，還有兩個要找。另外兩個不會比這個容易，因為他是三個人中特徵最顯著的。

莫里森很快就回來了，他看着黛西指認的照片。「喬治．巴迪．萊蒙斯，我知道這傢伙。我們有他故意傷害、搶劫、故意破壞財物的記錄。他的案底也很厚。他通常的搭檔是……啊，媽的，他叫什麼名字？」他走出辦公室，他們聽見他在走廊上喊：「嗨，班傑，你記不記得巴迪．萊蒙斯？去年我們在鮑勃華萊士抓到他破壞老婦人的房子。另一個叫什麼來著？」

「喀爾文……叫什麼喀爾文的。」

「對了，就是他。」莫里森回到辦公室嘴裏嘟噥著。「喀爾文，喀爾文。」他在電腦前坐下，打出名字。「就是這個人。德懷特．喀爾文。那三個人中有他么？」

黛西走上前去，看着電腦螢幕上的照片。「是的。」她仔細看着這個瘦精精的大鼻子暗發男人，十分確定地說。

「你確定么？」

「我確定。但是我沒有看出誰像第三個男人。」

「如果我們有賽克斯的全名，那就有希望了。但是我們會先逮住這兩隻鳥，我猜他們會唱出些東西來的。巴迪和德懷特都不像是會為別人承擔風險的人。這段時間，邁勒小姐您會在哪裏呢？」

「在家裏。」她開口道，但傑克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處理完之前我會讓她住在酒店裏。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在哪裏，你也不例外，莫里森。如果你想聯繫她，就打我的手機。這是惟一的聯繫方式。」

(1)舊石器時代廣佈於歐洲的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