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是飛蛾,我是一隻永遠也飛不出暴風雨範圍的鳥。
惱人的聲音還在吵,我想安安靜靜地睡一覺,難道這也是奢求嗎?我好像聽到他專制的聲音吼着:“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我不許你再睡了。”
去他的不許,我服從得太久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要屈服。我用力關閉耳朵,終於聽不到那個討厭的聲音了。
我的頭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一隻大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溫暖的,粗糙的,寬闊的,觸感不是很好,但是令我覺得熟悉,覺得安全,彷彿小時候父親牽着我的那隻手。我放心地將自己的手擱在這隻手裏,多想將我的未來和人生也擱在這隻手裏。我聽到一個年輕的悅耳的聲音,有點熟悉,又不是很熟悉,“你真的就坐在這兒到她醒來為止?”
“對。”那個討厭的聲音就在耳邊,“我要她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我,我不許她用這種方式逃避我。”
“老大,這樣不行的,你沒聽醫生說,她有嚴重的精神衰弱和憂鬱症,你把她逼得太緊了,再這麼下去,早晚要逼死她。”
“住嘴。”他發火了,他發火的時候嗓門總是很大,像打雷一樣,隨後就是暴風雨。
“江濤說得設錯,”一個沉穩柔和的聲音接着道:“你不能把生意上的那一套用來對女人,女人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霸佔的。”
“喲呵!”江濤打了個呼哨,“秦秘書也能說出這麼有人性的話?我還以為你和老大一樣冷血。”
“我是冷血。”秦昭抱着雙肩看他,“但要看對什麼人,對你這種人,熱心就是浪費。”
“哎?”江濤不幹了,“你這話說得不公平,我自認沒有得罪過你,為什麼你總不給我好臉色?怎麼說,我為人也比老大強得多吧?”
素昭扭過臉去,乾脆不理他。
“喂。”江濤差點跳起來。這個狂妄的婆娘,跟她上司一樣目中無人,不愧是老大的秘書,臭味相投。
“再吵我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曲凌風狠狠瞪他,有效地讓他閉嘴。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麼兩個人一起吵,挨罵的總是他?
一切又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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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凌風撥開天籟頰邊粘着的一根頭髮,用指背輕輕摩娑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低嘆道:“為什麼你還不醒來?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面對我?”
秦昭看得直搖頭,這個狂妄的男人啊,何曾出現過這麼無奈而疲憊的神情?無論面對怎樣的困難,他總是野心勃勃,鬥志昂揚,惟有面對這個女人,他的專制和霸氣都變成了愚蠢。一個不懂得怎麼愛的男人,遇到了一個不懂得接受愛的女人,唉!不知道誰欠了誰的。
江濤真想拿面鏡子放在曲凌風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神情,那明明就是一個為愛所苦的男人、可惜他自己到現在還意識不到,而那個直挺挺地躺在那裏的笨女人,竟然拒絕去看他狂妄背後所隱藏的深情。唉!要不是真的伯他把他從窗戶扔出去,他會去拿鏡子的,真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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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醒來,但終究要醒來,一個小小的重感冒,還不能讓我得以逃避這個世界。我在想,為什麼我不是出車禍,或者飛機失事,或者得了絕症,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走,一了百了了。
我終於還是醒來了。
室內拉着窗帘,我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柔和的光線,我看清了病房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白色的被子和床單,還有散落一地的公文夾和紙張。手提電腦還開着,屏保的三維迷宮看得我頭髮暈。他躺在沙發上熟睡,高大的身子呈奇怪的姿勢窩着,兩隻腳搭在扶手外面,傑尼亞西裝半搭半蓋地披在身上,眼看就要掉下來。頭髮零亂,濃眉鎖緊,胡碴亂糟糟地爬滿下巴,看起來疲憊又邋遢,像個真正的強盜。我不記得他有這麼不修邊幅的時候,哪怕只是穿着最普通的襯衫和牛仔褲,也有着西部牛仔的狂野不馴。我坐起來,感到渾身無力,口乾舌燥,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能是我的動作吵到他,他動了動,喃喃呻吟,突然大喝一聲:“天籟。”猛地蹦起來,嚇了我一跳。他張着血紅的眼睛看我,目光直直的,突然又倒進沙發里,抱着頭咒罵了一句:“該死。”然後又看向我,好半天,直勾勾的目光有了焦距,好像才反應過來我醒了。
我想他剛剛可能只是夢魘,因為此刻他臉上浮現我熟悉的怒火和沒完沒了的氣勢。他站起身、踉蹌了下,又喃喃詛咒幾聲,低頭揉搓酸麻的雙腿,等到能夠站穩了,就來勢洶洶地走向我。
雖然我認為他不至於對一個病人怎麼樣,但是他的樣子今我害怕。我住后靠了靠,抱緊被子,徒勞地希望這樣就可以獲得安全。
他俯下頭來,兇狠的目光射進我的眼底,雙手順着我的肩頭慢慢滑到腰身,隨後一把擁緊了,讓我狠狠撞進他的胸膛。他清冷的呼吸吹着我耳際,惡狠狠地道:“你真大膽,一個小小的感冒就敢給我昏迷兩天。”
他濕熱的唇貼上我的耳後,輾轉吻着。
天!不要!我奮力掙扎,我不要剛剛在病床上醒過來就承受他的情慾。這樣令我覺得自己是一把低級的機械的發泄工具。
“別動。”他快把我的腰勒斷了,嘴唇一寸一寸地印過我頸后,粗重地喘息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女人,我不許你昏倒你竟然敢給我昏倒,我命令你醒來你竟然敢不給我醒來,你竟然敢躺在這張該死的床上給我睡了兩天,我那麼大聲地叫你你竟然敢不回答我。”他說一句,就在我的皮膚上吮下一個重重的吻痕,到他說完,我耳後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他連這個都要怪我:究竟是怎樣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啊!
他終於放過我那片慘不忍睹的肌膚,然後狠狠吻上我的唇,抱着我一起躺下,不容拒絕地侵佔半張病床,將我整個困在他懷抱里。吻夠了,將頭埋在我胸前,找個了最舒服的姿勢躺着,命令道:“別亂動,我要睡覺,秦昭來了讓她把地上的文件整理好,江濤來了就直接叫他滾出去。”
他連聽我“嗯”一聲的耐性都沒有,就睡著了。
我,一個在床上躺了兩天的,虛弱可憐的一口水都沒有喝的病人,此刻必須乖乖地做他的抱枕,順便做他的答錄機。
秦昭和江濤果然來了,秦昭只是默默地看我們一眼,然後自動自發地收拾文件。江濤看着曲凌風香甜的睡容,張大嘴巴,剛想開口,就聽到我低啞的聲音:“他說,你來了就叫你直接滾出去。”
“呃——”江濤的聲音哽在嗓子裏,劇烈咳嗽了幾聲。秦昭破天荒地笑了,而且是亂沒氣質的那一種,最後將所有的文件夾塞在他手中,邊笑邊道:“還不滾,等什麼?等總裁醒來直接從窗戶下去?”
江濤喃喃抱怨着跟在秦昭身後出去了,像一條犯了錯誤挨主人罵的小狗。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這畫面特別和諧,好像秦昭和江濤在一起,比和曲凌風在一起多了些人性的情緒。
他一睡就是四個鐘頭,等他醒來,我已經躺得四肢麻木,連路都不會走了,於是他又“該死該死”地詛咒着一路抱着我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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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重感冒昏迷住院,我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人。醫生說,昏迷是因為嚴重的神經衰弱和憂鬱症。
神經衰弱,我以前就有的毛病。憂鬱症?我雖然覺得自己每時每刻都快受不了曲凌風了,但也不至於得憂鬱症吧,不就是失眠、沉默、憂傷、疲憊、食欲不振、喜歡發獃嗎?有嚴重到憂鬱症的地步了嗎?但顯然,曲凌風將醫生的話當成一回事了,還特地帶我到據說國內最有名的心理醫生那裏去治療。那個醫生若有其事地問了些無聊問題,然後列出一堆無聊注意事項。
當天晚飯過後。曲凌風居然拉着我一起看八點檔的超級無聊電視連續劇。我盯着電視上哭哭笑笑吵吵鬧鬧的畫面,思緒遊離了,想到那個不時驚擾我的夢。他在旁邊說了些什麼,我無意識地應着。
他突然扳過我的臉,對上他噴火的眼睛,“你竟然又給我跑神了,說,剛剛想什麼了?”
“沒什麼,工作上的一點小事。”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準想工作。”他把我的臉扳回來,對着屏幕,“看電視。”
我無聲地低嘆,努力集中精神將畫面上那兩個人的輪廓記住。一會兒,他突然不耐煩地問:“有意思嗎?”
“還好。”我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只好敷衍一下。
“那你慢慢看吧。”他起身離開。
我整個蜷進沙發里,手指無意識地按着遙控器,畫面一幅幅地轉動,卻沒有任何一台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將遙控器丟在地毯上,震動中不知道碰了什麼按鈕,畫面一閃,居然轉到了文藝台,正在播放歷屆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錄製花絮。我坐直身子,聽着花絮片斷,心中設想,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坐在金色大廳里現場聆聽這場世界頂級的音樂會該有多好?聽到總指揮在台上用漢語面向世界人民說一聲“新年好”的時候,我想我會流淚。可惜,那還是半年以後的事情,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拿到門票,那個時候,正在過年,一個人離開家到維也納去,恐怕也不太好。至少母親一定不會答應。
節目已經結束了,我還在盯着片尾的字幕發楞。一杯牛奶擋住我的視線,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杯子,道:“喝了它,有助於你的睡眠。”
我皺眉接過。喝了一小口,那種濃郁的膻味令我想吐。我將杯子放在一邊,他不悅地道:“喝光它。”
我用力搖頭,捏着鼻子,終於忍不住跑到廁所把剛剛咽下的一小口吐了出來。
他扶起我,遞給我一杯水,皺眉道:“怎麼你對牛奶的味道這麼敏感?”
我暗想:何止牛奶?牛肉,羊肉,羊奶,凡是有膻味的東西我都敏感,只是他從不注意罷了。
“算了,不要喝了。”他將牛奶倒掉,難得地沒有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摟着我回到客廳,他問:“還看電視嗎?”
我搖頭,很奇怪他今晚的異常,曲凌風什麼時候用過詢問的語氣跟我說話?
“想睡了?”
我再搖頭。
“那你想幹什麼!”他的口氣不耐煩了。
我心裏抱着一絲小小的希望道:“我想到音樂室。”我現在覺得有靈感,或許能寫出點什麼來。
“不準。”看,不到一分鐘,露出本來面目了。“你該睡覺了。”
也許是他的口氣不夠霸道,也許是他今晚出奇的好脾氣鼓勵了我,我竟然聽到自己在反駁:“可是,我現在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他挑起半邊眉毛,“那我們就做點別的。”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拋到大床上。他壓上我,有一下沒一下地吻我,在吻和吻的空隙間道:“我會讓你累得睡上二天三夜。”
我沒有睡上三天三夜,但的確在他放過我的下一秒鐘就進入夢鄉。
我又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鳥,無奈地跟在暴君身邊,他命令我:“唱歌。”我就放開歌喉,但是歌聲雖美,卻掩飾不住我的哀傷。
暴君狂怒地砸爛了觸手所及的一切東西,憤怒地大吼:“你要怎麼樣才會快樂?怎麼樣才會心甘情願地為我唱歌?”
我淚眼朦朧地望着他,哀哀祈求:“放我自由。”
“不可能!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
“不可能!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暴君的狂吼一直在我耳邊回蕩。我猛然驚醒,忽地坐起,太陽已經略偏向陽,床頭的鬧鐘指向十點,身邊的枕窩已經沒有溫度,他一定去上班了。
我穿着睡衣下樓,小芳從廚房跑出來道:“小姐,你醒了,要吃什麼,我給你弄。”
“不了,我還不餓。”
“不行。”小芳用力搖頭,“先生走的時候特別吩咐要看着你吃飯,晚上回來他要查問我的。”
我閉上眼睛,熬過心頭的無力感,怎麼我現在連不吃飯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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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不多十二點才出門,一頭扎進工作室,立刻遺忘了周遭的一切。
“天籟姐,天籟姐?天籟姐!”小康一聲大喊,驚得我差點跳起來。
“幹什麼?”我沒好氣地,“沒見我在創作?”通常情況下,我工作入神的時候小康不敢惹我。
“見了。”她委屈地噘嘴,。可是你們家暴君在線上,比起他,我寧願惹你。”
小康習慣在我面前稱曲凌風為“你們家暴君”,工作室就我們兩個人,小康負責理順我的作品,灌制磁帶,與母親的經紀人接洽。她是母親介紹的,很可靠。
曲凌風?他為什麼不打手機?我一面翻着手機,一面吩咐:“接過來。”
糟,沒電了!難怪他打到工作室。少不了一頓罵。
果然。我剛“喂”了一聲,那邊就大吼大叫起來:“搞什麼鬼?為什麼不開機?”
“沒電了。”我心虛地回答。
“昨天幹什麼了?怎麼不充電?”
昨天,他應該比我更清楚做什麼了,先是看電視,然後就……他哪裏給我時間檢查手機有沒有電的問題。
他好像也想起來了,緩和了口氣道:“為什麼還不回去?”
“回去?現在幾點?”
“六點了,又忘了時間。”
才六點!他腦子出毛病了?六點不回去算晚?他沒應酬的時候通常九點以前都不會下班的。
“等着,我去接你。”他切斷電話,不給我反對的機會。我只好收拾東西,乖乖等他,免得他來了之後,又強行打斷我,弄得兩個人都不高興。
上了車,他道:“醫生給你擬了一個食譜,我交給小芳了,今後每天晚上七點都要準時回家吃飯。”
“沒必要這麼……”我的後半句又在他豎起的眉毛中夭折了。我嘆了口氣,輕輕地“嗯”了一聲。他的眉心沒有舒展,不知道還不滿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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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月他需索無度,幾乎每夜都要將我折磨得渾身無力,倒頭就睡。而且通常都會在晚上六點左右打電話命令我回去,如果他沒什麼應酬,會回去陪我吃飯。這幾天我處在非常時期,他就陪我聽聽音樂,然後抱着我入睡。
夢魘又一次侵入,我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上,不停地唱着,唱着,唱着,直到聲音沙啞。
“夠了。”暴君一聲大喝,衝過來將我捏在掌心,激動地大喊:“你唱的是什麼鬼東西?為什麼你不停地流眼淚,為什麼你的羽毛不再鮮艷,為什麼你的歌聲不再甜美,為什麼你看上去就像快死掉了?”
“大王。”我的聲音虛弱嘶啞,“放我自由,放我自由。”
“不,休想。”暴君的聲音震落了屋檐的琉璃瓦,“要我放你,除非我死。”
“喝!”我驚醒,彈坐起來,一身的冷汗。
“除非我死”,他的聲音那樣堅定,神情那樣決絕,令我回想起來還全身發抖。
身邊的床位是空的,我扭開枱燈,時針指向凌晨兩點,這個時候他去了哪裏?
我下樓為自己倒杯水,發現書房的燈還亮着,門沒有關,我悄悄地走過去,看見他坐在電腦前面認真地工作。我就奇怪,他怎麼可能每天六點就下班了,難道他的公司要倒了嗎?原來他都是半夜起來工作。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為了每天陪我吃飯?只是為了每天接我下班?
他那麼專註,以至於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站了好久,最後默默地回到卧室,關了燈躺回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他喜歡怎麼樣是他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為了他的怪異輾轉反側?久違的失眠又回來了,我突然發現,我竟有一個月沒有犯過失眠,一個月沒有做過噩夢,一個月沒有食欲不振,一個月沒有無緣無故地發獃了。我張大眼睛瞪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胃部一陣酸澀地收縮,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扎了進去,在我來得及挑出它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着眼一直到天亮,聽到卧室的門開了。我背對着門口,閉上眼睛裝睡,聽到他輕手輕腳地進來,換上乾淨衣服,又出去了。我爬起來,透過門縫看到他從書房中拿出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下樓時對小芳說:“九點鐘叫小姐起來吃飯。”
“哦。先生,你不吃了嗎?”
“來不及了,我有個晨會要開。”
汽車引擎的聲音在清晨的庭院中漸漸遠去,我衝到窗戶邊上,捕捉到那輛灰色BMW的背影。無來由地,我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攔在這輛車前,滿心絕望地任他將我塞進車裏。時光匆匆,竟然已經一年了,回首三百多個日子,我竟不能相信在他身邊安全地過了一年。他沒有憤怒地掐死我,我也沒有憂鬱到死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的東西1我打開窗戶,任初秋清爽的風吹乾我臉上莫名其妙的淚痕。晚上六時,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在回去的路上。
我將碗裏的飯乖乖吃光,洗完澡自動坐到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握在手裏不停地轉檯,雖然無聊得很,還是裝作可以看得下去的樣子。他站在我身後看了一會兒,進書房工作去了。我舒了口氣,突然間被他緊迫盯人地關心,感覺真不習慣。快十一點,我聽到書房有動靜,急忙關掉電視,站起身來。在瞥見他的身影時搶先道:“你忙你的,我要先睡了。”
他驚訝地看我,半晌道:“我也正要睡。”
“哦。”我率先爬上床,將自己密密地包裹在被單里。他從後面攬緊我,在我頸后吹氣。我不動,只是誇張地打了個呵欠。
他貼在我耳邊問:“累了,”
“有一點,想睡。”
他翻過我的身子,給了我一個輕柔纏綿的吻,然後大手蓋在我的眼瞼上,鬆了口氣道:“睡吧””
我努力平穩呼吸,讓大腦處於空白,不久就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狀態。床鋪輕微晃動,他起來,彎身看了我一會兒,確定我沒有被吵醒,又走進書房工作。我張開眼睛,默默地看着窗外朦朧的月光,一夜無眠,他也一夜沒有離開書房。
漸漸地,吃飯、洗澡、看電視、睡覺,成為我每晚的活動定式,他也恢復了以往的工作時間,不再每天提醒我回家,不再每天陪我吃晚飯。很多時候他應酬回來,我躺在床上裝作熟睡。他也不吵我,輕手輕腳地躺在旁邊,不似以前,他有興緻的時候,就一定要將我吻醒,纏鬧不清。
他最近可能在忙什麼大工程,早出晚歸,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睡下,他出門的時候我還沒起來。到今晚,連續四天我沒有跟他說過話。大概深夜一點,我聽到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像往常一樣,我面朝里裝睡。身邊的床位下陷,我的背不可避免地碰到他,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我的肩頭,灼熱的呼吸吹在我耳邊,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想必他今晚喝了不少。他的手指探進被單,沿身側曲線一路下滑,罩上我的小腹,同時滾燙的唇含住我的耳垂。我猛地一顫,無法裝作無動於衷,只好假意翻了個身,避過他的舔吻,將頭理在他胸前,口中喃喃道:“好癢。”聲音模糊似夢囈。
他的身子僵直,一動不動,好像怕吵醒我,良久,才放鬆下來,吻了吻我的頭頂,輕嘆一聲,抱緊我睡了。那聲輕嘆一直在我耳邊回蕩,充斥着說不出的悵然若失。他帳然若失些什麼?因為沒有理由吼我管我了嗎?因為不能滿足他的生理需求嗎?我這麼做的動機又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是為了給他少添麻煩,還是為了給我自己少找麻煩?也許兩者都有吧。
很多事情我不願意去深想,很多感覺我不願意去弄清,是鳥。就總有飛走的一天,天性使然,人力不可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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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他出門前吩咐:“今天不要去工作室,我十點在胡醫生那裏等你,他給你安排了複診。”
“哦。其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記得那個胡醫生的樣子。”
“我說等你就等你,你敢遲到一分鐘給我看。”
我淡談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點頭。
他抬起我的下巴,沉聲道:“跟我說你一定會準時到。”
我像一隻鸚鵡機械地重複:“我一定會準時到。”
他認真看了我良久,疑惑地挑起眉,“你最近出奇聽話,告訴我為什麼。”
“沒什麼,”我迎着他的目光,“可能是習慣了順從,也可能,你最近沒有特意刁難我。”我知道如果轉開臉,事情就複雜了。
他放開我,抱着肩道:“這是個好習慣。不過,”他俯低身子,“離我放你自由的日子還遠呢,你最好不要打什麼別的主意。”
我起身走進洗漱室,平靜地道:“在你面前,我能打什麼別的主意?”
“那最好。”
我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望着鏡子裏那個蒼白驚慌的女人,無聲地自問:“我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潛意識裏,我在等他實現當初的盡諾,到我完全屈服的時候就放我自由?是嗎?我是這樣想的嗎?”
我將整張臉扎到冰冷的水裏,試圖冰鎮混亂的思緒,抬起頭來,鏡子裏的女人頭髮零亂,滿臉是水,眼神中全是茫然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