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隔天早上,黎璃聽到電話響起便笑了。她以為又是洛克打來、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猥褻電話,所以沒有看來電顯示就接起電話。為了要鬧他,她故意壓低成像男性的聲音,很不耐煩地對着電話吼着:「喂!」
「孟小姐嗎?」她聽到的不是洛克的聲音,而是經由電子變音器傳出的怪聲,聲音好象在敲鼓一般。
黎璃嚇得發冷,想也不想就要掛電話,但又馬上冷靜下來。就算有人打她的手機,不代表那個人知道她在哪裏。她是用真名登記這支電話,但公寓及其它設施都是用魏洛蒂的名字。老實說,聽到對方稱呼她孟小姐,她鬆了口氣。洛蒂的假身分尚未曝光。
誰會有這支電話號碼?這是她的私人電話,只有朋友會打來。艾瑞及汀娜當然有,麗雅也有,再加上洛克。還有誰?她以前有很多朋友,但基本上那時候並沒有手機。她發現麗雅之後,朋友就愈來愈少,因為她全心照顧她。狄米那件不幸發生后,朋友就更少了。除了洛克,她想不起還有誰會有這個號碼。
「孟小姐嗎?」怪聲又問了一次。
「我是。」黎璃回答,勉強發出平靜的聲音。「你怎麼會有這個號碼?」
他沒有回答,但不再說法文。「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的朋友,賈氏夫婦。」
那句話說得很奇怪,因為多了電子變音器,對方好象很難說出話來。聽到他提起朋友,她更緊張了。「你是誰?」
「很抱歉,但我不能說。」
「為什麼?」
「比較安全。」
「對誰比較安全?」她冷冷地問。
「我們兩個。」
好吧,她可以接受。「你為什麼打來?」
「是我僱用你的朋友去摧毀實驗室。我不知道會發生那件事,沒有人應該死亡。」
黎璃再次被嚇到。摸索着身後的椅子,跌坐在上面。她一直在找答案,解答卻毫無預警地從天而降。有句話說:「別挑剔他人送的禮物。」但也有句話說:「小心送禮的希臘人。」打電話的人是哪一種,禮物還是希臘人?
「你為什麼僱用他們?」她勉強地問。「更重要的是,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你的朋友達成了任務——但只是暫時。很不幸,研究又開始了。這次一定要徹底阻止。為了復仇,你有渴望成功的理由。所以你才會殺賴維多。因此,我想雇你來完成任務。」
一道冷汗滑下她的脊背。他怎麼會知道她殺了維多?她舔了舔突然乾澀的唇,但沒有往下深究,而是專註的聽他說的每一句話。這個男人要僱用她去做她原本就想做的事,真是反諷到幾乎令她失笑,只是她的感覺苦澀多於有趣。「這項任務究竟是什麼?」
「有一種病毒,禽流感病毒,喬醫生已經把它修改成可以由人類傳染給人類,它會引起全球大流行。之後,他同時發明的疫苗會有很大的需求。人類以前沒有碰過這種病毒,所以毫無此類抵抗力。為了要引起更大的恐慌,喬醫生特別改造這種病毒,讓它對兒童的殺傷力更大,因為他們不像成人有完善的免疫系統。數百萬人會死去,小姐。這次大流行會比一九一八年那次更嚴重,那次就已經死了二千到五千萬人。」
……對兒童的殺傷力更大。麗雅。黎璃好想吐,她猜對了,果然是和麗雅有關,艾瑞和汀娜才會採取行動,最後卻死於非命。但為了要保護麗雅,他們也害死了麗雅。她想尖叫這好不公平。她握緊拳頭,努力要剋制,努力想壓抑如火山熔岩般湧上喉嚨的怒氣及痛苦。
「這種病毒已經改造完成。只要疫苗一準備好,包裹就會被寄到世界各地的大城市,因為城市裏人與人的接觸最頻繁。等到全世界開始恐慌,數千人乃至數百萬人已經死了。然後喬醫生會宣佈他發現了禽流感的疫苗,賴氏組織則可以漫天喊價。他們會大賺一筆。」
對,沒錯,這很典型;控制供貨,創造需求。戴比爾斯也是這樣賣鑽石,小心地限制市場上流通的鑽石,人為控制以維持高價。鑽石一點也不稀有,只是供貨受到控制。石油輸出國家組織的天然原油也是類似的狀況,只是石油的需求是全球市場自行造成的。
「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她生氣地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有關當局?」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怪聲又說:「賴維多在政界有很多關係,高層的人都曾欠過他人情。那棟實驗室研究的是對抗病毒的疫苗,那裏有病毒是很正常的。所有證據都會在他的影響力下變質。所以我才不得不僱用專業人士。」
很不幸,那是事實,太多有影響力的政治家都任由維多擺佈他們的家務,讓他更是如入無人之境。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和誰說話、他誠不誠實,或許是羅德得到了她的手機號碼,現在只是在設餌誘她出面。除非她是傻瓜才會把這個人的話全部當真。
「你要做嗎?」他問。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怎麼答應?我要怎麼相信你?」
「我了解你的難處,但我無法解決。」
「我不是你唯一能僱用的人。」
「的確不是,但你的動機最強,而且現在人在這裏,我不用浪費時間去找別人。」
「賈汀娜是保全系統的專家,我不是。」
「你不必是。實驗室的保全系統配置圖是我提供給賈氏夫婦的。」
「八月的意外之後,可能已經改變。」
「沒錯,改了。我也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一定是在實驗室工作。你可以自己毀掉那些病毒。」
「我不能做是有原因的。」
她再次發現他又說不出話來了,她突然懷疑說話者可能有某方面的殘障。
「這件工作,我會付你一百萬美元。」
黎璃揉揉前額。不對勁,金額太大了。她內心的警鈴開始響起。
她沒有回答,那男人又繼續說:「還有一件事,喬醫生不能留活口。只要他活着,就能再次複製別的病毒。全部都要毀掉:醫生、研究報告、計算機檔案、病毒。全部。我上次犯了一個錯,就是不夠徹底。」
突然一百萬似乎不再那麼不合理。到目前,他說的每句話都很合理,也回答了她之前的很多疑問,但內心的謹慎仍克制住她。一定有方法可以保護她自己,以防這是個陷阱。但這段談話之前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談話中更不能縝密思考。她必須仔細想一想才能決定。
「我無法現在回答你。」她說。「有些事我必須考慮清楚。」
「我了解。這也可能是個陷阱。你很聰明,懂得考慮各種可能性,但時間很緊迫。我相信我提供的工作也是你原本就想達成的目標,有了我的幫助,你達成的機會更大。你等得愈久,賴羅德愈可能找到你。他聰明又毫無禁忌,富可敵國。他的眼線遍佈巴黎、歐洲、各個商店及警察局。不出多久,他就會找到你。有了我付你的錢,你可以輕鬆有效地消失。」
他說的沒錯。一百萬元絕對可以完全改善她的處境。但她還是不能急着答應,不能忽略這可能是想引她入陷阱的誘餌。
「考慮一下,我明天會再打電話給你。你到時一定要給我答案,否則我得找別的方法。」
電話掛斷了,黎璃立刻檢查來電顯示上的號碼,但她並不意外號碼被封鎖了;一個願意花一百萬元僱用破壞者的人,當然也負擔得起安全防護。
但那麼有錢的人會在實驗室工作嗎?不太可能。那他怎麼知道這麼多事?他怎麼可能拿得到保全系統配置圖?
他是誰、又怎麼得知內情,這些都很重要。他可能是維多計劃里的夥伴,但在想到那些將死去的無辜者后心生退意——但根據黎璃的經驗,姓賴的以及和他同夥的那班人根本不在乎死了誰、或死了多少人,一心只想達到目的。
或者打電話的就是賴羅德本人,企圖以事實真相誘她走入陷阱——他的確夠聰明、也夠大膽,有可能想出這樣的計劃來執行,讓謊言儘可能貼近事實,甚至要她殺掉喬醫生。
儘管她為了私隱並沒把號碼列入電話簿里,賴羅德當然有能力拿到她的號碼。
她的手指顫抖着,撥出洛克的號碼。
響到第三聲,她才聽到他睡意濃厚地說:「早啊,美女。」
「出了一點事。」她語調緊張地說,不理他的問候。「我要見你。」
「你要我去接你,還是你要過來這裏?」他的聲音立刻充滿警覺。
「來接我。」她說。電話神秘客警告說羅德到處都有眼線,讓她很不安。她早就知道羅德神通廣大,但仍覺得遮住頭髮再戴墨鏡去坐火車很安全。但這麼容易就讓人藉由手機找到,對方還什麼都知道,讓她很不安。大部分巴黎人都搭火車,因為路上交通實在是場夢魘。所以叫人盯住火車,要找符合她外貌的人,實在是大海撈針,然而……
「看交通情況,我會在……噢,一個小時或兩天內抵達。」
「你快到時再打電話,我會下樓跟你碰頭。」她說,掛斷電話,不響應他的笑話。
她沖了澡穿上普通長褲及靴子。望向窗外,看到是晴天,感謝老天爺,這樣她戴墨鏡才不會太奇怪。她夾好頭髮,再用帽子蓋住,然後坐在小小的餐桌旁,仔細檢查她的武器,接着又多放一些彈藥到袋子裏。那通電話真的嚇壞她了,實在很不尋常。
「我五分鐘後到。」洛克在一個小時十五分鐘后打來說。
「我會等你。」黎璃回答。她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再戴上墨鏡,抓起袋子,衝下樓。她聽得到有輛車的強力引擎在狹窄、蜿蜒的街道上橫衝直撞,然後就看到那輛銀色車子衝過來,嘎吱一聲停在她正前方。但她還沒關上門,車子又動了。
「怎麼了?」洛克問,語氣不像平常那樣開玩笑。他也戴着墨鏡,控車的手法又快又精準,一點也不馬虎。
「有人打我的手機。」她說著扣上安全帶。「除了你,我沒給別人我的號碼,所以我沒看號碼就接了。但看了也沒用,因為號碼沒有顯示。那個人用電子變音器變聲,但聽得出是男人。他要付我一百萬元——美金——去摧毀賴氏實驗室,並殺掉主事的醫生。」
「繼續。」他換低檔通過一個大轉彎。
她說出之後的對話,包話她所記得的每個細節。她一說到禽流感病毒那一段,他很低聲地說:「混蛋。」然後又靜靜地聽完。
她說完后,他問:「你們談了多久?」
「五分鐘左右,也許再久一點。」
「那就夠久了,可以找出你的位置。不是確切的位置,而是大概區域。如果是賴羅德,他可以派人拿着你的照片做地毯式的搜索,最後就會找到。」
「我在這裏還沒有什麼熟人,公寓是向一個在國外的人分租的。」
「幸好,但你的眼睛很特別。你一定有愛斯基摩人血統。看過你的人一定都會記得那雙眼睛。」
「謝了。」她悶悶地說。
「我想你必須回公寓去拿些必需品,搬來和我住。直到他再次打電話來。如果是賴羅德,而且想再次尋找你的位置,你已在完全不同的區域,也許可以混淆他。」
「希望這樣他會以為我到處移動,沒有待在特定地點。」
「幸運的話。也有可能酒店本身的干擾會讓別人無法鎖定訊號,大型建築真的會混淆電子訊號。」
和他住。很完美的計劃,他們會在一起,她也不需要登記,而且誰會去豪華酒店尋找她?這個計劃還有好幾個優點,缺點她只想到一個。她若因此而拒絕就太蠢了,但她仍然不願意和他太親密,而且也沒有天真到以為他們睡在同一個房間裏什麼都不會發生。現在還有比上床更重要的事要擔心,但她還是有些遲疑。
他直接而坦白地看着她,顯示他看得出她的想法,但他沒有立刻向她保證他絕不會動手動腳,以及他不會利用這個機會。他當然會利用,反正是現成的。
「好吧。」她說。
他沒有洋洋得意,連笑也沒笑,只說:「好。現在再說一次禽流感病毒的事。我在亞特蘭大有個認識的人,他可以告訴我這件事有沒有可能,以免我們急急忙忙要去拯救全世界,但這個未成形的計謀其實根本不可行。」
她把所有記得的事又說了一次,他則開車穿過狹窄的街道,回到她的公寓。停在行人路邊,他說:「你要開車在附近繞繞,讓我上去檢查公寓裏有沒有人嗎?」
黎璃敲敲靴子側邊。「謝謝你,但我可以自己檢查。」
「只要路上沒有東西擋住,我會盡量繞圈子。同時,順便打電話。」
「很好。」她爬上不到半小時前才剛衝下來的樓梯。她離開時,曾拔了根頭髮,用口水沾濕后粘在離地一吋左右的門與門框上。那根金髮貼着木板就跟釣魚線一樣透明。她彎下腰仔細尋找,放心地嘆了口氣。頭髮還在,公寓很安全。打開門,她進去后很快地拿了衣服及化妝品,及她覺得有需要的東西。天知道她何時、甚至會不會再回來拿其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