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瓏兒笑嘻嘻地努力攀爬着卧龍石身,殊不知底下的人全被她的餘興節目嚇得魂飛魄散。原本她只想恐嚇完飛雲,便直接抱女兒去散步,四處亂晃的結果恰好停在卧龍邸的庭院裏,那條趴在地上的石雕──卧龍巨像──立刻抓住她的注意力。
庭院中央,巍峨高聳的卧龍石像由地面的龍身蜿蜒至屋宇的高度。聽說這座石像是由城內鼎鼎大名的雕刻師陳妙手,利用五十塊巨石親自組合雕塑而成,她一時興起地伸手去撫摸,腦中立刻浮現傳說中仙女騎在飛龍背上?翔天際的景象,這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一定很棒。
好羨慕,好想試試看……嘿!與其站在旁邊幻想,不如實際爬上去體驗看看吧!
於是,她將懷中的女兒改背在背上。整了整衣裝,從龍尾出發,順着龍麟往上爬。龍頭頂端設計成方方的形狀,好象石龍戴帽子,真是有趣得緊。
她加緊腳步,往頂端攀上去。
飛雲隨着亂鬨哄的步伐奔向卧龍邸。他並沒有看見瓏兒的影子,只看見成群的丫鬟臉色慘白地「仰天長叫」,活像一群受到驚嚇的母雞。
他順着眾人的目光來到中央的卧龍石像,納悶着瓏兒和石像有什麼關係。
這座石像其實是一座造型獨特的觀望台,頂端設計成-望用的平台,龍身內部y馴貼--建築了一條直達天台的階梯,堡內的人可以上去賞月、談心,飛雲向來把它視為卧龍邸的驕傲象徵。
他納悶不已。無論卧龍石像如何宏偉,她們也沒必要如此崇敬吧?莫非……
順着眾人的眼光往上看,他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那……那不是瓏兒嗎?他的下巴就要掉下來。
不,不可能的,他一定看錯了,瓏兒不會做這種事的,飛雲自我安慰着。他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龍頸的部位──天哪!真的是瓏兒!堂堂風雲堡的女主人,竟然打算「徒手伏龍」,整個人趴在半空中玩!
這個白痴女人!她難道不曉得龍身內部有樓梯?
慢着,她背上累累贅贅地捆着一包東西,那是什麼?
不祥的預感霎時由他體內蔓延開來。
「張嫂!張嫂!」他頭也不回地大吼。
「堡主,夫人她……」張嫂苦着一張臉。這下子一定被堡主罵慘了!
「先別管她,你回房瞧瞧小姐在不在?」答案最好不是他所猜測的那樣。
張嫂怯怯地應了一聲,轉身返回主卧房去。不到一會兒就聽見她哭哭啼啼地跑回來。「堡主,不得了,小姐不見了。」
果然正是他猜想的那樣!這個蠢瓏兒,自個兒不要命便罷了,何必連孩子也拖下水。他氣得半死,等我抓到她,非得餓她個三餐不可。
飛雲帶着一群已經被瓏兒嚇慣的家丁和昊雲、雪君,走上屋后的暗梯準備親自出馬逮她們下來。
一行人上達天台,眼前的景象讓飛雲吃了一驚。這……這是什麼?卧龍邸何時出現這種特殊的「景觀」來着?
「昊雲,這是怎麼回事?」他指着平台上的異物詢問弟弟。
一向用來乘涼賞月的地方,不知何時居然蓋了一棟簡樸的小茅屋。飛雲越看越覺得眼熟,依稀就像瓏兒在雪峰崖的住所──落日軒。茅屋前的小樹叢、小石屋,無一不佈置得似模似樣。他的堡里何時進行了這碼子好事,他居然完全不知情?
昊雲發現大哥的眉毛揪起來,立即自動自發地開始解釋。
「當初雨麟告訴我們大嫂的下落時,也提到她並不想回到風雲堡,我為了迎回大嫂,並且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只好請雨麟幫忙,畫下草圖,在風雨堡里蓋好一座仿『落日軒』的茅屋,以免大嫂回來之後想念山上的景物,住下了幾天又偷偷溜走。而當時你已經動身去『雪峰崖』找大嫂,所以我才先斬後奏呀!」
「哦?」飛雲神色不善。「你斬是斬了,可是為什麼沒奏?」
昊雲認為自己的理由很正當。「因為你臭着一張臉回來,大嫂又沒跟着,可見找人的任務失敗了,我沒有告訴你是擔心你觸景傷情yr!」
「所以你隱瞞了我一整年?老弟,我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風雲堡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得瞞住我,沒想到堂堂二當家居然帶頭觸犯這條律令,你自己說,我該拿你如何辦處?」這下子事情大條了。
所有僕佣自動倒退一大步,拉開與兩位主人的距離。根據以往的經驗,兩位主子大打出手的場面很少沒有傷及無辜的。任何人被他們陰鬱的面孔相到,回去之後即使沒嚇得流冷汗,拉肚子也是少不了的。
再說,龍身內的階梯地勢狹窄,如果兩位主人扭打起來,屆時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擋路的受害者豈不倒霉。
飛雲最恨受別人瞞騙,雖然昊雲是出於好意,但依然不能掩飾他知情不報的過失。他緩緩走下一格,昊雲的寶貝女人突然搶先發難了。
她強行擠進兩兄弟之間。「昊雲又沒做錯,他只不過想讓大嫂永遠留下來而已。」
飛雲改瞪着身高不及他兄弟肩膀的雪君。
「這是我們風雲堡的家務事,何必要-來多事?-算他的什麼人?」
「我……我是……」雪君語塞。「我是他孩子的母親,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飛雲嘲諷地冷笑。「這可奇了,反正-又不肯嫁給他,我一掌打死他,-豈不是更能高高興興地帶着寶貝兒子伯玉回家。」
「大哥說的沒錯。」昊雲忽然開口,臉上充滿哀傷。「觸犯堡規本來就應該受罰,雪君,你帶着孩子走吧!不用管我了。」
怎麼連他也這麼說?這對兄弟究竟怎麼回事,為了區區一件小事居然可以處罰到付出生命的地步。昊雲真是太可憐了,他一定從小到大就生活在大哥的淫威中,所以才會不敢站出來反抗。不行,她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受難。
「誰說y-ㄥ-鼎撞-我一定會嫁給他,到時候他就算是樂曲山莊的一份子,如果風雲堡的人敢傷害他一根汗毛,我就和你們沒完沒了!」
她的恐嚇非但沒有威脅到飛雲,反而讓他咧着嘴衝著弟弟大笑。
「聽見沒有?人家答應要嫁給你了,昊雲。」
「聽見了、聽見了、聽見了。」昊雲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邊。「雪君,咱們明兒個就成親。」
什麼?她呆了一下。
這兩個人居然開開心心地擠眉弄眼起來了,搞什麼鬼?老天,她中了昊雲的「苦肉記」!
「你們竟然聯手──」她的嘴巴已經被昊雲搗住。「唔……」
「昊雲,帶她回房去吧!我會找個好日子為你們成親。」
飛雲笑看着弟弟一把扛起拚命掙扎的准新婦,完全不當她捶在背上的粉拳一回事,吹着口哨走下階梯去了。
「好啦!戲看完了,大家全部離開,我要單獨和瓏兒談談。」
昊雲在心裏默默祝福大哥好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而他連自己的「經書」都沒念完,還有啥本事去當別人的狗頭軍師?
「麟哥哥,來追小瓏兒呀!」綁着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興高采烈地呼喚着身後猛追着她跑的男孩。
「小瓏兒乖乖,跌倒了可別哭呀!」
小女孩扮個鬼臉。「我才不會哭呢!」
男孩朗聲笑了出來,從身後舉抱起她,一同旋轉於天地之間。
瓏兒面帶微笑,眼眸微闔地沉浸在夢境裏。那對小兄妹的深刻關懷令她覺得溫馨不已。剛才她從龍身爬上來,便發現自個兒置身在一間茅草屋前方。
咦?好眼熟呀!她好奇地踱進茅屋裏,環視一圈,霎時以為自己回到落日軒了,是誰替她蓋好這間屋子的?
她開心地笑起來,背着女兒直接衝進茅屋的房間裏,一切擺設居然一模一樣。翻身躺在床上,不知不覺地擁着女兒進入睡鄉。
夢境一轉,一個滿臉邪氣的男子拿把大彎刀,緊架在那個小女孩脖子上。
「『虎月』應該屬於我,只要把幫主的信物和龍姻玉佩交給我,我自然會放玲瓏小姐一條生路,否則……」
「放開小瓏兒,否則娘親不會放過你的。」小男孩勇敢地站出來。「『影子』也不會放過你的。」
「影子?」男子冷哼地輕笑。「他們早被我下毒,成了一群廢人了,憑什麼殺我,哼!」
「卑鄙!」突然間,一個年輕的少婦出現在男孩身後,緊摟住男孩氣憤發抖的身子。「你這個恩將仇報的禍害!如果你敢動雨麟或瓏兒兩人,我虎清蘭絕不與你善罷干休!」
陌生男子的眼中出現片刻柔情。「清蘭,當初我曾向你求親,你拒絕了,如果我現在再向你求親一次,你可會答應?」
「不!」婦人斷然拒絕。
陌生男子眼中的柔情消逝,陰冷地大笑。「那就怪不得我狠了。我要掃平『虎月山莊』,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揮動手中的彎月刀,鮮紅色的畫面取代了夢中的一切。泉水般的血流蔓延到花叢間,染紅了整片土地。
瓏兒渾身劇烈地顫抖着,嘶聲大喊:「不,別那?殘忍。求求你!」
突如其來的地動天搖震撼着紅色的夢魘。
「瓏兒!瓏兒!醒醒,-做惡夢了。」飛雲搖醒渾身冷汗的瓏兒,月兒感受到母親的顫抖,開始哭叫起來。
他不假思索地解下縛住女兒的布條,抱在懷裏輕輕勸哄着,直到她不再嚶嚀哭泣,重新進入睡鄉時,飛雲才將她輕放於石桌上,小聲地輕喚瓏兒。
「別怕,瓏兒,我在這裏。」他溫柔地攬着她。
她緩緩睜開眼睛,瞳眸深處沒有靈魂,沒有釋然,只有空洞和悲傷。
他憐惜地抱着她,急切地喚回她的神志。「瓏兒,回答我呀!我是飛雲。」
她的睫毛眨了一下、兩下,忽然沾濕了。「飛雲,我想起來了,雨麟確實是我的哥哥。」
修長的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想起什麼了,告訴我呀!別怕。」
她突然撲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娘死了,山莊裏死屍遍佈,可是我看不見雨麟哥哥。爺爺救了我,帶我回雪峰崖,我一直等哥哥來接我,可是他遲遲沒有出現,原來哥哥一直在找我呀!」
看她哭得像個淚人兒,難得一見的痛徹心肺,飛雲霎時恨不得自己能搖身一變,成為美人跟前的弄臣,博得佳人的傾城笑顏。
「別哭了。」他擁緊妻子,讓她感受到他的安慰和心疼。「除此之外,-還記得什麼嗎?」
瓏兒收干淚水,努力回想。「我僅記得夢境裏都是血,看不到其它東西……不,我不要再想下去了……好可怕……」
他急忙拍撫安慰,在她耳畔輕言幾句,讓她的情緒安靜下來,再度放鬆地倚偎進他懷裏。
「瓏兒,聽我說。」飛雲嚴肅地望進她眼底。
瓏兒?眼,怔怔迎上他的目光,臉上仍然掛着兩行淚痕。
他的眼,總是帶給她無盡的安全感。不知何時養成這個習慣,每當心煩意亂時,望着他的眼睛、他的身影,心情便會慢慢平復下來。何時起,飛雲竟然變得對她這?這?的重要?她不能想像自己再度與他分離的後果。
「瓏兒,無論往事如何痛苦,畢竟都過去了,只有現今才是最真實的。-現在有我、有月兒、有雨麟、有昊雲和堡內的每一個人,再也不會孤單了,明白嗎?」
她低下頭來靜默了半晌。
家人。兩年前爺爺過世,她曾以為自己註定孤單漂泊一世。然而,短短几百個日子過去,她居然已經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人。家人。這個字眼從來不曾如此真實過。
她輕嘆一聲,軟軟偎進他的懷裏,這副真實而安全的胸膛,就是專屬於家人的安全感。
她,終究回到家了。
北方風雲堡再次發出請帖,邀請黑白兩道的重要人物一起來參加慶典。一來祝賀龍大當家終於尋回「逃妻」,二來喜慶吟泉有了身孕,三來祝福昊雲終於娶得美人歸。
昊雲的婚宴當天,大堂上擠滿前來道賀的人士,眼見禮樂的鈸鐃聲響徹雲霄,連禮炮都放過三巡,新郎倌才施施然扛着新娘走進正堂。
當眾人看見新娘子五花大綁地倒掛在新郎肩上,眼珠全瞪出眼眶。今天,真的有一場婚禮嗎?賓客們各自在心裏發問。龍昊雲該不會具有綁架女人的嗜好吧?否則他何必扛着一個綁手綁腳兼封口的潑辣佳麗。
婚禮在大伙兒啼笑皆非的眼光中草草結束。
新婚夜,涼如水。新房裏,昊雲和雪君的二度戰爭正如火如茶地展開。
庭院東牆邊的樹藤堆里,飛雲與瓏兒正盡情地享受輕風吹拂的慵懶。
瓏兒手采野花,緊偎着飛雲的胸膛問:「飛雲,你會愛我一生一世嗎?」
「傻瓜,即使-變老、變醜,我也會永遠愛-。」飛雲戲謔地用鼻子去磨蹭她的臉頰,使瓏兒笑個下停。
「真的?」她認真地看着他。「天荒地老情不變?」
「是,天荒地老情不變,」飛雲的黑眸漾着深情。「海枯石爛愛永恆。」
天荒地老情不變,海枯石爛愛永恆。
飛雲的手伸入自己衣領,取出「鳳緣」,瓏兒也取出「龍姻」。兩人拿起玉環,互相對望,然後相視而笑。
龍姻鳳緣天註定
風雲堡里識真情
死生契闊共成就
龍鳳姻緣過一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