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孤男寡女共處一夜,甚至躺在一張床上,居然什麼都沒有發生,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尤其是男人明顯對女人有企圖,女人明顯對男人有好感。倘若當時他多一點點強硬,她多一點點衝動,他少一點點自製,她少一點點冷靜,那麼什麼都可能發生,一切也會跟現在不同。但她從不後悔,或者說有些慶幸,因為至今為止,她仍然覺得他不是值得她心甘情願的人。他說過有些話說了是要負責任的,那麼有些事做了要不要負責任呢?責任這兩個字在他那裏,究竟是意義太重還是毫無意義?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她守着純潔不是為了等待某個男人,是為了尊重自己,只要是一個她喜歡並認為值得為之付出的人,她不會在乎他是不是她的丈夫。“不保守”和“隨便”絕對是兩個概念,在男人眼裏,尤其是他這種逃避責任的男人眼裏,恐怕無法理解這兩個概念之間的差別。

她再次慶幸那一夜什麼也沒有發生,否則,以他後來的所作所為,她會恨他,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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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天剛亮的時候,雨也快停了。

她眨眨酸澀的眼睛,大概腫了,偏過頭看他的背,他一動不動,好像睡得很熟,但她感覺得出他是醒着的。她起身,站在窗口,清晨的風有點涼,大地經過雨水的洗滌顯得清爽乾淨,迎面是青草的香氣和泥土的味道。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夜的一切恍然若夢,她偷偷地掐了一下手背,會疼,幸好會疼,至少證明她還是清醒的。

看了下表,五點半了,宿舍該開門了,今天要發送行李,然後是會餐、畢業典禮,一堆一堆瑣碎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回頭,看到他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她在心裏低嘆一聲,過去將毛巾被輕輕地蓋在他身上。他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眼底佈滿血絲。

她輕聲問:“吵醒你了?”

“沒有。要走了?”

“嗯,今天還要發行李呢。”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給我打電話。”

“哦。”她心底湧上一抹失落,為什麼他不說送送她呢?就算不送到宿舍,送到樓下也好。“等我跟表哥約好了時間,再給你打電話。

“好。

她見他還是沒有動的意思,勉強笑道:“我走了,你再睡會兒吧。

“好。

她的手碰到門把,他突然叫一聲:“平平?

她一震,僵硬地回過頭來,極力保持臉上的平靜,微笑着問:“嗯?

他低沉地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的心狠狠一抽,卻依然笑道:“我知道。

他沒再說話,轉頭的一瞬間,她看到他的手緊握成拳,用力按在身側,似乎在控制自己不去碰觸什麼,或者挽留什麼。

開門,出去,關門,門聲在身後合上的那一刻,她竟也不知心底扯動的那根線是甜是酸是澀是苦還是疼。

宿舍內永遠是嘈雜的,大家都一早起來便忙着搬行李排隊登記填單子,舍友晶晶看到她,大聲嚷道:“江平,你回來了,快看看這個箱子裏有沒有你要的東西,沒有我們就賣給收破爛的啦。”

她隨意瞄了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沒有。”

沐陽走過來問:“江平,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一夜沒睡啊。”

“嗯。”她突然上前抱住沐陽,頭狠狠地抵在她肩上,啞聲道,“讓我靠一會兒。”

“怎麼了?”沐陽本能地順着她的脊背,“發生什麼事?別告訴我你要哭。”

“沒有。”她用力搖頭,故作無所謂,“就是累了,我才不會哭呢。”是啊,不會哭,就是太震驚太突然了,一層深沉的疲憊和無力壓在心口,卻沒有悲傷,事實上也沒什麼好悲傷,不曾有傷害,也不曾有背叛,只不過在錯的時候跟錯的人一起待了錯的一夜。

“江平?”沐陽托起她的頭,嚴肅地望着她。

“別問。”她搖頭,“我想說的時候一定告訴你。”

“好吧。那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不要。”她虛弱地笑笑,“我行李還沒收拾好呢。”

沐陽搖搖頭,拍拍她的肩膀,“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想。”

“我知道。”這就是朋友,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一個擁抱,一句安慰,一聲鼓勵,一點理解。

女孩子的東西總是特別多,她算簡樸的,里裡外外還打了兩個箱子,加起來有60公斤。擠在人群和貨物之中,灰塵、汗水、人體的酸味熏的人要窒息,偶然抬頭,看到寧海辰扛着沐陽的行李,用手臂把她護在身前,生怕別人擠到她。那一瞬,她真的有給他打電話的衝動,但看着身前身後的人和行李,連移動的空間都沒有。唉,算了吧,這時候見他,她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終於等到自己的行李裝上車,已經下午三點了,竟然沒感覺到餓。她跟表哥定好了吃飯時間,該給他打電話了,聽筒捏在手裏,手指卻在按鍵上徘徊不定,號碼早已記的滾瓜爛熟,此時卻像突然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不知道按哪一個才好。

舍友曉虹突然在身後拍她一下道:“幹嗎呢?都摸了半天了,磨手指頭呢?”

“呵呵,沒有,忘記電話號碼了。”她假意翻找着電話簿,眼一閉牙一咬就按了下去。“嘟——嘟——嘟——”的聲音在耳邊轟鳴,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

“喂?”那邊傳來熟悉的男性嗓音,“咚”的一聲,心跳似乎停頓了片刻,隨後又突突地加快節奏。

“喂?大哥,是我。”她以為自己的聲音會顫抖,但聽在耳里卻很平靜。

對方似乎也一頓,然後以自然的語調道:“平平啊。”

“嗯,我給表哥打過電話了,表嫂說明天晚上到家裏吃,我買菜她做,不捨得讓我花錢出去吃。”

“哦,那樣也好。”

“我想——如果買菜,就要早點過去。”

“嗯廠’那邊又頓了下,“我明天下午要聽一個論文答辯會,恐怕不能提早過去。”

她心上隱隱一抽,嘴上卻輕鬆地道:“那我先過去好了,大概六點開飯,你趕得及吧?”

“應該趕得及。”

“好,那——拜拜。”

“拜拜。”

她放下電話,才發現滿頭滿臉的都是汗,用手摸了一把,她告訴自己:天熱的關係。

門鈴響的時候,她正在剝蒜,她知道是他來了,一種本能的逃避心理令她保持原來的姿勢沒動,表哥卻喊:“平平,去開門。”

“哦。”她小聲應着,捏着蒜頭走到門口,深深地吸了口氣,拉開門,做了個大大的笑臉,“hi,大哥,怎麼這麼晚才到啊。”

他的神色僵了一僵,隨即也淺笑道:“錯過一班公車。”

表嫂喊:“哥,快進來洗手幫忙。”

他側身進來,探頭看看道:“咦?包餃子呢,難得,你不是覺得包餃子麻煩嗎?”

“給平平餞行嘛,當然要吃點好的,我還買了紅酒,今天好好喝兩杯。”

“好啊。”她插進來,“我在宿舍最多喝過兩瓶啤酒,不知道紅酒能喝多少。”

“別胡說。”他用力彈一下她的額頭,“女孩子家喝什麼酒,你喝飲料。”

表嫂道:“差點忘了,我哥最討厭女孩子喝酒,小時候還因為這個打過我呢。”

“真的?”她仰着臉問。

“什麼真的假的?我洗手去。”他說著進了衛生間。

她跟過去倚在門口,追問:“你真的打過表嫂?她是你妹妹,你欺負小孩子,還是女孩子,你這個當大哥的真沒風度。”

“什麼風度不風度的?我要是抓到你喝酒,照樣打你。”他象徵性地揮揮拳頭,讓她一個蒜頭丟過去砸在指節上。

“喝!你敢砸我?”

“沒有啊,我沒有啊。”她連連擺手,笑嘻嘻的,“我想你幫我剝蒜,撿起來剝哦,我幫表嫂包餃子去。”

表嫂笑着對錶哥道:“平平真刁鑽,我小時候可不敢惹我哥,他可凶了。”

表哥搖頭笑道:“你當刁鑽好啊,我怕她將來嫁不出去。”

她道:“放心吧。這世界上只有討不到老婆的男人,可沒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你們看着好了,我到了西部准給你們帶回來一個蒙古妹夫。”

表嫂叫道:‘可別!聽說蒙古人打老婆的。”

“我就不信找不到個不打老婆的。”

表哥朝聞昊道:‘小丫頭口氣不小,大哥,把你當初教訓瀾那招教教我,我也教訓教訓平平。”

他看三人一眼,將剝好的蒜頭往桌上一放,答非所問地道:“包得差不多了吧,我去燒水。”

在他的堅持下,她最後只能喝飲料,他自己喝得也不多,借口胃不舒服。席間他的話很少,倒是她一直說說笑笑的,談她大學四年的遺憾,研究生三年的偉大計劃,畢業后找工作買房子養家……刻意不讓自己的嘴巴停下來,怕一停,臉上的笑容就掛不住了。

飯後,表嫂道:“平平,放假別著急走,在這裏玩兩天,拍幾張照片留個紀念。”

“好啊。”她熱情高漲地道,“我來這裏四年,還沒去過什麼好玩的地方。”

他突然道:“走吧,沒什麼好玩的地方。”

她臉色一暗,隨即做了個鬼臉道:“好不好玩要玩過才知道,反正表嫂請我,又沒有邀請你,我說了算。”

他低頭喝茶,不做聲了。

回程途中,他們依然並肩坐在公車的座位上,卻沒了昔日的和諧自然,她的頭轉向窗外,他的頭轉向過道。街燈在車窗外一盞一盞急速閃過,“中國電信”的大字招牌映人眼帘,令她的心底微微觸動,那個被摔壞的傳呼就是國信198的,她轉過頭來,不經意捕捉到他的眼光,他一怔,然後勾起嘴角淺淺一笑。

她也笑了,故作輕鬆地問:“你的胃還好吧?

“還好,沒怎麼不舒服,就是不想喝酒。

“我以為,男人都是愛喝酒的。

他頓了頓道:“我不喜歡酒精麻痹神經的感覺,容易衝動。

衝動?他不喝酒是為了剋制自己衝動?那前天晚上呢?離別比酒精更容易麻痹人的神經嗎?她其實有好多話想問,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可是她不能問,不敢問,也不知道怎麼問,怕問了也不會改變什麼,反而打破了彼此辛苦維繫的表面平靜。

“呵呵……”她乾笑,“我卻覺得喝得暈暈的感覺比較好,人比較興奮,話比較多,平時不敢說和說不出來的話喝酒之後就都說出來了,否則人們怎麼有

‘借酒壯膽’的說法呢?”

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應聲,兩人一時間又陷入沉默。

公車很快到站了,走在熟悉的校園小路上,踩着昔日重複過無數次的腳印,燈還是那盞燈,樹還是那

排樹,人還是那個人,心境卻完全不同。此刻,她心

里真的有些怨他,既然要剋制為什麼不剋制到底?既然已經衝動了為什麼不衝動到底?他毫無預兆地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和諧自然,卻就此偃旗息鼓,不前進也不後退,不遮掩也不挑明,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懸着吊著盪着。誠然,嚴格來講他根本沒對她做什麼,只不過攪亂了她心中的一團平靜而已,甚至還算不上一池春水。

走到宿舍樓下,她停步,低聲道:“我進去了。”

“好的,我也回去了。”他說完邁開大步轉身就走,彷彿走得慢了就會被什麼絆住。

她苦笑,他這樣,算在躲她還算在甩她?

什麼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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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讓她快點走,她就偏不走,也許潛意識裏,她在期待着什麼,想藉著表嫂留她的機會給自己也給他多一點思考的時間。

表嫂答應了請她去明陽島玩,前一天晚上,他卻失約沒來家裏吃飯,表哥說他在忙着熱戀。她拿起筷子,飯菜送進嘴裏卻嘗不出滋味,半碗沒吃上,就借口送同學時眼淚流得太多,沒心情,一個人跑到書房上網去了。

她的QQ號碼就留在表哥家電腦的桌面上,菜單拉下來可以直接登陸,手一抖,不小心點錯了,再一看,居然是聞昊的QQ。早就知道他的號碼,卻一直沒想過要加為好友,一方面知道他不經常上網,另一方面覺得沒必要,她跟他有什麼話自然要當面說,何必上網聊天,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錢。說不上出於一種什麼心理,她默默地將那個號碼記下來,登陸自己的QQ,查找,加為好友。出乎意料地是,他居然在線上,他失約不過來吃飯,難道就是為了上網?當看到對方已通過你的身份驗證的通知,她差點失手關掉。

小小的頭像晃動了,她顫抖着手指打開,簡單的兩個字:“你好。”

或許是好奇或許是吸引,跟那個雨夜一樣,一股無名的力量牽着她伸出手指敲擊鍵盤,跟他聊了起來。隨便哈啦了兩句,他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歡打牌嗎?”

她一怔,猶豫了一下,回道:“牌?什麼牌?你是說拖拉機?”

他回:“對,會玩嗎?會的話改天請你玩。”

不是吧,三句話不到就約人家女孩子打牌?這個大哥,也太輕浮了。

她回:“會一點兒,不過恐怕不能赴你的約。

他不接話題,轉而問:“你在哪兒?

她回:“家裏。

他又問:“你家在哪兒?

她一怔,不知道怎麼回答,打了個笑臉符號虛應:“怎麼?我不能赴約你就要過來啊。

他又轉而問:“你姓什麼?

不等她回答又問:“你不會拿自己的姓開玩笑吧?

她心下一驚,他——是不是察覺到什麼?不可能啊,他們並沒有談論到什麼敏感的話題,他怎會那麼敏銳呢?

她回:“可以不回答嗎?

他回:“你不說我就把你拉入黑名單了。

果然,他一定是察覺了。她心下一陣惶恐,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他又追問:“你到底是誰?

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她想過隨便編個名字,又不想明着騙他;她想過告訴他“我是平平”,又不知說了他會怎樣反應。

正猶豫間,他又發來一條信息:“你再不說我真把你拉入黑名單了。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徘徊,最後敲下一行字:“我要走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有草原有牛羊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選擇這樣回答,也許潛意識裏,她希望他能說一句留她或者捨不得她的話,表面上可以裝作不在意,內心卻將那個人和那一夜深深地刻在心底。所以她想,面對面她問不出的話,通過冷冰冰的屏幕可以問吧,面對面他說不出的話,通過網絡可以說吧。

但那邊沒了迴音,一會兒,他的頭像暗了。他下線了,他居然就這麼退出了,無情地、自私地,懦弱地走開,留她一個人懸着、掛着、吊著。

“好傻!”她對着屏幕低聲自語,“陶江平你真是個傻瓜。”

表嫂在門口道:“平平,你一個人嘀咕什麼呢?”

“哦,沒有。”她硬生生扯起一個微笑,“剛才在QQ上碰到一個同學,他說晚上有同學趕火車,問我去不去送。”

“別去了,去了又要哭得稀里嘩啦。”

“要去,已經送了那麼多,不差這一個,正好這兒離車站近。放心吧,我九點之前一定回來。”

她抓起小包逃命般衝出大門,再停留一分鐘,她就會窒息。她沒有哭,也不想哭,就是覺得門,胸口問的像要炸開似的,每喘一口氣都噎得發疼。

煩躁地在馬路上軋了一個小時,腳底用力到先麻木后刺痛,她終於停下來,望着夜幕下繁華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車輛,她大聲地問自己:“陶江平,你這是在幹什麼?”

心裏的聲音回答她:“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傻?”

“是!”她對着路燈下修長的影子點頭,“你就是很傻,一個又傻又單純的女孩,你被他耍了。”

“是嗎?是嗎?大哥是這樣的人嗎?”

“我希望不是,我真的希望不是,我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我希望那該死的一夜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那麼就當它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吧。還有最後一天,後天你就走了,只剩最後一天,不要帶着遺憾和苦惱離開,三年的情誼,三年的快樂,三年的相知,不要輕易毀了它。”

“好的,給最後一天留個美好的回憶吧。”她看到自己的影子不斷的點頭讚許,也看到行人像看瘋子一樣看她對着影子自言自語,那又怎樣呢?瘋子就瘋子吧,沒什麼大不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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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表嫂特地跑了趟學校,將聞昊從被窩裏挖出來,坐上計程車的時候,他還在拚命地打哈欠。

表哥打趣道:“怎麼了大舅子?昨天晚上縱慾過度啊!”

他懶懶地笑道:“你怎麼知道?

表嫂叫道:“喂,你們兩個臭男人,當著平平的面開這種黃色玩笑,太不講究了。

“啐——”她嗤道:“他們那點德行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管,說好了今天陪我玩的,大哥,你得給我支起眼皮來。

他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問:“昨天上QQ的那個是不是你?

“嘿嘿,”她嬉皮笑臉的,“被你發現了,你有千里眼啊。

他臉色猛然一沉,別開頭去。

“不是吧大哥,別這麼小氣啊。”她搖着他的胳膊,“玩玩嘛,我們同學經常要了熟人的QQ上去逗人的,況且你那麼精明,沒說幾句就發現了,也沒套到你什麼。

他直直地注視着前方,沒說話,手臂的肌肉綳得死緊。

表嫂好奇地問:“怎麼回事?平平,你又惹我哥了?”

“哈哈,表嫂,你不知道,昨天好逗哦。”她眉飛色舞地講,“我昨天上QQ的時候加他,假裝陌生人逗他,你猜怎麼著?大哥真的好花啊,才說了三句話就約我打牌,第四句就問我家在哪裏,第五句就問我姓什麼了。我猜啊,他昨天沒來吃飯一定是在網上等美眉。是不是,大哥,快快從實招來。”她說著又去搖他的胳膊。

他手臂迅速一抬,她的手抓空了,碰到他腰側的衣襟,隱隱感覺到他整個身軀異常僵硬。

表哥跟着起鬨道:“嘿,大舅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雖然我妹妹沒你那些美眉重要,但好歹也大哥長、大哥短地叫了你幾年,連頓飯都不來吃,太不夠意思了。不行,要罰,今天玩的我請,吃飯你請,怎樣?”

他目光別向窗外,冷冷地道:“沒問題。

一路上他都不再說話,到景點也不逛不看,像個跟班似的負責拎包、拿衣服、照相。她知道他生氣了,趁他休息的時候拿過相機,調好焦距,喊道:

“大哥,回頭,笑一個。

他本能地回頭,看到鏡頭,反射性地抬手擋住臉,門聲道:“別照我。

“哥,”表嫂叫,“你今兒怎麼了?起床氣還沒發完啊。”

“不是,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照相。”

“我知道,可是今天是送平平啊,她明天就……”

他大聲吼道:“我知道她明天就走了。

三個人都被他火大的聲音嚇着了,愣愣地看着他,他抹了把臉,頹然道:“對不起,我還有事,不能陪你們了,今天這頓先欠着,改天再請。”說罷邁步而去。

“哥,哥……”表嫂追了幾步,被表哥拉住。表哥搖了搖頭道:“算了,讓他去吧,他一定有要緊事,否則不會這麼反常,強留下來也不會高興。

“這……”表嫂尷尬地看她,“你看今天是平平最後一天…”

她突然誇張地叫道:“什麼最後一天,別說的我像即將離開人世似的。”隨後又笑嘻嘻地,“沒關係,咱們誰跟誰啊,我知道大哥脾氣不好,我不會介意的。哼!以後別讓我有機會逮到他,否則一定狠狠宰他一頓,把今天欠的加倍補回來。

“對對,”表嫂釋然地笑了,“又不是沒有機會回來,以後放假的時候還可以來玩,到時候我幫你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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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秦沐陽特地跑來和她告別。

“你說是不是人在離別的時候特別容易衝動?她嘆息着問。

“是。”秦沐陽肯定的回答,“有什麼別悶在心裏,我今天只帶了耳朵來。

“沐陽,”她將頭靠在她肩上,“如果沒有你這個朋友,我該怎麼辦?”

“我相信你會知道怎麼辦!

“唉!我答應過他不對任何人講。

“那麼就對他講。

她霍然抬頭,看到沐陽鼓勵的眼神,“想知道什麼就去求證,有什麼遺憾就去彌補,人在離別的時候特別容易衝動,所以你也有權力衝動。嗯?”

“對!”她用力握緊雙拳,“我去打電話。”

短短11個號碼,她足足撥了一分鐘,沐陽的手放在她肩上,她一回頭就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神。

電話響了好久,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接聽的時候,對方傳來了迴音,“喂?哪位?”

“大哥,是我,平平。”

對方一陣沉默。

她深吸一口氣,清晰地問:“你現在在學校嗎?我們能不能見面談?”

他迅速道:“不能。我不在學校,也不在市區,明天不能送你了,你自己以後——多保重。”

“大哥,”她有些顫抖地道,“你生我氣了?因為我昨天上QQ逗你了?”

好久之後,他道:“嗯。”

“如果是這樣,我跟你說聲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冷冷地道:“別騙我,我知道你是故意加我的。”

“我……我只是想……或許有些話當面不能說的,透過網絡可以說。”

“呵!”他冷冷一聲嗤笑,“你想我說什麼?你以為你是誰?”

轟地一聲悶雷在頭頂炸開,她一時大腦完全陷人空白,不能成言,“我……我……我以為……我以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有個硬塊卡住喉嚨,胸口又出現憋悶到喘氣都會疼的感覺。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啞聲道:“對不起,打擾了。”

聽筒掛回話機,她的頭也無力地抵在話機上。沐陽從後面按緊她的肩頭,擔憂地喚道:“江平?”

她轉過頭來,扯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哺哺道:“知道嗎?他問我:‘你以為你是誰?’他居然問我‘你以為你是誰?’慘的是我竟然回答不出來。”

“江平!

她撲進沐陽懷裏,疲憊地閉上眼睛,“讓我靠一下。”

沐陽沒有追問,站直了身子,右手輕輕撫拍她的脊背,在她耳邊哼唱:“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麼大不了,你想哭就哭吧,沒有人會知道……”

她埋在她懷裏輕聲道:“我才不想哭呢,就是胸口問得發疼。”

“歌詞就是這麼唱的,你知道意思就好了,何必那麼計較?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喜歡靠着寧海辰的肩膀,聽他唱這首歌。”

她淺笑,“可惜你的肩膀不夠寬闊。”

“閉嘴,傷心也沒個傷心的樣子,你就不能適當地安靜一下,讓我充當一次威風的安慰者?”

“可是你的肩膀就是太窄了嘛,還全是骨頭,靠起來很不舒服。”

“啐——死人,我真懷疑,你就是心哭到出血臉上還是能掛着笑。”

“說了我不想哭,真的,你看,沒有眼淚,鼻子也沒有酸。”江平用力在眼角抹了一把,給她看乾乾的手指。

“唉!陶江平啊陶江平,”沐陽無奈地搖頭,“人在努力壓抑哭泣的時候胸口就會疼。”

“真的嗎?”她茫然地按着胸口,喉嚨里乾澀灼熱的像發了一場高燒,這就是努力壓抑哭泣的感覺?“可是,我在送同學的時候哭了,流了很多很多眼淚。”

“那是因為你肯放縱自己流淚。江平,你對感情太理智了,理智到不懂心痛和傷心的區別。”

“呵!”她於笑,“別跟我拽你的文詞,理智有什麼不好?歌詞上不也唱沒什麼大不了?沒什麼大不了,真的,至少我還有你,一個真正不變的朋友。就算我以為我跟他是親人、是朋友,又怎樣呢?在他問我‘你以為你是誰’的時候,我才感覺到我真的什麼都不是。”

“江平!

“我沒事。”她還是笑,“一個珍惜我的朋友才值得我去珍惜,對不對?不管怎樣,我還會拿他當朋友,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中,惟—一個不分性別的朋友,只不過,我值得珍惜的是一份感情和一段回憶,而不是一個人。沐陽,”她認真地看着她道,“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陪伴我,謝謝你什麼都不問。”

沐陽哽咽着笑道:“死人,還說我拽,你不是比我還會的?說得亂感動人的,你沒哭,我都快讓你弄哭了。

“呵呵……”兩個女孩相視而笑,放開嗓子大聲倡:“我讓你依靠,讓你靠,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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