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姿態清冷的空谷幽蘭嗎?

趙少傑不愧是情場老將,一眼就能看穿女人的本質,年少輕狂的高三時代,也的確是那股清冷空靈的氣質,牽引着他注意紫伶。

放學時分,她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草坪上的榕樹下,或是背書,或是算數學,不像其他女孩子,呼朋引伴的到處玩樂。

他那時和一個女孩子交往,他已記不得她的名字和臉孔了,她看出他的好奇,告訴他,柯紫伶因為家裏鬧得凶,根本沒法念書,所以,總是一個人坐在那兒讀書,直到天黑,才背着書包回家。

某種同病相憐之感令他益發地注意起她,她真的很冷,尤其是對待追求她的異性,若說他選擇用遊戲人間的態度面對感情,她則選擇用冷漠疏離的面孔。

總之,他愈看她,就愈覺得她真的很對他的味,而他向來決定要什麼,就拿自己所要的。某個夏日午後,他就坐在另一棵樹下,看着她念書到天黑,收拾書包起身。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紫伶直直走到他面前,問他找她有什麼事。

他也不廢話,直接說他希望和她交往。

那是他們第一次看進彼此眼裏。

羅冠奕在舒適的水床上翻了個身,訝異自己竟如此清晰地記得他和她第一次的正面交鋒。

她說她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愛上他了。

那麼,她是在那時候就愛上他的羅!

真難想像那麼小的年紀,就有那麼深沉的心機,幾乎可以說為了留在他身邊,而不擇手段。

他能因此而苛責她嗎?她只是因為愛他,而不想離開他……

羅冠奕糾結的眉頭蹙得更緊。的確,若知道紫伶終究也愛他,他肯定二話不說離她離得遠遠的。

但將對他的欺騙和背叛,歸結至對他的愛?

他的腦子紛亂如絮,完全理不出頭緒。這輩子,沒人用這樣的方式證明她的愛,那些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被他用冷淡的態度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沒多久就消失無蹤了,那樣的愛膚淺得教他嗤之以鼻。

但紫伶的愛……深沉得像一顆巨石壓在心上,令他幾乎無法喘息。

不,他從來就不要這樣的愛,從來就不要有人這樣愛他,也一直確保這種情形不會發生,那些愛上他的女人,每個都能在一開始就全身而退,她原本也可以,都是她不好,破壞了他的遊戲規則。

紫伶淚流滿面的模樣浮上眼前,他從來沒見過難受得如此真實的臉,除了好久好久以前,在爸爸臉上……

奕,不要再那麼憤世嫉俗,不要再活在家庭的陰影下了,那是他們的錯,你卻為此付出這樣的代價。

紫伶的話在耳邊響起。

不,她雖然明白,但明白得不夠深刻,他母親的血是冷的,一個冷血的母親能生出怎樣的小孩?這輩子,他根本就無法愛人。

一切都是她不好,她的心痛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愛莫能助,是的,都是她不好。

全身被酒精侵蝕得慵懶,但羅冠奕仍忍不住煩躁的一再翻身。

得知真相的憤恨已發泄殆盡,剩餘的思緒雜亂得教人理也理不清,唯一堅定的意志是絕不原諒她。

我不了結,也不放棄,我會要你愛我,因為,這輩子,除了你,我也不會再愛別人了。

紫伶堅定如石的聲音不斷回蕩在腦海里。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因哪個女人這麼為難過,她的確是特別的,他疼她、寵她,除了愛,什麼都可以給她。

但他這輩子最痛恨的是背叛,其次是欺騙,她兩樣都做絕了,還指望他會要她?他倒要看看她能怎麼要他愛她。羅冠奕將雙拳握得死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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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怎麼要他愛她?!

秀眉為難地緊擰,紫伶支着下顎,望着書桌前的便條紙出神,白紙上赫然只有四個大字——分手、追求。

“這是什麼?”海茵遞給她一杯熱可可,睜大眼睛,好奇地偏着頭瞧。

“計劃表。”紫伶看了眼不知何時進門的好友,拿過杯子,溫暖了因夜涼而冰冷的小手。

“計劃表?”海茵橫看豎看,一臉疑惑。“就這樣?”

“目前為止,就這樣。”紫伶啜了口熱可可。

“媽呀!這是我有史以來見過最簡陋的計劃表,虧我還說你想得周詳,你根本就什麼都還沒想,只憑感覺做事嘛!”海茵驚得幾乎跳腳。

“是這樣嗎?”紫伶一臉落寞。

那凄涼的表情教人看了,心兒直往下掉。

“算了!算了!別苦着一張臉,咱們一塊商量吧!雖然我沒追過人,也沒被人追過,但看得可多了。”海茵嚷嚷,隨意拉了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

“看得可多了?”紫伶眯細了眼。

“看小說啊!”海茵說得理所當然。“每本小說上演的不就是追求跟被追求的劇碼嗎?我告訴你,裏頭再怎麼變態的男主角都有,最後全都被純情的女主角改造,有個HAPPYEND-ING,我就不相信花了那麼多錢,看了那麼多年,一點用都沒有。”她摩拳擦掌,愈說愈是躍躍欲試。

“純情女主角?你看我,還純情嗎?”純情女主角不都是指十七、八歲,一臉天真夢幻的小女生?她已經是實際派的老女人了。

“拜託,你從高中暗戀他到現在,還不叫純情,就沒有人能叫純情了。”海茵給她一個白眼。

“是,愛情大師,請問我應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他的心呢?”紫伶笑問。海茵賣力的耍寶,確實為她陰霾的心注入幾許生氣。

這種時候,有朋友在身邊,真好。

“唔!讓我想想……”海茵邊搖頭晃腦,邊朝着紫價上下打量。“對了,首先,你該先換衣裳,你那幾套上班穿的套裝都太樸素了,以前還好,反正他看的是不穿衣服的你,現在不是,衣服就變得特別重要——”

她叨念着,驚奇地看着好友頰邊泛起紅赧。

“怎麼,我說得太露骨了嗎?”海茵揚起一邊秀眉。

“不,這個建議……十分中肯。”她微微紅了臉,認真的點點頭,開始振筆疾書。

“反正啊!要愛別人之前,要先愛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讓他驚艷,也讓別的女人沒得比。”

“嗯!然後呢?”

“然後,要製造彼此見面的機會啊!在他眼前一直晃一直晃,讓他只能看見你、想着你。”

“這個有技術上的困難。”紫伶停下手中的筆記,抬頭道。

“不行、不行,得想辦法克服,你們那個小組會議一個禮拜才開一兩次會,見面次數太少,他身邊又圍繞那麼多女人,一下子就會樂不思蜀,不知道把你拋到哪個角落去了。”

紫伶默然不語。

“所以,你得製造機會,厚着臉皮,在他會出現的地方出現,他一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但是為了你們美好的將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

“再來,要表現得讓他難以捉摸。”

“什麼叫讓他難以捉摸?”

“就是……”

那晚,紫伶密密麻麻的抄了好幾張筆記,海茵打着阿欠回房后,她躺在床上,細細研究起海茵傳授的“武功秘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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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盛會議室里,三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彼此握手寒暄。

“聽說羅先生是T大財金系第一名畢業的,真是了不起,我們柯小姐跟你同校又同屆,也是經濟系的才女呢!”三人落坐后,全盛企畫部主任,同時也是專案小組的主持人秦文彥朗笑道。

“真巧,我認識貴公司一位職員,跟我同屆,經濟系第一名畢業,也姓柯呢!”羅冠奕似笑非笑地道。

她一直沒有動靜,他也好些天沒見着她了,還在想她要玩什麼把戲呢!

原來如此,利用職場之便接近他,她以為跟他進入同一個工作小組能做什麼嗎?他冷笑,正好對上充盈門框的纖細身影。

她整整瘦了一圈,少了他的陪伴與懷抱,她將吃不下,也睡不好,這原是她該得的。

但該死的,她穿上那套令窈窕曲線畢露的淺藍雪紡紗洋裝,完全烘托出她清弱而惹人愛憐的一面。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紫伶暗暗深吸口氣,踏着穩健的步伐,一臉如春陽般的微笑。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說起你呢!快來見見聯通這兩位優秀的先生。”秦文彥熱心地招呼紫伶。

“啊!是你。”待看清紫伶,和記憶中的人兒相重疊,趙少傑霎時眉飛色舞,滿是驚喜。

“趙先生,你好。”紫伶禮貌地先伸出手。

“你知道我?”趙少傑雙眼一亮,熱情的以雙手包圍住她的小手。

“久仰大名。”紫伶雙瞳里滿是溫柔的笑意。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我卻不知道你。”趙少傑握着她的手始終沒放。

“柯紫伶,木可柯,紫色的紫,人今伶。”她飛快說著,在一雙冷眼注視下試圖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無奈他握得挺用力的。

“柯紫伶,好名字。”趙少傑歡天喜地的說著,然後,像突然想到什麼,喃喃的道:“不過,這名字還真熟,我好像聽過。”

“我跟羅先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也許他跟你提過我。”紫伶笑道,趁他分心時掙脫他熱情的手,在羅冠奕對面坐下。

揚着似笑非笑的嘴角,羅冠奕仍是一派瀟洒自若,略顯凌亂的黑髮,白襯衫搭着黑背心,令人賞心悅目,捨不得將目光移開。

事實真相是:沒有她,他過得很好。

“看來不需要我介紹了,你們都認識嘛!”秦文彥笑道。

“在王董的婚宴上見過一回。”紫伶對身旁的上司銳着,在心裏提醒自己別因為他的一切安好而將沮喪表現在臉上。

“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了,也用不着先生小姐那麼生疏的喊,大家都叫名字吧!相信我們這個小組一定能締造全盛和貨公司雙贏的佳績。”

客套話說完,針對小組目標和大方向,四人進人提議與討論,其間,紫伶雖然也參與發言,手也振筆疾書,但始終無法全心投入。

羅冠奕能一邊微笑的發言,一邊用冷冽如冰的視線盯着她,令她的心愈綳愈緊,笑容也愈來愈僵。

她知道再度交鋒,他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對不要的女人,他也不曾手下留情,但置身其境,承接他冷漠傷人的態度,還是令人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時間不早了,今天的討論就到這兒吧!”秦文彥看了看時間,做最後結論。“明天,紫伶會把今天討論的內容及下回的議題整理一份,傳真給兩位,不好意思,我中午還有個午餐會報。冠奕、少傑,我們已經在西華訂好位子了,紫伶會負責招待你們,請一定要賞光。”他起身,朝兩位客人說著。“那有什麼問題,文彥,你有事就趕緊去忙吧!我們會照顧好紫伶的。”趙少傑跟着起身,嘻笑道。“晤!你們可千萬別這麼做啊!遠來是客,讓紫伶照顧好你們才是。紫伶,你可別怠慢我們的貴客啊廠

再次握手后,秦文彥帶着資料夾離開,會議室里剩三個人——嘴角抿成一抹嚴酷冷笑的羅冠奕,帶着僵硬微笑收拾資料的紫伶,和一臉興味收拾東西的趙少傑。

待兩人收拾好,羅冠奕仍不動如山。

紫伶二話不說繞到他身邊,幫他收拾好東西,羅冠奕冷眼看着,也不阻止。

“吃飯了。”將公事包遞給他,她柔柔地說著。

“我不知道你又要耍什麼心機,但我可沒那間時間陪你玩。”羅冠奕出言刻薄。

紫伶心頭一凜,“飯總是要吃的。”

他斜眼脫她,“沒有用的。”

“來日方長,你怎麼知道?”紫伶偽裝起自己。

她的信心令他想打垮,她臉上的堅定令他想狠狠摧毀。

“因為你不會有方長的來日。”他雙手環胸,慵懶的道。

“你想幹什麼?”紫伶眼神防備地眯起。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羅冠奕嘴角微揚。

“看來你是不打算讓我請客了,少傑,我們走吧!我餓扁了呢!”紫伶拉着在一旁很明顯就是在看戲的人。

“少傑最討厭西華那種義式餐廳了,你說是不是,少傑?”羅冠奕冷冷的說著,雙眸微危的眯起。

他什麼時候最討厭義式餐廳了?趙少傑眉頭為難的攏起,看見好友陰騖得足以殺人的目光。“是啊!我最討厭義式餐廳了。”

他很快地說,看着羅冠奕一臉得意,紫伶的俏臉霎時慘白。

“可是,我也餓扁了呢!我們快走吧!紫伶。”他反手拉着她,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會議室,也離開兩道足以射殺人的熾烈視線。

會議室里,羅冠奕微眯雙眼,緩緩點了根煙,一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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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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