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河東獅吼

07 河東獅吼

仲夏時節,黃昏時分仍是燠熱難當,幾隻叫蟬有氣無力地“嘰了嘰了……”嘶叫着,拖着長長的尾音,讓人心底更添幾分煩躁。不知幾手的舊風扇出巨大的轟鳴聲,像個病入膏荒的癆鬼,時不時地咳喘幾聲,連帶着機體陣陣顫動,吹出來的風卻小得可憐,還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機油臭味。

黃香蓮把風扇稍稍調整一下方向,讓這破玩意能給自家男人多吹點涼風。巴掌大的屋子裏南頭橫搭了一張單人床,男人躺在床上呼嚕連天。床對面層層疊疊幾個破柜子架子,上頭擱了塊長門板,圍上幾根木檔子就是兒子的小床。

男人也苦,高高壯壯的漢子只能蜷在張小床上睡,廠子裏打個工三班倒連軸轉,起早摸黑,連個囫圇覺都難有。黃香蓮坐在床邊一邊鉤着手頭的織品,一邊有些出神地想。幾根胖胖的手指令人難以置信的靈巧,紗線飛一般地在指間針頭往來纏繞,慢慢鉤出精緻的花樣。這是外貿公司拿來的小活,一件2元,多少貼補點家用。出來打工找食,能掙一點是一點,能省一口是一口。要不然也不會在這臭水溝邊租這破房子,圖啥,不就圖個省嘛。

想起臭水溝,黃香蓮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差點在汗膩膩的臉上擠出肥油來。她放下手上的活,把屋子裏唯一的那扇朝西面河的小窗略開了一絲縫。蒸騰的熱氣、刺耳的蟬鳴,夾雜着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臭氣撲面而來,差點把女人熏了個跟斗。女人蹙着眉頭,臉上的橫肉都快扭成豎的了,咬牙切齒地悄聲咒罵:“臭水溝子,這是要熏人干啊!破村子還收環衛費,我呸,衛你姥姥個……”

小河對岸“轟“地一聲巨響,幾間舊瓦房邊的空地上,自卸車倒了整整一車紅磚下來,一個瘦瘦的年青人正比劃着指揮幾個工人搬磚卸料。

女人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溜圓,眉毛倒豎,腮幫子的肥肉都氣得亂顫。“好哇,好哇!這才歇了幾天,又開張了。你個臭垃圾的,當姑奶奶‘黃大炮仗’的名兒是白叫的啊?!今天不讓你見識見識,小樣的還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騰地站起身,緊緊關上窗子,轉身出屋,輕輕地拉上房門,她再也捺不住怒火,騰騰騰地奔下樓,人肉坦克向河對岸義無反顧地衝去,膽敢螳臂擋車的,一律碾成小餅餅!

也難怪黃大炮仗這麼火大,一家三口在這河頭村租住已經有兩年多了,河頭村地處洛州市郊的城鄉結合部,一條小河穿村而過。剛來的時候,這村裡村外的環境雖說不上好,也算得上是有山有水有泥鰍,慢慢地,村裏的本地人有了點錢,能搬的都搬到了城裏,像他們這樣低收入的打工人家租住的越來越多,往往一棟民房要住上五六家租客,環境也隨之越來越差。

年前河對岸開了家廢品收購站,那塊地原本是村裏的曬穀場,這幾年城市擴建,村裏的地都被徵得差不多了,曬穀場連着邊上的村委會兩間辦公用房都拿來出租,也算是廢物利用。自打這廢品收購站開張,曬穀場上堆滿了各種垃圾,挑剩下的廢品和洗垃圾的污水都往這河裏倒。河水越來越臟,原來還能打水洗個腳拖個地,現如今整條河墨綠臭,半條魚蝦都沒有了,水藻浮萍倒是長得滿滿當當,大熱天站在河邊能把人活活熏死過去。

黃香蓮和幾個同鄉到村裡鬧了幾次都沒人搭理,一怒之下糾集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姐們,文斗不行就武鬥,衝到廢品站,把個收垃圾的蔫老頭罵得個臭要死,動手好好幫他“清理”了一番。老頭哭天搶地的,鬧了幾天,悄悄關門大吉。

這才清凈了幾天?!這垃圾場又要開張了?!能讓黃大炮仗不上火嘛?!

“……想幹啥,啊?!我告訴你,小子,你要是敢在這兒再開垃圾場,姑奶奶就敢抽得你連媽都認不出來!”

“這整啥哩?臭水溝溝再丟垃圾可不成,能熏死人!”

“大兄弟,你是那垃圾老頭什麼人?!他倒是跑得快,你來開張?咱姐妹們可不答應!”

汪洋賠笑做揖加解釋,在一群強壯的鄉村婦女圍攻下,被一位人肉坦克捏着蘭花指指着鼻尖,一陣陣惡寒,想死的心都有了。啥叫唾面自乾?你讓他來瞧瞧!在如狼似虎的阿姨們——尤其是怒火衝天口沫四濺的阿姨們面前,臉上的口沫子那是糊了一層又一層,都快能做面膜了!幫工的幾個小夥子,見勢不妙老早就拔腿開溜,汪洋現在是勢單力薄,孤掌難鳴,只能死撐着,巴望着號稱“八歲至八十歲女人殺手——有殺錯沒放過”的任大俠早點前來搭救。

“……不,不不,不是開垃圾場,是還原垃圾,環保企業,環保企業!”

“我們絕對不會往河裏丟垃圾的,我們自己還得在這兒住不是?”

“那老頭我不認識,真不認識,我們就是把地方續租過來開廠,真的,真不認識……”

賴以財致富的寶貝機器可全在身後的兩間大屋裏,汪洋此時只能捨身喂狼,舍卒保車。

找到河頭村這塊地真是偶然,不過就像政治經濟學老師常說的那樣,偶然中肯定有其必然性。

他和任大俠創業基金不足,除了大俠那二十五萬的老婆本,自己又掏空了口袋湊了三萬——其中還有近兩萬是汪家爹媽從牙縫裏省下來支持的。汪老爹說了,汪洋沒能攤上個有錢有勢的老子,找工作幫不上忙,上進的兒子有心創業,老子哪怕砸鍋賣鐵那也是要支持的。

林林總總,零零碎碎湊上,一共二十八萬,接過這沉甸甸的錢,汪洋真是豁出去了,一句話,不成功便成仁!反正臨近畢業也沒什麼重要的課程,該修的學分早就修滿,畢業設計也老早弄好了,他悶頭撲在設計上,一遍又一遍地反覆驗證,確定可行性,模擬數據實驗,沒日沒夜地幹了一個多月,終於出了兩個機器的設計定稿。

場地是任青俠找的,因為啟動資金少,條件自然苛刻起來。一是要便宜;二是要交通便利,最好有房有地;三是附近最好有河,方便清洗原料。一來二去地篩找,托拐了八百個彎的親戚,找到了市郊的河頭村,沒啥好,就勝在符合一二三點條件,最最重要的是這地方不但有兩間現成的三百多平的大屋,還有一大塊六百多平的空場地,總共的租金一年才三萬!

便宜當然有便宜的道理,比如說這屋前臭水溝,比如說成群結隊嗡飛來嗡飛去一不留神能把人淹沒的烏雲一般的蒼蠅……在金錢的淫威之下,這一切都可以忽略,被村委會的人有意無意忽略的,自然也包括黃大炮仗之流的不和諧音。親戚牽線搭橋,村委會的殷切招待,任青俠和汪洋商量了沒多久,屈服於現實之下,佔了這個臭便宜,乖乖掏錢簽約,定金一萬,一簽三年。

便宜果然無好貨啊!汪洋頭昏腦漲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差點賭咒毒誓,眼見太陽都快下山了,這幫恐怖分子記掛着要回家做晚飯,這才饒過他。領頭的黃大炮仗臨走前還氣勢洶洶地放話,要是他再敢在這兒弄臭垃圾,早晚收拾了云云。

這垃圾臭河的味道他不怕,反倒還有點懷舊的親近感,可這母老虎的威力……想想簽了三年的租約,真是欲哭無淚。怪不得村委會的一幫老狐狸看到他們簽約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朵根,租約便宜,違約金卻定得出奇的高,都快趕上一年租金了。這就是社會經驗啊!吃一塹長一智吧!

垂頭喪氣地轉身正要進屋……

“噓,噓!汪洋,汪洋,這兒!”任青俠探頭探腦地不知從哪個旮旯里鑽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張望,“母老虎都走光了吧?!”

“你早幹嘛去了?!就讓我一個人頂着?!”汪洋怒了,這小子太不仗義,瞧這樣子是早躲在一邊瞧熱鬧,讓他一個人水深火熱的。

“嘿嘿,那不是看你對付老阿姨們挺有兩把子散手的嘛,就用不着我出面了,兄弟我就是你堅強的後盾!唉,唉,別生氣嘛,大不了,下次,下次我一定上!當然大媽你上,姑娘我上,術業有專攻啊!”大俠毅然說道。

差點沒把汪洋鼻子氣歪了。

東間的屋子裏,兩台古怪的機械靜靜地放在中間,透着一種工業化的力量美感,足足佔了大半間房。大俠走上前着迷地摸着黝黑的精鋼機體,足有一米直徑的漏斗形進料口、圓鼓鼓的合料罐震動生器,上下分開各不相連的出料口、兩個機器間相連的精密管道……“這就是咱們的寶貝?!”

能做出這兩台機械,那個過程辛酸啊,一波三折絕不足以形容期間艱難困苦的萬分之一。可憐的幾乎對摺的預算,讓汪洋不得不在設計製造上動足腦筋,掘一切可利用資源。汪老爹汪沛海在洛州機械廠當的不起眼的小科長立時成了極為可用的人力資源,尤其當汪洋知道老爹當年的師傅那是實打實幹出來的高級老技工,那叫一個喜出望外啊!

汪老爹的師傅姓董,經過汪家父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砸之以錢,老將出馬,一個頂仨!模具車間、鑄造車間那都是老董師傅的老地盤。這些年,老國企大環境不行,洛州機械廠也景氣不到哪去,開一陣停一陣。工人接點私活,只要高香拜准了佛,再意思意思上交一筆設備使用費,不要擠占正常工作時間,廠里也眼開眼閉。

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老將出馬,照理是該順順噹噹水到渠成才是,但這壞就壞在老董師傅的較真上。你說你做活就做活唄,哪來那麼多:為什麼?怎麼可能?豈有此理?!整天舉着草圖跟攆鴨子似的追在汪洋屁股後頭,非問出個五迷三道來。要汪洋怎麼說?難道說就是這樣,沒啥道理,那道理我自己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老董頭知道1加1等於2,可你說得明白為啥嘛?!跟類人猿說宇宙誕生的原理,說得明白不?!

老頭又倔,害得汪洋舌頭練長了一寸,這才求同存異地搞定了。但人老師傅手底就是硬,帶着二代三代N代徒子徒孫,大幹快乾猛干,硬是在原始社會手工打造出了精工鏟子。雖說人工都是人情價,但原材料、器械使用……還是讓汪洋本就不厚的錢兜迅速見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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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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