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科林睡不着。他下床走進浴室,打開燈,照鏡子確定他仍在那裏。在鏡子裏瞪着他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但那對眼睛看來很熟悉。他大半輩子都看到那對眼睛在鏡子裏看着他,但有時他會消失,那時它們就看不到他。

一排黃色的藥瓶由大到小地排列在鏡台上,以便他每天起床盎洗時,都會看到它們而記得吃藥。距離上次吃藥已經好幾天了,他記不得到底是幾天。他現在可以看到自己,但每次吃過葯后,他的思緒都會變得模糊不清,他都會消失在迷霧裏。

那樣比較好,他們告訴他,就讓他繼續躲藏在迷霧裏。那些葯很有效,有時他甚至會忘了他在哪裏。但他始終有種不對勁的感覺,好象宇宙歪斜了,現在他知道哪裏不對勁了。那些葯或許能夠把他藏起來,但它們無法使他徹底消失。

不再吃藥後,他一直睡不着覺。他會打盹兒,但無法真正地睡覺。有時他覺得自己好象快要分裂崩潰了,但在伸出雙手時。他並沒有看到它們在顫抖。葯里是不是有會使人上癮的成分?他們有沒有說謊欺騙他?他不想變成有葯癮的人;上癮是懦弱的表徵,他的母親總是那樣跟他說的。他不能上癮,因為他不能懦弱。他必須堅強,他必須完美。

他聽到她的聲音在腦海里迴響着。「我完美的小男人。」她總是撫摸着他的臉頰那樣叫他。

每次他令她失望時,每次他不夠完美時,她的震怒都會使他的世界瀕臨毀滅。他願意竭盡所能地不讓她失望,但他一直有個秘密瞞着她:有時他是故意犯規,好讓她處罰他。即使是現在,想到那些處罰仍然令他興奮。如果她猜到他的秘密樂趣,她會大失所望,所以他總是努力隱藏他的愉悅。

有時他真的很想念她。她總是知道該怎麼辦。

例如,她會知道該如何對付用她們的清單嘲弄他的那四個臭婊子。她們根本不知道完美是什麼!但他知道,他的母親也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地要成為她完美的小男人,她完美的兒子。但他總是達不到標準,即使是在他沒有故意犯規受罰的時候。他一直知道他有一個永遠無法矯正的瑕疵他只是存在着就會一直令他的母親失望。

那四個自以為聰明的臭婊子,企圖以甲乙丙丁的代號來掩飾她們的身分。「如果一個男人不完美,那麼他應該更加努力。」他尤其痛恨說這句話的那個賤人。她們知道什麼?她們有沒有嘗試過每天努力卻每天達不到完美的超高標準?她們有沒有?

她們知不知道他明知會失敗卻一再嘗試,直到學會以受罰為樂,因為那是唯一的自處之道?她們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像她們那樣的臭婊子不配活在世上。

他再度感覺到內心的天搖地動。他交抱雙臂,努力不讓自己崩潰。都是她們害他睡不着覺。他無法停止想她們和她們說的話。

到底是哪一個?是不是那個把頭髮染成金色的狄瑪茜?她在所有的男人面前扭腰擺臀,好象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神,男人都是隨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他聽說男人只要開口,她就會跟他們上床,但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搶在男人之前開口。那種淫蕩的行為會令他的母親驚駭、憤慨。

「有些人不配活在世上。」

他可以聽到她在他的腦海里低語;他沒有吃藥時,她常常會那樣做。按照他們的指示吃藥時消失的不只是他,媽媽也消失了。也許他們一起消失了。他不知道,但希望是如此。也許她因他吃藥使她消失而處罰他,也許他吃藥就是為了能夠和母親一起消失……不,不是那樣的。吃藥時,他好象根本不存在。

他感覺到那個想法悄悄溜走。他只知道他不想吃藥,他想要查明哪一個婊子是哪一個。這句話聽來很可笑,所以他喃喃自語地覆誦了一遍,然後無聲地笑了起來。哪一個婊子是哪一個。不錯。

他知道她們四個住在哪裏。他從公司的檔案里查到她們的住址。只要懂得方法,取得別人的個人資料一點也不困難,也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

他要去她家查清楚說那句蠢話的人是不是她。他相當肯定是瑪茜。他要教訓那個愚蠢又惡毒的臭婊子,媽媽會很高興的。

***************

瑪茜是夜貓族,即使是在周一到周五。她不需要很多睡眠,所以即使她不再像三十幾歲時那樣熱中於參加派對,她還是很少在凌晨一點前就寢。她看電視上播出的舊電影;她一個星期看三、四本書;她甚至喜歡上十字綉。每次拿起刺繡綳時,她都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因為這必定是派對女孩老了的證據。但她在刺繡時可以排除腦海里的一切思緒。靠針線就可以收到同樣的效果時,誰需要靠打坐來獲得內心的平靜?最起碼她在綉完一個花樣時,有東西可以炫耀。

在她自己的時間裏,她嘗試過許多人們認為她不會去做的事。打坐、瑜伽、自我催眠。最後她發現啤酒同樣能使她內心平靜。她就是她。如果有人不喜歡,去他的。

在周五的夜晚,她和大頓通常都會去酒吧跳舞喝酒。大頓的舞跳得很好,這一點相當令人意外,因為他看起來像是那種寧死也不踏進舞池的人,集卡車司機和飛車黨於一體。他不擅於言詞,但絕對是個行動派。

她考慮過獨自去酒吧混,但就是提不起那個勁。鬧了一整個星期的清單風波令她有點身心俱疲。她只想看看書,好好休息一下。也許明天晚上她會出去。

她想念大頓;想念的即使不是他那個人,也是他的存在。不是在床上和舞池裏時,他是個相當無趣的人,只會睡大覺、喝啤酒和看電視。雖然他的做愛技巧不怎麼樣,但他的熱忱令人感動。他從來不會太累,總是願意嘗試任何她想要做的事。

但是,大頓再度證明了她不擅長挑選男人。至少她不再笨到跟他們結婚。三次絕對足夠了。曉薔為訂過三次婚苦惱,但至少她沒有真正結過三次婚。何況,曉薔還沒有遇到能夠與她相抗衡的男人。也許那個警察……見鬼的,也許不是。瑪茜從親身經歷中體驗到人生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馬路上總是有坑洞,軟件里總是有瑕疵。

門鈴響時午夜已過。她放下看到一半的書,從沙發里站起來。這麼晚了會是誰?不可能是大頓,因為他有鑰匙。

那提醒了她該換門鎖。她不會粗心大意地只是討回她的鑰匙而已,因為他很可能早已複製了一把。雖然到目前為止,她並沒有看出他有偷竊的習慣,但是誰知道男人在生女人的氣時,會做出什麼事。

因為她很謹慎,所以在開門前先從窺孔往外看。她皺起眉頭,退後一步,打開門鎖,移開門煉。「嗨,」她在開門時說。「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科林說,舉起預藏的榔頭敲向她的頭顱。

***************

星期一早晨,曉薔懷着愉快的心情到公司上班,因為她的這個周末充滿山姆。她仍然沒有跟他上床,但她今天早晨開始服用避孕藥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雖然挫折逼得她快要發瘋,但是期待照亮了她的整個世界。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感到如此活力充沛,好象全身的細胞都在歌唱。

她準備進電梯時遇到柯德磊正要從裏面出來。「嗨,德磊,」她興高采烈地說。「最近好嗎?」

他滿臉通紅,喉結上下跳動。「呃,還好。」他咕噥着低下頭,快步走出電梯。

曉薔微笑着搖搖頭,按下三樓的按鈕。她無法想像何德磊竟然能鼓起足夠的勇氣摸瑪茜的屁股,她和公司里的每個人都願意花大錢欣賞那幕好戲。

跟往常一樣,她是第一個進辦公室的人。清單風波可能正在逐漸平息。每個想採訪的人都採訪到了,除了「時人」雜誌以外。她早晨出門前沒有看新聞,所以不知道她們星期五清晨的訪談實際播出了哪些片段。但是一定會有人告訴她的,就算她真的想要看,其它三人中至少有一人已經把那段節目錄像下來了。

奇怪的是,她並不怎麼在乎。有山姆佔據她大部分的時間和心思時,她怎麼會去煩惱清單的事?他雖然令人生氣,但也風趣性感,最重要的是,她想要他。

星期五晚上一起吃過飯後,他在星期六早晨六點半用水管噴她的卧室窗戶把她吵醒,然後請她出去幫忙洗他的貨卡。心想這是她欠他的,因為他替她洗過車,所以她立刻套上衣服到屋外跟他會合。他不只是想把車洗乾淨而已,還要把它打蠟擦亮。以及清理內部。兩個小時的辛苦勞動后,他的貨卡閃閃發亮。他把車停進車庫裏,然後問她為他準備了什麼早餐。

他們整天都黏在一起,鬥嘴說笑,看電視轉播的球賽,正在準備要出去吃晚餐時,他的呼叫器響了。他用她的電話回電,在她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時,他迅速親吻她一下,說了一句:「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來。」然後就走了。

他是警察,她提醒自己。只要他還是警察,從他去面試州警局的工作可以看出他似乎決心當一輩子的警察,他的生活就會是一連串的干擾和緊急召喚。夭折的約會顯然會是家常便飯。她考慮了一下,管他的,堅強獨立的她絕對應付得了那種狀況。但是萬一他身陷險境,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應付得一樣好。他還在出那個專案小組的任務嗎?那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她對警務工作幾乎一無所知,但有預感很快就會知道更多。

星期天下午回來時,他疲憊不堪,脾氣暴躁,不想談他都在做什麼。她沒有纏住他問問題,而是讓他在她的大安樂椅上小睡,自己則蜷曲在沙發殘存的兩個椅墊上看書。

像那樣跟他在一起,不是約會,只是在一起,不知為什麼就是讓她覺得很……對勁。看着他睡覺,聽着他的呼吸聲。她還不敢把這種感覺稱之為愛,那太快了。過去的經驗使她戒心猶存,不敢盲目地相信此刻跟他相處的興奮會持續到永遠。戒慎是她不願跟他上床的真正原因。沒錯,使他受挫折是很好玩,她喜歡他注視她時那種熾熱的眼神,但在內心深處,她仍然不敢讓他太接近她。

也許下星期吧!

「嗨,曉薔。」

她抬頭看到費敏佳把頭探進來。她揚起眉毛以示詢問。

「上班前我在電視上看到妳們接受訪問的部分內容,但我設定了錄像機。真是酷斃了!妳看起來好惹火。每個人都很好看,但妳最棒。」

「我沒有看。」曉薔說。

「真的嗎?哦,如果我上了全國性的電視,我會請假在家守着電視機。」

如果妳像我一樣對這整件事厭倦透頂,妳就不會,曉薔心想。但她還是擠出一個笑容。

八點半時,露娜打電話來。「妳有沒有瑪茜的消息?」她問。「她還沒來上班。我打電話去她家也沒人接。」

「星期五之後我就沒有跟她說過話。」

「她不是那種無緣無故不來上班的人。」露娜聽來很擔心。她的年紀和瑪茜差最多,和她的感情卻最好。「她沒有打電話來說她會晚點到或是生病了。」

那確實不像瑪茜的作風。如果不可靠,她就不可能升到會計部主任的職位。曉薔皺起眉頭,現在她也開始擔心了。「有沒有試過她的行動電話?」

「沒開機。」

曉薔第一個念頭就是瑪茜出了車禍。底特律的交通在尖峰時段亂得嚇人。「我會打電話到處問問,看看能不能找到她。」她說,沒有把她突然產生的憂慮告訴露娜。

「好。找到了告訴我。」

掛斷電話后,曉薔思索着該打電話問誰才能知道,從瑪茜家到漢默科技之間的大小道路上,有沒有發生交通事故。

山姆會知道該問誰。

她迅速查到沃倫市警局的電話,然後打過去找唐警探。接電話的那個女人要她稍候。她拿筆敲着桌面,不耐煩地等了幾分鐘。最後那個女人告訴她唐警探不在,問她要不要留言。

曉薔猶豫不決。她不願拿很可能根本沒什麼的事打擾他,但認為警局的其它人都不會把她的憂慮當回事。一個朋友晚了半小時還沒到公司上班,這種小事通常不會有人報警。山姆可能也不會把她的憂慮當回事,但他至少會努力查出個結果來。

「妳有沒有他的呼叫器號碼?」最後她問。「我有要緊的事找他。」對她很要緊,對他們則可能不要緊。

「關於哪方面的事?」

她惱怒地暗忖是否常有女人打電話到警局給山姆。「我是他的線民。」她隨口瞎辦,交叉食指和中指,試圖減輕說謊的罪過。

「那麼妳應該有他的呼叫器號碼才對。」

「看在老天的分上!有人可能受傷或死了」她及時住口。「好吧,我懷孕了,我以為他會想知道。」

那個女人笑了。「妳是曉薔嗎?」

天啊,他跟別人說過她!她感到臉頰發燙。「嗯——是的。」她咕噥。「對不起。」

「沒關係。他交代過如果妳打電話來,一定要讓妳跟他聯絡上。」

很好,但他是怎麼形容她的?她忍住沒有問那個女人,只是記下她告訴她的號碼。「謝謝。」她說。

「不客氣。呢,關於懷孕這件事——」

「騙人的。」她說,努力在語氣中加入一絲慚愧。她猜她沒有成功,因為那個女人再度放聲而笑。

「真有妳的。」那個女人說,然後切斷電話,留下曉薔納悶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鍵入山姆的呼叫器號碼,然後鍵入她的辦公室電話號碼。他不會認得那個號碼,因此她不知道他要多久才會回她的電話。在這期間,她打電話到會計部。「瑪茜到了沒有?」

「還沒到,」對方擔心地回答。「也沒有打電話來。」

「我是曉薔,分機三六三。如果她到了,叫她立刻打電話給我。」

「好的。」

九點半時她的電話再度響了。她抓起話筒,希望是瑪茜終於出現了。「白曉薔。」

「聽說我們要為人父母了。」山姆低沉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該死的大嘴巴,她心想。「我不得不找話說,她不相信我是線民。」

「幸好我警告過大家關於妳的事。」他說,然後問:「什麼事?」

「沒事,希望沒事。我的朋友瑪茜——」

「狄瑪茜,著名的清單小姐之一?」

她早該料到他把她們的底細都查清楚了。「她沒來上班,也沒打電話來,家裏的電話沒人接,行動電話沒開機。我擔心她在上班途中出了車禍,但不知道該打電話去哪裏查詢。你可以指點我正確的方向嗎?」

「沒問題。我會聯絡交通大隊要他們查查報告。她住在斯高鎮,對不對?」

「對。」曉薔把地址告訴他,接着另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她的腦海。「山姆……她的男朋友對清單的事很火大。他在星期四晚上走了,但有可能回來。」

他停頓一下,在開口時語氣變得嚴肅和公事化。「我會聯絡郡治安部和斯高鎮警局,請他們派人去她家看看。可能沒什麼,但確定一下也無妨。」

「謝謝。」她輕聲說。

***************

山姆不喜歡他在想的事,但他當了太久的警察,不會把曉薔的憂慮視為反應過度。一個被激怒的男友和一個失蹤的女人是構成許多暴力事件的要素。可能是狄瑪茜的車拋錨了,但也可能不是。曉薔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的女人,她顯然很擔心她的朋友。

這件事也許是她的女性直覺,但他也不會因此而不相信。見鬼的!他的媽媽後腦勺就有長眼睛,每次他和兄弟們在搗蛋時,都被她逮個正着。他至今仍然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但他還是接受了事實。

他打了兩通電話,第一通給斯高鎮警局,第二通給交通大隊的一個朋友請他調閱今天早晨的車禍受害者名單。跟他說話的那個斯高鎮警局巡佐說他們會立刻派巡邏車去察看狄瑪茜的住處,所以他決定暫時不打電話給郡治安部。他把他的行動電話號碼留給那兩個聯絡人。

交通大隊的朋友首先回報。「今天早晨沒有重大交通事故,」他說。「只有幾件不大嚴重的小車禍而已。」

「謝謝。」山姆說。

「不客氣。」

十點十五分,他的行動電話再度響起。是斯高鎮警局巡佐。「給你料中了,警探。」他說,聽來有些疲倦。

「她死了嗎?」

「是的,死得很慘。你知不知道那個男友的名字?沒有鄰居在家可以讓我們問,我想我們需要跟他談一談。」

「我問得到。我的女朋友是狄小姐的好朋友。」

「謝謝幫忙。」

山姆知道他踩到別人的地盤,但告訴他們那裏有可能發生命案的人是他,所以他認為巡佐會諒解的。「可以告訴我細節嗎?」

巡佐猶豫一下。「你用的是哪種行動電話?」

「數字式。」

「安全嗎?」

「除非駭客想出取得信號的方法。」

「好吧。他用榔頭對付她,兇器就留在現場。我們也許能採得指紋,但也不一定。」

山姆皺眉整額。榔頭的破壞力非常強。

「她的臉被砸得面目全非,身上被砍了許多刀。她還受到性侵害。」

如果那個男友留下精液,那麼他就罪證確鑿了。「有沒有精液?」

「還不知道。法醫必須做檢驗。他,呃,用的是榔頭。」

天啊!山姆深吸口氣。「好的。謝謝你,巡佐。」

「謝謝幫忙。你的女朋友你是不是打算問她那個男友的事?」

「是的。她打電話給我,因為狄小姐今天早晨沒去上班使她很擔心。」

「你可不可以只問她那個男友的事,其餘的案情對她敷衍過去?」

山姆哼一聲。「要我去摘天上的月亮還比較容易。」

「啊,我懂了。那麼她能保密嗎?我們相當肯定受害者是狄小姐,但身分還沒有完全確認,也還沒有聯絡家屬。」

「我會使她提早下班,她一定會很難過的。」他想在她得知真相時陪在她身邊。

「好的。警探,如果在本地找不到家屬,我們可能會需要你的朋友指認屍體。」

「你有我的電話號碼。」山姆平靜地說。

他在掛斷電話后靜坐片刻。他不需要去想像那些血淋淋的細節,他見過太多慘不忍睹的命案現場。他知道榔頭或球棒可以把人頭變成什麼樣子,他也知道多重刀傷是什麼樣子。跟斯高鎮警局巡佐一樣,他知道犯下這起命案的兇手認識被害人,因為攻擊是針對個人的;被害人的臉被砸得面目全非。多重刀傷顯示兇手心中充滿憤怒。大部分的女性命案被害人都是遭到她們認識的人所殺害,通常是丈夫或男友,或是前任的丈夫或男友。兇手是狄瑪茜男友的可能性非常非常高。

他深吸口氣,再度撥曉薔的電話號碼。當她接起電話時,他說:「妳知不知道瑪茜的男友叫什麼名字?」

他聽到她深吸口氣。「她還好嗎?」

「我還不知道任何事。」他撒謊道。「她的男友叫……」

「噢,他叫邱大頓。」她告訴他那幾個字怎麼寫。

「好,等我有消息時會再打給妳。喚,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午餐?」

「好啊!哪裏?」

她聽來仍然很害怕,但跟他想像中一樣克製得很好。「我去接妳,如果妳能使我通過大門。」

「沒問題。十二點嗎?」

他看看錶。十點三十五分。「能不能早一點,比方說十一點十五分左右?」那點時間剛好夠他趕到漢默科技。

也許知道了,也許她那時就明白了。「我會在樓下等你。」

***************

警衛讓他通過大門時,她在大樓前面等他。她穿的又是長窄裙,那意味着她不可能靠自己爬進他的貨卡。他下車繞過去替她打開車門。她用焦慮的眼神端詳他的表情。他知道他此刻擺出的是毫無表情的警察面孔,但她的臉上突然血色盡失。

他握住她的纖腰,把她扶進貨卡里,然後繞回去坐進駕駛座。

一滴眼淚滾落曉薔的面頰。「告訴我。」她硬咽地說。

他嘆口氣,然後伸手把她拉進懷裏。「非常遺憾。」他在她耳邊說。

她揪住他的襯衫前襟。他可以感覺到她在顫抖,於是更加用力抱住她。

「她死了,對不對?」她顫聲低語,那句話不是在問他。

她知道了。

曉薔哭得眼睛都腫了。山姆只是坐在車裏抱着她讓她盡情發泄。等她稍微恢復自製時,他間:「吃得下東西嗎?」

她搖頭。「吃不下。」她硬咽道。「我必須告訴露娜和蒂潔——」

「還不要,寶貝。妳一告訴她們,全大樓的人都會知道,接着就會有人打電話給報社、電台或電視台,然後所有的新聞節目都會大肆報導。她的親人還沒有接到通知,不需要讓他們用那種方式得知噩耗。」

「她沒有多少親人。」曉薔從皮包里掏出面紙擦拭淚水和擰鼻涕。「她有個妹妹在密歇根州的薩吉諾市,好象還有一個年邁的阿姨和姨丈在佛羅里達州。我只聽她提起過這幾個親人。」

「知不知道她的妹妹叫什麼名字?」

「雪茹。姓什麼就不知道了。」

「她家的電話簿里也許有。我會叫他們找薩吉諾市的雪茹。」他打行動電話把瑪茜有個妹妹的事告訴跟他通電話的人。

「我要回家。」曉薔凝視着前方說。她把手伸向門把,但山姆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

「妳現在不能開車。」他說。「如果妳想要回家,我送妳回去。」

「但是我的車——」

「不會跑掉的人,停放在這裏很安全。如果妳必須去什麼地方,我會開車送妳去。」

「但你可能得離開。」

「我會處理的。」他說。「妳不能開車。」

如果情緒不是這麼激動,她就會跟他爭辯,但淚水再度盈眶,她知道自己無法開車。她也無法回到公司里;她現在無法面對任何人,無法鎮定地應付那些無法避免的詢問。「我必須讓辦公室的人知道我要回家了。」她說。

「妳能夠應付嗎?還是要我替妳處理?」

「我自己來就行了。」她的聲音在顫抖。「只不過……不是現在。」

「好吧!系好安全帶。」

她順從地系好安全帶,呆坐着等山姆把車駛上公路。他一言不發地開着車。沒有打擾她努力接受瑪茜身亡的悲痛。

「你——你們認為是大頓做的,對不對?」

「他會受到盤問。」山姆不帶感情地說。在這個階段,大頓會是頭號嫌疑犯,但這需要證據的支持,因為真相有可能與統計數字背道而馳。誰知道呢?警方說不定會發現狄瑪茜一直在跟別的男人來往。

曉薔又開始哭泣。她雙手掩面,弓身駝背,肩膀顫動。「真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她哽咽道,暗忖有幾百萬人在危機中說過同樣的話。

「我知道,寶貝。」

他真的知道,她心想。身為刑警,他可能見過太多這種事。

「她是怎麼——我是說發生了什麼事?」

山姆猶豫着,不願告訴她瑪茜遭到錘擊和刺砍。他不知真正的死因,沒有看到命案現場,所以不知道她是死於頭部創傷或刀傷。

「我只知道她被刺了幾刀,」最後他說。「但不知道死亡的時間和其它的細節。」他說的是實話,但離完整的真相還很遠。

「被刺了幾刀。」曉薔重複,閉上眼睛。

「不要。」他說。

她睜開眼睛,用詢問的眼神望向他。

「妳企圖想像現場的情形,她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會不會痛。」他說,語氣稍嫌嚴厲。「不要去想。」

他希望曉薔把悲傷和憤怒轉移到他身上,但她只是深吸口氣,然後點點頭。「我儘力,但是我要怎樣才能不去想?」

「只去想她就好。」他說,因為他知道她一定會去想瑪茜。那是哀悼的過程之一。

曉薔張口欲言,但淚水使她硬咽,最後她只是猝然點個頭。在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有再說話。」

穿過車道回她家時,曉薔覺得自己好象突然老了十歲。山姆跟上來,用手臂環住她,扶她爬上廚房門階。「布布」搖着尾巴,瞄瞄叫着迎上前來,好象在問她為什麼這麼早回家。她彎腰抓抓牠的耳後,從牠溫暖的身體和柔軟的皮毛里得到安慰。

她把皮包放在桌上,坐進其中一張廚房椅子裏,把「布布」抱到大腿上,一邊撫摸牠,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山姆低聲與巡佐通電話。她努力不去想瑪茜,而是去想露娜和蒂潔;她們遲遲沒有瑪茜的消息,現在一定十分焦慮。她希望警方很快聯絡到瑪茜的妹妹,因為當她打電話到公司請假時,露娜和蒂潔一定會知道出事了。如果她們打電話來問,她不知道該對她們說什麼,甚或有沒有辦法跟她們說話。

山姆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喝吧!」他說。「妳的水快漏光了。」

不可思議的是,那竟然換來一個顫抖的微笑。他親吻她的頭頂,帶着他的那杯茶在她身旁坐下。

她放下「布布」,吸吸鼻涕,擦擦眼淚。「你到底在警局跟大家說了我什麼?」她沒話找話地問。

他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但在那張粗獷的臉上實在不像。

「沒什麼。只說如果妳打電話來,告訴妳如何聯絡我。其實我早該想到給你我的呼叫器號碼。」

「試得好。」她說。

「沒有成功?」

「沒有。」

「好吧,我告訴他們妳像水手一樣滿口粗話……」

「我才沒有!」

「還說妳有洛磯山東側最迷人的屁股,如果妳打電話來,立刻跟我聯絡,因為我一直想把妳弄上床,妳有可能是打電話來說可以的。」

他想要鼓舞她,她心想,她感覺到她的下顎在顫抖。「很動聽。」她費力地說,然後又哭了起來。她交抱雙臂,身體前後搖晃。這波淚水來得猛卻去得快,好象這種痛苦在時間上一長,她就會無法承受。

山姆把她抱到他的大腿上,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肩上。「我告訴他們妳很特別。」他喃喃道。「如果妳打電話來,無論我在哪裏或在做什麼,我都想跟妳說話。」

那可能也是騙她的,她心想,但這個謊言跟剛才那個一樣窩心。她咽下喉中的硬塊。「即使你是在做專案小組的事?」

他猶豫一下。「那時也許不會。」

她哭得頭痛了。她很想叫他現在跟她做愛,但終究沒有開口。她雖然需要肌膚之親作為生命的確認,但總覺得他們的第一次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發生。因此她只是把臉貼着他的脖子,讓他溫暖的男性氣息帶給她些許安慰。

「專案小組到底是做什麼的?」

「視情況而定。專案小組成立的原因各有不同。」

「你的專案小組都做些什麼?」

「那是一個專門處理暴力犯罪的專案小組,專門從事暴力罪犯的逮捕。」

她不喜歡那句話的言外之意。她比較喜歡想像他問問題,在小筆記本上寫字;簡言之,偵查。逮捕暴力罪犯聽起來像是他要破門而入,面對很可能會朝他開槍的壞人。

「我想要問你一些那方面的問題,」她說,抬頭對他皺眉。「但不是現在。」

他如釋重負地吐出口大氣。

他摟着她讓她打電話到公司請假。她努力保持平穩的語氣,但溫旭甫不在,她不得不請琦琦轉告。琦琦問了她一大堆問題,還告訴她露娜和蒂潔打了好幾次電話來找她。

「我會打給她們。」曉薔說,掛斷電話后又難過地把臉埋在山姆的肩上。「我得躲她們多久?」

「至少等到她們下班。我會打電話問斯高鎮巡佐聯絡到她的妹妹沒有。妳不要接電話就是了;有事找我的人會打我的呼叫器或行動電話。」

她站起來到卧室洗臉。鏡子裏的她哭得眼紅臉腫,但她沒有心情在乎她看起來是不是糟透了。她疲憊地換上運動衫和牛仔褲,吞下兩顆阿司匹林來抑制頭痛。

山姆來察看她的狀況時,她正坐在床沿上發獃。他走到床邊在她身旁坐下。「妳看起來很累,為什麼不小睡一下?」

她確實很累,但不認為自己睡得着。

「至少躺一躺。」他說,看到她臉上的疑慮。「別擔心,如果妳當真睡着,我會在得知任何消息時立刻叫醒妳。」

「以童子軍名譽擔保嗎?」

「童子軍名譽擔保。」

「你當過童子軍嗎?」

「當然沒有。我闖禍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當童子軍。」

他的體貼使她想要用力擁抱他,但最後她只是吻他一下。「謝謝你,山姆。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妳總會有辦法應付的。」他說,熱情地回吻她一下。「睡得着就睡一下。」他悄悄退出房間,關上房門。

她躺下來,閉上刺痛的雙眼。阿司匹林慢慢生效,等她睜開眼睛時,下午已經過了一大半。她看看時鐘,吃驚地發現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她終究還是睡著了。

她拿了兩塊消除疲勞和浮腫的眼貼蓋在眼皮上,然後躺回床上又休息了一會兒。等她坐起來拿掉眼貼時,浮腫明顯地減輕了。刷牙梳頭后,她信步走進客廳,發現山姆在看電視,「布布」在他大腿上睡覺。

「有什麼消息嗎?」

他現在知道的細節比三個小時前多了很多,但沒有一個細節是他想讓她知道的。「瑪茜的妹妹被告知了,新聞界現在知道了瑪茜的身分。晚間新聞可能會報。」

悲傷浮上她的臉。「露娜和蒂潔呢?」

「我在妳睡着后把妳的電話關掉了,但她們有留言在妳的錄音機里。」

她再度察看時間。「她們這會兒正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我等一下再打給她們。我不願她們從電視上得知噩耗。」

話聲剛落就有兩輛車駛進她的車道:露娜的雪佛蘭和蒂潔的別克。曉薔閉一下眼睛,為接下來的幾分鐘做好心理準備,然後赤腳走到前陽台去迎接她們。山姆跟在她後面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蒂潔半吼着問,標緻的臉蛋上充滿焦慮。「我們找不到瑪茜,妳突然請假又不接電話。真要命,曉薔……」

曉薔感到她的臉開始變形。她伸手搗住嘴巴,強忍住使她胸口緊縮的啜泣。

露娜宴然止步,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曉薔?」她顫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曉薔做了幾次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瑪瑪茜出事了。」

蒂潔在離門階一呎處停下。她雙手握拳,在問話時已經開始哭泣。「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受了傷?」

曉薔搖頭。「不是。她——她死了。遭人殺害。」

露娜和蒂潔沖向她,三個人抱在一起為永遠失去心愛的好朋友而痛哭流涕。

***************

科林坐在電視機前面,前後搖晃着身子,等待又等待。三天來他沒有錯過任何一個新聞報導,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他覺得他快要爆炸了。他想要全世界知道四個臭姨子中的第一個死了。

但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他要找的那一個,他不知道她是甲乙丙丁中的哪一個。他希望她是丙。說什麼男人應該更加努力追求完美的就是丙。真正非死不可的是丙。

但他要怎樣才能確定?他打過電話給她們四個,但其中一個從來不接電話,另外三個什麼都不肯告訴他。

但現在他不必擔心其中的一個了死了一個,還剩三個。

有了!新聞播報員滿臉嚴肅地說:「斯高鎮發生駭人聽聞的凶殺案,奪走底特律地區最新名人的性命。稍後有更詳盡的報導。」

終於!他鬆了口大氣。現在所有的人都會知道她們不該嘲笑媽媽的完美小男人。

科林前後搖晃着身體,唱歌似地喃喃自語着:「死了一個,還剩三個。死了一個,還剩三個……」

找到邱大頓並沒有花很多時間。幾個問題就打聽出他最常光顧的酒吧,在那裏又打聽到他幾個朋友的名字,然後從他朋友口中聽到:「大頓,呃,他和他的老女人,呃,吵翻了,聽說他正借住在維多家。」

「這個維多姓什麼?」彭若傑警探非常和氣地問,但即使是非當和氣,他的問話聽來仍然像恐嚇,因為彭警探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一百一十公斤,頸圍十七吋,說話的聲音像牛蛙,臉上的表情像要殺人。他改變不了他的聲音,不在乎他的體重及他的表情。整體而言,他看了就令人害怕。

「呃,姓柏。柏維多。」

「知道維多住哪裏嗎?」

「市區,老兄。」

於是斯高鎮警探聯絡底特律市警局,邱大頓就這樣遭到拘留盤問。

彭警探坐下來跟他談話時,邱大頓的情緒惡劣。他的眼睛佈滿血絲,全身都是酒味,所以他的情緒惡劣有可能是宿醉的結果。

「邱先生,」彭警探客氣地說,但邱大頓還是瑟縮了一下。「你最後一次見到狄瑪茜小姐是什麼時候?」

邱大頓猛地抬起頭,那個動作似乎令他後悔。等他能夠說話時,他慍怒地說「星期四晚上。」

「星期四?你確定嗎?」

「確定,怎麼了?她說我偷東西嗎?我走的時候她也在,如果她說我偷她的東西,那麼是她說謊。」

彭警探沒有響應那句話。相反地,他問:「星期四晚上之後,你都在什麼地方?」

「牢裏。」邱大頓說,語氣比先前更加慍怒。

彭警探往後靠在椅背上,但除此之外都沒有流露出他的驚訝。「哪裏的牢裏?」

「底特律。」

「什麼時候被捕?」

「星期四晚上。」

「什麼時候獲釋?」

「昨天下午。」

「這麼說來,你在底特律市警局作客了三天。」

邱大頓嘲弄地笑了一聲。「作客。是啊!」

「什麼罪名?」

「酒醉駕車,他們還說我拒捕。」

這些都可以輕易求證。彭警探問邱大頓要不要喝咖啡,邱大頓的拒絕並不令他意外。留下嫌犯獨自在偵訊室里,彭警探到外面打電話給底特律市警局。

邱大頓說的都是實話。從星期四晚上十一點三十四分到星期天下午三點四十一分,邱大頓都在底特律市警局的拘留所里。

這樣的不在場證明很難駁倒。

狄小姐最後一次被人看見她還活着,是在星期五晚上她和她那三個朋友離開「厄尼小館」。根據屍體的狀況和屍僵的程度研判,狄小姐遇害的時間是在星期五深夜到星期六早晨之間。

但兇手不是邱大頓。

這個簡單的事賣給彭警探帶來一個比他預料中難解的謎題。如果人不是邱大頓殺的,那麼兇手是誰?他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查出狄小姐有其它的情人,沒有因她拒絕離開舊愛而惱羞成怒的新歡。由於她和邱大頓的關係星期四晚上才破裂,所以那個推論原本就站不住腳。

但攻擊是非常人身的攻擊,特徵是憤怒,過度毀傷和企圖抹滅受害者的身分。刀傷是死後造成的;兇手用榔頭把她活活打死後仍然氣憤難消,所以又動了刀子。傷口流出的血非常少,由此可見,她被刺時心臟已經停止跳動。性侵害也是死後發生的。

門窗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由此可見狄小姐認識兇手,可能還開門讓他進入屋內。在排除邱大頓涉案的可能性之後,彭警探的調查又回到原點。

他必須回頭從她星期五晚上的行蹤開始調查起。她在離開「厄尼小館」後去了哪裏?是不是去了一兩、家酒吧,也許釣上某個男人而把他帶回家?

他回到偵訊室時若有所思地鎖着眉頭。邱大頓閉着眼睛,斜倚在椅子上。他在彭警探進入房間時,睜開眼睛坐直身子。

「謝謝你的合作。」彭警探客氣地說。「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載你一程。」

「就這樣?你想問我的就只有這些?這是怎麼回事?」

彭警探猶豫不決。他最不喜歡做的就是告知死亡的噩耗。他記得一九六八年有位陸軍牧師到他家告訴他母親,她的丈夫不會從越南回來了。那個悲勵的記憶一直刻在他的心版上。

但是,這件事給邱大頓帶來不少麻煩,給他一個交代也是應該的。「狄小姐在她家裏遭到攻擊——」

「瑪茜?」邱大頓猛地坐直,突然警覺起來,整個人的態度都變了。「她受傷了嗎?她沒事吧?」

彭警探再度猶豫,洞悉他人的情感令他感到不自在。「很遺憾。」他儘可能輕柔地說,知道這個消息造成的打擊會比他原先預料中更大。「狄小姐沒有存活下來。」

「沒有……你是說她……她死了?」

「非常遺憾。」警探再度說。

邱大頓驚愕地呆坐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始崩潰。他雙手掩面地啜泣起來。

***************

第二天七點不到,莎麗就出現在曉薔家門口。「我想在妳上班前堵到妳。」她在曉薔打開廚房門時說。

「我今天不上班。」曉薔從柜子裏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一杯咖啡遞給莎麗。這會兒又怎麼了?她今天恐怕沒有那個力氣去應付姊姊的憤怒。

莎麗把杯子放到桌上,伸出雙臂擁抱曉薔。「我看了晨間新聞才知道瑪茜的事,我立刻趕了過來。妳還好吧?」

曉薔原以為她的眼淚已經哭幹了,但熱淚再度湧上眼眶。「我沒事。」她說。雖然睡不着,吃不下和失魂落魄,但她還撐得住。瑪茜的死固然令人悲勵,但她知道她會熬過去的。時間會治癒傷痛雖然是陳腔濫調,卻也是至理名言。

莎麗端詳妹妹蒼白的面孔和紅腫的雙眼。「我帶了黃瓜來。」她說。「坐下。」

黃瓜?「為什麼?」曉薔小心翼翼地問。「妳要拿它做什麼?」

「當然是切片貼在妳的眼睛上,傻瓜。」莎麗惱怒地說。她跟曉薔說話時經常都是那種語氣。「那樣可以消腫。」

「我有眼貼。」

「黃瓜比較好。坐下。」

曉薔因為很累,所以坐了下來。莎麗從背袋裏拿出一大條黃瓜,把它清洗乾淨,然後四下張望。

「妳的刀放在哪裏?」

「不知道。其中一個抽屜里。」

「妳不知道妳的刀放在哪裏?」

「拜託,我搬來還不到一個月。妳和艾洛搬家后花了多久才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好?」

「嗯,讓我想想,我們八年前搬的家,所以是花了……八年。」莎麗幽默地說,開始有條不紊地依序開關櫥櫃抽屜。

有人用力敲了一下廚房門,曉薔還來不及站起來,門就被推開了。山姆走進廚房。「我看到一輛陌生的汽車,過來確定一下不是記者在騷擾妳。」他對曉薔說。昨晚幾乎各大小媒體的記者都打電話來報到了。

莎麗拿着巨大的黃瓜轉過身來。「你是誰?」她直率地問。

「她的警察鄰居。」山姆盯着黃瓜說。「我是不是打擾了什麼事?」

她想要揍他,但沒有那個力氣。但他的出現還是令她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些。「她要把它貼在我的眼睛上。」

他斜況她一眼,表情好象在說「妳一定是在開玩笑」。「會滾下來的。」

她鐵定要揍他。改天。「黃瓜片。」

他的表情變成狐疑,好象在說「這我倒要看看」。他走向櫥櫃,拿出一個杯子,替自己倒了一些咖啡。他靠在櫥柜上,交叉雙腿地等待着。

莎麗轉身面對曉薔,表情不只是困惑而已。「他是什麼人?」她問。

「我的鄰居。」曉薔說。「莎麗,這位是唐山姆。山姆,這位是我的姊姊莎麗。」

他伸出手。「幸會。」

莎麗跟他握手,但握得很勉強。她轉身繼續找尋刀子。「妳搬來才三個星期,已經有一個鄰居大剌剌地走進來,而且知道妳的咖啡杯放在哪裏?」

「我是警探。」山姆咧嘴而笑地告訴她。「把東西找出來是我的工作。」

莎麗對他露出一個維多利亞女王的笑容,意思是說「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曉薔想要站起來擁抱山姆,只因為他使她的心情好多了。昨天如果沒有他替她擋掉那些電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當山姆叫人別再打電話來時,他的語氣會使人不得不留意。

但他今天不會當她的擋箭牌。他穿着淺褐色長褲和白襯衫,警徽夾在腰帶上,手槍插在右腰背的槍套里,一副準備要去上班的打扮。莎麗不斷打量着他,好象他是某種稀有的外來生物,只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找尋刀子上。

但她最後還是開對了抽屜,翻出一把水果刀。

「喔,」曉薔略感興趣地說。「原來它們在那裏。」

莎麗轉身面對山姆,一手握着刀,一手拿着黃瓜。「你們上床了嗎?」她用充滿敵意的語氣問。

「莎麗!」曉薔大叫。

「還沒有。」山姆胸有成竹地說。

廚房陷入一片寂靜。莎麗開始用水果刀削黃瓜皮,刀法短促有力。

「妳們兩個看起來不像姊妹。」山姆觀察道,好象剛剛使談話嘎然而止的人不是他。

類似的評論她們聽了一輩子了。「莎麗的體型像爸爸,但頭髮和眼珠的顏色像媽媽;我的體型像媽媽,但頭髮和眼珠的顏色像爸爸。」曉薔機械式地解釋。莎麗比曉薔高了將近十五公分,長得又高又瘦,一頭金髮雖然是染出來的,但很配她淡褐色的眼珠。

「妳今天會在這裏陪她嗎?」山姆問莎麗。

「我不需要人陪。」曉薔說。

「會。」莎麗回答。

「管一下閑事,別讓記者接近她,好嗎?」

「我不需要人陪。」曉薔重複。

「好的。」莎麗對山姆說。

「好極了。」曉薔說。「這裏是我家,我說話卻沒人理。」

莎麗切下兩片黃瓜。「下巴抬高,眼睛閉上。」

曉薔抬頭、閉眼。「我還以為我應該躺下來接受治療。」

「來不及了。」莎麗把黃瓜片貼在曉薔酸痛的眼皮上。

啊,濕濕涼涼的真舒服。在瑪茜的葬禮結束前,她可能會需要一整個購物袋的黃瓜,曉薔心想,不由得悲從中來。她感激山姆和莎麗剛才使她暫時忘記了悲傷。

「負責偵辦此案的警探打電話給我。」山姆說。「瑪茜的男友大頓從星期四晚上到星期天下午都在底特律的監獄裏。他的嫌疑已經被排除了。」

「那麼是陌生人闖進她家,殺了她?」曉薔問,拿掉黃瓜片,低頭望向他。

「無論是誰,門窗都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

她已經在早晨的報紙上看到那個了。「你沒有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對不對?」

他聳聳肩。「警察向來是知道的比說的多。」

她可以從他的警察表情中看出他不打算透露任何細節。她努力不去想像那些細節可能是什麼。

他喝完咖啡,把杯子沖乾淨后倒放在滴水架上。他彎腰給她一個溫暖而短促的吻。「妳有我的呼叫器和行動電話號碼,需要我就打給我。」

「我沒事。」她告訴他,不是在逞強。「對了,瑪茜的妹抹在沃倫市嗎?」

他搖頭。「她回薩吉諾市了,她留下來也無事可做。屋子仍然被警戒線封鎖着,凶殺案需要解剖屍體。驗屍工作何時會完成要視法醫的工作量而定。葬禮最快也要到這個周末才有可能舉行

瑪茜的屍體躺在冷冰冰的驗屍桌上好幾天,是她不願去想的另一個細節。

「那麼我明天會去上班。如果她的妹妹願意,我想要幫忙處理瑪茜的後事,但我猜目前還幫不上忙。」

「是的。」他再度親吻她,然後舉起她的雙手,把仍然拿在她手裏的黃瓜片放回她的眼皮上。「繼續貼着。妳看起來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哦,謝了。」她挖苦道,聽到他在離開時呵呵低笑。

廚房再度陷入一片寂靜,然後莎麗說:「他不一樣。」

意思是跟曉薔的三個前任未婚夫不一樣。不是在開玩笑。「對。」曉薔說。

「這件事看來頗認真的。妳認識他的時間並不長。」

莎麗可能把曉薔住在這裏的三個星期全部算了進去。如果知道在頭兩個星期里,曉薔以為山姆不是酒鬼就是毒販,莎麗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我不知道這有多認真。」她撒謊道。「我不想倉促行事。」就她而言,她不可能更認真了。她愛上了那個大混蛋。但他對她的感覺到底如何仍有待商榷。

「那就好。」莎麗說。「妳一定不想四度取消婚約。」

莎麗大可不必揭人瘡疤,但圓滑得體向來不是她的長處。話雖如此,曉薔卻不曾懷疑過姊姊對她的愛,所以也不曾把那些傷人的話放在心上。

電話鈴響了。曉薔取下黃瓜片,和莎麗同時伸手去拿無線電話的手機。「山姆說電話歸我接。」莎麗說,好象打電話來的人能夠聽到她的話。

鈴。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聽命於一個妳警告我要提防的人?」曉薔挖苦地間。

鈴。

「我沒有警告」

鈴。

知道她們可以這樣妳一言我一句地吵上半個小時仍沒完沒了,曉薔在錄音機敢動前按下免持聽筒鍵。「喂?」

「妳是哪一個?」

「什麼?」她吃驚地問。

「妳是哪一個?」

她切斷電話,放下話筒,眉頭皺了起來。

「誰打來的?」莎麗問。

「一個怪人。自從清單傳開后,瑪茜、蒂潔和露娜都接到過這種電話。」她在提到瑪茜時硬咽了一下。「都是同一個人打的,說的都是同樣的話。」

「有沒有跟電話公司報告說妳們接到猥褻電話?」

「那些電話並不猥褻。他只是用很詭異的輕聲細語問:「妳是哪一個?」我猜是個男的打來的,但那樣輕聲細語時很不容易分辨是男是女。」

莎麗翻個白眼。「怪人為了清單的事打電話來?一定是男的。艾洛說他的男同事都對清單的某些部分很不爽。我敢打賭妳一定猜得出他們不喜歡的是哪些部分。」

「跟他們的器官有關的那些部分嗎?」好象她非猜不可。

「男人真是好猜,對不對?」莎麗在廚房裏走來走去,開關抽屜。

「妳在做什麼?」

「找出每樣東西在哪裏,省得我開始煮東西時,還得東翻西找。」

「妳要煮東西?煮什麼?」曉薔懷疑莎麗是不是把她全家人的晚餐材料都帶來了。畢竟她從背包中掏出一條黃瓜來,天知道裏面還有什麼。一整隻雞,也許?

「早餐。」莎麗說。「我們兩個的。而且妳非吃不可。」

昨天沒吃午餐和晚餐,曉薔這會兒其實還真的有點飢腸轆轆。莎麗是不是認為她瘋了?她絕不會跟食物過不去的。「我盡量。」她溫順地說,把黃瓜片貼回眼睛上,讓姊姊跑來跑去地忙着準備煎餅。

***************

科林坐在椅子上瞪着電話,感到失望像一波波巨浪向他撲來。她也不說。至少她沒有像另外三個那樣罵他。他原本以為她會,而且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她有張口無遮攔的大嘴巴,就像媽媽說的那樣。他不喜歡她在公司里的說話方式,動不動就是滿口粗話。媽媽絕不會喜歡她的。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殺死第一個臭婊子帶給他意料之外的狂喜,但他在事後卻感到害怕。萬一讓媽媽知道他樂在其中,她會怎麼樣?他一直很怕她會發現他偷偷地以受她處罰為樂。

但是殺人……噢,殺人。他閉上眼睛,前後搖晃着身體,讓當時的情景浮現腦海。被榔頭擊中前的那一瞬間,那個婊子眼中的震驚;榔頭打在她頭上和臉上的那一聲聲悶響:在血管中奔流的狂喜和力量感。他是那麼強壯和無所不能,她完全無法阻止他。淚水湧上他的眼眶,因為他是那麼陶醉,但現在全都結束了。

自從殺死媽媽那天之後,他就不曾如此陶醉在任何事情里。

不,不要去想那件事。他們說他不應該去想那件事。但他們說他應該吃藥,結果吃藥使他消失,所以他們說錯了,對不對?也許他應該去想媽媽。

他走進浴室照鏡子。是的,他還在。

他從那個婊子家帶走了一條唇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做。在她死後,他在她的屋子裏逛來逛去,察看她的東西。進浴室照鏡子時,他注意到散佈在浴室每個平面上的大量化妝品。臭婊子對美化自己真的是深信不疑,對不對?她不會再需要這個了,他心想,把那條唇膏放進口袋裏。從那天起,它就就一直在他的鏡台上。

他打開唇膏的蓋子,扭轉底部,深紅色的唇膏伸了出來,像狗的生殖器。他知道狗的生殖器是什麼樣子,因為他曾經——不,不要去想那個。

他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把嘴唇塗成鮮紅色。他挺直腰,凝視鏡子裏的自己。他露出笑容,咧開紅色的嘴唇、露出白色的牙齒,然後說:「妳好,媽媽。」

***************

第二天早晨進辦公室時,曉薔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瑪茜的死對她的世界造成莫大的改變,但對漢默科技的大部分員工卻沒有任何影響。當然啦,蒂潔和露娜悲痛不已,會計部的人哀傷震驚,但她在走廊上遇到的人不是隻字未提,就是說些「是啊,我聽說了。真可怕,是不是?」這類的話。

蒂潔和露娜昨天也沒有上班。她們在早晨八點多來到她家,眼睛跟她一樣又紅又腫。莎麗又切了幾片黃瓜,然後開始做更多的煎餅。

莎麗沒有見過瑪茜,但願意聽她們談瑪茜的事,而且一談就是一整天。她們哭了很久,笑了一會兒,浪費了許多時間猜測案情。她們也知道她們不可能猜中真相,但談論對她們很有幫助。瑪茜的死太令人意外,只有不斷地談論才能使她們逐漸接受失去她的事實。

難得的是,她不是最早到的人。溫旭甫已經來了,他立刻叫她進他的辦公室。

曉薔嘆口氣。她也許是薪資部主任,但不幸的是,這個職位沒有權力,只有責任。星期一早退和星期二請假使薪資部人手不足。溫先生一定很緊張,擔心其它人能否及時把每件事做完;沒有按時領到薪水很容易使人變得不可理喻。

「我想要告訴妳,我對妳朋友的事深感遺憾。」溫先生說。「發生這種事實在可怕。」

曉薔原本以為她是進來挨罵的,沒想到他竟然展現出令人意外的同情。她發過誓今天上班時絕不掉眼淚,但他的話差點使她心防崩潰。她眨眼忍回淚水。「謝謝。」她說。「確實很可怕。我想要為星期一中午早退道歉——」

他搖頭。「我了解。我們加了兩個小時的班,但沒有人有怨言。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還沒有決定。驗屍——」

「哦,是的,那當然。日期決定之後請通知我,公司有許多人想要參加。」

曉薔點頭答應,然後逃回她的辦公桌,埋首在工作中。

她知道今天不會好過,但沒料到會那麼難過。琦琦和部門的其它人都覺得必須向她表達同情之意,那使她差點又哭了起來。她沒有帶黃瓜來上班,所以不得不整天跟淚水對抗。

蒂潔和露娜不約而同地在午餐時間來找她。「『鐵道披薩』嗎?」蒂潔問,然後開車載她們去離公司不遠的餐廳。

她們點的鮮蔬菜披薩送來時,曉薔才想到她還沒有把昨天早晨接到怪電話的事告訴她們。「我終於接到一通『妳是哪一個』的怪電話了。」她說。

「是不是令妳毛骨悚然?」露娜興味索然地咬一口披薩,漂亮的臉蛋好象在兩天裏老了十歲。「我們其它人至少都接到了兩通,我很驚訝他這麼久才找上妳。」

「我的錄音機里有許多通不請話就掛斷的電話,但我還以為是記者打來的。」

「也有可能。」蒂潔揉揉額頭。「我的頭好痛。我昨天晚上哭了一整夜,嘉朗——」

曉薔猛地抬起頭來。「對了,嘉朗的情況怎樣?他還住在汽車旅館嗎?」

「沒有。星期一噩耗傳來時他在上班,但他打過幾次電話留言給我,他昨晚回家來了。我猜事情依然懸而未決。瑪茜出事後,我一直沒有心情跟他長談。他很安靜,但也很……體貼。也許他希望我會忘記。」她狠狠咬一口披薩。

「我看是不大可能的。」曉薔挖苦道,露娜則微笑。

「這輩子都不可能。」蒂潔說。「但讓我們談點有趣的事,比方說山姆。」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淘氣。「真不敢相信妳竟然會以為那個性感猛男是毒販、酒鬼。」

曉薔發現她今天也笑得出來了。「我能說什麼呢?他梳洗整齊了。妳們應該看看他衣衫檻褸、不刮鬍子、心情惡劣時的樣子。」

「那對眼睛……會勾魂啊!」露娜用手煽風。「還有那結實、寬厚的肩膀,如果妳沒有注意到。」

曉薔忍着沒說山姆的全身上下她都注意到了,她們不需要知道廚房窗戶那件事。想來奇怪,在她以為山姆是混蛋酒鬼時,她幾乎天天說她和他的火爆接觸來娛樂她們,但在他們之間起了微妙的變化后,她就不再談他了。

「他想要把妳弄上床,」蒂潔補充。「我猜的准沒錯。」

「也許吧!」曉薔模糊地說。她不想談她有多麼想跟他上床,或他們差一點就上床了。

「這還需要妳猜嗎?」露娜挖苦地對蒂潔說。「他都明講了。」

蒂潔笑了。「說的也是。他一點也不害羞,對不對?」

對,害羞絕不能拿來形容唐山姆。自以為是、驕傲自負、聰明性感、細心體貼,用這些字眼來形容他才貼切。謝天謝地,他全身沒有半個害羞細胞。

蒂潔的行動電話響了。「可能是嘉朗。」她嘆口氣,從皮包里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

曉薔看到蒂潔的臉變紅。「你怎麼會知道這個號碼?」她厲聲道,按下結束通話鍵。「混蛋!」她咕膿着把手機放回皮包里。

「我猜不是嘉朗。」曉薔說。

「是那個討厭鬼。」蒂潔氣得聲音發抖。「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我的行動電話號碼的,因為我很少告訴別人。」

「也許是從電話公司那裏查到的?」露娜猜測。

「電話是登記在嘉朗名下,所以他怎麼會知道帶這支電話的人是我?」

「他說了什麼?」曉薔問。

「先是照舊問:『妳是哪一個?』然後說:『瑪茜。』就只有她的名字。有夠變態。」

曉薔放下她的披薩。她突然感到全身發冷,頸背寒毛直立。天啊!萬一這些怪電話跟瑪茜的死有關呢?這個猜測也許有點牽強,但也不無可能。也許有某個瘋子因清單的事而把她們恨之入骨,現在他要一個一個地收拾她們——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費力,蒂潔和露娜都在瞪着她看。「妳怎麼了?」露娜警覺地問。

「我剛剛想到一個非常恐怖的可能性。」曉薔輕聲說。「萬一殺害瑪茜的兇手是他呢?萬一他要殺的是我們全部呢?」

她們兩人的臉上出現相同的震驚表情。「不可能。」露娜立刻排斥。

「為什麼?」

「因為那樣太瘋狂了,那種事不會發生的。也許會發生在名人身上,但不會發生在正常人身上。」

「瑪茜遭到殺害。」曉薔說,仍然無法放大音量。「那樣正常嗎?」她打個哆嗦。「打到家裏的怪電話我認為沒什麼,但妳說的沒錯,蒂潔,他怎麼會有妳的行動電話號碼?我相信一定有辦法查得出來,但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查。我們被跟蹤了嗎?」

她們兩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這下我可害怕了。」露娜在片刻后說。「妳一個人住,我一個人住,嘉朗要到半夜才回家,瑪茜當時也是一個人。」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蒂潔間。「直到出事的前一晚,大頓都跟她住在一起。」

她的話加深了曉薔的不祥預感。「報上登說門窗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我聽到山姆請電話。他們原本以為兇手是大頓,因為他是她的男朋友,他有她家的鑰匙,但事實證明大頓沒有嫌疑,所以他們認為兇手是瑪茜認識的另一個人。她開門讓他進去,他把她殺害。」她咽口唾液。「兇手是我們四個都認識的人。」

「我的天啊!」露娜用雙手搗住嘴巴,雙眼驚駭地圓睜着。

蒂潔手中的披薩掉落在盤子上,她的臉色煞白,突然也害怕起來。她試着顫聲笑了笑。「我們在自己嚇自己,就像小孩子圍在營火邊說鬼故事。」

「很好,害怕會使我們更加小心。我一回辦公室就打電話給山姆——」

蒂潔從皮包里拿出行動電話。「拿去。」她把它遞給坐在桌子對面的曉薔。「現在就打給他。」

曉薔從皮包里翻出寫着他兩個號碼的紙條。她用顫抖的手先試他的行動電話。電話接通了,鈴聲響了一下、兩下、三下——

「唐山姆。」

她用雙手抓着小小的手機。「我是曉薔。山姆,我們很害怕。自從清單傳開后,我們都接到怪電話,但我一直沒有提起,因為它們不是在恐嚇或諸如此類的,他只是問我們是哪一個,你知道的,甲乙丙丁中的哪一個。但他剛剛打了蒂潔的行動電話,還說了瑪茜的名字。他怎麼會知道蒂潔的號碼?那支電話是用她丈夫的名字登記的,所以他怎麼會知道帶那支電話的是蒂潔,而不是嘉朗?我聽你說瑪茜可能認識殺害她的兇手而開門讓他進入屋內,打蒂潔行動電話的人一定認識她,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她的號碼?我知道我聽來歇斯底里,但我好怕,我希望你會告訴我,我是在胡思亂想——」

「妳在哪裏?」他平靜地問。

「『鐵道披薩』。告訴我,我是在胡思亂想。」

「我認為妳需要一個來電顯示器。」他的語氣仍然十分平靜。「如果蒂潔和露娜沒有,叫她們去買一個。今天就去。在上班時間打給電話公司啟用來電顯示功能,在下班回家途中去買來電顯示器。」

她深吸口氣。「好的。來電顯示器。」

「妳有沒有行動電話?露娜呢?」

「我們都沒有,只有蒂潔有。」

「妳們兩個都需要一支,隨身攜帶着,以便在無法使用固網電話時有辦法求救。我說的是隨身攜帶,放在口袋裏,而不是皮包或車子裏。」

「行動電話。知道了。」回家途中要去好幾個地方,她心想。

「他的聲音聽來有沒有似曾相識的地方?」

「沒有,他輕聲細語,像是大聲的耳語。聽起來很怪。」

「能不能夠辨認出任何背景聲音?」

她對蒂潔和露娜轉述那個問題。她們搖頭。「沒有,什麼背景聲音都沒有。」

「好的。蒂潔和露娜住在哪裏?」

她報出她們的住址。蒂潔住在克萊蒙鎮,露娜住在皇橡鎮,兩個鎮都在底特律的北方。

山姆咒罵一聲。「皇橡鎮在奧克蘭郡。有兩個郡的四個警局需要注意這件事。」

「你應該告訴我我瘋了。」她顫聲說,但心裏知道他不會。

「瑪茜死了,」他直率地說。「妳們四個都接到相同的怪電話。妳想要靠巧合來保住性命嗎?」

如此說來,她也許不是在胡思亂想。她深吸口氣。「我們該怎麼辦?」

「告訴蒂潔和露娜,在查出打這些電話的人是誰以前,除了家人以外,不要開門讓任何人進她們家,不要上任何人的車,即使她們的車子拋錨、有人表示願意載她們一程。把門窗鎖好,如果她們的車庫是自動門,務必確定沒有人趁車庫門升起時溜進去。」

「要花多久才能找到這個傢伙?」

「視情況而定。如果他只是一個愚蠢的狗雜種,那麼靠來電顯示器就可以抓到他。如果不是,那麼我們會在妳們的電話線上裝追蹤器。」

「但如果他是一個愚蠢的狗——」她在說出那句粗話前及時住口。「如果他是一個愚蠢的那個,他怎麼會知道蒂潔的行動電話號碼?」

「就像妳說的,他認識她。」

***************

蒂潔把車停在公司前面,她們一起望向車窗外的漢默科技大樓。「也許是在這裏工作的人。」曉薔說。

「幾乎一定是。」露娜說。「某個以嚇我們為樂的混蛋。」

「山姆說我們不該靠巧合來保住性命。在真相大白前,我們應該假定打電話的那個傢伙,和殺害瑪茜的兇手是同一個人。」

「真不敢相信我們的同事中有人是殺人兇手。」蒂潔低聲說。「太令人難以置信了。混蛋,是的。看看卓班奈就知道,瑪茜對他深惡痛絕。」

「我們誰不是。」曉薔皺着眉頭說。「我們列出清單那天……記不記得瑪茜告訴我們,柯德磊摸她屁股的事?是不是卓班奈對瑪茜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

「好象吧!」蒂潔說。「我不記得了。」

「我記得。」露娜說。「班奈說如果知道瑪茜有那麼飢不擇食,他早就大發慈悲地提供服務了。」

「真是大混蛋,但我無法想像他會殺人。」蒂潔搖頭道。

「重點是,我們不知道,所以我們必須假設每個人都有嫌疑。等山姆查出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和他有沒有不在場證明之後,我們才可以放鬆戒備。在那之前,我們必須提防每一個人。」

曉薔想要用力搖晃蒂潔;她好象就是無法明白她們可能也有生命危險。中午那通行動電話把怪電話的事提高到另一層次,她感到非常不安。

她決定改變戰術。「如果山姆認為我們應該格外小心,我會聽他的話。他畢竟是警察,對這種事懂得比我們多。」

「沒錯。」蒂潔說。「如果他擔心,我們就該照他的話做。」

曉薔在心中翻個白眼。在第一次與山姆接觸后,蒂潔、露娜,甚至是莎麗,都開始視他為上帝,把他的話奉為圭臬。但只要能使她們提高警覺,就算她們把他當成上帝本人也無所謂。

她們一起走進公司,然後分別回到各自的部門。謹記山姆的交代,曉薔打電話到電話公司申請來電號碼顯示,以及其它各項附加功能,包括指定轉接在內。她想到能夠把她的來電設定轉接到,比方說山姆家,說不定哪天會派得上用場。

***************

山姆打電話給彭警探。「若傑,直覺告訴我問題比我們想像中更大。」

「此話怎講?」

「你知道狄瑪茜是其中一位清單小姐吧?」

「知道,那又怎樣?只不過是給記者更多報導的材料罷了。」

「四位小姐都接到同一個人打的電話。他問她們是哪一個。」

「哪一個?」

「對。你看過清單吧?」

「還沒有那份榮幸。不幸的是,我的老婆引述了其中一部分給我聽。」

「四個女人在清單的文章里只以甲乙丙丁來稱呼。所以這傢伙問她們是哪一個,好象那對他很重要似的。今天她們在吃午餐時,他打蒂潔的行動電話問那個老問題,然後說了狄瑪茜的名字。沒有恐嚇威脅,只有她的名字。」

「啊!」若傑說,那表示他在思考。

「蒂潔的行動電話是用她丈夫的名字登記的,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會以為帶那支電話的人是他。這傢伙不僅知道電話號碼,還知道帶那支電話的人是蒂潔。」

「所以說,他不是認識那幾位小姐,就是認識那個丈夫。」

「哪個丈夫會把他老婆的行動電話號碼告訴另一個男人?」

「有道理。好吧,打電話的人認識那幾位小姐。」

「狄瑪茜極可能認識兇手而開門讓他進去,對不對?」

「對,她的門上有窺孔,可以看到敲門的人是誰。」

「打怪電話的那個傢伙偽裝他的聲音,只用輕聲細語。」

「意思是說,如果他用正常的聲音說話,她們很可能會認出他的聲音。你認為兇手和打怪電話的是同一個人?」

「如果不是,那就是天大的巧合。」

「該死!」像大部分的警察一樣,若傑不相信巧合。「這傢伙在哪裏認識她們四個的?她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或諸如此類的嗎?」

「對,她們都在漢默科技公司工作。他可能也是那裏的員工。」

「而且有管道取得她們的個人資料,那應該使範圍縮小了。」

「漢默科技從事計算機技術的研發。那裏有許多人都會知道如何取得個人資料。」

「不會那麼容易,對不對?」若傑疲倦地問。

「直覺告訴我是清單的內容激怒了他,他要追殺其餘的三個。」

「天啊!你有可能是對的。知不知道她們的姓名和住址?」

「游蒂潔,克萊蒙鎮,丈夫叫游嘉朗。許露娜,皇橡鎮,未婚,獨居。」他告訴若傑她們的詳細住址。「第三個叫白曉薔,是我的隔壁鄰居。她也是單身。」

「啊。她是你的女朋友?」

「對。」

「所以你在跟其中一個清單小姐約會?老兄,那需要很大的膽量。」若傑放聲而笑。

「你不知道要多大。」山姆咧嘴而笑,想起曉薔頑固的下巴、似有若無的酒窩和閃閃發亮的藍眸。她對人生的態度是主動出擊,而不是靜觀其變;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惱人、滑稽和犀利的人。他對她做了許多重大的計劃,最即刻的就是把她弄上床。他絕不會讓她發生任何事,即使他必須辭職和當她全天候的貼身保鑣。

「好吧,如果你說的對,至少我們有個起點。」若傑說,迅速言歸正傳。「漢默科技。我會開始設法取得員工的個人資料,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如果那些計算機怪胎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於公,我不知道我們能如何保護幾位小姐的安全。你談的是四個不同的警局——」

「和兩個不同的郡。我知道。」那些麻煩的行政作業使山姆想到就頭痛。

「於私,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我們可以討些人情,也許使幾個傢伙自願擔任守衛。幾位小姐知道要提高警覺,對嗎?」

「她們今天要去買來電顯示器和行動電話。如果他再打給她們之中的一個,我們說不定會走運。我還告訴她們,除了家人以外,不要開門讓任何人進入,不要搭任何人的車。我不想讓這個狗雜種有機會接近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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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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