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先走一步了!」

已經換下制服的緒方憐央向站在貨架前忙着盤點的店長打了聲招呼。

「路上小心啊!」剛滿五十歲的店長用渾厚的聲音響應着,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又把正要走出店門的緒方憐央給喊住。

「還有什麼事嗎?」緒方憐央回頭。

「你忘了這個!」

跟着聲音丟過來的是一包綁着金黃色緞帶的紅綠色花格小紙袋。

店長隨後補充一句:「聖誕快樂!」

沉甸甸的紙袋裏,裝的是店裏人氣最旺的零食,也裝着店長滿滿的祝福。

謝過店長,緒方憐央在「謝謝光臨」的陪伴下,走出已經工作一年多的知名連鎖便利商店。

從便利商店走回緒方憐央的住所,大約要花十五分鐘的時間。

他的住所坐落在距離市中心有一段距離的住宅區,搭公車到學校要二十分鐘。

租金便宜是緒方憐央當初考慮租下來的優先條件。

儘管這裏沒有健身中心,距離超市和商店街也需要花一點時間,但是緒方憐央還是非常中意。

因為附近有一個小公園,雖然老舊卻綠意盎然,緒方憐央喜歡在不用打工的日子到公園裏看書、散散步。

沉沉的夜幕籠罩着大地,相較於往年的聖誕節,今天絕對是特別的。

因為,在所有人的引頸期盼下,今年的聖誕夜飄下了浪費的瑞雪。

雖然已經過了十二點,街上還是可以看見一兩對臉上洋溢着甜蜜笑容,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情侶。

沒有帶傘的緒方憐央將圍在脖子的圍巾重新繞了兩圈半,把凍得紅紅的鼻子藏在圍巾里。把店長送的禮物夾在腋下,兩手則插進外套口袋中。

聖誕節是眾人團聚歡樂的重要節日,但是對已經習慣一個人度過的緒方憐央而言,這個日子除了隨處可見的聖誕樹、五彩燈泡,以及了無新意的裝飾品之外,是一點特殊意義也沒有的。

現在的他只想趕快回到自己的小窩,用熱水洗去一天的疲勞,再喝杯香濃的熱奶茶,裹着暖烘烘的被子睡覺。

就再通過社區公園的時候,被什麼東西奪走視線的緒方憐央放慢了腳步。

那個人……

熱緒方憐央駐足停留的原因不為別的,正是眼前那個頭上頂着一層雪、四肢着地、手裏拿着一個已經打開的罐頭,嘴裏還不停發出奇怪聲音的男人。

上個星期二晚上,他就看見他在那裏了。

不管是晴天、雨天,或是下了雪的今天,他都沒有缺席。他到底在幹嘛?

緒方憐央雖然好奇,卻也沒打算過問,索性朝住所的方向繼續前進。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追上來的就是緒方憐央剛剛看見的怪人。

寬闊的額頭上有兩道濃密的眉毛,下面是一雙深邃、炯炯有神的眼眸;五官如雕像般英挺,臉上還洋溢着陽光般的笑容,一頭烏黑的頭髮雖然被風吹得有些凌亂,但仍不損其颯爽的英姿。

仔細一看,長得還不賴嘛!

除此之外,他比緒方憐央想像中正常許多。

緒方憐央原本以為他是個躲在公會角落吸食毒品的不良少年。

雖然眼前的男人看似正常,但是緒方憐央絕不會忘記他每天在公會裏的怪異行徑——

不是賊頭賊腦地拿手電筒對着已經廢棄不用的警衛室探照不停,就是一個人在公園裏像找什麼似地跑來跑去,有時候還會像動物一樣趴在地上,一會兒學狗叫,一會兒學貓叫。怎麼想,都不是正常人會有的行為。

「對不起,我在趕時間。」

因為不想跟這種怪人沾上邊,所以緒方憐央隨便編了一個理由搪塞過去。

「拜託、拜託,只要一下下就好!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男人用還拿着罐頭的手掌,勉強做出雙手合掌的動作,一臉誠懇的拜託着。

即使心裏有上千個不願意,緒方憐央卻還是一點也招架不住。

對自己沒有原則的態度感到厭惡,緒方憐央微微嘆了一口氣,「你要我怎麼幫你?」

「你答應了!真是太感謝你了!」

看他的穿着打扮,棒球外套搭配一條牛仔褲,以及一雙耐吉球鞋,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年紀吧,緒方憐央這麼想着。

緒方憐央目測了一下,眼前這個男人至少也有一百八十公分。

只不過是答應幫他個忙,他竟然高興得手舞足蹈,跟個小學生一樣,真不知道該說他是天真還是要說他幼稚,果然是

怪人一個。

可是答應他的自己又算什麼呢?

唉,為什麼自己老是做這種事。

明明不喜歡的事情,只要別人一拜託,自己的立場就動搖了。

***

穿過刺骨的寒風,緒方憐央一邊聽着他的說明,一邊縮着脖子跟着他走回公園。

原來,這兩個星期以來他一直試着營救一隻流浪貓,卻無能為力。

他說他已經試過所有的辦法,就連陷阱都不知道做過多少個。

儘管那隻小貓已經餓到體型消瘦,卻始終能夠拿到陷阱里的食物然後全身兒退。

所以他捨棄陷阱引誘的伎倆,改用比較直接的方法。經過一次又一次耐心的嘗試與等待,那隻貓終於願意在他伸出的手指上舔食一小塊於肉,但是,他就是無法讓貓走到可以一把抓住牠的地方。

有一次他一心急,伸出手要抓住牠時,小貓立即跳開,然後他又必須重新贏得牠的信任。而每失敗一次,這件事情就變得越加困難。

之所以不得不向緒方憐央求助,是因為這項救援行動有了期限。

由於這座公園現有的設施已經老舊得不堪使用,市公所在通過決議之後,將在下個星期動土翻修,屆時將拆掉這隻貓賴以為家的廢棄警衛室,所以他必須加快行動才行。

倘若他所言屬實,那倒是解釋了緒方憐央看到的奇怪行徑。

說著說著就來到位在公園裏一間已經封閉很久的警衛室前,這裏就是緒方憐央每次見到他的位置。

在男人的輕聲指揮下,緒方憐央圍堵在左側未關緊的玻璃窗前,屏氣凝神地注視着一篇漆黑的警衛室,而他自己則守着正面破了一個洞的大門位置。老實說,緒方憐央對於這個計畫一點信心也沒有。

當緒方憐央努力在黑暗中搜尋貓咪的蹤影時,一堆亂七八糟、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突然動了。

牠將身體伸展得長長的,直直豎立的尾巴不停地顫抖着,突然間牠轉頭看向站在窗戶邊,用同樣驚訝眼神望着牠的緒方憐央。

「找到了。」緒方憐央向蹲在門口正在學貓叫的男人發出了通知。

當緒方憐央依照男人的指示向窗口逼近時,貓咪張開了嘴巴,像眼鏡蛇一樣發出遏阻敵人的聲音。

緒方憐央有點膽怯,卻還是往前走了一步,因為這是那個手裏拿着外套蹲在大門口守株待貓的男人交付的任務。

緒方憐央得到的指示是,盡量靠近窗戶並且發出聲響讓貓咪害怕,這樣一來,牠就會認為這個地方不安全,想逃到另外一個地方。而由於這間警衛室的出口只有兩個,所以貓咪勢必得從破了一個洞的大門口跑出去,如此一來,就可以順利抓到牠了。

緒方憐央緊盯着貓慢慢前進,在採取行動之前發出了暗示。

站在高處的小貓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響而大吃一驚,果真跳下櫥櫃往大門的方向逃竄而去。

「就是現在!」緒方憐央大喊一聲,趕緊跑到大門去幫忙。

不過,看樣子是不需要了。因為那隻受到驚嚇的小可憐已經被男人用脫下來的棒球外套包裹住,正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但是做這件事時,如果不是他太過有自信,就是不夠有警覺性,因為當他把被外套裹住的小貓抱起來時,因為中了圈

套而勃然大怒的小貓伸出利爪,朝男子的臉和脖子狠狠地抓了一下,留下兩道清楚的血痕。

緒方憐央不假思索地掏出手帕來幫他擦臉,等注意到男子吃驚的表情,他才責怪自己雞婆趕緊把手收回來。

***

那是一張會讓人陶醉的漂亮臉蛋,不小心會看到忘神是一定的。

就在草稚淳為眼前這個男人的美貌感到讚歎的同時,外套底下的小東西掙扎着企圖逃脫,將他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

「你家住在這附近嗎?」草稚淳問

「就在前面。」緒方憐央指着前面不遠處的一棟白色出租公寓。

「牠可不可以先到你家借住一晚?」

緒方憐央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從這裏到我家,開車也要二十分鐘。現在這個樣子,別說是開車了,就是要安全走回去都有點冒險,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們一個晚上。真的,只要一個晚上就好!」

緒方憐央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既然肯冒着風雪開車來拯救一隻貓,為什麼不順便帶一個幫手?或是可能會用到的工具呢?好歹準備個籠子,這是基本常識吧。

現在好不容易抓到貓,卻沒有籠子裝,只能用自己身上的外套包着不說,竟然還向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借住一宿,這個男人未免太不正常了吧!

該不會其它他是一個沒有住所也沒有朋友的流浪漢,故意利用小貓來博取同情,藉機找地方投宿吧?

「很抱歉,你的要求我幫不上忙。」說完,緒方憐央轉身離去。

一直向前走了幾步,緒方憐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停下腳步,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回頭。

只看見身上只剩一件圓領針織衫的男人,不停哄着手中那隻剛剛在他臉上留下抓痕的小貓咪,露出放心的笑容,就算頭上飄着積得越來越厚的雪,一點也不在乎地直打着哆嗦的身體……

緒方憐央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向他走了過去。

「喂,話說在前頭,只有一個晚上喔!」

草稚淳像是拿到糖吃的孩子,綻放出純張的笑容,不停地道謝;反倒是緒方憐央尷尬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好意思,不用這麼麻煩的。」草稚淳客氣地說。

「如果你知道『麻煩』兩個自怎麼寫,就不會提出要借宿的無禮要求了。乖乖圍着吧,我可不想半夜起來照顧一個病人。」

確定將圍巾固定好后,緒方憐央縮着脖子往住處快走。

在別人說了那麼客氣的話之後,就算是說謊,大部份的人應該都會以沒關係之類的話來客套一下吧。

站在眼前這個臉孔輪廓十分細緻的漂亮小子,雖然嘴巴上毫不諱言地數落他的無禮,然而卻還世體貼地為他口中「無禮的傢伙」圍上取暖用的圍巾。

真是好有個性的傢伙!

草稚淳呆站在原地想着,直到緒方憐央回頭催促,他才趕緊跑步跟了上去。

***

緒方憐央住的地方,是一棟兩層樓的出租公寓。

租金雖然便宜,但是空間與設備卻一點也不簡陋,一廳一衛,很適合新婚或是擁有一個孩子的小家庭居住,而且各式家電應有盡有。

這是最近興起,標榜着只要帶着一根牙刷就可以住進來的方便住宅。

考上大學之後,緒方憐央就一直住在這裏。

不喜歡應付表面的交際應酬,也不願意別人介入生活的緒方憐央從來沒有招待過任何人進入自己的住處;更別提是一個完全陌生,而且還是有點奇怪的男人。

因為今天是聖誕夜,所以是特別的。緒方憐央這麼說服自己。

「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草稚淳站在玄關,用腳踩住另一隻腳的腳後跟把球鞋脫下。

「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先報上自己的,這是基本禮貌吧?對了,把鞋子放好,鞋尖朝外。」緒方憐央向正在脫下最後一直只的草稚淳叮嚀。

「抱歉。我是草稚淳,叫我淳就可以了,你呢?」

「緒方。」

緒方憐央乾淨俐落的回答方式,跟這間整理得一塵不染的房子給人的印象十分吻合。

「名字呢?」

「這樣就夠了吧。」

緒方憐央不拖泥帶水,還有一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個性,完全反應在簡潔的言談之間。

「打擾了。」草稚淳好奇地四處打量着。

屋子裏一片寂靜,放在玄關得拖鞋也只有一雙,這個屋子裏看起來沒什麼人煙。

「你家人呢?不在嗎?」

「我父母過世了,我一個人住。」

草稚淳有點僵住,沒有人這麼直接的吧?

緒方憐央的雙親在他出生沒多久后便發生意外過世了,因為對父母沒有印象,所以才可以是不關己的提起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更深入的談及此事,才會意外地塑造出冷血的形象,然而他本人一點也不在意。

「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不會感到寂寞嗎?」

「我不知道那種東西。」緒方憐央輕輕一笑地帶過。

是誰說一個人就一定會寂寞的?緒方憐央從來沒有想過這種無聊的問題。

相反的,他還覺得一個人比較自在。至少可以不用為誰等門,飽受等待的煎熬。

緒方憐央打開了暖氣,屋子裏漸漸地暖和了起來。

「對了,可不可以跟你借個洗衣籃,我想把貓放在裏面。」

緒方憐央皺了一下眉頭,還是走進浴室把原本用來裝待洗衣物的塑料籃子拿出來。

「拿去。」

「太好了!」

隨後,草稚淳迫不及待地在廚房的地板上,將籃子倒扣在包裹着貓的外套上。

不一會兒,被包得密不通風的小黑貓,立刻掙脫出來透氣,並且不斷發出叫聲,彷佛正在抗議被剝奪了自由。

雖然牠看起來髒兮兮、濕答答的,連尾巴也短了一截,但是牠卻擁有一雙可愛清澈,如翡翠般明亮的綠色眼睛。

「你看,很可愛吧?」草稚淳只着被困在籃子裏的貓。

「先把你臉上的傷處理一下吧!」

緒方憐央對他的話完全不感興趣,只是冷冷地將急救箱方在他的面前。

「一點小傷,沒有關係的。」草稚淳摸摸被抓傷的地方,一臉不在意的說。

「我無所謂,如果你不擔心感染狂犬病或是破傷風的話,就隨便你。」

緒方憐央聳聳肩,準備把急救箱收回去,草稚淳立刻抓住他的手。

「我想我還是消毒一下好了。」被他這麼一說,草稚淳想不緊張丟不行的。

緒方憐央不自在地把手抽回,在丟給他一條幹凈的毛巾和浴巾之後轉身走進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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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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