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美此刻只覺得自己的眼神迷朦，耳朵也快長繭了。
“懂了嗎？”
天哪，他又在逼問她了，她該怎麼辦？假裝懂、老實說不懂、一知半解的似懂非懂，全部都逃不過文熙綦的法眼。
“有、有點懂又……不會太懂！”她囁嚅的告訴他。
不知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能否過關？
文照綦看着被他整整操了快一周的夏美，發現她不但消瘦了、臉色也變得黯淡，看來，她應該約略了解他的工作辛苦了吧！
“這樣是懂還是不僅？”他決定今天就暫且放她一馬，不再逼迫她將他教導她的工作指標背給他聽。
“嘿嘿！”夏美直玩弄着垂在胸前的兩條髮辮，“很難解釋呢！”
原來他的工作竟是這般深奧啊！
她先前還一直以為，他不過就是動動兩片嘴皮子，沒事罵罵員工，有事撥兩通電話，然後，就可以看到麥克麥克的鈔票跑到他的口袋裏，原來賺錢這麼不容易啊！
難怪她父親會投資失敗，他們根本吃不了文熙綦吃的苦。
她忍不住心疼的看着他，“你……辛苦了呢！”
文熙綦不禁放聲大笑，“我一點都不辛苦。”事實上，他從很小就開始接受家中安排的魔鬼訓練，早就對經營公司瞭若指掌；對他而言，真正辛苦的是……他從沒指導過一個悟性像她這麼差的“庸才”！
唉！他只能長嘆一聲，還真是朽木不可雕啊！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她有點不好意思的站到他的身後替他按摩肩膀，“小時候……有一個老師曾經誇過我，他說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我有個長處，就是我肯咬牙吃苦的學會我想要學的……我一直記得他的話！”
文熙綦享受着她為道適中的抓龍，心情愉悅的說：“這樣很好啊！”
“可是……”她像是滿懷遺憾，“我從小就幻想長大后能當老師，我想像那個老師一樣鼓勵像我這樣對自己沒信心的小朋友，可我爸媽一聽到我的志願就……”
她突然頓住，清了一下喉嚨后才轉移話題，“我的力道夠嗎？”
莫名的，文熙綦就是聽出她的不對勁，他倏地站起身將她拉到他的面前，“繼續說！”
而他會看着她的雙眼。
“說……”她怔怔的想了一下，“就是我去學過按摩……”
“怎麼會改變志願不做老師了呢？”他直截了當的問。
夏美被他問住，一時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肯停駐在他的臉上。
“有人阻止你嗎？”應該是吧！那樣的志願怎能替夏家賺取大量的金錢？
“就……爸媽開始替我洗腦啊！”她遲疑了一會兒，像是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便繼續燦笑如花的說：“他們早也念、晚也念，就怕我真的想去做那種沒出息的工作，只要沒錢賺，他們都會覺得那種行業是沒出息的。”
他直接抓起她的兩隻小手，指着她十指指背上已淡化的傷痕，“所以他們就拿藤條打你，讓你放棄嗎？”
夏美詫異的瞪着他，“你……你怎麼……”
“他們體罰過你多少次？夏美，你真不記恨嗎？你的未來全因他們的觀念而改變，而你卻心甘情願的為他們做牛做馬，你是傻子啊！”他不是在罵她，他是在心疼她啊！
夏美幾乎是立刻將手自他的大掌中抽回，“他們是我的家人！”這句話她說得義正辭嚴。
“可他們有把你當家人看待嗎？”他今天下午收到黃律師替他調查的報告，看得他的心好痛。“你已經報了他們養你十八年的恩了，夠了！”
別再犧牲她自己的幸福，去幫那不值得她幫助的人啊！
“不夠、不夠！”她突然像是受不了心中的激動似的，撲進他的懷中以雙手猛力的捶打他，“你怎麼會懂？你怎麼可能懂？我是他們撿來的……我如果不表現得乖巧，要是再被丟掉怎麼辦？你告訴我……我沒有謀生能力……要是再被丟掉，你要我怎麼活？你說、你說！我該怎麼辦……”
文熙綦使勁的摟緊她，“對不起……”
“從我被撿回家后，他們就天天在我的耳邊念，說我只是個撿來的小孩，他們是看我可憐……我很小就懂事了，我幫忙照顧弟弟，就是想讓爸媽知道我……還是有點用處……”
“可每次弟弟不高興……爸爸就會把我帶到好遠的地方，他說……要把我帶去放生……放生耶！我怕……我好怕……我又不是小烏龜……我不敢再不聽話啊！我想要人疼……”
她喃喃的訴說著，“有一回，我忘了前幾次被打的事，又興匆匆的跑回家告訴我媽，我長大后要當個補習班的老師，那樣我就會賺好多錢養爸媽……可媽媽卻叫爸開車載我去……一個好可怕的地方……”
“我不要像那樣……不要像那裏的姐姐們一樣，跟每個去那兒的老的、丑的男人一直做……我說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爸才帶我回來……”她眨着不斷落淚的星眸，“你知道害怕的感覺嗎？那是一種很無助、很驚慌、很沒有安全感的感覺……從那天起，我就決定要做個快樂的人，我再也不要哭了！”
他從沒想到提及過往竟會讓她傷心成這樣，“夏美……”這些報告中有的並沒提及，他完全不知道。
“那一年我才十歲，可是，我懂事了，我知道我爸媽要把我當成一棵搖錢樹，我願意……只是別年紀小小就把我賣掉……媽說……一等我成年，她就會找個能出高價碼的人把我嫁了，我沒意見……誰教我自己的父母把我丟掉……”她的淚仿如決堤般，佈滿整張粉臉，“可她保證，如果我聽話……她會在沒賣掉我之前好好待我……”
“我已經好感激他們了！”她緊抓着他的衣襟搖晃着他，“你能明白我的感激嗎？他們在後來的八年一直讓我快快樂樂的過……只要我不觸犯家裏的禁忌，我就會有好日子，你懂嗎？你怎麼能體會我的感受……”她幾乎哭得不能自己，“我……再怎樣也不是孤兒，我是有家人的……”
文熙綦難過的捧起她淚濕的小臉，“過去，我沒機會、也沒能力保護你；可在未來，我……”
“什麼是未來？”她哭得渾身都在顫抖，“你也曾經不要我啊！”
“夏美，那是你老吵着要離婚……”這點他真的想抗議，他從來沒有不要她，是她不肯待在他的身邊啊！
“那是因為你瞧不起我！嗚嗚嗚……我本來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我真的以為……向當你一說到價碼……我就知道在你眼中我只是個商品……我……才會開始不斷的對你撒賴……”她透過模糊的淚眼看着他，“但你的確有些不同，你……竟然放我走……”
別再說了！他在心底大聲的吶喊。
“其實……我對你的決定又生氣又開心，我氣你竟然不知珍惜我……我每天晚上都那麼盡責的陪你啊……可我也好開心自己就要脫離過往，說不定會有個新生活……”她抹去淚，無奈的望着他，“我畢竟是不行的……居然看錯人……”
“別再說了！”他忍不住以手捂住她的小嘴，“別再說了，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卻沒想到勾起她難堪的過往。
夏美頓時愣住了。
久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替你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了。”他疼惜的看着她。
“他們……是怎樣的人？他們過得好嗎？會喜歡我嗎？為什麼當初不要我？我……”她有一大串的問題想問。
文照綦擰了一條濕毛巾給她，讓她擦拭止不住的淚，“夏美，當年你是在自家門口被人抱走的……”
咦？她不是被人丟棄嗎？
“事實上……”文熙綦很難相信自己身邊竟會有個身世如此坎坷的小女人，“事關你父母那一輩的恩怨……”
他覺得最好由她的親生父母來對她解釋。
“我不懂……”她顫抖着雙唇，“可是，他們會想見我嗎？”
文熙綦搖搖頭，“我已經請人試着跟他們聯絡，但是我知道，他們一直都在找尋你的下落。”
“所以……我……可能不是被丟掉的？！”她顧不得流淚不停的雙眼，開心又哽咽的笑問：“我只是他們不小心弄丟而已，他們還是想找我回去？”
他點點頭，“據我所知是如此。”
“啊——”她放聲大叫，“我好開心、我好開心喔！”
文熙綦可以感受到她那既傷心又開心的矛盾心態，“如果你願意，我會陪着你一起回去看你的親生父母；如果你願意，我會陪着你一起品嘗所有酸甜苦辣的滋味。”
夏美望着他嚴肅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才吶吶的說：“你……你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耶！”
“怎麼說？”他輕撫着她有點汗濕的發。
“感覺你好像真的在跟我談戀愛……”她帶着仿如作夢般的語氣說：“就像我幻想的一樣，你會對我好好……”
“是真的……”他在她的耳邊低語，“你不是在作夢，我是真心想跟你談一場戀愛。”
夏美直到這一瞬間，終於發現……其實她早就愛上他了——因為愛他，所以當他對她擺出高姿態時，她便跟他大吵大鬧，為的就是希望他能正視她的存在；因為愛她，所以當她覺得自己只是他不可或缺的床伴，她便拚命的和他身邊的男性做朋友，期望能激起他對她的佔有欲；因為愛他，所以她甚至不惜離開他，讓他因身邊少了她而發現到她的重要性……
雖然事情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但她……終究等到了他對她的重視。
“我……好喜歡你……”不敢說愛是因為他還沒說，她太害怕受傷害了。
愛你，真的。文熙綦在心底一遍遍的訴說著，卻沒有直接告訴她，他覺得這話是在床上才能說出口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事後會再次為自己沒能及早表達心意而後悔不已。
☆☆☆
“鈴——”
夏美盯着話筒，卻怎麼都不敢接起那不停作響的電話。
文熙綦好心的問：“要我幫你處理嗎？”
他倆都知道這通電話是夏美的親生母親打來的，先前他們已經與文熙綦約好，要帶夏美過去認祖歸宗，但她的親生母親說什麼就是想先聽聽十來年不見的女兒的聲音。
夏美點點頭，還以雙手做出拜託的模樣。
“喂——是，她在。”文熙綦狀似狐疑的看着她，將話筒交到她的手中，“大概是你的朋友找你吧？”
哦——那她就不緊張了。
夏美一拿起電話，才喂了一聲，就怔住了。
“夏美……”那是個聽起來很年輕的女性嗓音，“我是媽——你……受委屈了！”
從電話里傳來的聲音似乎帶着濃濃的鼻音，夏美一聽就知道對方在哭，她忍不住也悲從中來，“我……不……”她想說不委屈，她能體諒一切，但話才到嘴邊，她的淚已然撲簌簌的落下。
“爸媽對不起你……我們一直在找你……卻怎麼都找不到……”
夏美只是拚命的搖頭，她完全發不出聲音，不知該如何對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說話，因為……她自己也好傷心……
“你……過得還好嗎？聽說你已結婚……”
夏美只是點頭，忘了對方看不到她的反應。
文熙綦接過夏美的電話，“我們就要出發，等一會兒見吧！她現在難過得說不出一句話。”
看着文熙綦切斷電話，夏美眨着霧茫茫的雙眼，“我……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我會擔心……”
文熙綦攬着她的肩，“一切有我。”
直到車子駛到夏美親生父母的家門前，夏美都沒說過一句話，她的心裏百感交集，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們。
所以當車停了，文熙綦下車為她打開車門，她還是賴在座位上不動。
他抓住她不斷搓揉的雙手，發現那雙小手都被她搓紅了，他可以想見她現在有多麼緊張，“夏美，他們是你真正的親人，你不必擔心。”
着她依然無法釋懷，他再加一句安慰的話語，“如果你發現自己不喜歡他們，我立刻帶你離開，我保證。”
夏美這才抬起顫巍巍的雙腳來到大門口。
才伸手想按門鈴，大門已被打開。
門內站的是一位長得跟夏美幾乎一個樣的女人，只是年紀長了幾歲似的。她的雙眼含淚，雙唇不斷的顫抖着，“你……是夏美？”
夏美也怯生生的望着那女人，“我是……你……”
“哇——”那女人當下放聲大哭，並一把將手足無措的夏美緊緊擁住，“我可憐的苦命兒啊——”
此時，站在那女人身後的中年男子也雙眼泛紅，但他似乎冷靜許多，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肩，“進屋裏說吧！”
夏美這才推開那女人，涕泗縱橫的望着他，“你是我……”
“爸爸……”他喃喃的喊道：“我可憐的女兒！”接着，他再也無法剋制，一把摟緊夏美，雙肩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泣般。
那女人再次伸展雙臂，將他們父子兩人摟住，肆無忌憚的大哭出聲。
唉！這麼悲壯的骨肉相認，讓他都感動得想哭了，但他知道自己該是這裏唯一保持理智的人，便咳了一聲提醒道：“呃——我們進屋裏談吧！”
於是，這才結束了感人肺腑的親情倫理大喜劇。
☆☆☆
“……媽不知道你是真的被販嬰集團抱走，還是夏家人做了什麼……但是，我們的恩怨就是你夏媽媽當年暗戀你爸，以致你夏爸爸氣得撂下狠話要給我們好看！”夏美的母親呂芳華難過的細說從頭。
夏美的父親安慶之痛心的說：“從你被抱走的那天起，我們就報警，可一直沒有消息，期間甚至傳說你被抱到國外……我跟你媽還出國了好幾趟，可每次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他不禁又嘆氣了。
夏美本來還懷着忐忑不安的心，不知自己的親生父母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她，可現在，她竟能又哭又笑的偎在呂芳華的懷中，聽着他們訴說找尋她的經過。
她是真心沉浸在親情的歡樂中。
“我不怪任何人了……”她真心的說：“能知道自己並不是被丟棄，對我來說相當重要，只要知道這個……其他的我都不介意了。”
雖然夏家人可能就是害她離開父母懷抱的始作俑者，但她已不怪任何人了，因為，至少他們還是將她撫養長大，那就夠了！
“我們的女兒心腸真好……”呂芳華卻哭了，“天知道她曾經吃過什麼苦，可她卻無怨無悔……老大爺！我們該怎麼補償她啊？”
“爸、媽！”夏美透過淚眼笑看着心疼自己的雙親，“我已經不會再不幸了啦！因為，我有個談戀愛的對象了。”
她好開心的指着文熙綦。
可安慶之夫婦的臉色卻倏地大變，“談、談戀愛？”
他不是女兒的夫婿嗎？怎麼會變成談戀愛的對象了？這讓他們夫婦對文熙綦的好感當下打了折扣。
文熙綦尷尬的想解釋，夏美卻搶先一步說明，“是這樣的啦！他本來是我的老公，可我吵着離婚，膳養費又被壞人所騙，他好心收留我，還跟我簽了一紙合約要我做他的女人……”
文熙綦在這一刻只想去撞牆。
安慶之夫婦的臉色當下變得好冷。
“可他後來又改變主意了，他說要跟我談一場戀愛……”夏美逕自說得開心，卻發現現場的氣氛好像突然變了，“怎麼了？”
安慶之以非常嚴肅的神情看着文熙綦，“你對我女兒有什麼打算？或許你以為她只是個沒人愛的可憐蟲，可從這一刻起就不再是了，從現在起，任何人都別想傷害我女兒，否則，我會跟那個人拚命的！”
夏美聽了感動不已，“爸爸……”
安慶之強忍着不讓自己老淚縱橫，“女兒，你別擔心，從今天起，爸爸給你靠。”
文熙綦沒轍的緊皺眉宇，“我對夏美是認真的。”
“嗯——”夏美靠近文熙綦，“我們正在談戀愛，我……喜歡這種感覺。”
呂芳華則擔憂的問：“夏美，你住哪？跟他一起住嗎？這樣怎麼會有保障？搬來跟爸媽一起住好嗎？”
夏美的小臉立刻變成苦瓜臉，“可是，我喜歡跟他……”她才剛開始享受這種被人疼寵的滋味。
呂芳華心疼的望着失而復得的女兒，“你……不擔心跟着他會……吃虧嗎？我們好捨不得你啊！”
“可他對我真的好好……”夏美感受到親生父母對她的擔心，只能改口道：“那……如果他對我不好，我再搬來跟你們住好嗎？”
文熙綦對夏美的表現滿意極了，他摟摟她的纖腰，“我對你好不好，你應該心知肚明才對。”
“嗯——”夏美無憂的笑了，她只覺得自己的生命從這一刻起，就會是充滿色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