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晃動的狼頭
小軍進了校部,不管不顧一頭扎在炕上,也不管是誰的被子,拉過來蒙在頭上。
炕上的幾個人都嚇了一跳,齊齊坐起來喊起來:“沈小軍,你不回你豬班去,跑這幹什麼來了。神經有毛病了吧。是不是明天要走,還捨不得這塊地兒啊,真要是捨不得就別走了。”
專案組的杜罡看着小軍笑了,罵道:“你小子是不是把這當成宣傳隊女生宿舍了?你看好了再進啊,別鑽錯了。”幾個人一聽這話,都笑開了。夏東平明天和專案組的其他幾個人隨同馮菊生一起回京,所以心情很好。他拍拍小軍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會是夢遊游到這來了吧。”小軍不說話,任憑那些人說什麼,他都閉着眼睛,一動不動躺着。
幾個人看他不動換,沒辦法,給他找來一條被子,剛蓋在他身上,小軍突然把被子一掀坐起來,抱着肚子急慌慌喊道:“我要拉肚子,你們誰跟我去。”“拉肚子?那你快去啊,在這磨蹭什麼啊。”“我……快啊,誰跟我去?”幾個人面面相覷。杜罡說:“拉屎還叫人陪着啊你,你自己去吧。”“我求你們了,誰跟我去?”沈小軍那樣子像是要憋不住了,夏東平趕緊指着杜罡說:“你跟他去一趟。”“我―?幹嗎我去?”看看拗不過,杜罡生氣地拉了一把小軍,說:“走吧,少爺。你可真是耍大了啊,拉屎都要人陪着,是不是我還得給你拿着擦**紙伺候着啊?”
茅房在離校部不遠的一排土坯牆後面。土坯牆圍成一個“凹”字形,靠牆的那一邊,一邊留出一個出口。沈小軍不顧一切跑進去,還沒到茅坑那,他就泄開了。把杜罡噁心的,躲得遠遠的轉過身去。
月亮前面的烏雲走開了,讓銀色的月光重新均勻地撒在大地上。沈小軍蹲在地上,覺得雙腿虛軟站起不來。肚子那陣絞痛剛一過去,神智恢復正常,他剛一抬頭,猛地在對面牆上看見一個黑影,是一隻狼頭,從另一出口探進頭來向茅房裏面張望。“啊-”他大叫一聲,一**坐在他剛剛拉過的屎上。
杜罡在外面聽他喊叫,進來一看,呆住了。沈小軍半躺在地上,兩手死死抓住褲子,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你怎麼回事?啊?”“杜罡仔細一看小軍,現他的嘴唇白,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你怎麼啦?哎呀,你怎麼坐地上了,臟死了。”還沒等杜罡再說話,小軍一把抓住杜罡,說:“別走,你別走。”任杜罡怎麼使勁,根本擺脫不掉小軍的雙手。“狼……”“什麼?狼?在哪呢?”杜罡四下張望了一下,沒看見什麼,杜罡走到茅房的另一個出口,嚇了一跳,就在剛才小軍看見狼的那面牆后,確實卧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仔細一看,是一頭毛驢!
春夏季節,當地老鄉養驢都是放養。幾頭毛驢經常在幹校附近逡巡,不聲不響在茅房牆外轉悠,有人起夜上茅房,經常會把人嚇一跳。“哪有狼啊,那是毛驢,你看清楚再叫喚。”杜罡這會兒真的很煩。他一隻手捏着鼻子,另一隻手抽起小軍往回走。沈小軍精神恍惚,時不時回頭,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喊:“快,快走,狼來了!”
杜罡把小軍拉到井台上,叫小軍把褲子脫了赤條條站住。把他那條屎褲子放在腳下。幹校的井台上是一根又粗又長的原木,一頭繫着繩子和鐵桶,另一頭拴塊大石頭,利用槓桿原理打水,比用轆轤打水輕省。杜罡打上一桶水,照準小軍身上一桶水潑過去,嘴裏不停地罵罵咧咧:“真他媽倒霉了,你說你拉屎就拉吧,怎麼拉完了還往屎上坐啊,真他媽臭!一頭毛驢把你嚇成那個德性,還告有狼,狼挨哪呢?我看你丫就是狼!”
沈小軍光着**站在井台上,聽着杜罡罵他,一聲不吭。地下水陰涼,激在他身上,他打了個寒戰,一下抱頭蹲在地上。杜罡罵了一會兒也覺得奇怪,往常沈小軍是個吃虧難受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凡事恨不得從人家身上筷下一兩油來,像今天這樣叫別人指着鼻子罵不吭不哈的時候從未有過,今天這是怎麼了。
兩個人回到房子裏,杜罡給他蓋上被子。小軍抱緊被子蒙住腦袋縮成一團,隔着被子都能聽見他牙齒“的的的”打顫的聲音。夏東平問:“他怎麼了?”杜罡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夏東平笑了,說:“他要走了,幹校得給他留下點什麼紀念。”話音未落,小軍探出頭來,喊了聲:“快住嘴!狼叫,你們聽見沒有?狼叫聲!”
幾個人同時噤聲。靜聽外面的動靜。
寂靜的夜裏真的傳來一聲狼的長嘯。好像狼離他們的房子不遠,只隔着一堵牆。
屋子裏的人的臉色都變了。真的是狼叫!來幹校這麼長時間,還沒有誰聽到過狼叫,人們只注意過蘇修特務,注意過當地的地富反壞右,還有被監管的那些黑幫牛鬼蛇神,還從未對野獸上過心。
“咋會有狼呢。”過了一會兒,夏東平第一個問。他這個問題是在問自己,也在問小軍。話音剛落,又是一聲狼嗥。“嗚嗚”的帶着穿透力的長嘯讓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杜罡嚇得穿鞋一步上炕縮進角落裏,拉過一條被子蓋在身上,好像那樣他就安全了。夏東平從門后拿了一把鐵杴,打開門說:“我去看看。”“不要去!它就在跟前!”沈小軍在被窩裏拼盡全力喊了一聲。
門,打開了。外面的狼叫聲戛然而止。微微的晨曦中,空氣清涼似水。
夏東平轉身回屋,把門砰地拴上,還把鐵杴頂上。他顯然也被嚇得夠嗆。門一開叫聲就止,該不會狼是在盯着他們這門呢吧。想到這,他渾身激出了一身冷汗。夏東平拉開小軍的被子,問他:“你小子,是不是把狼窩掏了把狼崽子帶回來了?”小軍的腦袋搖晃得像個撥浪鼓。“那這狼咋啦,該不會是要鬧地震了。”杜罡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夏東平厲聲問小軍。小軍仍舊搖頭,一句話不說。
夏東平坐在炕上,他想我們幾個明天全都走了,剩下那百十來號人,該與狼斗其樂無窮了。想到這,他覺得挺輕鬆。他搗了小軍一把,說:“你可真是個惹事的精,把狼都能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