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家翔帶著五、六分的醉意,在千嬌百媚的丁艷娘扶持下,緩緩的走在燈火齊放四處笙歌的青樓花街上。
「林公子,你走好,別跌壞了。」她化了大濃妝的臉寫滿了擔心,似乎怕這個大財神有閃失,造成自己天大的損失。
只要進了他林家的大門,還怕沒有好日子過嗎?
所以丁艷娘使出了渾身的狐媚手段,把他迷得暈頭轉向,非得多花一大筆銀子將她娶進門不可。
林家翔輕薄的在她腰裏一捏,色迷迷的說:「那你把我扶好呀,要是不小心跌壞了,晚上就伺候不了你啦。」
丁艷娘吃吃的笑着,罵了一聲,「真死相。」
一陣香氣鑽進他的鼻中,原來是一名風姿綽約的妙齡女子從他身邊走過,那薰了香氣的手絹在他臉上一拂,帶著淡淡的香氣和清脆的笑聲,那女子回過頭來,對他勾了勾手。
「好香呀!」林家翔伸手去抓那條絲緝,一副陶醉不已的模樣,踉蹌的跟着那名女子走。
「林公子!」丁艷娘一看見有狐狸精冒出來勾引她的財神爺,連忙拉住了他,不讓他跟着去。
可是對喜新厭舊習慣了的林家翔來說,眼前這麼個又美又騷的娘兒們,萬萬不能放過。
他一甩手,有點粗魯的把丁艷娘的手甩開,「少管我!」
丁艷娘無奈,只得氣呼呼的跟在他後面,想見機行事,絕不讓這新來的搶了她的生意。
「來呀!來呀!」竺昭均緩緩的倒退著,帶著一臉溫柔的淺笑,慢慢的將林家翔引進她向杏花院租來的場子。
裏面的老鴇、龜奴、姑娘們都已經收了銀子放假去,現在在等着他的除了兩個男扮女裝的男人之外,還有一群手持棍棒的「娘子軍」。
林家翔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也不管她要帶自己到哪裏去,傻呼呼的跟着她走,眼裏只能看見她嬌美的容顏和高聳的胸部。
竺昭均將他引進燈火通明的花廳里,輕輕一笑,將絲絹從他手上抽出,轉了一個圈就要進入內室。
「美人兒,來給我抱一抱吧。」
他張開雙臂,嘟起豬嘴就要將她抱在懷裏猛親,突然閃出了兩個人影,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手,把他往另一個方向拖。
「大爺,你好面生呀,第一次來嗎?」
「嚇!」林家翔被身邊這兩個比他還高、還壯的女人架住,居然動彈不得。
而且這兩個女人就算去做粗工也嫌丑得離譜,一個歪嘴一個鬥雞眼,還想跟人家來賣身?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而且一聽到他們的聲音,讓他的酒醒了一點,沒聽過哪個女人聲音這麼難聽的,壓根就像被掐住脖子又要硬叫的公雞。
「快、快放開我!」林家翔道:「我要剛剛那個姑娘陪!」
「公子,你這麼不給我們姊妹面子,我可要生氣嘍。」孫立明努力把聲音放柔,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是呀,人家要是生氣會很可怕的。」李旭和用力把他按在椅子上,和孫立明一左一右的坐下,緊緊的將他架著。
林家翔動彈不得,扯著喉嚨直叫,「叫你們嬤嬤出來,我有錢,多的是!」
「誰在這大呼小叫呀?」萬浣歲臉上塗得花花綠綠,嘴角還黏着一個大黑痣,扭腰擺臀的走過來,用最誇張的嗓音說道:「有錢?哪個上我們杏花院找姑娘的是沒錢的呀?」
林家翔一看,這老鴇丑得跟旁邊的姑娘有得拚,連忙說:「嬤嬤,錢我多的是,你叫剛剛那位姑娘出來,再請這兩位走,我雙手奉上十兩白銀給你。」
萬浣歲吃吃一笑,三八的提高聲調,「這麼多銀子,我好心動呀。可是我這院子裏,就這兩個紅牌,你給我嫌丑,是存心來踢館的嗎?」
「不是、不是,我剛剛跟着一位好漂亮的姑娘進來,不信你問問艷娘,艷娘、艷娘!」
他這麼一叫,才發現丁艷娘不見蹤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我在這!林公子。」丁艷娘在門口跳着、揮着手,但因為有人攔着她,所以她進不來。
「這位公子,你也真好笑。」孫立明說道,「賣笑的女子眼裏只認錢,只要給錢,你要她指鹿為馬有什麼困難呀?」
李旭和搭住他的肩,嗲聲嗲氣的說:「是呀,只要你出得了錢,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喔。」
說完,他還把他的手抓到他胸前的兩粒大木瓜上,對他眨了眨眼。
這下只把林家翔嚇得冷汗直流,酒完全醒了,「我看我還是先走好了,不好意思兩位姑娘,麻煩讓一讓。」
「讓?喔呵呵……」孫立明把手放在嘴邊笑,「你當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姑娘叫了、酒也喝了,沒留下銀子來休想走。」
他委屈的說:「我、我沒叫姑娘,更加沒喝酒。」
「胡說。」孫立明假裝生氣,「你沒叫姑娘?那我們姊妹會在這裏嗎?」
林家翔張嘴想說是她們自己黏過來的,嘴巴卻已經被塞進了酒壺嘴,原來是李旭和提起酒壺,朝他嘴裏猛灌。
「酒嘛!這不是喝了?」
林家翔被嗆得鼻子痛,連連咳嗽,啞著聲音說:「這、這不是酒!」
媽呀,酸得他眼淚都流下來,牙齒都軟了,那怎麼會是酒?分明是陳年老醋!
萬浣歲笑着,「是酒呀,怎麼不是酒?不過是放得久一點,酸了些。」
這時候,突然石破天驚的傳來一聲怒吼,「萬小三,我殺了你!」
一個人影推倒丁艷娘和顧著門的幫手,旋風似的衝進來,在花廳里到處翻桌,不住的狂吼,「你給我出來!出來!」
孫立明和李旭和同時站起來,陡然失去平衡的林家翔往後跌倒,連滾帶爬的想往外逃,丁艷娘趁機胞進來相扶。
「這傢伙是誰?」李旭和蓮花指一比,嬌滴滴的說著。
孫立明舉手在他頭上一敲,低聲說:「你還真是扮女人扮出癮來了。」
他尷尬的一笑,連忙收回手指。
萬浣歲一跺腳,跑到他身邊,「你要死啦!誰叫你跑到這裏來。」
史秀才一愣,隨即認出了大丑妝下的她,眼睛都紅了,「萬小三?果然是你!你這王八蛋,自己不學好,居然還拐我老婆來花街!」
他聽同學說看見竺昭均在花街上拉了個男人進妓院,他半信半疑的沖回家一看,還真的沒人。
他一想,竺昭均曾跟他說過,今晚要跟萬浣歲敘舊,晚點回來,所以他就斷定一定是她搞的鬼。
於是就殺氣騰騰的找來了。
他伸出手來,一副要掐死她的模樣,孫立明立刻過來,抓住他的雙手往後壓著,不讓他對萬浣歲動手。
他兀自大叫,「你好樣的!叫我老婆出來賣,我打死你!」
「閉上你的鳥嘴!」萬浣歲頭痛的吼,沒想到這死人這時候冒出來胡鬧。
李旭和從桌上拿起一塊燒餅,用力塞進史秀才的嘴裏,「聽見沒有,叫你閉嘴!」
他憤怒的踢著腳,掙扎不休,卻因為李旭和捏着他的嘴,讓他無法將東西吐出來繼續罵。
萬浣歲扠腰罵道:「你到我們杏花院來風流,欠下了大筆銀子,不拿你老婆來抵債行嗎?」
孫立明忍不住一笑,這丫頭腦筋動得還真快。
「你跑到我這胡鬧,還真是不怕死!拖進去,給他知道我們多難惹!」
孫立明立刻將史秀才架進去,只聽見一聲慘叫,嚇得林家翔臉都白了,忍不住發抖。
萬浣歲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殺人我們不敢,折磨得你半死不活難道還沒那個膽子嗎?」
這時候丁艷娘扶著林家翔,偷偷摸摸的往門口走。
萬浣歲一眼瞄見,「慢著,還沒會鈔就想走?」
他陪笑着說:「我看你們都在忙,所以就不打擾了。」
「要走沒問題,你在這風流快活,總得付點銀子吧?」她伸出手來,「一萬兩銀子,多謝惠顧。」
「什麼?!一萬兩?你殺了我也沒那麼多錢可以馬上給你。」這根本就是一家黑店嘛!
「那好吧,你把這隻臭雞賣給我,就算你五十兩,其他的給你欠,讓你回家籌錢。」
林家翔猶豫的看着丁艷娘,她連忙說:「公子,你不能把我留在這裏呀。」
他的確有點捨不得,不過看見孫立明拖着一個血淋淋的人走過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時,他立刻下定決心。
「好,我把艷娘押在這裏,回家去籌錢。」
丁艷娘尖叫着,「不行!你壓根就沒那麼多錢,你只想脫身,根本就不會回來。」
她也看見那個人的慘樣,她一點都不想留下來。
「你住口!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錢,區區一萬兩我會拿不出來。」啪的一聲,他用力打了她一個巴掌,因為氣她說出實話。
她更大聲的尖叫,「你不過是靠你老婆的娘家才有那些錢,你自己一毛都沒有!」
李旭和一哼,「原來你沒錢,還想騙我們放你走?」
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砰的一聲就當面給他一拳。
林家翔立刻鼻血直流,顫聲說:「我小舅子是當今左相!你要是敢碰我,他不會放過你!」
「放屁!」萬浣歲也甩了他一巴掌,「你丟着他姊姊不管,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吔,他就算知道了,也會為了他姊姊的委屈不幫你出氣。」
林家翔一聽,也是有道理,他之所以能這樣愜意,接近呼風喚雨的程度,還不是仗着老婆的光環?
失去了她,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功名的窮書生而已。
萬浣歲冷笑一聲,「現在別說是你老婆了,就連這個女人,你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錢、時間,她還不是不想幫你?」
話一說完,突然一陣吵雜的聲音響起,一大群醜得可以又粗壯得可以的女人衝進來,手裏都拿着各式打掃工具當武器,聲勢浩大得嚇死人。
一個矮胖女人大聲的說:「好呀!你丟著家裏的妻兒不管,真的跑到這來風流了!姊妹們,教訓他!」
於是她手上的桿面棍,毫不留情的往林家翔身上打。
林家翔不斷的慘叫,到處躲避,卻總避不開那窮追不捨的狠打。
李旭和忍不住好笑,低聲說:「這些人也演得挺入迷的嘛!」
原來這些女人,都是他們號召藏書樓里的男人假扮的。
孫立明聽見聲音,走出來看,也忍不住好笑,他一拉萬浣歲的手,低聲說:「站旁邊一點,棍棒無眼。」
她抿嘴一笑,「放心,打不到我,他們只打負心漢。」
這裏面就林家翔一個男人,怎麼樣也不會打錯到她身上的。
孫立明一點頭,「也對。」
「倒是你。」她淘氣的對他一笑,「還是躲裏面安全點。」
他正色,「為什麼?我又不負心?」
她一聳肩,笑得燦爛,「誰知道呢?」
花廳里雞飛狗跳,李旭和看得不亦樂乎,但兩個突然出現在廳口的女人,卻讓他嚇了好大一跳。
「柳麗色?」他大吃一驚,連忙把臉轉向另一邊,生怕被她看到。
並在心裏暗罵:她跑到這裏幹什麼?
「住手!請你們住手!」孫明明飛奔入廳,撲到已經倒在地上的林家翔身上,「如果他做了什麼錯事,讓我來承擔,別再傷害他了。」
林家翔已經痛得眼淚鼻涕齊流,想着自己要死了,沒想到被自己冷落很久的妻子卻挺身相護,絲毫不念舊惡。
而他花了大筆銀子,準備迎娶的小妾,卻早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明明!」他撐起身子,勉力護在她身上,「我對不起你,嗚嗚,你快走免得傷到你。」
她哭着搖頭,雖然她不應該出現在這,可是她只要一想到他會被打得有多慘,她就忍不住一定要來。
雖然他傷她很深,但他畢竟還是她的丈夫,還是她深愛的男人。
孫立明微笑看着這一幕,輕聲說:「我想應該沒事了。」
「是你通知大小姐的?」萬浣歲說:「你真多事!還打得他不夠厲害呢。」
「差不多了,真把他打死了,也對大姊難交代。」
「不過,你怎麼知道大小姐一定會來?」
他笑了笑,「因為她心軟。」
「才不是呢。」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是因為她愛那個混蛋。」
愛真是盲目呀!
青藤書院安安靜靜的迎接燦爛的陽光。
柳麗色推開半掩的門,探頭進去輕聲喊,「萬小三、萬小三?不在嗎?」
難道是已經回去了嗎?
她乾脆走進去,在屋子裏找了一遍,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於是她坐下來,以手托著腮,想着這幾天發生的事。
沒想到表哥的失憶居然是裝的!如果不是梅書的話,表姨娘至今還被瞞在鼓裏呢。
表姨娘一知道表哥為了躲婚,居然裝失憶,氣得渾身發抖,差點沒氣出病來。
可憐的梅書還以為可以重回青藤書院,沒想到表姨娘卻希望她繼續留在她身邊,因為她太能幹了。
而且表姨娘的身體也微恙,需要個俐落的丫頭在旁邊照顧。
還好表姊和表姊夫和好如初,表姊夫痛改前非,親自來這裏認錯接妻子回家,才讓表姨娘高興了一些。
可是提到表哥的事,還是讓她猛嘆氣狂搖頭,煩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萬小三!」一個充滿火氣的聲音響起,李旭和有如急驚風似的衝進來。
柳麗色一愣,正想否認自己不是萬浣歲時,他已經粗魯的抓住她的手腕,大聲的說:「你死定了!」
「幹什麼,我又做了什麼?」看他把自己錯認成萬小三,她很是不高興,有點嘔氣的不想說清楚,索性冒充一下。
「你還敢問我!」他跳着腳,氣急敗壞的說:「我說了幫你沒問題,可是不能讓柳麗色看見我、我那副模樣。」
她從來沒看過他這麼情急的模樣,想到他跟萬浣歲交情好到這樣,她就不舒服。
「看見就看見了,你怕她笑你當初就不應該答應我。」
「我是看在立明的份上欵。」他氣急敗壞的說,「也不知道那小子怎麼喜歡你這鬼靈精,要討你歡心連我都拉下水。」
「什麼?」柳麗色這時才恍然大悟,是呀,那是很清楚明白的一件事,連李旭和這個粗人都看出來了,怎麼她會沒發現?
表哥如果不喜歡萬浣歲的話,怎麼會把他最愛惜的名聲拋到腦後去?
「什麼什麼?你也太遲鈍了吧!立明從來沒正眼看過哪個女人,他卻堅持要把你弄進府來,還不夠明顯嗎?」
「要把我弄進府的人也不只有他,你不也為了我,死賴在這不走?」
他哈哈大笑,「不會吧?我為了你?」
「難道不是?我進府的第一天,你就跟他吵架,難道不是因為喜歡我?」
「見鬼了!我喜歡你?喂,萬小三,你腦子摔壞了嗎?」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左右轉來轉去,嗤的一聲笑,「我才不像孫立明那麼沒眼光。」
「是嗎?那你幹麼賴在這裏不走,又像蒼蠅似的在我旁邊打轉?」她一臉不信的模樣。
「你明明知道,幹麼現在還故意問我?」
她也大聲的說:「我就是不知道。」
「少來,立明那個大嘴巴,什麼事都跟你說。」他雙手抱胸,「我不信他沒講。」
「沒錯他是講了,可是我不相信,」她故意說得很含糊,想要套他的話。
「媽的!別說是你了,連我自己都不信!她柳麗色算什麼東西,值得我這樣嗎?我才不是為了跟她和平相處,才在你身邊亂繞想習慣。」
她一聽火氣上涌,「柳麗色當然不是東西,她是個人不是嗎?」
「最可惡的是,那丫頭伶牙俐齒又兇巴巴的,看見我就一臉不屑,我有那麼差嗎?」
「那你還不是一樣,看見她就吹鬍子瞪眼睛,她有那麼差嗎?」
「她當然不差啦!可是就是不給我好臉色看,看見立明倒是笑咪咪,我說八成是春心動,愛上表哥了,可惡。」
「胡說八道!我、我說她對立明只是兄妹之情,你不知道就別亂講。」
「我就是搞不清楚!要是弄得明白,用的著煩惱嗎?唉,這死丫頭我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哼,人家她才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喂,萬小三,你那天說的是真的嗎?」
她隨口一問:「什麼事?」
「還給我裝傻。你跟立明都說我很喜歡柳麗色,如果我去跟她講的話,她一定不會給我看臭臉,是真的嗎?」
她的心猛然一跳,俏臉泛紅,「那我怎麼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歡她。」
他習慣的搔搔頭,「唉,看起來不承認不行。唉,是呀,你跟立明說的都對,找是喜歡她,可是就是他媽的沒膽子承認。」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心裏頭那些沉重感和酸意都一掃而空,「我不相信你這麼膽小。」
看她笑逐顏開,李旭和一愣,伸手指着她,「你、你的酒窩呢?」
因為萬浣歲超級愛笑,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笑容,還有那可愛的小酒窩。
「我從來就沒有什麼酒窩。」柳麗色輕輕一笑,「你不知道嗎?」
李旭和覺得他身上所有的血,全都衝到腦袋上,他的臉紅得跟辣椒一樣。
他陡然明白了一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是在跟柳麗色說話!
「啊!」他大叫一聲,轉頭就逃,卻一頭撞到門上去,將門扉給撞倒,他也跌出外面。
柳麗色走到他身邊,蹲在他面前,微笑着,「傻瓜,我有那麼可怕嗎?」
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她並沒有嘲笑他的感情,跟他想像中的不同。
她掠了掠頭髮,「其實,我也喜歡你。」
他只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好像踩在雲端般的快活,伸手握住了柳麗色,就像怕她會消失不見似的,用力的握緊著。
柳麗色笑着看他,終於放下了她的假面具,用她的真感情面對他。
還好,她今天作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她到青藤書院來,是想跟萬浣歲道歉。
那日不該用石頭將她砸下牆頭,害她受傷實在很抱歉。
如果她沒想着要跟她認錯,就聽不到李旭和的真心話了。
史秀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跟萬浣歲道歉。
他不應該在沒弄清楚事情的時候,就那樣辱罵她。
他千百個不願意這麼做,可是要是他逞強不道歉的話,他的娘子就不理他。
所以他只好低頭,然後到相府去想把離家出走的娘子接回來。
沒想到卻撲了個空,他的娘子跟萬浣歲出門了。
這就是他沒辦法喜歡她的原因,她老是在跟他搶老婆,真希望她趕緊找個人嫁了,成天顧着她老公就好,別管別人的老婆了。
這邊史秀才咳聲嘆氣的走開,那邊萬浣歲、竺昭均、孫立明卻開開心心的,準備前往求子廟,替竺昭均的肚子祈福。
「你覺得她們要跟着我們多久?」竺昭均偷偷的往後一瞄,回頭低聲說。
一大群打扮得珠光寶氣、花枝招展的女孩,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們身後。
萬浣歲心裏很清楚明白,她們要跟的人,並不是她跟竺昭均。
而是她身邊這個一表人才,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跟到他走開為止。」萬浣歲覺得心裏不舒服,用手肘將孫立明推開,「你快走開,這樣那群討厭鬼才不會跟着我們。」
「可是我不想走開。再說是你問我,要不要一起出來的。」
她有些煩躁的皺著眉,「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她們會跟來。」
早知道大家一知道他恢復正常之後,會像蜜蜂見了蜜似的撲上來,她就一定要想辦法叫他否認到底!
「我也不知道她們會跟來。」
他也很無辜的呢。
要結束這種活像被獵捕的日子,只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那就是娶個老婆回家擺。
說也奇怪,他以前怎麼沒想到這種一勞永逸的辦法呢?
對了,一定是因為以前他沒有遇到萬浣歲,所以他不曾有過這個念頭。
但是現在,一切已經不同了。
「這些人真是討厭,除了嫁老公之外,她們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
她忍不住一個回頭,厭惡的瞪了那群人一眼,當中還包括了她的死對頭錢明珠。
「小三,你幹麼這麼生氣?人家孫大人都不覺得困擾,又不關你的事,你發脾氣不覺得怪嗎?」
「我就是看不慣這樣!」沒錯,竺昭均說的有理,是不關她的事,可她就忍不住發火,想拿一把大刀衝進去砍殺一陣,叫她們別再痴心妄想。
孫立明一點都不喜歡她們,絕對不會娶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當老婆。
「我有辦法叫她們全都走開,要不要試試。」他興緻勃勃的說著,臉上帶著一個算計的笑容。
「她們才沒那麼容易趕走呢。」她不相信的搖了搖頭。
「讓她們死心就好,很容易的,不過你要幫我。」
他近乎哄騙的說著,聲音非常的輕柔,讓人彷彿被催眠似的,不想拒絕。
「好吧。」
她話才一說完,孫立明已經伸手攬住了她的腰,給了她一個充滿深情又纏綿的吻。
萬浣歲腦中一片空白,四肢發軟,感覺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的擁抱和親吻。
後面的驚呼、嘆息和哭聲,都在很遙遠的地方,她一點都聽不見。
她徹底的受到驚嚇。
「我一直很喜歡你。」他結束了那個吻,對著軟在他懷裏的萬浣歲說:「喜歡到得在大街上吻你,讓大家都知道。」
後面的一群千金呼天搶地,怎麼也不願相信她們心中的完人,居然選擇了家裏開酒樓的小角色。
而且還在大街上,不顧眾人的眼光,那麼肆無忌憚的親吻她。
在那一刻起,萬浣歲成為全京城女人共同的敵人。
因為她搶走了孫立明。
她依然震驚不已,「你你你……在開我玩笑!」
「再認真不過。」
他又給了她一個吻,這一次是蜻蜒點水似的,「還記得春耕小樓嗎?」
她茫然的點頭,不敢相信現在發生的事是真實的。
「我說過你得付出代價。」他微微一笑,「把一輩子都賠給我。」
這是求婚嗎?
萬浣歲呆了三天,才回過神來。
不過全城的議論和驚訝,持續的可不只三天。
所有的人都清楚的記得,那個神聖的完人宰相,為了討萬浣歲的開心,做出了鬼祟偷竊、變裝聚毆等讓人瞠目結舌的「好事」。
孫立明才一推開青藤書院的門,一大堆紙張有如雪花似的,紛紛從門頂著的竹籃里跌落,撒了他一頭一身。
「紹興樓、主廚李圓明、頭盤燒海參豆腐羹?什麼東西呀?」
他狐疑的抓起身上幾張薄紙,上面工整的寫了許多字,不外乎是許多知名酒樓、名廚的名字,有的還詳細的寫上了菜單。
「這到底是要幹什麼的?」
其實他也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想,到底是誰幹了這件事,敢在青藤書院裏這麼放肆的,也沒有別人了。
「萬小三。」他揚揚手裏的紙,對著屋裏喊,「出來吧你。」
這古靈精怪的丫頭,不知道又在玩什麼花樣了。
他喊了幾聲,才看見萬浣歲掀開珠簾,帶著紅腫的雙眼從內室里走出來,原來是哭了一場。
「怎麼了?」孫立明有些心疼的走近她,把手放在她肩上,溫柔的說:「怎麼哭了?」
「嗚嗚……」
孫立明這麼一問,她舉袖擦淚,斗大的淚珠又委屈的滾出來。
「我只是觸景傷情。」她蹲下來撿起一張紙,看了一眼,又哭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過了一會才笑着說:「觸什麼景,傷什麼情呀?」
「都是昭均不好啦。」她嘟起小嘴,一副委屈的模樣,「你也知道年宴快到了,各大名廚都積極準備,想要趁我爹過世在今年打敗我們吉祥酒樓,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他明了的點點頭,「所以昭均幫你四處打聽,拿到了名廚們今年的菜單,讓你心裏先有個底。」
她立刻用力點頭,「就是這樣沒錯,可是我一看到這些菜單,就想到我爹,嗚嗚,我就忍不住傷心。」
他輕輕擁着她,安慰著,「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嗯。一她乖巧的點頭,「我也知道,可是我只要想到自己沒有能力維持爹爹天下第一名廚的美名,我就忍不住恨起自己的沒用來。」她眨著一雙充滿期望的大眼睛,柔聲問:「你說我爹會不會怪我們?」
「當然不會啦。」他揉揉她的頭,愛憐的說:「你爹永遠都是天下第一名廚。正因為他過世了,所以再也沒人能挑戰他,奪走屬於他的榮耀。」
「說的也是。」她皺起眉頭,委屈的說:「可是大家都笑我們吉祥酒樓名不副實,我總覺得拖累了爹爹的名聲。」
他忍不住哈哈笑,「我還以為你是全天下最不在乎名聲的人。」
萬浣歲愛嬌的在他胸前一槌,嗔道:「誰跟你說笑了,我是說真的。我不能讓大家笑我們吉祥酒樓是光有招牌,沒有實力的。」
他嘆了一口氣,「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淚光又浮上她的雙眼,她眨巴眨巴的看着他,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我不知道,我就是無計可施!雖然昭均努力幫我,可是我還是毫無頭緒。」她抓住他的手,「知道別人出什麼菜有什麼用?」
他笑了一笑,「也不一定,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呀。」
「可是我連上戰場的能力都沒有。」她沮喪的說:「誰要代表吉祥酒樓參加年宴?」
「哈,這就是你煩惱的事?」孫立明微微一笑,「你需要一個手藝高超的廚師來代表吉祥酒樓。」
「其實嘛……」她有點尷尬的一笑,「也不全是這樣啦,我需要的是吉祥酒樓在年宴中拔得頭籌。」
他一臉恍然的點頭,「這樣才對得起你爹是嗎?不過這種事實在太難說了,勝負一向都是皇上親自用嘴嘗出來的。」
「他的口味年年都變,要說誰能有必勝的把握,那是不可能的。」
看他說得那麼斬釘截鐵,萬浣歲把臉上的笑容擠得更加燦爛而討好。
「可是皇上除了用嘴定勝負之外,說不定也用耳朵。」她挽着他的手,撒嬌的說:「我聽旭和說過,皇上耳朵軟,人家求他的事很少有他不點頭的。」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皇上才會那麼熱中幫孫立明作媒,純粹是因為朝臣們的請託嘛!
孫立明一臉訝然的看着她,「不會吧,你要叫我去左右皇上,影響比賽的結果。」
聽出他話里的責備,萬浣歲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對,我就是這麼壞!如果你不幫我,我就不幫你,你自己去應付那些撲上來的千金小姐好了。」
「這是兩回事,怎麼能混成一談?我是絕對不會出言影響皇上的決定,你這樣是關說、走後門,我應該查辦你的。」
她嘟起小嘴,兩手往他面前一伸,「那你抓我呀、辦我呀!反正你又不幫我,不管我的死活!」
「我哪有這麼說?」孫立明連忙大聲的喊冤,「你讓我想想呀。」
「你又不肯在皇上面前說好話,還會有什麼辦法幫我?」
他看着她,想了想,「其實你只是想維護吉祥酒樓和你爹的名聲,這麼說來的話,有沒有在年宴中奪魁,會很重要嗎?」
「如果沒在年宴中奪魁,要怎麼維持天下第一名廚的美聲?」
孫立明陷入了思考,久久不發一語。
而萬浣歲則是露出一個淘氣的笑容,似乎得逞了什麼事的感覺。
「我有一個辦法。」他想了許久才說:「首先要延請名廚進駐吉祥酒樓,畢竟沒有人掌廚是不行的。」
「接下來呢?」
他看着萬浣歲,微微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吉祥酒樓連續九年蟬聯年宴之冠。」
她用力點頭,「沒錯,很不容易吧。」
「可惜你爹過世了,否則十連霸應該不難,也是件美事。」他繼續說:「我想皇上會很樂意追封給你爹一個比較獨特的獎項,表彰他對年宴的貢獻。」
萬浣歲拍拍手,笑咪咪的說:「好呀,就這麼辦。又不會影響年宴的公平性,吉祥酒樓也不會失了威風!」她笑着摟他,開心的說著,又跳又笑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因為她蹦蹦跳跳的,一個東西突然從她衣袖裏掉出來,在地上滾了一段距離才停住。
他們同時把眼光放到那東西上,都安靜了下來。
「那個……」孫立明打破了沉默,「不是生薑嗎?怎麼會從你袖子裏掉出來?」
袖子裏有生薑,又往眼睛擦,沒被辣得猛掉淚才有鬼呢。
「那是因為、因為我把它放在袖子裏。」她吐吐舌頭,一臉抱歉的說:「哎呀,討厭,人家只是想要你幫忙想想辦法嘛!」
這一下,孫立明全盤明白了,他呀是跳進萬浣歲的陷阱里了。
她故意提出一個不可能的要求,然後讓他傷腦筋替她重想一個可行的辦法,輕輕鬆鬆的靠着一塊生薑,解決了她的困境。
這丫頭哪來這麼多心眼呀?
「你真是的!我怎麼覺得成天都被你算計?」他無奈的苦笑着搖頭。
但是表情卻在無奈中帶著溺愛的感覺。
她臉一紅,嗔道:「胡說,是你老算計我才對。我可不是開開心心的進王府來的。」
要翻舊帳的話,她的委屈才一堆呢。
「那不重要。」他將她攔腰一抱,「你現在開開心心就好了。」
她甜蜜的一笑,「那當然了。」
說實在的,萬浣歲還挺高興當初她娘用藤條打她出門,逼她想辦法找到槍手。
要不是這樣的話,現在怎麼會有這麼快樂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