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司機先生，我要到陽明山的xxx路。"一坐上車，待確認司機所定的路線確實是往陽明山別墅區的方向之後，杜琦月這才側轉過頭，以一種極為詭異的表情瞧着身旁的安傑明。

"我還是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幫我?"知道他能夠輕易得知她心裏想講的話，她也就放大膽子，直言不諱的開口問他。

原本一臉平靜的安傑明一感應到她的問題，便見他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低頭沉默了半晌，才小小聲的回答，"我只能告訴你，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麼喜歡當人的!""你的意思是，你寧可繼續當天使，也不想回到你原本的身體裏面?""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就是我已經學習到既然一開始是我自已決定代替喜樂成為天使，那我就應該為我當時的決定負起責任。""你說喜樂原本是個天使?"杜琦月驚訝的叫了出來。

坐在駕駛座上開車的司機不禁被她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到，待回過神后，才小心翼翼地間道："小姐，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杜琦月連忙尷尬的搖搖頭。"沒有，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待安撫好司機后，她才轉過頭看着安傑明。"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不對!應該說是我搶走了喜樂當天使的機會。""那他之前不就真的是只……""黑色的小土狗。"安傑明笑笑的幫她把未說出口的話給說完。

從他曖昧的眼神看來，他好像已經知道她跟喜樂相戀的事情了。杜琦同表情有些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不過，就算他知道又怎樣，畢竟喜樂的確是忠實單純到教人不得不喜愛呀!

望着杜琦月由惱怒逐漸轉為釋懷的神情，安傑明不禁在心裏暗嘆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不由得羨慕起喜樂的好運，能在這個多變的世界裏，遇上一個如此有勇氣又深愛着他的女人!

如果他生前也能碰到一個像杜琦月一樣愛着他的女人，結局是否就會變得不同?

就在他暗暗思索這個可能性時，突然，一股不好的感覺竄進他的心裏，令他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孔瞬間變得更加蒼白。

一直側着頭凝視着他的杜琦月也敏感的察覺出他不尋常的反應。"怎麼了?"安傑明閉起眼睛靜默了一會兒后，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回答，"我剛剛感應到喜樂試圖從二樓窗戶那裏逃走，現在他正動也不動的躺在碎了一地的玻璃旁邊……"*****陽明山安宅"老闆……"管家在安父的身邊經喚了一聲，安父則是皺起眉頭給了他不耐煩的一瞟。

"你沒看到我現在正在幫傑明包紮傷口嗎?"管家略微遲疑了一會兒，仍是硬着頭皮道："外頭有一位叫杜琦月的女人說要拜訪你。"杜琦月?她竟還敢跑來這裏?

"把她轟出去!"安父沉怒的喝斥了聲。

"可是……"管家深吸了口氣又說："可是杜小姐說她帶了一個您一定會極想見到的人來見您。"他一定會極想見到的人?"是誰?"管家怯怯的瞧了他一眼，然後小聲的回答，"是傑明少爺!"*****荒謬!實在是人荒謬了!

"你以為你隨便說幾件我兒子之前所發生過的事情，就能說服我相信他的靈魂現在就站在你身邊?說不定你剛才說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傑明尚未失去記憶之前跟你提過的。"這老頭怎麼這麼番啊!心急如焚的杜琦月瞪着安父，心中強忍已久的怒氣幾乎快要發作。

站在她身旁的安傑明伸出手，在她眼前經晃-下。"再忍一忍，我還有別的事情可以說服他。"聽完安傑明所說的話后，杜琦月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忍不住轉過頭望着他，小聲的問道："你確定這麼說沒關係?"安傑明對她露出一抹不介意的笑容。

深吸了一口氣后，杜琦月這才一個字一個字的重複剛剛安傑明對她所說的話。

"我現在說的事情，是安傑明在成為天使之後，因為放心不下你，偷跑回來看你時所看到的。他說在你這張大書桌從上面往下數來第二個抽屜里，放了一本擺滿安傑明和他生母的照片，自從他失蹤后，每當你思念他的時候，你總會一個人躲在書房裏，靜靜的翻着這本相簿，然後掉淚。"安父的表情從完全不予採信漸漸到變得有些疑惑，直到聽見她說出相本的事情，他佯裝平靜的臉孔頓時瓦解。

抖着聲音，安父手指着杜琦月身旁虛無的空氣輕輕的問道："你說，這些話是傑明告訴你的?"杜琦月一臉抱歉的點點頭。"對!"安父強忍心痛的閉起眼睛，停頓了一下后才又睜開眼，"為什麼你可以看得到他，而我卻不行?"杜琦月轉頭望向安傑明，聽着神情同樣難過的安傑明低聲說了幾句話后，才又再次開口，"安傑明說，除非你願意接受他已不在人世間的這個事實，否則你和他就永遠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安父突然大吼道："你要我怎麼接受這個事實?"他遙指着安傑明的房間，然後再指向杜琦月的身旁。"我的兒子現在明明就躺在那個房間裏，可是你卻要我接受我兒子已死的事實……換作是你，你有辦法接受嗎?"望着安父咄咄逼人的態度，杜琦月除了深感愧疚的低頭不語之外，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

身為專業護士的她怎麼會察覺不到他如此暴躁不安的反應底下，其實心中早已被她剛才的那番話給說服了，只是他仍舊覺得不甘心罷了!

看到杜琦月那像是瞭然一切的憐憫眼神，安父更加火冒三丈地要她立刻滾出他的房間，可當她真的離開，留下他一人時，叱旺商場三十多年的他卻不禁崩潰的掉下眼淚。

沒錯!打從他和房間裏那個安傑明見面開始，他就已經隱約發現到那個安傑明的個性、行為舉止都跟他的兒子完全沒有一絲相同之處，甚至在看過那個安傑明詭異的反應之後，讓他也忍不住要懷疑那個姓杜的女人所說的靈魂說確實真有其事，而不是在誆騙他。

只不過想歸想，真要他承認心愛的兒子已不在人世間，目前的他仍舊沒辦法做到!

除非你願意接受他已不在人世間的這個事實，否則你和他就永遠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真的嗎?傑明，那個姓杜的女人說的是真的嗎?你的確已不在人世間了嗎?

安父傷心欲絕的從第二個抽屜里拿出相簿翻看着，一顆顆的淚水像下雨般滴落在上頭。

突然，一陣極小的聲音驚動了安父，他訝異地抬起頭一看，愕然望見一個半透明的白色身影，背上有着漂亮的白色翅膀，不斷的前後輕輕搧着。

是傑明嗎?安父眯着眼打量了起來。

"爸……"安傑明表情歉疚的輕喚了他一聲，隨即低下頭，雙膝落地的跪在他的面前。"對不起!"安父難以置信地瞧着他的模樣，一顆心彷佛被人緊緊揪住似的疼痛着。"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爸，就如同你所見到的，那個躺在房間裏的人的確不是我!""不!我不要聽你說這個!"安父猛一甩頭，悍然地推拒着那已慢慢進駐心中的絕望情緒。"你回去!回去你原本的身體裏，我不要你變成什麼天使，不管你開什麼條件都沒有關係，以後我也不會再要求你一定得接下我的公司了。傑明，拜託!我只要你馬上回來。"見他仍跪在原地不動，安父衝動的想伸手推他站起，他的手卻在觸碰到他的時候，毫無阻礙的穿透他半透明的身體。

安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愕然的瞠大雙眼，愣愣的瞧着自己的手。

安傑明搖搖頭，淚眼矇矓的注視着他怔住的模樣。"對不起!爸，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來不及了!""為什麼來不及了?"安父不懂。

"在我剛開始昏迷的時候，我的靈魂和喜樂的靈魂──就是現在住在我身體裏面的那隻小黑狗的靈魂，在某種因緣際會下相遇了，他是一隻很貼心的小狗，他當時見我心情不好，還故意做了一些很好玩的動作逼我開心，所我也就跟他分享了一些我不想繼續當人，好希望能夠從此不要清醒過來之類的心情。""你不想再清醒過來?""沒錯，我當時真的是這麼覺得，所以當天使要求我得馬上回到我的身體時，我便使計將信任我的喜樂推下凡，然後取代他成為天使。我當時還以為讓喜樂有機會便成人類，是我賜予他的一種恩典。""既然你說你當時是取代了那個喜樂才成為天使，那今天你理當把當天使的機會還給他才叫公平。"安父自以為是的想着。

"在所有的事情全被我搞亂之後，我再將一切的責任全推回到喜樂身上，爸，你真的認為我這麼做可以稱得上公平嗎?"安傑明專註的視線讓安父覺得有些汗顏。

他只是想要他的兒子回來啊!

"我當天使這段時間唯一學到的，就是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負起責任!"安傑明仰起頭望向窗外藍藍的情空，然後再次看着安父。"之前的我很不懂事，一直都以為你並不疼我，對我總是太過苛求，所以我便用散漫、排斥的態度去回報你對我的期望。

"我從來沒有設身處地的為你着想過，直到我看見你為我所掉的淚、所擔的心，還有喜樂為了適應這個人類的社會所做的種種努力之後，我才知道我錯了!"安父不禁被他的一番話給感動得老淚縱橫。"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只要你能夠了解，就趕快回來吧!""那喜樂和杜琦月呢?他們就活該當我出爾反爾的決定下的犧牲者?""不然我可以給他們很多很多的錢做為彌補，讓他們往後的日子衣食無缺，或者安排工作讓他們飛黃騰達。""如果今天有個機會，讓你拿名下所有的財產換回母親的生命，你換不換?""當然換!"安父毫不猶豫的回答。

安傑明對父親微微一笑，然後說出充滿哲理的話來，"現在也請你換個角度幫杜琦月想想，擁有享用不盡的金錢和所愛的人廝守一生，你認為她會選擇哪一個?"*****一年後醫院"奇怪，人都已經進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消息呢?"接生室前，喜樂和安父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低着頭着急地來回踱步，偶爾抬起頭看看仍舊緊閉的產房，然後又再重複原來的動作。

忽然，產房的大門被打開，一個身穿綠色隔離衣的護士小姐走了出來，喜樂和安父立刻朝她奔去。

護士小姐抬頭看了兩人一眼問道:"請問一下哪一位是杜小姐的家屬?""我是!""我是!"安父和喜樂同時急忙的舉手喊道，然後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的露出微笑。

安父指指自己和喜樂對護士小姐說道："我是她的公公，而他是她的丈夫。""恭喜你們了!"她朝兩人微微一笑。"杜小姐生了一個男BABY，母子平安，等一下我們會先把小孩子給送出來。"聽到杜琦月和孩子都安然無恙，突然放鬆下來的喜樂不禁腿軟的跌坐在一旁的長椅上。"太好了!"安父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他抬起頭，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謝謝你!安爸，剛才若不是有你在，我可能不知道該怎麼辦。"聞言，安父頓時覺得眼眶有些濕潤。"你這個傻孩子，我們都是一家人，還跟我說什麼謝不謝的!"聽到安父說出那句『一家人』的話，讓喜樂的嘴邊露出一抹好開心、好滿足的笑容。

此時，產房的門再度被打開，只見兩名護士小姐一起推出一個放置着小BABY的透明嬰兒床。

兩人驚喜的趨向前看，小BABY一見到安父的臉時，他那皺巴巴又紅通通的小臉上突然漾出一抹開心的笑。

那雙褐色的眸子……安父震撼地手捧着胸，一直到嬰兒床已被推離開視線中，他仍舊久久無法回神。

"安爸，你還好吧?"喜樂擔憂的叫喚終於叫醒呆若木雞的安父，他轉頭瞧着喜樂，向來極少在人前真情流露的他，竟忍不住抱住喜樂，在他的肩膀上又哭又笑。

此刻，在安父腦中響起的，是成為天使的兒子安傑明一年前在他面前消失時，最後所說的話──爸，說不定將來有機會我們還是可以成為一家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