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時未到,天威幫所在的凌霄堡內外已是冠蓋雲集。正堂一個超大的絲綿按金壽字,和堆積如山的賀禮,恰是財富與權力的最佳寫照。
雄霸天躊躇滿志地跟幾位有頭有臉的人握手寒暄:“感謝感謝,小小的生日真是愧不敢當。”話里雖是這麼說,心裏則是另一番計較。
武林之中,沒有人不知道他是個百分之百的大魔頭真條雄,就算他本人無意小題大作!那些害怕他蠶食,恐懼他鯨吞的膽小之輩,也會藉機餡媚,替他搞個名堂慶祝,以表達自己的耿耿忠心。
“雄幫主福比南山,壽與天齊。”每個人都帶着面具前來,虛與委蛇一番,還得說些言不由衷的話自欺欺人。
“哎喲,那不成了妖精了。”雄霸天地自嘲惹得現場一陣轟笑。
這笑聲也不是由衷的,好假。
“義父。”曾寧兒千嬌百媚地自大門外走進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人來?”
眾人的目光同時往回望,大廳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百多雙眼睛全部集中在甫進門的楚毅身上。他是武林的新貴,雖堪堪冒出頭,無論武功和人品卻都教人刮目相看。
大伙兒看待他的眼光又和看雄霸天不同,那是一種發自內心,不含任何虛偽雜質的崇敬。所謂俠之大者,乃忠孝至全,義理無雙,他正是此中的英雄。
但,旁人越是欽佩他,他自然也就越遭忌,而第一個視他為眼中釘的便是雄霸天。
“原來是楚賢婿。”雄霸天以最高的熱情握住他的手。
“雄幫主萬壽無疆。”楚毅一向耿直,自覺尚未和曾寧兒成親,不該就以岳父相稱。他禮貌地拱拱手,獻上師姐們已預備的賀禮便想退至一旁,雄霸天卻抓住他不放。
“來,我來介紹一個人讓你們倆認識。”
“誰呀?”看她義父這麼慎而重之,曾寧兒心想,十之八九是他新交的紅粉知己,心裏不由自主地興起濃濃的爐意。她自認是天之驕子,合該得到全天下男人的眷寵,尤其是她的義父,除了楚毅,這世上她最在乎的就是他了,那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情債。
“貞兒。”雄霸天領着他兩人來到後堂,掀開碧羅紗鰻,裏頭裊裊娜娜走出一名穿緩地彩綉衫裙,髮際珠環翠繞,綽約生姿的女子。
她是誰?
“你!”曾寧兒一驚,眼前這風華絕代的女人是誰?她以前怎麼沒見過?
是她,竟然是她!
楚毅的震驚是加倍的,疑雲和怒潮在他心底和眼中翻湧奔騰,如一股磅困的山洪,亟欲將甄貞徹底吞噬。他猜想一切可能發生的事,再—一推翻,怎麼也不相信所看到的這一幕是真的。
她是誰?楚毅從沒發現甄貞可以如此這般的風情萬種,嫵媚生姿。也許自一相見,他就一味的逃避她,從沒用正眼仔細瞧過她,是以渾然不覺昔日的黃毛丫頭已蛻變成美麗的天鵝;又或者,他一直拒絕去承認她誘惑人心的美艷,藉以掩飾那份椎心刺痛的感覺?
唉,他騙得了誰?那日在火場救了她和唐冀時,他不是已妒火焚身,差點喪失理智,誤會他這一生的第一個至交好友、和痴心苦等他回歸故里的心愛女人?
然而此刻的憤怒和妒恨卻是加劇的發酵,幾乎強烈得令他想不顧一切地蠻幹一場!
幸好他有絕佳的自製本領,才一眨眼,他已恢復原先的談笑風生,和雍容的氣度,沒讓雄霸天瞧出一點蛛絲馬跡。
“來,”雄霸天牽着甄貞的手,柔聲道,“這是我的義女曾寧兒。這是華山派的楚少幫主,我未來的女婿。”
“兩位好。”甄貞閃着如扇容翔的睫毛,輕輕地掠一下這個,掠一下那個,客氣而敷衍。
在這之前,她絕沒想過可以利用雄霸天達到報復楚毅的無情,直至昨兒得知他將隨曾寧兒來到凌霄堡,她才心念電轉擬出這麼個好主意。
“你好。”楚毅其實好多話想說想問,但—一給按人心湖裏,末了只能再擠出兩個言不及義的字眼,“久仰。”
“我該怎麼稱呼你?貞姨?”曾寧兒想當然爾地將她視為雄霸天新納的寵妾。
“胡來,她的年紀比你都要小上幾歲呢,你和毅兒該叫她貞妹。”
“義父是說你也收她當義女了?”曾寧兒提高嗓門問,眉目間毫不隱藏對甄貞的排斥。
“還沒,還在等貞兒首肯呢。”雄霸天討好的樣於更令曾寧兒火冒三丈。
“怎麼,敢情你還敬酒不吃想吃罰酒?”曾寧兒最是了解雄霸天,他要的人從來只有乖乖送上門,哪還要看誰答不答應。這個打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女人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拿喬!
甄貞訝然地回望雄霸天,他壓根兒沒提過認她做乾女兒這件事呀:“大叔?”
“別急別急,這也是寧兒提到,我才興起的念頭,如果你不情願,我當然也不會強人所難。”他解釋時,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楚毅,彷彿企圖從他眉宇的神情,窺知他的底蘊。
甄貞年方十七,整整比雄霸天要小上二十幾歲,當他的乾女兒自然不為過,只是他那人素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誰又能料到他心裏究竟打什麼鬼主意。
楚毅面上一徑掛着不着痕迹的笑容,眸底沒有任何人存在。他必須用最大的毅力隱忍住,因為除了甄貞,他還在意一個人,一個於三年前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一條命的思人。
“怎麼樣說呀!難不成我義父認你當乾女兒,還讓你委屈了?或者你心裏另有期望?”曾寧兒急於確認甄貞的身份,以便鞏固自己的地位。雄霸天也許沒留意,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就算楚毅掩飾得再好,也逃不過女人天生的敏感直覺,她可以不在意雄霸天另納新歡,可絕不允許楚毅移情別戀,“不如,我還是稱你一聲貞姨吧。”把她拱成凌霄堡的女主人,就沒人來跟她抬楚夫人的位置了。
強成小歸小,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曾寧兒這點心思她會看不出來?
轉頭嗲聲噴氣地對雄霸天撒嬌:“曾姐姐拐着彎兒笑人家老,人家不依了。”
“寧兒你看你……”雄霸天佯裝發怒,“賢婿,勞煩你先帶貞兒四處走走,吃點東西,我是該來好好說教一番。”
“我才不要呢,我又沒說錯什麼。”曾寧兒猶自抗議,雄霸天已不露聲色地扣住她手臂上的穴道,強將她帶往別處。
他留他倆單獨相處是何用意?楚毅心生戒備地踱至廊外,復又意回內堂,直勾勾地瞄向粉雕玉琢的佳人。
“你——”他一開口就讓甄貞截去話頭。
“叫我貞姑娘。”她盈盈淺笑,客套而生分地,“出去說話。”最危險的地方,通常是最安全的地方。外頭人聲嘈雜,才不致令人起疑。
兩人並肩來到大廳,又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所幸很快地大夥就忙着應酬,套交情,廳上再度回復熱鬧紊亂的場面。
“你怎會在這裏?”一看沒人注意,楚毅馬上焦切地質問。
“關你什麼事?”甄貞犀利地回應和巧笑倩兮的模樣完全不搭調。
“你或許不知道雄霸天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才敢來持他的鬍鬚。”楚毅垂下右手,由袖底悄然使勁地握住甄貞的柔美——
“啊!”她一下吃痛,禁不住低呼,“那曾寧兒是好女孩嗎?你沒發現她左手指上戴的五彩晶鑽和雄霸天的一模一樣,那代表什麼?父女情深?”她相信楚毅一定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他心裏作何感想。
“我和曾寧兒的情況不同。”
“有什麼不同?你可以為了圖謀權利富貴,娶一個那樣的女人為妻,尚有何立場干涉我的自由?在我看來,你和雄霸天其實也沒什麼兩樣。都是偽君子!”
“明知他是偽君子,你還不趕緊懸崖勒馬?”
“冤孽吧,”甄貞感觸良深地幽幽一嘆,“我總是容易愛上不該愛、不值得愛的男人,好比你。”
楚毅被她數落得臉色一陣青白:“執迷不悟只會讓你踏上不歸路。”
“我現在有家可歸了嗎?”他若知道趕走她之後,害得她先是被王牡丹當街追拿,繼之又陷入雄霸天的鉗制之中,不知會不會有一點點內疚?“橫豎爛命一條,到哪兒不都一樣?況且雄霸天讓我過着錦衣工食,榮華寶貴的生活,何樂不為。”
“你這是在引人自焚。”他抓住她的手緊了緊,恨不能立即把她押出無威幫,找個沒人的荒山野嶺,狠狠臭罵她一頓,再將她……“
將她如何呢?假使能夠好生安頓她,也就不至於讓她落人雄霸天的手中了。楚毅好懊惱,望着甄貞打扮得完全背離她本性的妖艷虛華,心裏更是如同刀割。
“你弄痛我了,放手好嗎?”再要這麼握下去,遲早會被旁人發現的。甄貞表面上仍笑語嫣嫣,私下裏卻掙扎得憂心如焚。
他似乎不為所動,沉聲道:“離開這裏,越快越好,否則體怪我不留情分。”
“你幾時留過情分?天下再沒有比你更無情無義之人。”甄貞用力抽了幾下,硬是掙不開他的桂桔,“放開我,不然我要叫嘍!”
“休想!”
“雄——”她話聲方起,楚毅已收回力道,粗暴地甩開她,幸好沒引他人側目。
“是你自甘墮落!將來別怨我沒事先提醒你。”他不再理睬她,甚且有意地和她劃清界線,直到壽宴結束,都不曾再和她說過任何話。
既走上了這步棋,她就已料到必定會有這樣的後果,是以也並不特別傷懷。為了把這出復仇的戲演得淋漓盡致,她特地慫恿曾寧兒留楚毅在凌霄堡多住幾天,表面上說是得以讓他兩人增加了解的機會,骨子裏則是想利用雄霸天對她的疼寵,達到激怒楚毅的目的。
天威幫上下,包括曾寧兒都想不到,雄霸天遇上了甄貞以後,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看她的眼神可以柔和得如同慈父,呵護她的語氣阿議得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而且最讓眾人意外的是,甄貞並沒有成為他的寵妾或比寵妾更卑賤的情婦。他只要她陪着他,能朝夕看着她就已心滿意足。
全天威幫的人都相信,雄霸天有意收甄貞為義女,才會到現在還讓她保有處子之身。
惟有楚毅,他堅信雄霸天只是在耍手段,準備放長線引傻魚兒自動上鉤。他原不希望甄貞和曾寧兒見面,徒增彼此困擾,豈料轉來轉去,一群不相於的人全湊成一塊了。是天意吧。
***
雲淡風清的夜晚,甄貞一身素白,浸淫在月光銀輝下,恍若滴貶人間的仙子。遠處傳來哀婉的策聲,吹的是壕州地方的小曲,她小時候曾經和某人一起唱過的梨花調。
霎時,心口漲得滿滿的,她猛地起身,捂住耳朵欲逃,幽暗處橫來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膀,教她動彈不得。
“坐下。”嘎!他動作之快堪稱神速。
不必回頭她已聽出來者何人。這世上,誰會在這樣寒冽的夜晚,用此等凄美的蕭聲來引她愁懷?三天了,他終於忍不住來找她了。
“你想做什麼?”甄貞背對着他,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他攝人的氣息。
“幫我一個忙?”他嗓音雖低,卻自有一股強烈的威嚴,讓旁人不敢輕易違拗他的意思。
“不幫。”完全不給商量的機會,甄貞拒絕得乾脆利落。這男人五年不見,一見面就拚命傷她的心,就算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她也不要幫。
“你非幫不可。”他拉轉過她的身子,焦灼地直跟着她,“算我求你。”
“算什麼都沒用,橫豎我從離開牧野山莊那日起,就打定主意,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什麼表情?兇巴巴的,這像是在求人嗎?一點誠意都沒有。忿忿推開他,甄貞掉頭想走,楚毅卻一個箭步擋住去路。
“貞兒,你還在生我的氣?”說沒兩句話,他的火氣就上來了。
“是啊,我一向愛記恨,心眼小,沒度量,你忘了嗎?”甄貞故意不去看他的臉,和他臉上頗具威嚇的駭人疤痕。
“由此足見你愛我之深。”他語重心長地說。
“少在那兒馬不知臉長了。我……我那是一時中邪着了魔,才會誤將惡浪當情郎,現在我清醒了,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更了解榮華富貴可遇不可求,與其苦等着一個薄值寡義的人,還不如及時行樂。”是的,雄霸天所提供給她奢華生活,真是她這輩子連做夢都不敢妄想的。
滿根滿櫃的統羅綢緞,堆積如山的珠寶玉飾,和用之不用的銀兩。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寵愛,她幾乎要忘了今夕何夕。
然而,這樣就讓她沉迷了嗎?當然不。她是個有主張有遠見的女子,也明白繁華利祿轉眼成空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她已心有所后,儘管嘴上否認千萬遍,心裏頭卻始終如一。
“我不相信你是個貪慕虛華的女人。”
“你最好趕快相信,因為我正努力朝這方向邁進,好向你看齊。”不諷刺他幾句,她難消心頭之恨。
“好吧,你開個價,只要能救出我師父,即使賠上我這條命也在所不惜。”他大義凜然的樣子,教甄貞看了頗不是滋味。他師父何德何能,居然比她還重要?雖說跟個老男人爭風吃醋有點沒知識,但她真的很生氣,什麼時候他才肯這樣義無反顧地護着她?
“抱歉,要讓你失望了。我發現雄霸天財勢遠勝過你,而且他的年紀縱使大了些,但依然不失且一英便激灑,因此我決定跟着他——”
“啪!”他怒火填膺地颳了她一掌。可這一爾打下去,他馬上就後悔了,惶急地將她扶起。
“不要碰我!你憑什麼打我?是你先於負我的,難道我不能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幸福?”甄貞捂着臉石,淚水在眼眶裏拚命打轉,就是不肯教它流出來。
“雄霸天不會給你幸福的,你不可以自甘墮落。”
“那你呢?你又能給我什麼?”有時墮落是很痛快的,特別是心甘情願,報復性的墮落。
“貞兒!”怎樣才能讓她省悟讓她回頭呢?楚我興起無窮侮恨,是他害她的,如果在一開始他就把話說清楚,也許今天情況不會變得這麼無可彌補,“你聽我一”
“我不要聽,也不要幫你任何忙。”她一步步退向廊外,刻意拉開和他的距離,“我現在就要去找雄霸天,告訴他我要當他的情婦。”
“是你逼我的。”楚毅橫過蕭管點住她的穴過,自懷中取出一粒黑色藥丸,喂進甄貞口中。
“這……這是,什麼東西?”一陣苦澀劃過喉底,刺向肺腑,可以想見肯定不是個好東西。
“九轉斷腸九。”是一種劇烈的毒藥,據說任何人吃了,決計活不過七七四十九天。
甄貞的小臉倏地慘無血色:“你想害死我?”
“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楚毅解開她的穴道,眼神飄忽地望向無垠蒼穹,語意輕柔得不帶絲毫脅迫。
“那也犯不着以性命作要脅呀!”她趴在石椅上,努力地想將那藥丸嘔出來,但費了半天力氣,卻是徒勞無功,“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竟這樣不遺餘力地找害我。”
“事出無奈,希望你能諒解。”楚毅托起她的下顛,替她拭去嘴角下殘留的唾液。
“少在那裏假惺惺,要我幫什麼,說吧!”氣憤地,把他的袖子擦得全是她的胭脂印子。
“幫我救一個人。”
“誰?”他武功那麼高強,卻來求救於她?
“我師父龍翔飛。一年前,他往嵩山上採藥,途中遭受雄霸天的暗算,直到現在仍下落不明。”
“所以呢?我既不認識你師父,又不曉得他被囚禁在什麼地方,叫我怎麼幫你?”
“去問雄霸天,把我師父被囚的地牢打聽出來。”
“你求錯人了吧?”甄貞兩手叉腰,氣出故地瞪着他,“我在這兒充其量只是他的後備增婦,低霸天怎會聽我的?你該去求你的未婚妻曾寧兒,她才有那本領打聽出你師父的下落。”
楚毅黯然地搖搖頭:“我試過了,她不能。”如果曾寧兒不是還有可以利用的價值,他也就不會犧牲個人幸福,和她訂下這門親事了。
“她都辦不到了,我當然就更沒指望啦。”
“你不同。曾寧兒在雄霸天心目中的分量遠不及你。”這三天,他仔細觀察過,雄霸天對她的確疼寵有加,那樣的目光和語調全都讓妒恨的他五內俱焚。
他也是男人,自然明白那意味着什麼?
“我明白了,你想要我利用美色去誘惑雄霸天?你不准我貪圖享樂出賣自己,甚且粗暴的責打我。”甄貞難過地淌下兩行淚珠兒,“但為了救你師父,就不惜犧牲我?不錯嘛,我總算有那麼一點點可資利用的價值。”
“對不起,這番思情,楚某惟有來生再報了。”他的眼漫起了水霧,斜側里望過去迷茫一片。
哼,沒想到他也會來這招。這些說了等於沒說的廢話,她在雄霸天面前也曾經說過。今生猶未可知,怎麼求來生?
甄貞硬起心腸,切齒道:“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幹嘛用用自己的清白去救你師父。不救!”
“貞兒。”
“不要叫我。”甄貞把掌心攤到他面前,“把解藥拿出來。”
“除非你允諾救出我師父。”
“卑鄙!”她一掌摑向他的臉,楚毅不閃不躲,由着她發泄。
“不夠?要不要連這邊也給你?”那半邊醜陋的面龐,猙獰地張揚在她眼前。
甄貞高舉的右手,抖了下,終究頹然地垂了下來。
“你死了這條心吧,甭說他只是你師父,就算他是你父親我也不救。是你先不仁不義於我,莫怪我鐵石心腸。”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究竟楚毅的師父於他有多大的恩德,讓他願意不惜以任何方法救其脫困,她腦子裏充斥着只有那七七四十九天。老天,她即將不久人世了呀!
雖負茫然地走向庭園深處,揣想着如何利用這剩餘的日子,做一些正較不讓自己遺憾的事。
“貞兒。”楚毅看她越來越靠近位於庭院中央的荷花池,擔心她一個不留神會掉下去,“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楚毅話聲方落,甄貞已同上池畔的石塊,一個筋斗栽進池子裏——
“毅哥哥!”她大聲呼喊掙扎,但荷花池底下有股引力,不斷地將她的身子往下拉,“毅哥哥,救我。”
“拉住我的手。”楚毅騰空躍起,彎腰俯下抓住她的小手。怪了,纖纖弱弱的一個女孩兒家,怎地沉重若此,似乎有一道蠻力蓄意和他拔河。
楚毅兩腳無處着力,不一會兒身子即往下沉。
甄貞感覺到他被自己拉着往下掉,不由得肝膽俱寒:“毅哥哥,你放了我別管我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倆都會沒命的。”連日來的情愁愛恨,於此時此刻全消失無蹤,“快放開我的手,快,我答應不怪你,不恨你……啊”’
“貞兒!”楚毅察覺她的柔夷突地鬆掉,便見到那素白的身軀垂直沒人池底,僅余幾個泡泡乍現乍滅。“貞兒!”他憂急交加,身子一挺竟也跟着潛入水中。
***
好冷。這池水好深,甄貞墜得極快,越深水溫超低,到後來寒氣透骨,勉強睜眼望去,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惟十指碰觸的地方,冰涼無比,恍似結滿了厚厚一層用。她暗暗吃驚,料想今夜必死無疑。
忽地,一隻大手環住她的小蠻腰,將她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是楚毅,他怎麼也跟着來了?
甄貞本能地抱住他,兩人的身體密實地貼合著,原該是無限纏綿的時刻,他兩人卻一點也沒有纏綿的感覺。就要這樣死去了嗎?上蒼總算悲憐她,讓她在臨死的一刻明白他仍是愛她的。
“謝謝你,毅哥哥。”假使他不愛她就不會跟來了,這番情意她焉會不懂?
“什麼?”楚我一開口,嘴裏立即湧進滿滿的水,令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甄貞自他懷裏抬起頭,摸索地找着他的唇,深情款款地印上她的——
摹然間,一道強光由地底的水道里照射過來。楚毅辨清光線是來自正前方的洞穴,當即慌忙拉着甄貞往洞裏游去。說也奇怪,一潛進洞裏,方才那股強大的引力馬上消失不見,兩人一下浮出水面,就迫不及待地狠狠、狠狠地喘了好幾口大氣。
“這是什麼地方?”甄貞渾身發項,牙關互擊,苦寒地挽住楚毅的手問。
楚毅游目四顧,也覺納悶。明明是子時夜半,怎地這地洞裏卻燦如白晝?
“先別管這是哪裏,你坐下,我來幫你調理內息,以免寒氣人體,日後要留下病根。”
“算了吧,我已命不長久,再病也病不過七七四十九天,何必費事。”甄貞凄楚地縮回手,環胸交抱為自己取暖。
“傻女孩,你真以為我忍心害你?”楚毅從懷中取出一小包浸濕了的藥丸,兀自拈起一顆放人口中,細細咀嚼,“這是我師父煉製的雪花玉露丸,可以增強功力,祛百毒。要不要再來一顆?”
“好啊,你竟然戲弄我,害我白白擔心了老半天。”甄貞搶過玉露丸,當糖果一樣,一顆一顆往嘴裏塞。
“慢着,這藥丸雖有益身心,但仍不宜食用過多,當心鬧肚子疼。尤其你功力不夠,萬———”楚毅尚未曾告完呢,她就“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瞧,這就是不聽話的後果。”楚毅為她抹凈殘污,伸手撫着她脊背上的“神堂穴”,一股陽和之氣緩緩貫人她體內。
過了沒多久,甄貞只覺四肢百骸舒暢無比,身子也逐漸暖和起來。
“好些了嗎?”他柔聲問。
“還沒。”甄貞乘勢,索性倒進他懷裏,賴着不肯起來。洞裏的光線雖明亮,但十分柔和,照着她的粉臉倍感妖饒。而且她身上那襲素白衫裙懦濕后,竟透明地動貼在肌膚上,令她曼妙的身材畢露無遺。
楚毅心頭基地一盪,然很快地便恢復自製。大恩大德未報,何以情牽?
“起來吧,咱們還得看看怎樣才能從這兒逃出去?”
“不要,”甄頁翻了個身,一手勾住他的頸項,一手指着他的鼻間,道,“我寧可在這兒與你相擁而亡,也不要出去以後,和你形同陌路。”
她直言不諱的告自,令楚毅不由得動容:“像我這樣一個半殘的人,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你該明白,不理性的感清,對我將造成更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