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郁擎進入他位於二樓的房間。
他的房間除了舒適的卧房之外,還另外規畫了一個悠閑的起居室,大型的古式壁爐前是舒適的沙發,躺椅。
這個時候白瑪莉正拿着一杯酒,輕輕啜飲著,等待她的愛孫回來。
「祖母?」雖然驚訝,但是郁擎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出現絲毫改變。
「我等你好一會了,怎麼這麼晚回來?」她朝他招招手,「過來這裏坐下。」
「是的。」他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猜測着她今晚的目的。
「我有話想跟你說。」她笑一笑,「來一杯嗎?」
「這麼晚了,我不喝酒。」
「睡前喝點紅酒對身體很好。」她將杯子放下,言歸正傳,我很滿意你聘的新園丁,你到哪裏找的?」
她想了一天,不知道夏春韻對孫子而言,到底算什麼,如果是她所期望的那樣,或許她應徵的兩個秘書後天不需要來報到。
他眼睛眨都沒眨,「我不知道,全都交給艾宣請仲介公司找的。」
白瑪莉有點失望,「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不麻煩,至少我非常確定仲介公司的人選會非常專業。」他知道祖母在懷疑什麼,而他得儘快使她的疑慮消失。
「你是怕我找的人會不夠專業?」
「祖母不是登了非常大的廣告?」郁擎微微一笑,「我想這批新僱員,總得有個人不符合年輕貌美的條件。」
白瑪莉忍不住得意的笑,「你知道我的用意,很好。不過你還是弄錯了,仲介公司派來的新園丁可不是個老頭子。」
她這愛孫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呀!他不要她作主找來一個噴火園丁,結果仲介公司卻派來一個氣質美女,這不是差不多嗎?
「是嗎?」郁擎一點都不驚訝,「也許我應該請他們另外派過。」
「絕對不行。」白瑪莉斬釘截鐵的拒絕,「我喜歡這個女孩,我也相信她會做得很好,再說,她需要這個工作。」
她怎麼能在上天陰錯陽差的把春韻送進柏翠山莊之後,任憑郁擎將她踢出去?
這個乖巧的女孩需要幫助,而既然她有這個機會,當然就幫嘍。
「如果祖母堅持,那我也不干涉,只要確定她專業負責,我就沒意見。」
看來祖母應該不再懷疑夏春韻是他的刻意安排了。
他太清楚一向羅曼蒂克的祖母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對他而言,這隻不過是個補償,關於五年前的意外,也關於兩個禮拜前失火的幸運草。
「我也不許你有意見。」白瑪莉笑嘻嘻的說:「既然你都知道了『秘書』的事,那麼你覺得怎麼樣呢?」
他俊眉一挑,看起來不大高興,「為什麼要問我的意見?是祖母的秘書不是?」
「你這是明知故問了。」白瑪莉收起笑容,「郁擎,你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你的兒子才是我的繼承人。」
這是她為自己買的一個保險,只有這樣,郁擎才會給她一個曾孫,郁家才有機會重新完整。
她多麼希望有小孩子的歡笑遊戲聲,徹底填滿這座空虛古老的宅邸。
「我沒有忘記。」
祖母時時刻刻的提醒,他怎麼忘得了呢?
白瑪莉嚴肅的說:「那麼就應該知道,你沒有對象,我的繼承人就不會出生。」
他簡單的回了句,「我有對象。」
她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我想那不能算是對象吧?」
他跟那些名模、女星的風流韻事,她並不是不知道,如果他是以真心對待她們其中一個,她不會反對。
但問題就在,他在她們身上付出的只有金錢,沒有感情。
在這個屋檐下,不允許沒有熱情的婚姻存在。
郁擎一笑,眉眼問也帶著譏諷,「難道祖母挑出來的才是?」
「我並不是挑她們出來讓你選擇,而是希望你會跟她們其中一個談戀愛。」白瑪莉握住他有點冰冷的大手,「郁擎,一個心裏沒有愛的人,是很可憐的,我會一直努力的試,永遠不停止,直到你的心中重新燃起熱情為止。」
「祖母,你何必這麼麻煩呢?」他冷笑,「直接告訴我你滿意的對象,我娶她就行了。」
她看着他,眼裏突然浮起淚光,「祖母跟你說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只希望你幸福快樂呀!」
看着一向慈愛的祖母,他反手溫柔的握住了她的,「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祖母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他,他知道得非常清楚。
也許他該試著回報她。
「幫我一個忙?」白瑪莉含淚說:「試著跟她們相處,我很希望你能懂得什麼是愛人。」
「我盡量。」
但他很明白,他還是做不到,他的愛是會害人的。
人總是用「因為我愛你、這麼做是為你好」當藉口,替對方做出他始終抗拒的決定。
然後留下一生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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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嫂對於夏春韻工作範圍內該做的事,交代得非常清楚。
除了花圃、溫室之外,她還負責泳池的清潔、維護,所以她一大早起床之後,趁著太陽還不大,就先到花圃里除草。
直到林嫂喊她吃飯,她才到廚房裏和林嫂及阿嬌、阿霞雨個媽媽級的女傭吃飯。
她們人都很好,總是笑咪咪的,很喜歡跟她聊天,又話多得讓她插不上嘴,只有林嫂看起來比較嚴肅,挽著頭髮的她,總讓夏春韻聯想到小時候上過的教會學校里的修女。
「我吃飽了,先去忙了喔!」
她收拾了自己的碗盤,拿到水槽洗乾凈,並擺放整齊。
「春韻,忙完了跟我說一聲。」林嫂交代道:「今天是採買日,你跟我下山去買。」
「好,我清完泳池就馬上過來。」
看她完全走出去之後,阿嬌滿意的點點頭,「春韻真勤快,又乖,孫少爺請的人就是不一樣。」
「是呀,那兩個秘書來了三天了,居然連內衣褲都扔到洗衣房給我洗,現在的女孩子一點都不害臊。」
林嫂清清喉嚨,「好了,少說幾句,吃飽了趕緊出去做事了。」
劉小姐和林小姐在這裏的身份和目的都不同,傭人沒必要知道那麼多。
雖然她覺得阿嬌說的沒錯,她也討厭這些時髦的懶小姐,可是管家的本份讓她懂得要藏住自己的情緒和喜惡,不對人加以議論,做好管理好豪宅的工作就可以了。
而另一方面,夏春韻由於忙着花木的修剪,還有修好溫室自動洒水系統,她一直沒有時間去認識兩位秘書。
只有在她們第一天來的時候,和她們一起跟白夫人喝過下午茶。
她覺得她們很時尚又懂流行,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講的都是她不懂的名牌,有時夾雜著一、兩句英文或是法文。
坐在那裏讓她覺得很不自在,所以趕緊找個理由溜了。
現在她進去泳池旁的工具房,穿上吊帶褲裝防水衣,拿着大型的網子,準備清理落在泳池裏的雜物與落葉。
她很喜歡這個腰果型的泳池,旁邊種了一排柏樹,翠綠得令人心曠神恰。
小心的走下泳池,用網子開始收集漂浮在水面上的樹葉。
「春韻,你還在弄呀?可以下水了嗎?」林慶慶穿着火辣的三點式泳裝,走到池邊的躺椅上問道。
瞥見郁擎站在二樓的露台上,她於是擺出最誘人的姿勢,展現惹火的好身材。
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這裏的目的,因為白夫人說得很露骨也很直接。
對於炬陽集團總裁夫人的位置,她相當、相當有興趣。
「可以了,林小姐。」夏春韻連忙爬上來,收拾網子裏的樹葉,抱歉的一笑,「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不要緊,」林慶慶站在池邊,「晨泳對身體很健康,我在家時也天天下水。」
她跟劉秀文那個看起來就像交際花的女人可不同,她的出身良好,爸爸是政治人物,媽媽是個知名的律師,她在家也是個小公主。
「嗯。」夏春韻禮貌性的對她一笑,轉身走到工具房時聽見她噗通入水的聲音,然而沒多久,突然聽見尖叫,連忙衝出來。
只見林慶慶花容失色的站在泳池中間,尖聲叫着,「有蛇、有蛇!」
她不知道林慶慶是要給站在露台上抽煙的郁擎機會,於是奮下顧身的跳下水,「你別動呀,讓我來!」
常在山上賞鳥、找花的夏春韻,早已經練就出一身對付蛇的本領。
她迅速的接近那條游得很開心的蛇,伸手就抓住它的七寸蛇身,提起來說:「林小姐,你放心,這條蛇沒有毒,大概是天氣太熱了,所以它才游進來。」
林慶慶在心裏罵她壞事,她也知道那蛇沒毒,而且她從來不怕蛇,但是郁擎不知道嘛!
要是她別來多管閑事,郁擎就可以英雄救美了,否則他每天早出晚歸的,自己哪有機會接近他呀?
夏春韻爬上泳池,走到樹林邊,將手裏的蛇放掉,一回頭,林慶慶也已經上來,用浴巾裹住身體。
她見林慶慶臉色很難看,還以為她嚇到了,「林小姐,你不要緊吧?」
「你以後少管閑事!」距離夠遠,她確定郁擎聽不見,於是對夏春韻表達了不滿,「聽見了沒有?」
夏春韻當場呆掉,她真是不明白呀,剛才叫救命叫得那麼慘的人,居然嫌她把蛇抓走是多管閑事?
她實在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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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以後,傭人們就可以回房休息,也是自由時間。
夏春韻得到白瑪莉的允許,讓她可以在休息時到附近散步,所以她每天晚上都有固定行程。
她會沿着私人道路一路散步到馬利蘭,探望妹妹之後再漫步回來。
來到柏翠山莊將近半個月,她適應得很好,不過原本以為可以跟兩個秘書當朋友,結果卻是她想太多了。
她們似乎水火不容,連帶的也不跟她說話。
還好白夫人對她一樣和藹,很喜歡她念書給她聽,常常坐在安樂椅上,一邊撫摸著叫爵士的貓,一邊聽她念書。
她幫她念了《理性與感性》、《咆哮山莊》、《艾瑪姑娘》,她發現白夫人相當喜歡跟愛情有關的作品。
白夫人總是說,愛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懂得歌頌愛情、讚美愛情的作家才值得崇敬。
而另一方面,還好郁擎正如白夫人所說的,天天早出晚歸,因此除了第一天之外,她不曾再遇到他,只有一次幫阿嬌阿姨送乾凈的衣服進他房裏。
但她不敢久留,和他匆匆點了個頭,便迅速將衣服拿到衣帽間收好、掛好,就出來了。
沒機會再見到他,夏春韻有點放心,可是又有點失落,她很氣自己這麼矛盾。
她穿過馬利蘭癌症研究中心的大草坪,手裏還拿着路上摘來的燈籠草,黃色的小花辦很有精神的從山壁里長出來。
她一向佩服能在艱難環境裏盛開的花朵,因為它們比其他在溫室里培養盛開的花朵,多了一份對抗環境的堅忍勇氣。
「夏小姐,這麼晚了還過來看你妹妹呀!」
在門口與來人巧遇,跟她打招呼的是戴着圓眼鏡,長相白凈的蘇子興醫師。
他正要回建在中心旁的宿舍,沒想到會遇到他非常欣賞的對象。
於是他把握機會的上前跟她打招呼,並想着要怎麼約她出去。
「是呀。」她笑一笑,點頭說:「下班啦?辛苦你了。」
「不會辛苦,你比較辛苦,我看你每天都來跟你妹妹說話。」
「我剛好在附近工作,所以來這裏很方便。」
「這裏環境很好,在附近工作應該很愉快吧?」
「嗯,我的僱主人很好,工作的內容我也喜歡,所以的確很愉快。」
人真是神奇,只要牽涉到感覺,就會完全亂了。
她在郁擎面前笨拙得要命,可是跟蘇醫生就可以談笑自如,只能說感情這東西還真是害死人呀!
「不知道你有空時,能不能跟我出去走走?」
蘇子興知道美麗溫柔、氣質高雅的夏春韻,早巳迷倒中心內一大票大小醫師,但她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邀請,都非常客氣的拒絕了。
夏春韻似乎有點嚇一跳,但還是客氣的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在附近走走是可以的。」
蘇醫生負責照顧秋吟,為人很好,對病人也非常溫柔細心,所以她不想直接拒絕他。
蘇子興高興的笑了,從口袋裏拿出隨身筆記,快速的寫下電話和E-mail。
「那我們再聯絡,你有手機嗎?還是你工作地點的電話?」
她有點尷尬的搖頭,「打到僱主家好像不大好,這樣好了,我打給你。」
「好,我等你的電話。」
「嗯。」
她跟他道了再見,進入中心大樓,搭電梯直達五樓,經過護理站時,幾個熟悉的護士跟她打招呼。
她進入整齊寬敞的病房,在妹妹床邊站了一會,「秋吟,我來了,你看我帶了什麼?」
她找出一個小花瓶裝水,將花插好,「你認不認得出來這是什麼?」
躺在病床上的夏秋吟當然毫無反應,她的喉嚨上有個幫她呼吸的氣切管,氧氣罩也從那裏送氧氣進去。
她安靜的躺在潔白的被單下,胸部規律的起伏着,證明她的生命依然持續。
夏春韻坐在床邊,握住她那瘦得有如枯枝的手,「媽媽教過我們的呀,這是燈籠草,你還記得嗎?」
以前他們全家常常一起到野外踏青,自由攝影師的爸爸四處拍照,而媽媽則帶着她們認識各種野花。
那些甜蜜的時光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幾乎要懷疑那些歡笑的日子,也許只是一場美麗的夢。
「秋吟,你要醒過來,你要加油,知道嗎?」她把妹妹的手放在頰邊磨蹭,「姊姊只剩下你了,你不可以丟下我,我好害怕。
「如果連你都不在,那麼我在世上就連最後一個依靠都沒有了,你不可以那麼自私的自己跑開,扔下我一個人,知道嗎?」
夏秋吟依然安靜,一如她過去五年來的沉默。
她趴在妹妹身上,忍不住哭了許久,直到護士小姐來提醒她會客時間結束了,她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沒想到她才一出中心,蘇子興居然還在門口等她。
「我想你八成不會主動打電話,對不對?」
他適才想了又想,決定發揮耐心,在門口等到她出來,「我陪你走回去,可以嗎?」
夏春韻本想婉拒,可是想他等了自己那麼久,反而不好意思拒絕,「那就麻煩你了。」
她的同意讓蘇子興欣喜若狂,抱着一大疊資料就陪她走回柏翠山莊。
他一路跟她說話,講了許多他的事,包括念醫學院的趣事,第一次看人體解剖時吐了一地、第一次到醫院實習時鬧的笑話。
夏春韻聽著,也在適當的時機微笑、發問,才走到半路,便見郁擎的銀色BMW跑車經過。
她幾乎感覺到他的速度似乎有慢下來,但隨即又踩油門加速飛馳離去。
她忍不住沮喪的想,如果蘇醫生沒有陪她走這段路,說不定他會緩慢陪着她,走完這一段山路。
但她又忍不住暗罵自己實在想太多了,幹麼每次都要胡思亂想,讓自己陷入煎熬呢?
蘇子興在山莊大門前跟她道別,她才趕緊用鑰匙卡開門進入屋內。
才剛進門,就被嚇了一跳,只見郁擎站在她面前,雙手抱胸,皺起了眉頭,似乎很不高興。
她下意識的脫口,「對、對不起!」
他冷淡的說:「為什麼要道歉?」
「我、我……」
她也不知道耶,只是覺得應該說對不起,所以她就說了。
「你老是在道歉,不會覺得累嗎?為什麼這麼緊張兮兮的?」
他的手往前伸,往她肩膀落下來,夏春韻嚇得差點跳起來的節節後退。
「看吧!我說你很緊張。你肩膀上有東西。」
郁擎從她肩上拿下一片翠綠,送到她面前,「你看。」
她一看,「是幸運草,怎麼沾到的?」
怪!幸運單是草本植物,雖然會斜上生長,可是也不可能高到沾到她肩膀上呀。
頓了下,她看着他道:「你可以許個願。」
「許願?」郁擎的聲音有着疑惑。
「只有十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找到四葉幸運草,所以很多人相信這代表永恆的幸福,只要許願,就能夢想成真。」
他笑一笑,「我不作夢的,給你吧。」
他示意她打開手掌,將那葉幸運到極點的小草給她,「別忘了,你說過絕對不會再犯。」
她不解的看向他。
「遲歸。」他給她答案。
夏春韻猛然想起自己的確是說過這句話,沒想到他記下了。
「許個讓你自己記性好一點的願吧。」
她窘到無地之容。原來,他是特地來提醒她,遲歸在柏翠山莊是不被允許的!
她看着那株小小的幸運草,無法剋制心裏最渴望的願望——
我希望可以得到幸福,我希望他愛我。
她居然會許不這麼不切實際的願望,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搖搖頭,她嘲笑自己。
最後她將那片幸運草夾進一本書里,同時把心裏的渴望深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