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在幹什麼?」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回過神來,只見他那雙有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正在距離不滿十公分的地方凝視着她。
小潾吃了一驚,心臟幾乎蹦出胸口。
「呃,我在看昭少爺的睡臉。」雖然有些慌張,仍是回答得十分爽快。
楊鴻昭輕嘆一聲,回想起武德光說過的一句話。
「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們兩人間的對話,十句有九句是廢話,而且不管有多廢,你們都能講得非常自然,真是了不起。」
「對不起,吵到你休息。」她小心翼翼地道着歉。
他搖搖頭,「有什麼事?」
「我今天得了全國大賽第一名!」她興高采烈地宣佈。
「哦。」
她一點也不認為他應該一臉欣慰地誇獎她,畢竟她是用他的錢在讀書,表現得再好都是應該的。
「昭少爺,請問你今天要忙到幾點呢?」
「做什麼?」
「照約定,我要請你、武大哥還有林叔吃大餐。」
其實她還有另一個計劃,在晚餐的時候,她要把今天領到的獎牌送給他。也許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成績,但她得到的任何榮譽,都應該跟他分享。
楊鴻昭略一思索,「我六點下班。」
「那我訂七點的貝里尼可以嗎?」
「隨你。」
小潾臨走前還不住提醒他,「七點,記得哦!」
辦公室再度恢復寂靜,然而主人的心裏卻是思潮洶湧。
剛才她湊近他時,他清清楚楚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潔凈的香皂氣味,還有另外一種氣息,無色無臭,必須用全身去感覺的味道。任何雄性生物,在異性靠近時,都會感覺到這股氣味。
幾個鐘頭前,他一聲不吭地去了運動會。
她下水的時候,他坐在武德光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貼身的泳衣下,豐盈而玲瓏的身材,在陽光下散發著光澤的肌膚,還有那貼在額上的濕漉秀髮,他和在場所有觀眾一樣,全看在眼裏。
雖然楊鴻昭可以用性命擔保,她絕對沒有引誘任何人的意思,但是,只要是男人,就絕不會看漏那具身體透露的訊息。
她是個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踩着小碎步快跑的女孩,已經不在了。
以往只要看着她充滿信任的無邪雙眼,他就能得到平靜,但現在,那雙眼睛依然清澈無瑕,卻讓他心口作痛。
他抬起手,壓着微微抽痛的額角。
這種日子還能維持多久呢?
拿起電話隨手撥了一個號碼,那是一個妖艷的國際名模,在一次酒會上,趁着三分醉意塞名片到他手中,時隔數月,他一次也沒打過。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紀小姐嗎?我是楊鴻昭。今晚不知你有沒有空賞光呢?」
雖然約了晚上七點,但當他再度出現在小潾面前時,已經超過晚上十二點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進客廳,看見裏面三張蒼白擔憂的臉。
武德光跳起來揪住他衣領,劈頭就是一頓罵。
「王八蛋楊鴻昭,你是死到哪裏去了?講好七點,卻始終不見你人影,手機也不開,不能來也打個電話啊,害我們擔心得要死,打電話找遍全市的醫院,還準備要去報警你知不知道?」
楊鴻昭此時頭髮散亂、衣衫不整,簡直就像上回他那破產的老哥一樣邋遢,身上散發出刺鼻的酒味,還有……女人的香水味。
武德光簡直不敢相信!他向來自制力極強,絕對不會讓人看到這種醜態。
也就是說,發生很嚴重的事了。
「你到底去了哪裏?」
楊鴻昭醉眼迷濛地看着他,「我約了個模特兒,叫紀什麼的去酒吧喝酒,然後又移到她家去繼續喝。」
「你幹麼沒事跑去人家家裏啊?」這話一出口,武德光深深後悔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楊鴻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不方便在未成年人的面前講得太明白,你說是不是?」
武德光不安地看了小潾一眼,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眼圓睜,緊緊咬着下唇。
「我管你去死!都跟小潾約好了,你還喝什麼酒?」
「咦,有約好嗎?我忘了。」
「你!」
這時,小潾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太好了!昭少爺平安無事,太好了,我還以為……」
林叔連忙喝止,「烏鴉嘴!昭少爺怎麼可能會出什麼事。」
楊鴻昭搖搖頭,將自己投入柔軟的沙發里,「唉!掃興,難得今晚這麼開心,一進門就被罵,還有人在這裏哭哭啼啼觸霉頭。林叔,去幫我弄點解酒的東西來。」
「是!」林叔匆匆忙忙地衝進廚房,半醉半醒的楊鴻昭則開始趕人。
「好了,小孩子趕快上床睡覺,明天還要上課。還有你,回家去吧,不要老婆不在就整天給別人添麻煩。」
小潾乖乖地上樓去了,武德光知道此時多說無益,只得氣沖沖地離開。
當客廳里只剩下他一人時,楊鴻昭才想到,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關上房門,小潾的眼淚再度決堤。
她一直認為,如果說有什麼事情是他絕對不會做的,就是讓她擔驚受怕。
就像今天,他說不去運動會,就是不會去,相反地,他如果說了會到,就鐵定會出現,一分不差。
七年以來,他讓她空等的次數是零。
所以她一直很安心。即使他出國研習,整整一個月只有她獨自在家,她也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但今晚是怎麼回事?
明明約好了七點,當他到了七點四十分還不見人影的時候,她頓時被強烈的恐懼籠罩住,有一種大難就要臨頭的不祥預感。
最後看見昭少爺平安無事地到了家,高懸的一顆心總算放下,她的眼淚終於迸了出來。
但是,他的理由卻是忘記了?
這怎麼可能?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任何一次跟她的約定啊!
當她上樓的時候,無意間瞄到他正用苦惱的眼神看着她。
為什麼會這樣?她做了什麼讓他心煩的事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直說呢?
她不是個會胡思亂想的人,但此時,她卻怎麼也剋制不了心裏那股排山倒海的疑慮和心寒。
【第四章】
第二天,當楊鴻昭坐在早餐桌前的時候,小潾仍不見蹤影。
林叔見狀氣沖沖地說:「這丫頭太不象話了,居然讓少爺等,我上去叫她。」
楊鴻昭十分平靜的開口,「不用了,讓她睡晚一點吧。」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現在確實無法面對她。
昨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
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孩,無論作了多可怕的惡夢,或是在學校被人嘲笑欺負,她從來不曾哭過。
然而昨晚,她卻淚如泉湧,可見一定是傷心到了極點。而傷害她的人,正是他。
這明明是他刻意的舉動,卻還是無法避免地感到愧疚。光是想像她現在的心情,就讓他萬分難受。
信任這種東西,一旦出現小小的裂縫,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完全破碎為止。
從此以後,她大概再也不會像以往一樣,無憂無慮地對他笑了吧?
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為的是疏遠她,而且目的也確實達到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