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是殷薔。
她既是殷薔,也是舞姬。
她是舞姬。
殷薔驀地以手掩面。
天哪!三天了!她還無法相信她與舞姬竟然互為前世與今生。
她曾經為了求得溫飽,在許多酒客面前跳舞獻藝嗎?
她曾經嫁給一個商人,然後又改嫁給秦王?
她死在利刃下時,腦中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呢?
她為什麼會死?是誰殺了她呢?
殷薔無法剋制自己去思考這些事情。
“殷薔?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露西安擔心地看着她。
“哦,我沒事,我很好……我只是在想別的事。”
殷薔不敢對露西安,甚至是嚴灝說她就是那名舞姬,她不想讓他們以為她是被附身或是發了瘋,
露西安露出一抹饒富深意的笑容,親密的以自己的肩膀碰了碰她,“我猜你不是在想‘別的事’而是在想‘某個人’吧?”
提起嚴灝,殷薔不由得笑了。
“露西安,經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能承認我其實想的是別人呢?”她半開玩笑地道。
露西安一點也不相信,並且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
“想騙我?省省吧!在你認識嚴教授之前,我從來也沒聽你提起哪個男人的名字,你也不迷什麼明星或歌手,除了那個專寫中國歷史的葛羅斯·凡諾。
在我們為了布萊德彼特結婚而心碎,為了湯姆克魯斯離婚而興奮,以及為了裘德洛心蕩神馳的時候,你只會嚷嚷說要嫁給葛羅斯·凡諾那個老頭子!說真的,當時我們都覺得你瘋了……”
殷薔漲紅了臉。
不,她不是因為露西安的嘲弄臉紅,而是剛走進圖書館,準備接她一同去參加朋友生日派對的嚴灝,他臉上的賊笑讓她知道,他一定是把露西安所說的話,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露西安,我要多謝你,”嚴灝突然開口,把露西安給嚇了一大跳。“我一直知道我的妻子心中還有別的男人,若不是你的這一番話,我絕無法知道她的秘密是什麼。”
“嚴教授!”露西安頓時緊張起來,她意識到由於自己的多嘴,可能會使殷薔幸福的婚姻毀於一旦。
天哪!如果是那樣,她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
“教授,請你聽我說,我剛剛只是在開玩笑,殷薔她絕對沒有說過什麼要嫁給葛羅斯的話,是……是我記錯了,她真的沒說過。”
露西安是如此的緊張,深伯自己無心的話,惹來一場家庭革命,殷薔心中過意不去,忙安慰她:“露西安,沒有關係的,其實嚴灝他——”
露西安唯恐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連忙打斷殷薔,大聲說道:“嚴教授,請你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露西安。”在接收到妻子瞪視的目光后,嚴灝不敢再惹事生非,他溫柔的對嚇壞的露西安道:“事實上,我不僅相信你、感謝你,同時還要向你道歉。”
露西安怔住了。
“道……道歉?為什麼?”
“我一直隱瞞你,其實,我就是你剛說的那老頭。”
呃……老頭?
好半晌,露西安才終於弄懂他在說什麼。
“你……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葛羅斯·凡諾?!”
“正是在下。”嚴灝朝她致意。
“噢,我的天哪!”
兩秒鐘后,露西安與嚴灝兩人相視大笑。
殷薔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與好友——
現在,她是真的覺得他們兩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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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殷薔與嚴灝離開生日派對會場,抵達家門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了。
殷薔因為心中一直挂念著那名占卜師對她說的每一句話,不自覺的多喝了幾杯香檳,於是她一上車就開始昏昏欲睡,等到車子在家門口停下時,她已經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了。
嚴灝將她抱到客廳的長沙發上,到廚房去沏了杯很濃的烏龍茶,喂到她的唇邊,“來,把它喝下去。”
殷薔乖乖的喝了下去,而嚴灝則為她脫下高跟鞋與鬆開她的髮髻,讓她感覺舒服一些。
他按摩着她的細膩的肩頸,柔聲問:“還要再來一杯嗎?”
“不了,謝謝。”她舒服地靠在嚴灝寬闊的胸懷裏,“我覺得自己清醒多了。”
“我實在不該把茶泡得太濃,”他輕吻她的耳垂,“我擔心你待會兒睡不着覺。”
“噢……絕對不會!因為待會兒我們都會很累。”
他那雙性感的黑眸,倏然浮現了慾望。
“你在暗示什麼?甜心。”
她眨眨杏眸,“如果你還不累,我想建議你陪我做個‘小小的’運動。”
“絕對奉陪到底。”
於是,她笑着起身,從架子上找了一片CD,放進音響中,悠揚的華爾滋舞曲立即流泄在寂靜的夜色中。
殷薔興緻高昂地道:“來吧,陪我跳只舞。”
嚴灝挫敗地呻吟一聲,“甜心,你一定不是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她催促他,“快嘛!”
嚴灝只好拖着疲憊的身軀,陪着嬌妻在客廳中跳起華爾滋。跳了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問:“今晚在派對里你還沒跳夠嗎?”
殷薔笑道:“跳那一會兒根本不過癮。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一項運動就是跳舞。我練過芭蕾、現代舞及各式各樣的社交舞,不過我最愛的是佛朗明哥,我可以持續不斷地跳它一整天。你呢?你最喜歡的運動是什麼?”
跟你做愛。
不過,他可不敢說出口。
“劍擊吧,我想。”他隨便搪塞一個。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是西洋劍,還是劍道?”
“兩種都會。”
“哇……”她配合音樂轉了個圈,以崇拜的眼光看着他,“那我可得找一天觀賞你劍擊的英姿羅!”
他皺起眉,很想拒絕她,卻又不忍心讓她失望。
“好吧!等我哪天把生鏽的劍從庫房裏挖出來擦亮以後。”他使出拖延戰術。
“我不介意你先表演劍道,”她提醒他,“因為劍道用的是竹劍。”
嚴灝簡直啼笑皆非。
“老天!你還真不肯死心。”
“百折不撓、再接再厲,可是我的座右銘。”她得意地說。
“我們非得在這麼美好浪漫的時刻,討論這些正氣凜然的話題嗎?”嚴灝摟緊了懷中的妻子,讓她緊貼着他的亢奮,挑逗地低語:“你覺不覺得,我們有更適合這氣氛該做的事可做?”
殷薔淘氣地揚眉,“比方說……床上的雙人舞?”
“這是我今晚所聽見最棒的提議。”
他打橫抱起了她,將她放在柔軟的雙人床上。
當他正準備要拉下她背後的拉鏈時,她突然推開了他。
“等等,我有更好的主意。”
天知道,他根本不想知道她有什麼好主意。
看見他懊惱的表情,殷薔忍俊不住。
“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
他輕哼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殷薔下了床,先給客廳的音響換了一片CD,然後走回房間。
然而,嚴灝還是不知道她想玩什麼把戲。
一會兒,熱情洋溢的節奏從客廳里傳了出來,殷薔撩起裙擺,隨著奔放的音樂跳起佛朗明哥。
嚴灝一開始有些意興闌珊,因為他沒想到他的嬌妻竟然罔顧他的生理需求而跳起舞來,但是沒多久,他的表情轉為棗精會神,因為她那雙在裙擺下若隱若現的長腿,漫舞而不知疲累的蓮足,以及足以牢牢抓住惡魔視線的舞姿,彷佛在他的體內燃起一把烈火,使他萌生了想要藉着與她共舞而將她據為已有的衝動。
而他真的那麼做了。
他下床與她共舞,當他的手環上她的腰肢時,她像條滑溜的小魚般迅速溜了開去,同時對他綻出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
她的挑釁,無疑是點燃他狩獵本能的導火線。
每當他一逼進,她就退;當他退開時,她就前進,他們就這麼一來一往,欲擒故縱。
最後,厭倦了追逐的嚴灝,不再放縱她的挑逗,他大手一伸,將她擒入懷中。
殷薔笑得喘不過氣,道:“你犯規!你的舞步根本就不對。”
“我才不在乎!”他粗嘎的回答完,俯下了頭,捕捉住她誘人的唇辦。
音樂還在悠揚,但床上已開始了另一種更熱情的節奏……
過後,他親吻着她汗濕的髮鬢,深情的低語:“你是個最出色的舞娘,我喜歡你這麼誘惑我。”
舞娘!
這兩個字使殷薔倏地僵住。
她彷彿看見自己穿着左衽水袖的舞衣,以媚人的舞姿周旋在眾多酒客之間,這些男人們個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儘管她不承認,但她仍下意識的做了與舞姬同樣的事。
“不要!”她搗起臉,拚命搖頭,想把腦中的幻影給甩去。
“吾愛,”嚴灝拉開她的手,關切地審視她的小臉,“怎麼了?你不要什麼?”
她埋進他的懷裏,不斷地搖頭,什麼也不肯說。
嚴灝不肯接受她的緘默,他托起她的小臉,深深地凝視着她迷濛而凄惶的雙眼。
“告訴我,你是不是在煩惱什麼?最近你常常若有所思,有時候顯得很憂鬱,有時候又玩得太瘋,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你。”他不問,並不代表他漠不關心。他要她主動開口對他說,而不是他強迫似的探詢。
殷薔無法在他關切而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撒謊,但也不願貿然說出心中那近乎荒誕的秘密。
“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一定把我的心事告訴你。”
“好吧。”他鬆開緊蹙的眉峰,稍稍釋懷了,“我只要你知道,不論你有什麼煩惱,別一個人獨自承擔,你有我,懂嗎?”
這一點,她從未懷疑過。
她揚起一抹微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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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子楚,今兒個你一定要多喝幾杯。”男人殷慰地向子楚敬酒。
“是,是。”子楚那張長久以來總是顯得落落寡歡的年輕容顏上,終於浮現了一絲笑意。
“敬未來的秦國太子!幹了!”
子楚漲紅了臉,喝乾了那杯敬酒,道:“大哥,你這話說得太早了,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不早!不早!秦國傳來消息,說你的祖父秦昭王已病人膏盲,想來,安國君繼位之事也不遠了。只要安國君一坐上王位,你就是東宮太子,如此一來,大事便底定了。”
子楚從席上站起,深深地對男人一揖。
“大哥,若不是你的幫助,將皓鑭夜明珠送給華陽夫人,求她收我為義子,我贏子楚永遠也不可能有今日。我在此立誓:若是有朝一日我成為一國之君,我將任命你做秦國的丞相。”
男人笑道:“這怎麼行?我只是個社會地位低賤的商人,自古以來,從來沒有起用商人為官的先例。”
子楚正色道:“商人又如何?我贏子楚先前不也只是一名趙國的人質嗎?既然人質都可以為太子,商人又為何不能入仕朝廷?”
這番慷慨陳辭,令他深深動容了。
“說得好!再干一杯。”
男人執起酒樽先干為敬,然後又對一旁的家僕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去請夫人為我的貴客舞一曲助興!”
“是!”家僕不敢怠慢,連忙去請舞姬。
子楚忙推辭:“這……不好麻煩尊夫人。”
“不必拘禮!大家都是自己人。”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子楚再推辭就是不給面子,只好笑而接受。
半晌,舞姬盈盈而入。
子楚眼睛一亮。
一聲絲竹,一縷水紗,舞姬纖腰款擺,輕盈旋舞。
子楚心旌搖蕩。
他那向來不忮不求,任憑擺佈的心中,倏然湧起不該有的慾望。
她舞姿翩翩,水袖翻飛。
他剋制不住那洶湧的渴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她螓首娥眉,貌似芙蓉。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偏偏是他恩人的妻子?
美人如花隔雲端,恨不相逢未嫁時。
子楚抑鬱地喝起酒來,乾脆灌醉自己,一了百了。
一曲既終,舞姬欠身一斂,退出大廳。
“子楚,子楚……你喝多了!”他扶起他,喚道:“福叔,備車,我要親自送贏公子回去。”
“大哥……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他對他越好,他就越痛苦,尤其是在他發現自己愛上了舞姬之後。
他笑:“子楚,你在說什麼傻話!兄弟之間,還談什麼值不值得?別忘了,我們是過了命的交情,赴湯蹈火、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望着他那親切的笑容,子楚再也壓抑不住,衝口而出:“大哥,倘若你當我是兄弟,那麼——請求你完成我一個心愿。”
他揚起眉,“什麼心愿?儘管說。”
“我……我愛上了一名女子,若我不能得到她,我情願放棄太子之位。”
他一怔,仰首大笑。
“我可以明白你的感受。不過,為了女人放棄太子之位,那可就太嚴重了。說吧!你看上哪家姑娘?我這大哥一定親自為你登門提親。”
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愛上的女子,是舞姬。”
登時,他的笑容化為冰霜。
“子楚,你一定是喝多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沒有!大哥,我很清醒,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住口!”他憤恨至極,怒不可遏。“你簡直欺人太甚!”
他萬萬沒想到子楚竟敢無恥的開口向他要舞姬。
“福叔,送客!”他拂袖而去。
“是,老爺。”福叔彎著身,“贏公子,請。”
贏子楚置之不理。他抓着他的衣袖,知道自己如果無法說服他,那麼他將永遠與舞姬擦身而過。
“大哥,求你成全我。”
他咬牙切齒,“贏子楚,你給我滾!”
“大哥!求你聽我說。”
他一時情急,只得往地上一跪,“如果你真心愛舞姬,你就應該要為她着想,她嫁給你,不過是名商人之妻,但她若是嫁給我,那麼一切就不同了。她將會成為太子妃,有朝一日,她甚至會成為王后,母儀天下。”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心的確動搖了。
贏子楚知道自己的話動搖了他,遂加把勁地道:“我發誓我會善待她,給她最優渥的生活、最尊貴的身分,從今以後,沒有人會再想起她曾為舞妓。”
他握緊了拳頭,天人交戰。
“我發誓,只要我登基為王,舞姬一定是正宮皇后,我將專寵她一生。只要是舞姬所生的兒子,我一定立他為太子。
而且,我會要我的兒子喊你一聲仲父,使你在秦國與我共享尊榮。此外,我將下旨,讓商人成為百業之首,生生世世擺脫卑微的身分。”
想起身為商人世家歷代以來所承受的不公與屈辱,他的尊嚴與愛戀交戰著。
舞姬……他的舞姬!他是如此的深愛着她,即使子楚捧著天下來與他交換,他也絕不拱手讓人!
但……子楚畢竟不是等閑之人,他深知他心底最脆弱的一環——他那因為身為商人,而被蹂躪踐踏的尊嚴。
他恨!他好恨!
不管他有多麼富有,不管他的事業有多麼成功,只要他是商人,就註定了一輩子只能任人訕笑、受人欺凌,連他的妻子、兒女……生生世世,永遠不得翻身!
如果一個舞姬能夠使全天下的商人逃出千百年來的困囿,那麼……那麼……她或許會原諒他吧……
“子楚。”
“大哥。”
他一字一字,厲聲說道:“我要你對天發誓,倘若你違背了今天所說的每一個字,那麼,你將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子楚誠心誠意的立誓,“我贏子楚對天發誓!倘若我違背今日的誓言,願遭五雷轟頂、萬劫不復!”
長嘆一口氣,他把子楚從地上拉起,再無所求。
“我……把舞姬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