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從那一天開始,嚴灝家成了殷薔的工作室。

打從她決定解開舞姬的生死之謎那一刻起,白玉簪、殷薔親手繪製的舞姬畫像,以及大量歷史書籍便蜂湧而人。幸而嚴家空房間多,倒也容納得下這堆雜物,讓殷薔堂而皇之的據地為王。

殷薔總在下班后驅車前往嚴家,有時候嚴灝回來得晚了,她就坐在車裏等。嚴灝捨不得她在門外枯等,便打了一隻備份鑰匙給她,從此以後,殷薔這個小霸王更是出入嚴家如入無人之境了。

相對於殷薔對此事的熱衷,嚴灝反而顯得有些冷淡。

那一天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殷薔竟不再作新夢了。夢境依然不斷上演,但全是重複先前的片段。

然而,那並不影響她追根究底的決心。

她堅決要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嚴灝只好捨命陪君子。

他靜靜的陪着殷薔,陪她找資料、聽她的每一種猜測、回答她有關秦代的歷史問題,但嚴灝從不發表他的看法與觀點。

然而,每當他望着那張殷薔親筆所繪的舞姬畫像,那栩栩如生的容顏,總勾起沉潛在記憶深處的苦澀情緒,讓不堪回首的過去,一再一再地在他的腦海中重演,也一再一再地聽見那幽幽泣訴:

恩恩怨怨幾時休?幾時休?

愛未競,情難留,好夢由來最易醒,何能相寧到白頭?

一個月後的某天晚上,嚴灝從學校回到家中。

屋裏,燈光有如白晝。

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泛起微笑——殷薔來了。

他進了屋,走向書房,才到門口,就看見了在地板上睡着的殷薔。

他搖頭嘆笑,“固執的小東西!”

即使費心了整整一個月,也沒有多大的進展,她卻依然不肯放棄,那不屈不撓的意志,教人佩服不已。

嚴灝將她抱到躺椅上,並蓋上毛毯,開始俯身收拾滿地的參考書籍。不意,有張筆記紙飄了下來。

那是殷薔的筆跡,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她對舞姬生死之謎的推測,最後,她歸納出一個結論——

兇手必定是舞姬的夫婿。

冷汗從嚴灝的額際滑落,滴在紙張上,頓時,那張紙竟變得有如千斤重。

“嚴灝,你回來了?”

殷薔緩緩醒轉,在看見他之後,綻開一朵傭懶的微笑。

“是啊!”他彎身給了她一個吻,“我吵醒你了?”

“沒有的事。現在幾點了?”她微眯起眼睛,望向書桌上的小電子鐘。一百五十度的近視,使得小座鐘上標示的數字全部糊成一團。“唔……看不清楚。”

“現在是十點十二分。”嚴灝替她報時。

竟然睡過頭了!

她低呼一聲,連忙從躺椅上坐起,“你回來多久了?怎麼沒叫醒我?”

“才剛回來不到十分鐘。我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叫你。”

“你最近都回來得好晚。”她有些埋怨。

嚴灝愛煞了她撒嬌抱怨的模樣,他伸手拂開黏在她粉頰上的髮絲,道:“學生做專題,討論得久了點。你今天過得好嗎?有什麼新發現沒有?”

殷薔依在他的懷裏,輕輕地笑了笑,“一切都是老樣子。”她指了指他手上緊抓的筆記紙,道:“我所有的線索太少了,除了推測舞姬很可能是被她的丈夫所殺之外,想不出別的結論。”

其實殷薔心中有些苦惱,因為如果她不再作夢,線索不足,那麼她為舞姬寫傳記的計畫勢必一延再延。

他心中一凜,“你認為舞姬是被她的丈夫所殺?”

“就現在的種種線索推論,這是最大的可能。不過……不能確定她是被哪一個丈夫所殺,也許是第一個,也許是第二個。”

殷薔大膽的推測舞姬曾先後嫁給兩個男人,第一個是商人,第二個則很可能是秦王。

嚴灝望着她,“你認為是哪一個?”

殷薔沉吟片刻,“我覺得……第一個可能性大些。你記得嗎?我最後一次所作的夢,那名商人曾說:‘我要憑著這顆珠子,做一樁曠古所無的大買賣!’

是什麼樣的大買賣,我們並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是將這顆珠子拿去獻給某人——也許是諸侯,或是在秦權傾一時的達官顯要,那麼他就很可能得到他所要的東西。”

“你認為商人想要什麼?”

“依我猜,是官位。說不定那商人真的買到一個很大的官位,而舞姬成了官夫人。既然是高官命婦,必然有機會出入於宮中,也許秦王垂涎舞姬的美色而強佔了她……說不定事後還封妃呢!

商人綠雲罩頂,羞憤之餘動了殺機,但因為他無法弒君,只好弒妻泄憤。於是,可憐的舞姬死不瞑目,只好依附在白玉凌霄簪里了。”

頓了頓,殷薔又道:“不過,也只能說這個推論的‘可能性大得多’,不代表這就是真正的謎底。”

“怎麼說?”

“我的推論完全建立在‘商人以夜明珠換得官位’之上,要是他根本沒有這麼做的話,這個推論就完全被推翻了。畢竟舞姬死在宮中不是嗎?身為一個商人,怎麼可能潛入宮中殺人?但如果是秦王就很有可能了。

葛羅斯·凡諾的書不也記載,白玉簪是在秦地出土的嗎?所以,我認為這跟秦王脫不了千系。也許,殺害舞姬的人就是秦王也不一定。”

殷薔滔滔不絕地分析至此,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她戳戳他的胸膛,道:“瞧!我分析得有沒有道理?嚴灝……嚴灝?你怎麼了?”

嚴灝的神情陰沉得有些可怕,但他很快地揚起一抹微笑,吻了下她的額,“我以你為榮,殷薔。秦王是兇手,我想,這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殷薔有些訝異。

她沒想到嚴灝這麼快就認同了她的推理。

“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當然。”他給予她的論點最有力的支持,這令殷薔心中大暖。

“好了,這整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你應該覺得鬆一口氣才對。瞧你,這一個月來沒日沒夜的求證,自己都瘦了一大圈。”他圈住她的纖腰,埋進她柔軟的胸口,“我可不喜歡抱着一塊洗衣板。”

“噢!你……你實在……”殷薔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兇巴巴地斥責:“放開我啦!洗衣板要回家了。”

“不放。”他將她扯進懷裏,眼中刻劃著濃烈的慾望,“今晚不讓你走了。”

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殷薔的小臉不覺臊紅。

他們交往一段時日了,愛情來得又快又洶湧,殷薔自認不是個輕易動心的女人,之前雖也與幾個不錯的男孩子交往過,但感覺始終是淡淡的。可是當她一碰到嚴灝,什麼都不一樣了。

他挑起了她那未曾有過的陌生情愫,毫無節制的溺愛她、寵愛她,給予她比她所需要的更多上無數無數倍的愛情。

嚴灝那巨大而強烈的感情,像海嘯般朝她席捲而來,她無法抵抗地沉淪在幸福的汪洋里,任他的深情將她徹底包圍。

而她,也釋放了所有的愛,盡其所能的回應他的情。

是的,她愛他,從沒有一個男人如他這般觸動她的心。

儘管如此,當他提出更“進一步”的提議時,她還是退縮了。

“殷薔,今晚留下來吧!”他輕柔誘哄著。

“可、可是……這樣不好吧?明、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不會讓你太累的。”他柔聲保證。

“可是……要是奶奶和爸媽知道我在你這一晚沒回家,他們會不高興的。”

他笑睨着她猶豫不決的表情,“事實上,我希望他們非常憤怒,最好要我負起責任,把你娶回家。”

“責任?!”殷薔眯起美眸,覺得這兩個字十分刺耳。“喂喂,你把我當成包袱啊?”

“是包袱,也是最甜蜜的負荷。”他啄吻了下她微噘的絳唇。

殷薔又羞又窘,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噢……你、你簡直是個油腔滑調的超級無賴!”她槌了他一拳。

“無賴和洗衣板,天生一對。”他低笑。

“誰跟你天生一對?!我可是——”

她中氣十足的咆哮被嚴灝給堵了回去。

他纏綿而熱烈地吻她,直到她僵硬的身軀變得柔軟,漂亮的美眸化為一池春水。

她喜歡他的吻,而他更喜歡她的。

“你好甜,親愛的。”

他的吻滑到她的耳畔,輕輕對她的耳朵吹氣。

殷薔笑了出來,他弄得她好癢,而且酥酥麻麻的。

聽見她的笑聲,他知道她已放鬆了下來,不再緊張防備。

嚴灝側身在她的身邊躺下,溫柔地將她拉進懷裏,讓她的頭熨貼在他的胸前,傾聽他的心跳。

“我愛你,殷薔,從好久好久以前開始。”他的下巴輕靠在她頭頂上,低喃著屬於情人間的愛語。

“有多久呢?”她頑皮地問。

“久得……我都記不清了,大約有幾十個世紀吧?”他答。

殷薔又笑了起來,但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

“你在笑,甜心,”他托起她的下巴,凝視着她的靈眸,“我取悅了你嗎?”

“是的。”她笑答,“你好溫柔,我不知道你這麼會說甜言蜜語。”

“不只是甜言蜜語,我還會做更溫柔的事。”他的唇又更靠近她了,誘惑地低語:“你想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他在問什麼。

殷薔對於“那件事”雖然還有着些許畏怯,但是,只要是與他在一起,她便什麼也不怕。

深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迎視他那雙充滿了愛意與慾望的黑眸。

“嗯……我想知道。”

他立刻吻住她,熱烈地,毫無保留,而她亦欣然回應。

他一一卸下彼此的衣物,直到他們完全裸裎相對。

“我好想要你,今晚,我要讓你成為我的女人。”他沙啞的溫柔嗓音是最動聽的旋律,當他擁她人懷時,她只覺得自己彷佛融化了。

這個男人,已佔據了她的心。

嚴灝溫存地佔有了她,那感覺美好得幾乎令她落淚。

旖旎長夜,兩心相屬,殷薔在他強壯而有力的臂彎中甜甜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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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灝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曾進到主屋后的庫房來了。

庫房寬敞但幽暗,並且總是大門深鎖,在他小時候,總以為裏面躲著些什麼魑魅魍魎,當他追問雙親裏面到底藏了什麼時,他們總是神秘地笑而不答。

直到他成年,父親將庫房的鑰匙交給他,他才得以踏人那神秘的殿堂,一窺堂奧。

庫房裏,全是古代兵器。

嚴灝的父親是個中國古兵器收集狂,每當他從中國旅行回來的一周內,海運的行李就會一一送到,堆得滿坑滿谷。

當然,他所買回來的幾乎都是贗品,但他卻樂此不疲。

在父親所搜集的眾多兵器中,嚴灝獨鍾一把古劍。

天地劍——兵器史上記載,此乃戰國時代趙國鑄劍名師徐夫人所鑄。

徐夫人接受燕太子丹所託,傾盡心力花費了整整十年光陰,鑄出一對雌雄劍,雄劍名為“天地”,雌劍名為“宇宙”;兩柄名劍鑄成后,徐夫人心血耗盡,競在一夜之間白了發,成了白髮紅顏。

這雙劍與一般雌雄劍不同,他們是一劍一匕——天地劍,宇宙鋒。

傳說中,在歷史上,最後擁有宇宙鋒的人是荊軻。

荊軻帶著宇宙鋒裹在督亢的地圖中,圖窮匕現,刺殺秦王。然而,荊軻刺秦不成,悲壯地以身殉國,宇宙鋒也在秦王一怒之下毀去。

接着,秦繼滅了韓、魏、楚三國之後,又輪番滅了燕、趙、齊,終結了周天予以來,諸侯割據五百年的分裂局面,一統天下。

而僅存的天地劍在許多劍客手中來來去去,最後進了博物館。又過了幾年,天地劍傳出被盜的消息。

雖然博物館極力澄清表示絕無此事,同時向新聞媒體展示天地劍,但館方心知肚明,那不過是一把萬中選一的贗品,真正的天地劍早已流出中國大陸,遠渡重洋到了美國。

天地劍在美國幾經輾轉,不知怎地竟流落市面,與一堆仿古的破銅爛鐵一同待價而沽,幸而嚴灝的父親眼光獨到,當場買下。

是的,這就是嚴家庫房的秘密——

此處,藏匿著不欲人知的國家瑰寶。

嚴灝打開石英玻璃櫃,取出這柄絕世名劍。

幽暗的燈光中,天地劍的劍身隱隱透著腥紅色的血光,就連嚴灝的眼瞳也染得紼紅。

“天地劍……”他撫摸著劍身低喃。

十八歲那年,嚴灝第一次執起這把劍。

怪異的是,當天晚上,他便作了夢。

他夢見一名男子,身着秦朝官袍,腰間東著象徵他品級的紫色綬帶,手中執著天地劍,一雙沉穩內斂的黑色瞳眸隱隱閃著血腥的紅光。

接下來的一年裏,他作了一連串的夢,且與殷薔近來所作的夢完全相同。

只是——他已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比殷薔早一步窺知了夢境的全局。

正因為他早已知道了結局,所以他不願意殷薔知悉那痛徹心扉的慘劇。

“只要毀了這把劍,她就什麼都不會知道。”

嚴灝將天地劍放在大理石平台上,隨手抄起一把利斧,用盡全力朝天地劍砍去間不容髮的瞬間,一隻手托住了他劈下的利斧,五指輕而易舉的抓住那銳不可當的刀口,讓他再也劈之不下。

嚴灝震驚地望向來者。

“北斗!”

他怎麼也沒想到北斗竟然會現身阻止他。

一身淺藍右開襟中國式長袍的北斗星君,微眯起漂亮的雙眼,不贊同地迎視著嚴灝憤怒的眼眸。

“嚴灝,這麼做是沒有用的。”

嚴灝充耳不聞,“滾開!”

北斗喝斥:“嚴灝,你冷靜一點。”

“我再說一次——讓開!再不讓開我就連你的手一起劈了。”

“嚴灝,你該知道這世間沒有任何兵器傷得了我。”

北斗的手指略一用力,精鋼打造的利斧如同脆弱的蘇打餅乾一般,被輕易折斷,毫不費力的讓他扔到一邊去,同時施法將天地劍封回石英玻璃櫃中,讓嚴灝再也觸碰不得。

嚴灝憤恨地揪住他的衣襟,低吼:“北斗,你為什麼要阻止我?!你該知道我為了等這一世,賭上了一切,我沒有任何退路,為什麼你還要眼睜睜的看着我失去——”

“因為,這是天命。”北斗坦然無懼地回答,“天命不可違。”

“我不相信命運不能改,只要我敢做,你肯幫。”嚴灝緊緊地盯着北斗那張俊美無儔,卻又淡漠如水的容顏,“北斗,你是神,只要你肯幫我,所有的悲劇就能避免……”

北斗伸手揮開了他的鉗制,冷笑:“你以為我會為了幫你而觸犯天條?”

“算我求你。”嚴灝低頭,低啞地道:“我這輩子還沒有求過什麼人,北斗,我請求你——”

北斗沉默許久。

是幫?還是不幫?嚴灝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嚴灝,我無法幫你。”北斗背向他,“這一切不是在我能力範圍之內能掌控的。”

北斗無情的回答,使他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

嚴灝握緊了拳頭,從齒縫中進出:“這麼說,你是決意不幫了?”

“我不能幫,也不想幫。”

嚴灝冷下聲音,“那麼,你就不要怪我逆天行事!”

“不要執迷不悟,嚴灝!”北斗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你能有機會與舞姬再續前緣,已經是上天給你的恩賜,你不該犯天怒。”

嚴灝憤恨地咆哮:“既然是恩賜,為什麼不給得乾脆一點?別讓她看見那殘酷的過去,就讓她的夢境永遠停在這裏,不再往前啊!”

吼到最後,嚴灝的聲音變得破碎而沙啞:“既然是重生,為什麼不給我們一個美滿的結局?為什麼遺要把前世的恩怨放在我與她之間?”

上天仁德不是嗎?

為何卻要這樣折磨他?

“因為,你這輩子是來贖罪的。”北斗沉沉地道:“記得你前世在自殺前說了什麼嗎?你說:氣今生,我負了你。來世,我必償還!乙懂嗎?嚴灝,你是為了向她贖罪而重生的。”

“我沒有忘!”他喊:“我會以我所有的愛,用一輩子的時間補償她!”

“那麼,你就去做吧!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回答我,北斗,”冷靜下來的嚴灝,凝視著石英玻璃櫃中的天地劍,低問:“未來——真的無可轉圜嗎?”

北斗嘆了一口氣,鬆口透露了天機:“未來的境遇是不能改變的,然而,未來的結局卻可以改寫。”

嚴灝眼中精光乍現。

“你是說,我所擔心的結局並不一定會出現?”

“是的,人定勝天。只要你有心,你可以憑一己之力而改變。”北斗饒富深意地說:“結局如何,端看你怎麼做,不要再試圖毀掉天地劍,該來的,躲不掉。”

嚴灝抓着北斗的手腕,“那麼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改變結局?”

北斗不肯再透露什麼。

“不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太多,我只能幫你到這裏,我走了。”

如同來時一樣突兀,北斗化成一道輕煙,消失無蹤。

嚴灝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頭,凄然慘笑。

他早該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渺小,但是他不會認輸。

這一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拆散他與殷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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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東獵愛無人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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