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女孩夠倔!飛狐既惱且急,真想一掌打暈她扛上肩頭帶走了事。

“妳想自己去找黑鷹?”他依然笑容可掬地問。“上哪兒去找?妳知道他的行蹤嗎?”

雲彤一愣。她對那名神捕知之甚少,只知他是安東府的捕快,常在外面追捕人犯,居無定所。要是靠自己去找,她確實不知該如何找起。“我可以打聽。”她倔強地說。

“打聽?”他搖搖頭嘆息道:“妳聽說過神捕黑鷹的事嗎?他行事一向獨來獨往,謹慎小心,從不留蹤跡讓人易尋。若他有心躲藏,除非武功絕高或被他信任,否則無人能找得到他。”

雲彤輕蔑地問:“那你如何能找到他?”

飛狐丟給她一個讓人心跳的眼神。“因為我剛好是能找到他的那類人。”

看着他英氣勃發的神態,雲彤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內心還不想相信他。她轉而問他。“你是幹什麼的?怎麼會認識黑鷹?”

“我是闖江湖的人。”他以嘻笑的語氣回答,但看到她正用那雙天真無邪,宛如深秋湛澄天空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說謊的證據,他知道她還在測試他,於是趕緊改為正經的口吻說:“黑鷹是我認識多年的朋友。”

雲彤雖然單純年輕,但很會看人,很久以前師傅和氓山叔叔就說她有非同一般的識人本領。此刻,她注視着他,看到溫和的笑容、坦蕩的目光……

他是個好人。她想。

當她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時,飛狐繼續說服她。“妳知道我武功不錯,而且我保證人也不錯,如果由我帶妳去找黑鷹,肯定比妳獨自瞎闖要快,也更有趣,因為妳會發現我是個好同伴……”

“我不要同伴,我只要我師姐。”

雲彤堅決地打斷了他的自我表白,讓飛狐差點岔了氣。看不見她面紗下的表情讓他備感懊喪,幸好從那雙能迷亂他心的大眼睛裏,他除了看到剛毅和堅持外,也看到了一絲動搖,於是他重樹自信心。

“好吧,那就算我自願做妳的嚮導陪妳去找妳師姐,這樣行嗎?”他極其溫柔地展示他的決心,又很巧妙地抓住了她的心理。“妳放心,我不是壞人。何況妳的武功很不錯,我也不能把妳怎麼樣的,妳說對吧?”

他的話,特別是對她的恭維讓雲彤心喜。是的,她不用怕他,雖然他武功高,但看起來確實不像壞人,而且從他模仿自己的哭聲及在都護府把自己和那些府兵引得團團轉來看,他還是個很會搞怪的人,這點很對她的胃口,跟他在一起一定很好玩。既然他那麼願意帶她去找師姐,那她何不藉助他的力量達成心愿呢?等找到師姐和赤霄寶劍,殺了八煞后,再跟他分手也不晚。

心是動了,可她還有一事不放心。“你沒有事情做嗎?”

“沒有,我沒什麼事。”他攤開雙手說,心裏暗自祈求他柳樹庄的易水寒老哥寬恕他的“重色忘義”,原諒他為了幸福前程,暫時先把莊裏的事撂下了。

聽他這麼說,雲彤橫下了心。“那可是你說的,一定要帶我找到黑鷹。”

“沒問題。”見她終於答應了,飛狐悄然舒了口氣。發現自己是如此渴望照顧她陪伴她,這種感情強烈得讓他既害怕又驚訝,他可是有名的獨行俠哪!而眼前這個小女孩就是能讓他生出一種強烈的保護欲和佔有欲,既然如此,他更加決心要按自己的意願行事,把她永遠地擒在手中——安全地!

夕陽的最後一點光輝消失了,遠處的天空只留下如同一條橙色綵帶樣的光暈。

“來吧,讓我們為彼此的相伴拉拉手。”他對她伸出示好的手。

可雲彤將手一縮,反背在身後。“不要,我不要跟男人拉手!”

“為什麼?”俊面上的笑容變得僵硬。

“因為男人摸了女人的手就會想摸更多,我不喜歡。”

她率真的回答換來飛狐猛烈的咳嗽,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這裏風太大,你咳嗽了。”雲彤好心地站在他前面,為他擋着風。

她小小的個子剛及他肩頭,卻想為他遮擋寒風?暖暖的情意在飛狐心底流動,他抑制住咳嗽對她說:“我們快進城去吧,不然城門要關了。”

“去找客棧嗎?”雲彤跟隨他走着。

“正是。”看着她靈巧的腳步,他問。“妳叫什麼名字?”

雲彤沉默。她跟師姐一向不告訴陌生人自己的名字,現在她也不想破例。

很好,自我保護的不錯。飛狐暗自一笑,再問:“妳幾歲了?”

“十六。”

“十六歲?”以為她不會回答的飛狐很高興,但也吃了一驚,沒想到她這麼年輕。從她誘人的身材來看,她該是個發育成熟的小女人了,更別說她獨斗四煞,私闖都護府的勇氣和不可小覷的武功,他以為她應該比實際年齡再大一點才對。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很好,我喜歡。”他滿意地說。

喜歡什麼?年齡嗎?雲彤疑惑地想着他話里的涵義,但沒追問。她並不知道自己的確切生辰,生日是以師傅撿她回來的那日算的,所以按師傅的算法,她還未滿十六呢。

“你呢,你幾歲啦?”她轉而問他。

“猜猜看。”

“你啊——”雲彤站住,轉身面對着他,瞪着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着他。

他的皮膚不像尋常江湖人那般黝黑粗糙,反而比較白皙。他的四肢修長,五官俊朗,明眸皓齒,薄口懸鼻,動作靈巧,反應敏捷。身上有種少年人調皮、愛嬉鬧的氣質,雖然也有點油嘴滑舌的痞子樣,但只要注意看他的眼睛,會發現他的目光溫和堅定,戲弄人的笑容中不失穩重與厚道。

再說他武功高強,內力似乎非常充沛渾厚。光想到中午當她面臨危機,而他忽然從樹上撲向四煞解救她時,那宛如疾矢勁箭離弦一般的速度和力道,她就覺得他不該像他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年輕。

不過,她從未跟年輕男子相處過,而這一個又是那麼難以看透。於是她搖搖頭坦率地說:“我猜不出來。你的武功那麼好,應該有我師傅那麼老才對,可是你的樣子又不像。”

她那雙迷人的大眼睛讓飛狐覺得自己彷佛正被人剝去身上的衣物,赤裸裸地放到陽光下展示……隨着她目光的移動,他渾身發熱、肌肉痙攣,身體難以克制地起了反應。

由於長相俊美,個性洒脫,他經常處於女人仰慕的目光中,可再火辣的目光與眼前這純真無瑕的目光相比都相形見絀,就連最善挑逗最大膽的美女水煞、雲煞之流也從不能讓他陷入目前的窘況。

幸好,在他身上探索的目光退縮了,縮回到她的腳尖,而他也鬆了口氣。

“走吧,城門恐怕要關了。”他明智地終止了這個危險的話題,疾速轉身往庭州城快步走去,藉以掩飾自己的失常。

雲彤感覺到他突然改變的態度,以為是自己猜不出他的年紀讓他生氣了,不由跟上他的腳步解釋道:“我自小隻跟師傅、氓山叔叔和師姐在一起生活,沒見過什麼人,所以猜不透人的年紀,你不要生氣。”

“我沒生氣。”他回頭看看她,臉上又掛起了調皮的笑容。

“那就好。”雲彤放心地說。

“妳擔心我生氣嗎?”

“有點。”

“為什麼?”

“怕你一生氣就變卦,不帶我找黑鷹。”

飛狐笑了,這女孩雖然有勇氣,但天真可愛,自己正是用這一計拴住她,怎麼可能放棄呢?“不會的,就算生氣我也不會變卦,何況我沒生氣。”

他的笑容對雲彤是個安慰,她也對他笑了。“那你到底有幾歲呢?”

“二十五。”

“哇,那你真的很老了。”雲彤吐吐舌頭。

“老嗎?我倒覺得剛剛好。”飛狐繼續對她微笑。

明知他話中有話,雲彤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在他的面前卻覺得拙口笨舌。

飛狐對她的沉默十分滿意,帶着她往城門奔去。雖說區區城牆擋不住他們,可是能循正門而入更符合他不喜歡惹是生非的個性。

雲彤跟隨着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胳膊正被他修長的手指扣着,只是奇怪跟着他,她剛才的憂慮和悲傷不再那麼強烈。

但在客棧看到一群精壯漢子圍着飛狐尊敬地稱呼他為‘二爺’,連帶對她也彬彬有禮時,雲彤的平靜消失了,她很生氣,覺得自己被他欺騙了。

怒火在她胸中累積,但她剋制着,直到她與他獨處。

“柳樹庄有多遠?”她悶聲問。

從走進客棧他就看出她臉色不對,因此吃完飯,他就將她帶進客房。此刻聽她問柳樹庄,他自然小心回答:“距此約一個月路程。”

“哼,好一個‘跑江湖的人’!”她冷然諷刺道。

飛狐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江湖人,也是柳樹庄的二當家,這不好嗎?”

他輕鬆的態度讓雲彤更加不滿,她氣呼呼地指責他:“好或者不好,不關我的事,只是你不該欺騙我說要帶我去找我師姐。”

“我對天發誓,絕沒欺騙妳,我保證會帶妳找到妳師姐。”飛狐還是一臉笑意地為她倒茶。這讓雲彤再大的氣也難發作。

“你明明就是說謊,身為二當家,你能放下你莊裏的事陪我嗎?剛才你不是才跟那些人說明天啟程回庄的嗎?”她壓抑着怒氣責問他,恨他竟敢當她是三歲小孩般耍着玩。

“來,喝茶。”飛狐將手中的茶遞給她,可她一扭頭不理他。他立刻轉到她正面坐下。“好吧,妳不喝我喝,這可是真正的好茶喔。”

“我當然要喝!”馥郁芳香的茶香味撲鼻而來,令正感口渴的雲彤無法抗拒它的誘惑,立刻決定不跟自己過不去。

飛狐將茶碗遞上,滿意地看着她彷佛怕有人跟她搶似地,把一碗茶全喝光。

塞外苦寒之地不產茶,而唐朝茶政嚴苛,關內好茶多在朝廷與回紇的直接交易中流通,私人很難買到,因此能購得好茶者必是“茶之路”或者“絲綢之路”的寵兒。就飛狐和柳樹庄的名號,要弄到好茶倒也不難,因此見自己的小魚兒吞下了誘餌,飛狐很是愉快。

飲下茶后,雲彤的情緒果真得到了安撫。

“好喝!”她稱讚道。“馬奶茶過濃、羊奶茶太膻,還是這個解渴又清香。”

“只要跟着我,我管妳喝個夠。”飛狐的眼睛無法離開她的嘴,因為喝茶她掀開了面紗,喝完后忙着讚美而忘記放下手裏的紗巾,於是他看到了她完美的嘴。那是張引人遐思的嫣紅小嘴,輪廓清晰……

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雲彤想放下手裏的紗巾一角,但他敏銳的察覺到她的企圖,立刻叫道:“等等!”

他的聲音緊繃,讓雲彤吃了一驚,自然而然地停住了放下紗巾的動作,而他的手也在這時飛快的撫上了她的唇。

當他如同烙鐵般的手指觸摸到她的嘴唇時,她猛地戰慄,彷佛被燃燒的火焰燎過一般,全身竄過滾燙的熱流。

“什……什麼?”她吃驚地問,放下手中的紗巾,掩蓋那股異樣的感覺。

“這個。”他剋制着揭去那塊面紗,一探其下麗容的衝動,舉起手指,在他的指尖上有一滴茶水。

“哦,這個啊。”雲彤隔着面紗擦擦自己的嘴,笑着說。“我喝得太快了。”

飛狐看着她,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那沾染着茶水的嫣紅小嘴。他輕輕彈去指尖上的茶水,不在乎自己被一個嬌顏半掩的女孩弄得神魂顛倒。

“可是你還沒有解釋,既然你是柳樹庄二當家,明天又要啟程回庄,那你哪裏有時間帶我去找黑鷹和師姐呢?”飲了茶,放下面紗,雲彤的心情轉好了些,但還是沒忘記他們先前正說的事。

“正因為是二當家,我才可以決定自己要做什麼。”飛狐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好好睡吧,明天啟程回庄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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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人寂靜。

不知是什麼原因使得沉睡中的雲彤忽然驚醒。她看着昏暗不明的房間,最初有點茫然,但很快就從身上沒有解下的小包袱和陌生的氣息中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想起這裏是客棧的房間……

幽暗中,她習慣性地偎向身側,尋找熟悉的體溫和呼吸,可是沒有,她找不到十五年來一直在她身邊的師姐,她是孤身一人!

霎時,難以排解的孤獨感伴着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從她的心底往外擴張開來,她頭皮發麻,四肢冰涼,恍惚中覺得有不知名的東西正向她潛來……

她急促地喘着氣猛地坐起來,雙手握住自己的劍,可是沒有用,沉重的孤獨感與恐懼感依然緊攫着她的心臟,喉嚨有種被人扼住的感覺。

師姐幫我!師姐幫我!

她在心頭默念着,猛力一躍,跳下炕來,跌跌撞撞地摸索到門邊,毫不猶豫地打開房門,攀着屋檐翻身上了屋頂坐在屋脊上。

這裏好多了!她眺望四周,雖然夜色蒼茫,但視野開闊,沒有隱蔽的威脅,沒有滋生恐懼的條件,不管是誰出現,她都能一目了然。

午夜的風沁涼,吹在身上如同刀割,但她沒有感覺。她渾身打着寒戰冒着冷汗曲身抱緊雙臂,將頭埋在雙膝上。

突然,感覺到身邊有人,她猛地驚跳起來,但立刻因來人熟悉的嗓音而癱軟。

“別怕,是我。”飛狐蹲在她身邊。“幹嘛不睡覺跑到這裏來?”

雲彤看着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

他就睡在她的隔壁,是她的開門聲驚醒了他,開始他以為她想趁夜溜走,於是跟了上來,沒想卻看到她蜷縮在屋頂,緊抱着自己。

隔着面紗,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從她帶淚的眼裏,看到了驚懼和無助。他的心彷佛被黃蜂狠狠地螫了一下。他明白了,這女孩有足夠的勇氣與邪惡抗爭,卻無力面對孤獨與黑暗。

他伸出手握住她。從她手上傳來的冰涼讓他瑟縮了一下,同樣,他的溫暖也讓她有同樣的反應。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她攬進了懷裏。

雲彤沒有掙扎,蜷曲着身子靠在他胸前。因為,她確實需要安慰。

眼淚無聲地滑落,浸透着她的面紗,也染濕了他的胸襟。

“不要哭,我會幫妳把妳師姐找回來,我會陪妳,妳再也不會孤獨。”他輕拍她抽泣的雙肩喃喃說著,想着她將是自己的責任,他心裏有種甜蜜的感覺升起……

清晨的霧色恍若淡薄的輕紗,透着寂靜的朦朧。

荒原上,不時有牧民趕着大群的牛羊和駱駝走過,也有早起的商旅在趕路。

由五輛馬車,十頭駱駝和二十餘騎護衛組成的柳樹庄商隊離開了庭州城。

雲彤坐在裝滿布匹的馬車上注視着騎馬走在前頭的飛狐,心裏還在為夜裏自己在他面前暴露出的怯懦感到不安。

從黎明時她掙脫他的懷抱跳下屋頂起,她就不敢正眼看他,因為怕看到他取笑的目光,她也羞於去回想他昨夜像哄小孩子似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安撫她大半夜的情景,更不願承認她從基本上還是陌生人的他身上得到極大的安慰。

從小,師傅就教導她,做人要知恩圖報。可如今,陽光已經劃破黑夜的帷幕,清晰的大地不再令人恐懼,可是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昨晚施恩於她的他。

雖然不看他,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和他不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她的目光也會自動追隨着他俊美的身形移動,那是不由自主的。她發現自己很喜歡他的裝扮,他顯然也像師姐一樣偏愛白色衣服,但與師姐全身皆白不同的是,他的腰間繫着一條很寬的青色錦帶,頭上戴了頂棕色水獺皮做的帽子,帽子正中間鑲嵌着一顆很大的彩色瑪瑙石。

他氣質優雅,容貌俊挺,絲毫不帶習武人的英武好強之氣,說話也總是心平氣和,給人的印象像個貴公子而非他所說的江湖人。她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忽然,他回過頭,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會,他對她展顏一笑,立刻讓她想起昨夜在他懷裏哭泣的一幕,耳邊再次聽到他親昵的保證,她的臉又一次滾燙了。

“我是怎麼了?”她立刻低下頭,搓捏着手心,不敢再看他瀟洒從容、縱馬狂奔的模樣,不再去聽他笑聲朗朗、醇厚溫和的聲音。

隨着太陽的升起,空氣變得乾燥。車子有規律地搖晃着,由於夜裏沒睡好,雲彤靠着身後堆高的布料睡著了。

飛狐悄無聲息地躍上車,車夫識時務地只是微笑沒開口。

他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她熟睡后依然輕輕顫動的睫毛,昨夜那股怪誕的感覺再度升起,在他心底擴散開來,漸漸滿溢,形成一種無法捉摸但讓人不忍錯失的帶着甜蜜滋味的微妙情愫。

他當然知道她從天亮起就一直躲避他的原因,也知道他不會讓她躲得太久。

“乖乖,醒醒!”

雲彤睡得很熟,但當一個魅惑人心的呼喚傳入她大腦時,她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飛狐的笑臉。

“怎、怎麼啦?”她惶惑地問。

“我們得在這裏跟車隊分手。”沒等她反應過來,飛狐已經抱着她跳下了車。

雲彤站在路邊,看着他與車隊的人們一一告別。

“你留下就是為了幫我找師姐?”看着遠去的車隊,雲彤發現自己真的為此刻身邊有他的陪伴開心不已,但又暗自擔心他會離去。

“不然還有什麼?”他笑望着她,可她立刻躲開了他的目光,讓他好失望。

看到他往前走了,雲彤急忙跟上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自己覺得應該說的話。“昨夜……昨夜謝謝你……”

飛狐回頭看着她,見她垂着頭,一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樣子,聲音又小得幾乎聽不見,不由笑着問她:“開口道謝對妳真的那麼難嗎?”

雲彤低垂着腦袋沒回答。她怎麼能告訴他,她從來沒有向陌生男人道過謝,因為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他們的幫忙。

“從來沒有那個必要?”飛狐了解地問。

低垂的腦袋點了點。

他微微一笑,問她:“這是妳第一次獨自過夜?”

雲彤再次點點頭。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趕緊抬起頭來強調。“昨夜我不是真的害怕,只是沒有了師姐,我……我很不習慣……”

當飛狐的視線轉向她的眼睛時,她立刻又低下了頭。

飛狐寬厚地笑了。“我知道妳很勇敢,昨夜妳只是做了個噩夢。”

“你真是這麼想的?”盈盈水眸終於望向他,而且立即攫住了他的心。

“沒錯,我是這麼想的。”他肯定地回答。

“你、你不會笑我?”晶瑩的眼珠宛如蒙塵的黑曜石。

“笑妳做了噩夢?”飛狐故作驚訝地問,然後搖搖頭。“我不會笑妳。”

“真的嗎?”黑曜石塵埃盡去,再次綻放出明亮的光芒。為了這美麗的光芒,飛狐願意告訴她更多他對她的真實情感,可惜覺得為時尚早。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她瞬間恢復了活力,快樂無比地強調。“是的,我是做了個噩夢,謝謝你能理解,以後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不是膽怯,沒有弱點!雲彤覺得自己的勇氣和信心恢復了,快樂也隨之恢復。“我們現在就去找黑鷹嗎?”

“沒錯。不過我們得先去祭祭五臟廟。”看她恢復了活力,飛狐也很開心。

“好啊,我正餓呢。”

走進路邊小酒家,聞着香噴噴的食物時,雲彤的肚子更餓了,幸好人不多,店家很快就將熱騰騰的湯麵送來了。

吃着面,雲彤想起了師姐,心情不免憂慮,鬱悶地說:“這也是我第一次跟陌生人在小店裏吃飯。”

“我不是陌生人。”飛狐抗議。

“對,你不是。我說錯了。”雲彤糾正,但仍然愁眉不展。

“妳從小都跟妳師姐在一起嗎?”想起雪嶺雙嬌的傳聞,他想了解她的身世。

“沒錯,我們從來沒分開過。”她眼裏出現霧氣,飛狐真想伸手將其抹去,但他只是靜靜地聽她說。“師姐比我大三歲,我倆都是一出生就死了娘的孤兒,是師傅和氓山叔叔把我們撿回去撫養長大……可是師傅和氓山叔叔被八煞殺死了。”

“八煞?難怪妳昨天那麼玩命地跟他們打。”

雲彤沖他翻白眼。“就是你,害我沒能抓住他們。”

飛狐不想再次告訴她那個誰都知道的事實: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打敗四煞的。他轉一個話題問:“妳師傅是天山老人?”

雲彤略感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

飛狐淡淡一笑。“妳忘了,我是江湖人。江湖人不知江湖事還怎麼混?”

雲彤自幼居住在天山,這一年多尋找仇人的奔波中又多受師姐的保護,除了天生的識人本領,對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因而好奇地問:“你見過我師傅?”

“沒有。只是見過天山派劍法,昨天看妳出招就猜想妳出自他門下。”

雲彤沒有說話,但更加相信飛狐是個武功高過她很多的人,因為她根本就無法從他的招式中認出他的門派。

飛狐也沒說話,但心裏卻十分納悶,就他所知天山老人隱居天山數十年,早已不問世事,而原為安綠山的手下,如今成為吐蕃王子護法的八煞,為人兇殘,貪圖名利,何以找上一個遠避塵世的孤殘老人呢?

等兩人吃飽放下碗筷后,他問她:“八煞怎會與妳師傅結仇的?”

“為了赤霄劍。”雲彤恨恨地說。

“赤霄劍?!”飛狐一驚。這可是聞名天下的寶劍,不僅江湖中人夢寐以求,就連野心勃勃的官場名流也對其懷有覬覦之心。因為傳說那是一把天龍化身的帝道之劍,攻無不克,持劍者能得天下。

“沒錯,現在師傅的赤霄劍正在那個老毛賊雷煞手中,昨天我與師姐為奪回劍來到庭州城,後來師姐引開官兵,要我去奪劍,我才跟師姐分散了,誰想到,才那麼一會兒,師姐就被抓走,找不到了。”

回憶將雲彤帶進驟失師傅時,那種刻骨銘心的巨大痛苦中,手心再次感受到師傅冰涼得令人心寒的身體,眼前是氓山叔叔胸前血淋淋的大洞……她哆嗦着講述往事,眼淚溢滿了她的眼眶。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抬起淚眼,她望進飛狐悲憫的眼裏,此刻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嬉戲玩笑的神情。

“不要難過,我會幫助妳報仇。”他用拇指拭去她懸在睫毛上的淚珠。濃密的睫毛顫抖,抖落下更多淚滴,他一一用手接住,嘴裏不斷地輕聲安撫着她。

對於曾經飽經戰亂之苦,屢嘗失去親人之痛的他來說,她所經歷過的一切讓他感同身受。他可憐她的遭遇,痛恨那些將苦難過早強加在她身上的人,他發誓絕對不再讓任何人帶給她新的痛苦!

雲彤見到他溫柔的目光,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回握住他,這是生平第一次,她主動與一個男人手握着手。在一陣戰慄和悸動中,她感覺到的不是驚惶或羞愧,而是安全、溫暖和被保護,她的心充滿了陌生卻讓人振奮的情感。

“喲,看看這是誰啊?我的飛狐小哥哥喔。”

就在他們四目相望,體會到一種新生的情感時,門口傳來嬌滴滴的聲音,隨即一條玄色身影如風般地撲向飛狐。

他們緊握的手倏然分開,飛狐動作迅速地往後一躍,盤腿坐在另一張桌子上,手裏把玩着幾隻筷子。

“水姑娘動作真快。”他的表情瞬間全然改變,剛才的柔情與憐惜消失無蹤,臉上是一如往常的笑容,眼裏是調皮的目光,彷佛他一直在跟人嬉鬧似的。

雲彤認出取代飛狐位置的女人是八煞中的水煞。但她沒在意她,因為她正驚訝地注視着轉眼之間判若兩人的飛狐。他的變化是如此快速,令她不能不懷疑剛剛那個握着她的雙手,為她擦拭眼淚,給她安慰和鼓勵的男人是不是他?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水煞猛地轉過身來看着她,臉上有明顯的殺氣。

“快嗎?還不夠快!”嬌滴滴的聲音是對飛狐發出的,可她憤怒的目光是投向雲彤的。

雲彤同樣回瞪着這個背插雙刀的女人。一個多月前,八煞為了救出她與師姐抓住的沙陀羅而燒了她們的營帳,混亂中她見過水煞一眼。此刻近看,發現她長得還算漂亮,柳眉凹目,修鼻小口,平胸長頸,頭戴華麗的鑲珠頭飾,一頭長發披散至腰際,但邪惡的目光飄忽不定,一看即知非善良之輩。

“紅嬌娃,妳怎會在這裏?”就在雲彤打量她時,她發出不耐的責問。

雲彤以與她等量的音調回應。“妳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我要回答妳?”

不曾受人頂撞的水煞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看似小孩的女人竟敢給她難堪,還是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當即氣得探手就想抓下她的面紗羞辱她。

雲彤也還以顏色,靈巧的十指飛快地往她胸前點下,並往後一翻跳到門口。

“呵呵呵……啊唷唷!”原來還殺氣騰騰的水煞忽然抱着胸脯笑了,可立即又滿臉苦相地哭了,哭哭笑笑的模樣甚是不雅。

飛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雲彤作弄她,但他清楚水煞的內力不弱,很快就能解穴恢復正常,於是他跳下桌子拉起雲彤。“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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黠狐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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