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月照西湖,孤山葛嶺間閃爍點點寒燈,襯托着纖簾樹影,如細針刺繡,風情別具。

一艘妝點華麗輝煌的樓船,駛在水中央,異獸一般,吞噬着四面八方的水涇。

船艙外,兩三名丫鬟坐在紗燈底下,吃着精製十景、桃仁、瓜子,啜飲着龍井茶……真是煙水朦朧,好不愜意。

“秋香姐,你看那是什麼?”

大夥忙擠到船邊,遠眺水中一個荏弱的黑影子。

“噯,那塊枯木上,好似趴着一個人。”秋香大驚失色,匆匆跑進中艙,“戚叔、戚叔,麻煩您過來一下。”

正和將軍夫人閑話家常的武將戚武雄疑惑地走到艙外:“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戚叔您瞧!”秋香遙指浮在水面上的暗影。

“是個人。”戚武雄馬上吩咐船夫把船駛近。

到得咫尺處,他即縱身跳下水,將僅剩一絲氣息的落水女子救回船內。

船上一時人聲鼎沸,連同將軍夫人都趕來察看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統統讓開!”戚武雄將女子安置艙房內,叮嚀秋香等丫環,趕緊為她換套乾淨衣裳,並準備熱粥為她祛寒后,才走回艙外,向將軍夫人請罪。

“讓您受驚了。”

“不要緊,救人重要。”此夫人乃撫遠大將仇雲飛的遺孀,“她情況如何?”

“在水中浸泡大久,受了嚴重風寒。我把了一下她的脈象,好像……”

“怎麼?”

“懷了身孕。”

“難道她是失足溺水?”一個女人懷了骨肉,應該不至於有輕生的念頭才對。

“一切得等她醒來方能問明原委。”戚武雄和她有不同的看法。

他是個練家子,懂得一些基本醫術,那女子的脈象雖亂,但真氣蘊集丹田,顯是江湖中人,而且武功不弱,果真失足掉入水中,當能輕易自救,絕不可能在湖裏漂蕩數個時辰。

還有,她肩上及臂上的傷……依那掌傷推斷,應是天山怪九婆的無上神掌。可,怪九婆據說已經死了,這……“醒了醒了,”秋香開心地大叫,“戚叔您快來,她醒了耶。”

“這是什麼地方?”尹似水渾身冰寒地猛烈顫抖,無神的雙眼呆視着眾人。

“是仇將軍的樓船,你掉在水裏,昏了過去,是戚叔把你救上來的。”秋香口齒伶俐,一下子就把話全說光了。“多謝大叔相助,小女子李秋水感激不盡。”在分不清敵我狀態時,還是暫時隱姓埋名比較安全。

“李秋水?”戚武雄喃喃重複念着名字,心中似乎另有了悟。

“別凈顧着講話,趕快把這碗燕窩粥喝了,祛寒氣。”秋香非常體貼,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往尹似水嘴裏送,“好不好喝,要不要多喝點?”

“夠了,謝謝你。”手臂的傷突然一陣劇痛,令尹似水一個把持不住,重又跌卧床榻。

“怎麼,觸痛傷口了?”戚叔急道,“快去請大夫進來。”

幸虧船中適巧有一名御醫正在此間做客,秋香徵得夫人同意,便商請他為尹似水察看傷勢。

這時,一聲霹靂,狂雨傾盆而下,碧空出現一道裂縫似,水嘩啦啦地往下潑。

御醫眉頭深鎖。診斷結果,尹似水確實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肩上手臂傷得也都不輕。這可棘手了,孕婦不能隨便服用藥草,可那傷又拖延不得。

“戚老,”御醫道,“你能否用內力為她祛毒?”

“她中了毒?”果然和他猜測的一樣,“是一種只生於高山上的‘遂陽草’毒?”

“嘿,不賴嘛,你的醫術越來越精進了。”御醫轉頭問道,“李姑娘,你可知傷你的是什麼人?”

“不知道。”尹似水心虛地搖搖頭,將頭臉垂得低低的。

“這就麻煩了點。”

“無妨。”戚武雄成竹在胸地說,“你先去交代秋香把葯煎好,我來為她祛毒。”

“不,多謝戚老輩一番好意,我,不要緊。”遂陽草毒外人可能視為無可救藥的劇毒,但對她而言,卻不足為慮,等她傷勢好了,她可以自己祛毒的。

“怎麼不要緊,你身懷六甲——”

“什麼?”尹似水大駭,“你是說……”

“你不會連自己懷了孩子都不知道吧?”難不成是暗結珠胎?

她是不知道,又沒有人告訴她什麼現象或徵兆即為懷孕。她是個孤兒,怪九婆也沒嫁過人,男女間的事,她從來避口不談,縱使……唉!到了這節骨眼,什麼都是白說,根本無濟於事。

御醫和戚武雄都是飽經世事之人,立刻看出她眉宇間的悲愁。遂道:“無論如何,療傷要緊。”

“不,我寧願一死。”她不要為姓李的懷孕生子,不要再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你已經跳河死過一次了,現在這條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是他救了她,不是嗎?

“何以見得我不是失足落水?”尹似水邊說邊掙扎着下床,這些人恐非善類,萬一讓他們知道她和李鈺的關係就慘了。

“因為你沒喊救命。”戚武雄伸手按住她的左肩,示意她回去乖乖躺着。

哇!連這個他也知道?尹似水只感到一股真氣自曲池穴源源流入她體內。

“你瞎猜的。”她起初還想運氣和他對抗,但不久即發現他灌入的真氣令她血脈通暢,舒服極了,於是漸漸地馴服,盤腿坐回床上。

“西湖遊客如織,你若大聲喊叫,焉會沒人發覺?”戚武雄料想她非但沒呼救,說不定還蓄意躲在水中,直到體力不濟才抓着枯木,漂出水面,“李姑娘莫非有難言之隱?”

“我……”她怔忡地搖搖頭,盈睫的淚珠轉了轉,硬給吞進肚子裏去。

她不說,戚武雄也不勉強。他目的在救人,救完了人也就功德圓滿了。

尹似水經秋香和戚武雄的悉心照料,總算平安脫離險境。

“你今後有何打算?”尹似水佇立船頭,凄愴地望着湖畔,忽然被一句話給喚回神魂。

“戚叔。”和戚武雄相識的日子雖不算長,感覺卻異常親切。

“昨夜太子殿下的侍衛來過。”他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

尹似水掩不住驚慌,強忍住淚水:“您……都知道了?”是李鈺還是漢皇?他們到底仍不肯放過她,想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略知一二,朱向晚和穆子左貴為帶刀護衛,卻為了你紆尊降貴,親率大軍,微服暗察,西湖內所有的船隻沒有一艘輕易放行。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我……”她知道戚叔是個好人,對她又有救命之恩,如若堅不吐實,似乎太不近人情,“我其實叫尹似水——”

“嚇?!”戚武雄早有耳聞,李鈺不顧漢皇反對,在蘇州和一名女伶,悄悄行了婚禮,原來……

尹似水粗衣素麵,依然明媚鮮妍、瑰麗多姿,這等相貌難怪李鈺為之痴狂,不惜拿浩瀚江山作賭注。

戚武雄感慨地嘆了口氣:“既然選上了你,就是你的命。”

“怎麼你也這樣說?太子愛上我,我就活該倒霉地不能苟活,僅能求死?”她一激動,肚腹便微微作疼,令她好難受。

“此話怎講?!”戚武雄大惑不解。

尹似水將漢皇如何逼迫,她如何一災二難,屋漏偏逢連夜雨,全部都跟戚叔說了。

原以為他會感同身受,和她同仇敵愾,沒想到他居然面露喜色,真沒同情心!

“我被人追殺,很好笑嗎?”

“事情沒弄清楚前,先別急着光火。依老夫看,這件事尚有轉圜的餘地。”他擺出一副很有智慧的樣子,安慰尹似水稍安勿躁。

“除非你肯繼續收留我,否則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條。”瞧這逐漸隆起的小腹,想浪跡天涯已是不可能的了。

“當然要收留你,如果尹姑娘,不,我該尊稱夫——”

“還是叫我似水吧,晚輩乃江湖中人,無需拘泥這些形式。”此刻,“夫人”二字聽在她耳里,跟拿着針刺她沒兩樣。

“好。”戚武雄相當欣賞她這份豁達的心胸,“如果你不嫌棄,當我乾女兒如何?”

“嗄?”尹似水苦笑着,“戚叔願意屈駕,似水自然一百個情願,只是……我現在大禍臨頭,恐怕牽連上你。”

“毋庸多慮。老夫雖僅五品官員,但若能再商請幾位大臣,出面為你說情,這樁好事相信指日可成。”

“可是……”尹似水不明白他有何盤算,心中依舊忐忑。

“你只管安心休養,其餘的事就交給我。”戚武雄生性古道熱腸,而且對漢皇的作為也頗不能苟同,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讓他遇上了,焉有坐視旁觀的道理。

他自腰際取下一隻荷包:“這是那日你落水時,秋香從你身上取下,交給我代為保管的。”

一見到那粒夜明珠,尹似水不禁悲從中來,鼻頭一酸,淌下兩行清淚。

“太子把這麼貴重的寶物都送給你,可見他對你用情至深。漢皇御駕親臨,便是因為你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假使我料得沒錯,殿下當是有意攜你入宮,從此長伴君側。”

“那又如何?”陪在他身旁的日子又不會比較好過,想起他的種種逼迫,尹似水猶心有餘悸。

“傻孩子,你跟了他,難道不期望朝朝暮暮?能博取君王的專寵,是天下間多少女子所醉心渴望的,你不該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幸福嗎?

尹似水不敢確定,她連歷險境,若非屢遇貴人,早客死他鄉,這樣多舛的命運,區區“幸福”兩個字,怎形容得周全?

在戚武雄的奔波斡旋下,事情終於出現了轉機。

八月中秋的前一晚,漢皇不知為了何故,突然下詔由太子李鈺代理朝政,威武雄乘機趕緊聯合四名朝中大臣向內務府薦舉秀女——

李鈺兼程返回京城后,一直愁眉深鎖,悶悶不樂。

朱向晚這幾個狗奴才,至今沒捎回一點訊息,害他整日寢食難安。

似水呵似水,你到底在哪裏?

偏偏那戚武雄不明白他的苦,天天差人詢問太子何時傳見那名據說貌似西施的秀女。哼!再美也比不上他心愛的似水。

沒有她,他情願空着偌大的後宮,也不願讓一群濁物進來擾亂他的心神。

戚武雄老胡塗了嗎?他向來不貪不求,今兒怎會這麼熱衷於當“國丈”?

殿外細雨霏霏,漫天落葉蓬然覆地。他呆立在惘然中,心靈忽被一根細弦所牽引……

他踱至案前,將壓在最底下一隻卷宗攤了開來——

戚秋水,芳齡十六。

時間剎那靜止、停頓,天地間俱是鍾情。

他彷彿化成一座俑像,怔愣的望着“秋水”二字。

是巧合,還是命定的情緣?

“來人,傳戚武雄!”

將軍府內,卧房佈置得瑰麗堂皇,什麼都是最好的、最貴重的。

賀嬋娟雙手抱胸,在房內來來回回已踱了近兩個時辰。

戚武雄好大的狗膽!

太子妃的寶座是她的,她是位高權重的名門千金,他女兒憑什麼來跟她搶?!

費盡千辛萬苦才求得漢皇把尹似水“除掉”,沒想到又蹦出一個戚秋水。

內務府的心腹來報,李鈺已經派人把戚武雄找了去,八成是為了選秀女的事。

其實她在乎的倒不完全是后妃的寶座,真正令她柔腸百轉的仍是李鈺。

她傾心於他足足三年又一百六十二天了,自大儀宮首次相見,她整顆心就完完全全系在他身上,朝思暮想猶不足描繪。

不單單是為了他指日可待的帝位、俊朗無雙的外貌;是他的人,雍容煥發,威武堂堂的氣度……與其說愛,還不如說崇拜敬畏要來得貼切。她是那麼無可救藥地為他痴狂,迷戀得失了風範和身份,去和一名女伶爭奪。明知他是碰不得的烈火,卻心甘情願化成撲火的飛蛾,但求淋漓盡致地愛過一回。

今年初,她父親面呈漢皇,希望送她入宮。當然,她是滿心歡喜地期待着。

漢皇親口諭令,要她母儀天下,致力襄助太子,掌理後宮。那不意謂着……可,李鈺為何不從?

尹似水有什麼好?她哪點比不上?

最殘酷的傷害是,他連她的面都不肯見,卻寧可窩居水簾山莊,和尹似水雙宿雙飛,恩愛逾常。教她情何以堪?

她的溫柔、賢淑、識大體且出身尊貴……隨便挑一樣都比尹似水強過好幾倍,為什麼仍得不到他的眷顧?

哼!尹似水,是你不長眼睛,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被逼着跳水自殺算是活該!

包括漢皇和其他眾人,泰半已相信尹似水存活的機率微乎其微。

但悲哀的是,尹似水死了,李鈺仍無意與她完婚。這狂妄的男人,他到底想怎麼樣?

賀嬋娟越想越不甘心,怒火衝天地跨出卧房,打算到前廳找她爹商量。

她爹官拜一品大員,不信鬥不過戚武雄!

轉眼過了重陽,尹似水大腹便便再也隱瞞不住懷孕的事實。仇夫人怕引起閑言閑語,刻意要她深居簡出,避免衍生不必要的困擾。

戚武雄幾乎三天兩頭就往宮裏跑,回來什麼也不說,令居住在這棟臨近京城宅院內的她,形同坐苦牢,心底的思念隨歲月無情流轉,漸漸擴張成一座囚籠,令她連呼吸都倍覺艱辛。

她再也無力自拔,不僅對李鈺,還有腹內的胎兒。她真是始料未及,自己竟如此毫無保留地愛着“他”,因着這份愈來愈洶湧澎湃的愛,她的求生意志也愈來愈強。

她得為“他”善自珍重,這即將降臨人世的寶貝呵!

我要我的孩子有父親!

她心裏低低吶喊。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伊人何在?他可還記得她?

多少次午夜夢回,憶起在蘇州的情意綢繆,竟是那般地牽腸掛肚。

於今滿載一身傷痕,兩袖清風,悵望秋水,惟剩一抹凄然苦笑。

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報應”?漢皇指控她“淫穢皇族”,是否會判她死罪?

罷了,那已不足擔憂了,目前最要緊的是這未出世的孩子,“他”會不會像他娘一樣命苦?

李鈺又另結新歡了?他身旁從沒缺少過女人,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原就沒啥差別。也許朱向晚是漢皇派來的,李鈺說不定壓根沒找過她,以及她的孩子……

她該逃走的,笨蛋才會在這兒坐以待斃。戚叔想必也一籌莫展,不然不會到現在沒丁點動靜。

走吧、逃吧,不會餓死的,她尚有“一技”之長不是嗎?

賀嘯天偕同他的兩名隨從,大搖大擺的來到戚府大廳。

“賀大人。”戚武雄雙手抱拳,客氣地奉上茶水。

“廢話不必多說,我今晚是來跟你談個條件。”他袍袖一揮,招進來捧着木箱等候在門外的侍從,“打開蓋子。”霎時,金光閃閃的金元寶,於木箱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賀大人,你這是……”

“後面還有九箱,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這些統統是你的。”賀嘯天財大氣粗,說起話來嗓門奇大。

戚武雄默然了,不用問,他也大略知道其目的為何。

“宮中選秀,需憑太子喜好而定奪。賀大人此舉旨戚某十分為難。”

“怎麼?我女兒沒資格當上太子妃?搞清楚,這可是皇上的聖令。”賀嘯天囂張地一掌擊向桌面。

“皇上龍體違和,已傳令尚書府,即刻着手籌辦太子登基事宜。”說白一點,即皇帝老爺已經不管用了,不要有事沒事就抬出來嚇唬人。

“你……”賀嘯天把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好,咱們走着瞧!”

浩蕩前來,囂狂離去。戚武雄不禁慨然長嘆。

“戚愛卿何需與他一般見識。”門帘后昂藏走入一高大魁梧的人。

“殿下?不知您大駕親臨,未曾遠迎——”

“平身。”他今日前來,實在因為按捺不住對尹似水的思念,怎料遠遠看見賀嘯天也往這邊走,他心知有異,故意不跟他打照面,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麼。

“殿下不是答應微臣,讓似水安心生下孩子,然後——”

李鈺忙揮手,喟然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就只是一眼。”

“這個……”戚武雄才要勸阻,卻見他形容憔悴,兩鬢不知何時變得灰白,心下不忍,終於不再贅言,“殿下請隨我來。”

後院十分寧謐。

一道江南清泉瀑布,飛濺着假石山林。

水面有雙女孩的腳在輕揚,將水珠拍得四散奔逃,熱鬧中很寂寞。

李鈺超越,立於丈許外,焦灼地望着他美麗依舊的妻子。

她瘦了。

誰?尹似水心有靈犀,一種細嚙她心頭的驚喜,牽動她最細微的知覺。

靜候良久,沒再有任何動靜,想是她聽錯了。懶於回眸,經常落空的期待,讓她意興闌珊。

李鈺忍抑不住,想趨前摟住她,告訴她他從沒有片刻或忘她,然後立即帶她進宮。但,戚武雄堅持攔下他。

皇宮內殿是個講究禮法的地方,無論李鈺多麼強勢,仍得接受禮部的認可,方能隨心所欲。

尹似水雖然懷了龍胎,看在那些冥頑不靈的大臣眼中,仍然是不成體統的。何況,漢皇一息尚存,畢竟是個阻礙。

一切惟有等,等孩子產下,先安排尹似水入宮,然後再等待時機,讓這小世子或小公主認祖歸宗。

李鈺深知其中利害關係,身為皇太子也有許許多多的不得已。她能體諒嗎?

隆冬子夜,天寒地凍,連平常聒噪不休的蟈蟈,都躲起來貪睡。

經過連番兇險,和長久的提心弔膽的守候,孩子終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

尹似水躺在床上強忍着,下唇給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涔涔而下。

“呀——我,好疼,”一聲緊似一聲,產婆按住那跳動的肚子,估量分娩的時辰。

外廳里,熱騰騰的水已經端來了,六名侍女奉命前來,各個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懈怠。

尹似水被無邊的痛楚折磨着,突然,一陣遽疼全身不由得挺直了,咬緊牙關,發出恐怖的慘叫!

“出來了,出來了!”

林中狂風卷過,樹葉紛飛,一如眾人般心焦如焚。

終於哇然一哭。

新生兒全身血污,聲如洪鐘。“恭喜了,是個男孩!”

尹似水見這紅通通的、柔弱嬌嫩的軀體,撲撲跳動的自門,忍不住涕淚縱橫。

正當大夥欣喜若狂之際,廊外忽然跌跌撞撞闖進一名小丫鬟。

“不好了、不好了,賀大人帶了大隊人馬,把咱們這兒團團圍住。”

“糟了,紙終究包不住火。”戚武雄儘管沉穩內斂,亦不免為這變局膽戰心驚,“快派人去通知太子。”

“沒辦法呀,他們人多勢眾,就連一隻鳥兒也飛不出去。”

“豈有此理!”戚武雄震怒地拔劍出鞘,“我去和他拼了。”

未走幾步,已見賀嬋娟率領人馬長驅直入。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戚大人別誤會,我乃是奉了聖旨前來遞送養身湯。”賀嬋娟指着身後侍衛捧着的一盅瓷盆,“端進去,讓戚大人的千金喝下。”

“慢着,”戚武雄擋在路上,長劍橫於身前,“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否則休怪刀劍無眼。”

“哈哈哈!”賀嬋娟笑得十分造作,“戚大人何必裝蒜?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的寶貝女兒做了什麼事,你以為還神不知鬼不覺?”

“我女兒的事一概與你無關。”

“那是當然。不過這乃皇上御賜的湯藥,她敢不喝?”賀嬋娟花了大把銀子,買通姦細,為的就是等候這一天的到來。她若不是忌諱尹似水腹內的胎兒乃李鈺的親骨肉,早就將她碎屍萬段了。

“休想拿皇上來壓我!”

“不信?”賀嬋娟亮出一隻金勾王牌,上面刻着“如朕親臨”。

戚武雄萬萬沒料到,她會把漢皇御賜給她父親的寶物,拿出來嚇唬人,當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沒騙你吧,”賀嬋娟得意洋洋地,“再不信可以去問我爹,他人就在外面。讓開!”

她安着什麼心?那個真的只是補身的湯藥嗎?

戚武雄驚惶地跟着她來到尹似水的卧房,心亂如麻,卻是左右無計。

“把她架起來。”賀嬋娟氣焰囂張,如入無人之地。

“你……怎麼……”尹似水精力耗盡,疲憊地怔望賀嬋娟和戚武雄。猶不清楚眼前的態勢。

“聖上得知你今日產子,特命我帶了湯藥給你補身。”賀嬋娟把碗遞到她面前,幾乎觸及她的嘴唇。

尹似水一見那湯濃稠黑漆,味道刺鼻難聞,便知其中有毒。乃道:“多謝賀姑娘好意,我現在還喝不下——”

“不行,皇上要你喝你就得喝。”賀嬋娟跋扈地,硬是把湯碗湊到她口邊。

“似水,千萬別喝。”戚武雄急死了。

“你膽敢抗旨?”

尹似水蹙了下蛾眉,道:“既然賀姑娘一番美意,咱們也不好太見外。”這種毒藥平常人也許禁不住,對她可只算搬不上枱面的小伎倆。

接過瓷碗,尹似水面不改色,一口飲得乾乾淨淨。

“你……沒事?”賀嬋娟張大嘴巴等着她口吐白沫。

“喝補藥怎會有事?倒是味道差了些。什麼御廚嘛!”尹似水老神在在,笑得一臉燦爛。

她出身“毒門”,練的是“毒門”武功,解毒功力自然不同凡響。她非但沒有口吐白沫,還神采奕奕地衝著賀嬋娟嫣然一笑:“你要不要也來一碗,很補的哦!”

“不,不要!”賀嬋娟連連後退,差點跌至門檻上,“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望着她倉皇逃離的背影,尹似水殊無喜色,只有更多的感嘆。愛一個人真會令人喪失理智,變得如此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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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情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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