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即便如此,他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徹底討厭她。從小到大,他接觸過許多名門淑女,她們表面上熱心公益,常常捐幾個小錢給慈善事業作秀,骨子裏卻愛錢如命,根本不把窮人當人看。他受夠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心荷這種坦白的作風反而順眼些。
「那麼,我是謝心荷,請多指教了。你的名字是?」
「我叫唐成政,你就叫我小唐好了。」既然是調換身份,他就乾脆借用表哥的名號。
「名字很有氣魄,可惜跟本人完全不配。」心荷毫不客氣地說。忽然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對了,武家有個親戚好像也姓唐,你跟他們有沒有關係?」
武德光不慌不忙地回答,「現任行政院長跟你一樣姓謝,你跟他有沒有關係?」
「說的也是。」她笑自己傻。一個小司機怎麼可能跟富可敵國的武氏財團有關係?
車子轉了幾個彎,終於到達他們的目的地,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
「到了,祝你好運。」
心荷下了車,臨時又想到一件事,「對了,那隻小狗,你把牠放在哪裏?」
「問這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牠過得好不好,順便拿點東西給牠吃。」
假惺惺!武德光冷笑一聲,「我把牠送去捕狗隊收容所了。」
咱!心荷手上的BURBERRY皮包落地。她原本就已經夠白皙的臉龐頓時成了一張沒有血色的白紙,不顧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衝過去一把揪住武德光的領口。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過我的!」
「你只叫我把牠帶出去,沒說不能帶去捕狗隊。」
「你好過份!你不要臉!沒人性!」心荷從地上撿起皮包,開始沒頭沒腦地往他身上敲打。
武德光起先還默默承受,到後來終於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吼,「是是是,我沒人性,你最善良最好心!既然這樣,為什麼不養牠?你放了牠,牠還不是一樣在街上流浪?」
「我的公寓不能養寵物啊!」
「那還不是一樣?你要是不能負起責任,一開始就不要心軟照顧牠!」
心荷氣極,正要回罵,眼淚卻不爭氣地湧出來,害她精心化的妝糊成一團。她把手抽回來,問:「收容所在哪裏?」
「幹麼?」
「我要去把牠接出來。」
「接出來幹麼?扔回街上?」
「我要帶回去養!可以嗎?」她恨恨地瞪着他,「到底是哪一家收容所?」
「不知道!」
心荷又瞪他一眼,轉身走開。
武德光在她背後問:「你去哪裏?」
「我一間一問去找!」
「你找不到的。」
「不關你的事!」
看着她憤怒的背影,武德光嘖了一聲。這女人還真倔啊!
就一個拜金女而言,她算是很有個性的了。
他快步追上她,「我說你找不到的。」
「我說了不關你的事……」忽然一張相片擋在她眼前,相片里的主角正是那隻狗,洗得乾乾淨淨,戴着牛皮項圈,拴在一間可愛的狗屋前面。
「因為牠在我家裏。」
心荷驚喜地看着那張相片,「你還給牠蓋狗屋!好可愛!」
武德光看着她破涕為笑的可愛神情,忍不住也笑了,「你現在知道冤枉我了吧?」
心荷還真的愧疚了一下,但隨即想到,「是你先騙我的!」
「我只是跟你開開玩笑,誰曉得你會抓狂成這樣?還打我,恰查某!」
心荷紅着臉瞪他一眼,繼續低頭看相片,「你給牠取什麼名字?」
「小呆瓜。」
「為什麼叫小呆瓜?」
「因為撿到牠的人是個小呆瓜啊。」
心荷正要回嘴,忽然一輛賓士車呼嘯而來,從他們旁邊衝過去,武德光一把將她拉開,雖然沒撞到,但地上的泥水飛濺起來,噴了他一身。
武德光對着那輛遠去的車大罵,「搞什麼鬼啊!這麼窄的巷子還開這麼快,撞到人怎麼辦?不過是輛賓士,囂張什麼?」他自己絕對不會因為開名車而做出這種過份的舉動。
心荷急道:「看你的衣服,全臟掉了!」
「這沒什麼……」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將他一把拉近,掏出面紙,仔仔細細地幫他擦拭衣服上的泥巴。她全神貫注,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距離眼前的男人不到二十公分,她細緻的頸項和雪白的肩膀,一分不差地全映在武德光眼裏。
武德光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看着她長長的睫毛,精緻的五官,只覺得全身發熱,心臟跳得失序,呼吸幾乎要停住,腦中亂成一團。
自從兩年前遭受情傷后,便再也沒有一個女子能給他這種感覺。他得使出全身力氣,才能剋制伸手摟住她纖腰的衝動。
還記得那天在停車場裏,他心情消沉到極點,幾乎要覺得人生索然無味,心荷的偶然出現,就像在滿天的烏雲中,忽然露出的明亮月光。
好想……抓住這片月光……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開口發問:「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麼一定要找有錢的老公呢?你這麼漂亮,我相信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願意為你犧牲奉獻的。」
「犧牲奉獻有什麼用?沒錢的人能幫我買衣服,讓我過舒服的日子嗎?」
武德光忽然覺得血壓上升,「就這樣?為了買衣服,你就要隨便找個有錢人嫁了,也不管彼此之間到底有沒有愛?」
她冷笑,「又是這種老掉牙的論調。愛有什麼了不起,又不能當飯吃!」
「沒錯,愛是不值幾個錢。不過,像你這樣只看對方的錢,就不叫婚姻,叫做賣身。」
心荷眉頭一蹙,似乎要發火,但隨即微微一笑,「隨你怎麼說,反正你不過是個窮司機,你對我有什麼看法,我都不在乎。」
武德光邪邪一笑,惡毒地說:「我還沒講完哩。既然是賣身,就表示你自己是商品,商品總有一天會報廢進垃圾桶。等哪天你人老珠黃了,就等着被拋棄吧!到時候就算想去餐廳端盤子,只怕人家也不會要你哦。」
心荷一抬頭,目光如電地瞪着他,「嫁給窮人就不會被拋棄嗎?」
「這個……」這回武德光真的答不出來了。
她低頭繼續擦他的衣服,「被窮人拋棄,連瞻養費都拿不到,那才叫凄慘哩。」
武德光蹙緊了眉頭,覺得心情越來越不平靜。
根據他的經驗,這種一心釣有錢人的女人,她們的眼神往往是一片空洞,笑容虛偽無比,臉上厚厚的粉卻掩不住滿心的貪婪,一看就知道不過是個意志薄弱的花瓶。
然而眼前的謝心荷,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拜金女,眼神卻是出奇的清澈堅定,充滿了決心和無比的勇氣,彷佛她做的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更別提她的笑容,有如山間清泉不染一絲塵埃,讓人神魂顛倒。
有時虛偽勢利,有時卻又熱心率直,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真面目?
「我說,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