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為什麼你突然不來了,也不給我留信?」體力一恢復后,她立即向他發問。
他沒回答,目光凝在她小巧的鼻尖上,那裏有道小小的擦傷,看來是被河水裏的泥沙所傷。
她瘦了,下巴變得更加尖細,他記得她的嘴唇總是像熟透的山果般嬌艷紅潤,可現在卻有點發青,而她的臉蛋也不該這樣蒼白……
心情沉重了起來,他陰鬱地問:「魔鬼灘就算在晴朗的天氣也不安全,這樣的暴雨天,妳為何要往這裏跑?」
「我怕小船被沖毀。」
「小船毀了還可以再造,人死了就沒了!」他的聲音突然揚高,臉上混合著憤怒與悲傷的情緒。
見他突然對她吼叫,芙蘭既委屈又傷心,不由急躁地頂撞道:「死就死,有什麼了不起?再說你憑什麼生氣?是你突然消失不見,連個話都不留,現在何必在乎我的死活?」
她的話令他猛然意識到,今天若非他及時趕到,把深陷激流的她拉上岸,那兇猛的洪水也許會將她的生命帶走……
想到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他感到胸口刺痛,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撫摸着她手心被船舷勒傷的地方,幽幽地說:「我是氣妳不會照顧自己,氣我們不能再在一起……」
「為什麼不能再在一起?」她忘記了生氣,只抓住這令她心驚的話。
他看着她,沉默不語。
「你說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沉默令她心慌。
「妳是誰?」他看着她,眼底蘊着怒氣。
「我?」他深沉的表情和突然的詢問讓芙蘭懵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妳是合歡島大小姐郭芙蘭,對不對?」
他並未期待她的回答,粗嘎的笑聲里沒有絲毫快樂的成分。「如果不是九月初九聖母祭那天,在娘娘廟裏看到妳跟妳的家人,我恐怕至今還被蒙在鼓裏,以為妳只是合歡島的野丫頭。」
怕他誤會她,生她的氣,她急忙解釋道:「我沒有想瞞你,如果一開始你就告訴我你是誰的話,我也會告訴你的。」
「這麼說來都是我的錯,我確實不該怪妳。」
他的語氣怪怪的,她不喜歡,直言道:「那你呢?你是誰?」
「我嗎?」他苦笑。「我叫林嘯。」
「林──林嘯?!」林家人?!她頹然坐倒在地上。
「正是在下。」
「你是林家堡堡主的兒子嗎?」她急切地問,希望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希望自己剛才聽錯了。
他是她第二崇拜的人,他可以是流浪漢的後人,可以是漁夫的兒子,可以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可以是其它所有人,但他不能是──絕對不能是林家堡的繼承人!
可是他的眼神和回答,擊碎了她的希望。
「我是。」他的目光飄忽。「我爹爹三個多月前在海上遇難,我來不及留話給妳,就是因為我要趕去海上尋找爹爹的遺體。現在,我已經是林家堡的堡主,換句話說,我必須擔負起仇恨妳跟妳家人的責任和義務。」
「老天!」她發出一聲驚喘,猛然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跟仇人的兒子玩了這麼久。」
「是的,我們應該是仇人,可是我們卻在一起玩了這麼久,妳後悔嗎?後悔認識我嗎?」他的笑容僵硬,眼神彷佛在燃燒,語氣帶着激憤和挑釁。
後悔嗎?
她望着他,腦海里出現兩年來他們在一起玩耍、爭吵、歡笑的種種畫面,想起他教會她的種種技能,更想起沒有他的這三個多月,她無趣的生活。
「不,我不後悔。」她堅定地說,卻在意識到他們將不得不因各自的身分而老死不相往來時,感到深切的悲傷。「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他仰頭靠在身後的岩石上,面無表情地說:「既然已經知道彼此的身分,再見面又有什麼意義?」
她無言以對,彷佛陷入絕境的小鳥般縮起了身軀。
「妳真的覺得因為我的出身,我會和以前不一樣嗎?」他的聲音充滿不安。
有不一樣嗎?
他的問題令她感到困惑,不由蹙眉看着他。自認識他以來,這是她第一次仔細地端詳他的容貌。
他黝黑健壯,有一頭濃密的黑髮,方正的臉上有對濃眉大眼,鼻子略寬,緊閉的嘴唇豐潤厚實。
她不覺得他與過去有什麼不同。
如果一定要找出不同的話,那就是他的目光比過去憂鬱。她想那應該是喪父的痛苦和忽然繼承堡主的職責,讓他承受巨大壓力和煩惱所致。
「沒有,你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你還是我的『黑嘴梟』。」她說。
她的?他臉上露出今天見面后的第一個笑容。「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因為我怕妳知道我是林家人後,妳會恨我。」
「我為什麼要恨你?雖然有時候你對我好凶,可是你對我好的時候更多。」
真是個單純的女孩。林嘯看着她,心裏半是感激,半是遺憾地想,如果不是因為家族的使命和責任,他不會離開這個要強又固執的姑娘。
「你呢?知道我是郭家人,你恨我嗎?」見他久久不說話,她擔心地問。
他的神色一黯。「我不恨妳,就算知道妳是郭家的女兒,我也不恨妳。」
他肯定的語氣是一種鼓勵,她的心因此充滿快樂。她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搖晃着他懇求道:「既然你不恨我,我也不恨你,那我們為何不能像以前那樣悄悄來這裏見面,來這裏玩呢?」
「我也希望能。」他握起她冰涼的手,彷佛想讓它變暖似地搓了搓。「我現在是堡主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來陪妳……況且,如果合歡島的人知道我們私下來往,妳娘和妳的族人肯定會責罰妳,我不能讓妳受苦。」
他的話令她想起慈祥卻不失嚴厲的母親,想起她最欽佩的大哥,如果知道她違犯族規,私下來禁地見「仇人」,娘和大哥一定不會原諒她。
想到大哥發脾氣時的樣子,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抽回手抱着自己的身子低聲說:「我們的祖先到底有多大的仇,非要後世子孫代代相恨?」
「定此族規的祖先為的是維護自己族人的尊嚴和傲骨,作為後人,我們只能遵從,誰願意做不孝的子孫?」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表明了他的取捨,這令她感到不平,憤然道:「三百多年前,有錯的是林家,分明是我的祖先先上了合歡島,你的祖先非要來搶奪,兩族才有了戰爭,結了仇怨。如今這種仇恨早該結束,只要你林家堡主動認錯,我郭家自會網開一面,雙方化干戈為玉帛,修改那個族規,大家不就能做好鄰居,和平共處嗎?」
聽她指責林家,林嘯很不以為然,冷笑道:「妳說得簡單,可是妳又怎麼會知道當年結仇錯在林家?我林家並非貪婪好鬥的村野莽夫,祖上曾出過三名御醫、五個狀元和幾十名士大夫,雖不敢說家世顯赫,但也非平庸之輩。只因子百年前的戰亂兵禍,被迫遷徙逃亡,致使家道中落。與合歡島郭家的恩怨,祖先早已筆錄以示後世,我今日既已繼承父輩之職,就會按祖先遺訓治家。想讓我登島謝罪,毀祖先英名,除非我斷頭亡命,否則妳休想看到那一天!」
他咄咄逼人的氣勢讓芙蘭感到震驚,自認識他以來,她不曾見過他如此威嚴。而他堅持要遵從祖訓,不與郭家和解,也讓她倍感失望,不由氣惱地說:「真不明白你為何要恨我們,自你我出生以來,可曾見過郭林兩家的戰爭?」
「那又怎樣?祖訓就是祖訓,不能違犯。」
他的堅持讓她無話可說,她那身為合歡島島主的大哥,不也經常說這句話嗎?她感受到了族規的無情和冷酷,但她無力改變既有的一切。
懷着無奈和傷感,兩人相對而坐,半晌無言。
暴雨停歇,四周瀰漫著濃濃的水霧,駭然的河水聲在峽谷中形成巨大迴響。
他站起身對她說:「雨停了,妳回家去吧,身上的濕衣服要早點換下來。」說完,他往河邊走去。
「你以後不再來了嗎?」她問他,剋制着因他的冷漠而產生的傷心。
他沒有回頭,背脊僵硬地挺起。「如果再來,我就得以族規懲罰自己。」
她明白了,今天是他們最後一次在這裏見面。以後再見,他就是「林堡主」,不再是她的「黑嘴梟」了。
咽下哽在喉嚨的悲哀,她默默地看着他走出她的視線。
而後,她黯然失神地來到河邊。
她曾拚命拯救的小舟已經消失,幾片船板在礁石下沉浮。
跪倒在礁石邊,她拾起一片小舟的殘骸,用指尖撫去上面的泥沙,感到她與他之間的最後一絲聯繫斷了。
眼淚滑落,她抱着那塊木片哭得天昏地暗。
從那天起,芙蘭再也沒有與林嘯在魔鬼灘見面,也從那天起,她覺得自己長大了,對感情和責任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依然去魔鬼灘,最初,她懷着莫名的希望逗留在他為她架設的吊床前,在他與她嬉戲的密林中,在兩人逐浪比試的激流里……
儘管他說過不會再來,可她仍期待他的出現,過去他也有好幾次生氣地說不來了,可最後還是來了。然而,她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幸好不久之後,小妹芙蓉成了她的玩伴。由於有活潑可愛的小妹,她的孤獨和失意被深深地埋進了心底。
每當她站在礁石上擺弄姿勢,做出「劈波斬浪」的姿態時,每當她躍入激流中捕魚撈蟹時,小妹總是張大羨慕的雙眼,敬畏地讚美她,而得到鼓勵的她會為此而不斷嘗試,不斷翻新冒險的花樣。
她拆了吊床,不再回顧往事,只希望隨着時間的推移,能慢慢將「黑嘴梟」留在她心裏的痕迹抹去。
可是老天爺彷佛不想讓她忘掉與林家的牽扯,次年春,在永寧城的媽祖誕辰慶典中,她結識了林嘯的妹妹林瑛,兩人成為好友。
從此,她們經常在魔鬼灘見面玩耍,互相說著各自家中的趣事,她與林家堡的關係不僅沒有疏遠,反而更近。
一個暴雨成災的日子,郭家姊妹和林瑛為了避雨,無意中有了個驚人的發現:在魔鬼灘的虎頭礁下,有條可通往合歡島及林家堡的暗道!
由於魔鬼灘數百年來極少人來,而且此洞位置隱秘,很難被人發現。
這條密道實在太重要,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就算她們的兄長不想再挑起家族間的戰爭,恐怕也會被有心者用來製造事端。所以,為了兩個家族的安寧,也為了永寧灣的和平,三個女孩對天發誓,絕不把密道的事告訴第四個人。
此後,密道成為她們的小小樂園,有了它,她們的來往更加頻繁。
當密道內的所有路徑和洞口都被她們摸熟后,她們大膽的目光開始瞄向彼此的家園,嘗試到對方家中探險。
最先,喜歡合歡花的林瑛禁不住芙蓉的誘惑,為了看那滿島盛開的合歡花而偷偷跟隨她們走進合歡島;爾後,郭氏姊妹接受她的邀請,也鑽出洞口進了林家堡。
合歡島因為地方大,居民分散,兩位郭家小姐很容易就將林瑛說成是自己收留的「無家可歸的小孤女」,介紹給親近的人。可林家堡就不同,在這裏,房舍連着房舍,而且防守嚴密,任何陌生人的出現都會引起注意。
第一次去林家堡,芙蘭和芙蓉既緊張又興奮。因為島上從來沒有人談論林家的人或事,就算有,也是拿他們來詛咒或嘲笑,因此對這個郭家三百多年的世仇,她們了解的並不多。
已經兩年多沒見到林嘯的芙蘭,對此番冒險更多了分期待。
她好想知道,他是否還記得她?
可是,那天她們的探險並不精彩,因為林嘯帶人出海了,堡里顯得很平靜,但不時走過的女人、孩子以及護衛,仍是一大威脅,為了她們的安全,林瑛只帶她們在林家主屋轉了轉,在她的卧房停留了一下,就送她們離開了。
半年後,她們再次進林家堡。這次,喜歡着男裝的芙蘭要妹妹像自己一樣,把秀髮束在頭頂,換下裙子,穿上寬腳長褲。
「妳倆這樣裝扮后,就算熟人碰面,也不一定認得出呢。」林瑛看着眼前兩個俊秀男孩興奮地說。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芙蘭得意地說:「這樣就算碰到妳哥哥,也不會被識破。」
林瑛的臉色變了。「最好不要碰到我哥,他很精明。」
「不要怕,跟精明人玩,那才刺激。」芙蘭的雙眼在晦暗的洞裏亮如星辰。
然而,才爬出洞口,一個陰沉沉的聲音立刻將三個女孩釘在了原地。
「這就是你們的得意之作嗎?」
這個熟悉的聲音令最先鑽出洞口的芙蘭悚然一驚:她們被逮住了?
她猛地抬起頭,發現面前依然是高聳的石牆,並無林嘯的身影,原來他正在牆的另一端訓斥手下。
「堡主,屬下是按火炮口徑開的孔。」一個陌生的聲音戰戰兢兢地說。
「胡鬧,如此小的孔,火炮手的眼睛要往哪裏看?你以為敵人是傻瓜,能容你們閉眼開炮?」林嘯的怒氣十分驚人。
「是屬下的錯,竟忘記留下觀測孔……」
「改!立即改正!所有瞭望孔和火器孔都得仔細檢查,不得有誤,你們都給我記住,郭家人的弓箭戰刀不是吃素的!」
林嘯的聲音嚴厲而無情,與她所熟悉的那個少年郎,已經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他提到郭家人的語氣,就像一把尖刀似地刺入了她的體內,心中一陣揪痛。
身後的林瑛緊張地拉她,想將她拉回洞內,可她有種衝動:她要見他!
不顧林瑛和妹妹的阻攔,她慢慢直起身,趴在石牆的夾縫處,往內窺視。
她看見了,他就站在幾步之外,側身面對着她。
他變了,不僅聲音變得更低沉,也比過去高了很多,已經是個不容小覷的男人了。
此刻,他雙腿分開站在石階上,面對一群男人,目光冷峻。粗布黑色短衫緊緊包裹着他,清晰地勾勒出他健壯的寬肩和修長的腿,在他身上,既有黑嘴梟的優雅瀟洒,又有王者的懾人威嚴。
可他竟然把她的家人當作敵人,難道他真的忘了她,真的恨郭家人?!
既然這樣,她何必再惦着他?她既難過又憤怒地想着,轉身走回山洞。
「姊,那個男人是在罵我們郭家啊!」等三個女孩遠離洞口后,芙蓉生氣地對姊姊說。
林瑛也聽到了哥哥剛才的話,此刻連忙不安地解釋道:「妳們別生氣,我哥很孝順,他以為那是他的職責。」
「我們的兄長都很自以為是,總有一天,他們會為此受苦!」芙蘭恨恨地說,大步往另一邊的洞口走去。
從那天以後,芙蘭不再去林家堡探險。
炎熱的夏日,躺在魔鬼灘厚厚的草叢裏,把雙腿浸泡在涼涼的溪水中,聆聽叢林裏鳥兒的歌唱,是芙蘭、芙蓉和林瑛最大的享受。
可這天,當快樂的鳥鳴中摻入一陣高亢的海鳥叫聲時,她們的享受中斷了。
「老天,是我哥,他來了!」林瑛最先跳起來,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
「不會吧。」芙蓉不相信地說,可在看到姊姊也已快速站起,並失去了一向的鎮定時,她也慌了,坐起身四處張望。「他在哪裏?」
「快到了。」想起哥哥對郭家根深蒂固的成見,林瑛驚慌地說:「快走吧,被他發現的話,我會被關起來,妳們也會被連累。」
已經恢復冷靜自製的芙蘭將妹妹拉起,說:「不要慌,我們進山洞去。」
林瑛率先跑走,芙蘭和妹妹匆忙穿上鞋,跟隨她跑向虎頭礁。
可是誰都沒想到,剛登上陡坡,林瑛倏然停住,帶着哭腔哀嘆道:「糟了,我的鞋──忘在河邊啦!」
芙蘭看看坡下,冷靜地說:「蓉兒,妳陪阿瑛去洞裏等我,我去取鞋。」
「不行,他會看到妳。」林瑛心亂如麻地想拉住她。
「看到我又怎樣?我不怕他!」說完,她三兩步跳下了石坡。
跑回剛才三人納涼處時,那令林瑛驚恐不已的哨聲已經消失了,林瑛的鞋子好端端地放在礁石上,她走過去取走。
好險,如果讓林嘯在這裏看到這雙鞋,那麼阿瑛今夜可有罪受了!
不過,他真的在這裏嗎?
看看寂靜的四周,她懷疑地想,也許剛才是阿瑛過於緊張,聽錯了?
她轉身想走,可就在這時,眼角餘光掃到一抹白色。
緩緩抬起頭,她看到一個男人出現在前方的岩石上。他姿態隨意,濃密的黑髮有一束落在額前,身上穿着件白色無袖小褂,下着黑色長褲,年輕的身軀勻稱而結實,充滿美感。
看着他,她的呼吸梗住。
林瑛沒聽錯,她哥哥真的來了!
然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除了竭力剋制住內心驟然出現的驚喜,也對他讓林瑛如此驚慌失措感到憤怒。
他真是個暴君,連唯一的親妹妹都這麼怕他。或許是因為他真的很恨郭家人,所以連他妹妹與郭家人來往都不行。
林嘯也看到了她,臉上輕鬆自在的表情倏然消失,晦暗的眼死死盯在她身上。
已經好幾年沒有單獨見面了,他以為那次分開后,她再也不會來了,因此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她。
這幾年,他很少來這裏,因為每次走進魔鬼灘,他都能透過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溪,聽到一個女孩快樂的笑聲,看到她輕靈的身影……他害怕那些美好而溫馨的回憶削弱他的意志,讓他變成一個對家族不忠的人,因此,他不敢重遊舊地。
可今天因為酷暑難耐,加上心情煩悶,他不由自主地來到這裏。
走進景色依舊的禁地,他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他知道不管多少年過去,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存在着那個美麗倔強的倩影,和那些永不會令他厭倦的回憶。
「小烏燕!」站在礁石上,他默默呼喚着她。
她變了,長大了,高的身材有着誘人的曲線,容貌也更成熟美麗。
看到她,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念她。
他跳下岩石向她走來,芙蘭別無選擇地將林瑛的鞋子悄悄塞進礁石下,然後快步走開。她不能讓他發現那雙鞋。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知道他跟來了,於是她不顧危險地踏着溪流中的石頭跳到對岸,跑進茂密的樹林裏,希望把自己藏起來。
在分離五年之後,她與他終於再次相見,而她也終於明白,她一天也沒忘記過他。但只要他懷着對郭家的仇恨,她就寧願不見他。可她跑得雖快,仍跑不過他。
見她不僅對自己不理不睬,還穿成那樣糟蹋了她的美麗,林嘯心頭的火氣更大了,一把抓住她,將她壓在樹榦上厲聲問:「幹嘛要跑?怕我嗎?」
芙蘭揚起臉來注視着他,他強壯的身軀高聳在她面前,濃密的垂枝刷過他堅硬的肩,更顯得高大強壯。
她想掙脫他對她的控制,卻知道那是白費力氣,於是她放鬆身軀靠在大樹上,冷靜地說:「我不怕你。」
「那為什麼要跑?」他不滿地問。
「因為你說過我們是仇人,見了也沒有意思。」
聽她拿自己曾說過的話堵他,他更火大了。
「不要像刺蝟一樣,我不會吃了妳!」他瞪了她一眼,臉色更加陰沉。
「那你幹嘛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她緊緊地回瞪着他。
望進她漂亮的眼睛裏,他的怒氣被狂亂的心跳壓制,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心也開始出汗。
她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瘦弱的女孩,儘管此刻她的眼裏冒着火花,但令他不悅的冷漠已全然消失,為此,他因自己對她的影響力感到沾沾自喜。可是,一想到她那毫無女人味的穿着,他剛消下去的怒氣又騰騰地冒了出來。
「因為我討厭妳穿着男人的衣褲,更不喜歡妳一看到我就跑。」他厭惡地說。
哼,他竟敢指責她的穿着打扮!芙蘭為此感到氣憤。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是這樣穿的。」她冷冷地瞪着他。「況且你憑什麼管我?我又為何要聽你的?」
她的出言不遜和將他視為陌生人的冷漠態度,令他方正的下巴綳得死緊。「就憑我想管,妳就得聽我的。」他的口氣同樣冷冽。
「你真是霸道!」
「要我不霸道也行,妳不要再當男人婆。」
男人婆?!聽他這樣說她,芙蘭敏感的少女心受到了傷害。「我就是喜歡穿男裝!怎樣?」她叛逆地揚起小巧的下巴。
他威脅道:「那就躲在妳的合歡島上自我欣賞,在外面不許穿,否則若讓我看到,我會幫妳把它們撕掉。」
她震驚地瞪大雙眼。「你敢!」
「想不想證實一下我敢不敢?」他朝她逼近一步,她立刻向後跳開。
「黑嘴梟,你要是敢碰我一根指頭,我就……就……」
「就怎麼?」他再向她逼近一步,臉上露出壞壞的笑,似乎她的退縮和逃避令他很得意。「這就對了,小烏燕,妳該感到害怕才對。」
「我才不怕你呢!」她嘴硬地說,卻沒想到他突然抱起她來,大步走出樹林。
她嚇得臉色都變了,但出於自尊,她沒有哇哇亂叫,只是緊抓住他的手腕,以免不小心摔到地上。
「怕不怕?」他大氣也不喘一下地問她。
「放我下來,不然我永遠都不理你了。」
「反正妳早就不理我了。」他咕噥着再問:「快說,怕不怕?」
她不回答,只是抓他的頭髮,揪他的耳朵,扯着他的小褂……
「妳還是這麼難纏!」他發出低吼,壓制住她亂動的四肢。
她沉默的反抗被迅速化解,但他也付出了代價:整齊的髮髻散了,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臉上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指痕。
兩人氣喘吁吁地倒在油綠綠的草坡上。
「看吧,無論穿什麼,妳終究是女人,要制伏妳並不困難。所以聰明的話,就照我說的做,換掉男裝,不要再跟我作對!」他側過臉對她說。
這時的她早已沒了力氣,但仍桀驁不馴地頂撞道:「我愛穿什麼就穿什麼,如果你再敢惹我,我還是會跟你作對。」
「唉!」知道她的倔強無人能比,他無力地哀嘆一聲。「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強有力的男人來馴服妳、約束妳。」
她抓起他散落的黑髮,把它們收攏在他頭頂,癟癟嘴輕蔑地說:「哪個男人敢來試試,我定要他後悔莫及。」
聽她說得兇狠,林嘯忍不住笑了。
可是,想到有一天某個男人會征服眼前這個女孩的心時,他愣了一下。
那個男人會是誰呢?
凝視着她姣好的臉蛋,他的心情變得鬱悶起來。
因為,他希望那個男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