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概是對蟋蟀蟲鳴的聲音仍未有習慣,森澤大樹在夜裏醒了過來。
隔壁床被上空無一人,森澤大樹靠着月光摸黑走到屋外,看見坐在庭院裏對星空發獃的葉月芽生。
走進一片漆黑的庭院,比起都市顯得更加遼闊無邊的夜空,佈滿數也數不清的星光。
啪!森澤大樹朝脖子上揮了一巴掌。
「該死!被逃走了!」
森澤大樹東張西望,想要尋求冷不防叮了他一口的蚊子。
葉月芽生彎腰拔了幾根草在手裏搓了幾下,走過去把手上的汁液塗抹在森澤大樹不停來回抓癢的地方,由於身高的差距,葉月芽生得靠近他,抬起手臂才能這麼做。
察覺森澤大樹疑惑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臉上,葉月芽生解釋道:「這可以治蚊子咬。」
森澤大樹簡潔地「喔」了一聲,便把見光轉往他處。大概是藥草的緣故,森澤大樹突然覺得身體微微熱了起來。
在庭院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乘涼,不一會兒,森澤大樹突然吵着肚子餓。
於是,葉月芽生把晚餐吃剩的烤雞重新加熱,連同啤酒一起端出來。
「明天我要下山辦點事,會順便買報紙回來,經過這幾天,不知道你的新聞有沒有退燒一點?山上沒電視可以看,你一定很擔心吧?」
「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要不是你帶我來這裏,我還真不敢相信日本這個科技產業發達的國家,竟然還有沒電視、手機也收不到訊號的地方。」森澤大樹又補了一句:「都什麼時代了。」
這句聽不出是誇獎還是埋怨的話,葉月芽生只能苦笑。
「一定會真相大白的。」
那是不帶任何懷疑的語氣。
對森澤大樹而言,比起鼓勵或安慰的話,他更需要有人站在他這一邊,而葉月芽生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正是他現在最想聽的。
他開心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站在葉月芽生面前,用開朗的聲音叫道:「你也相信我是清白的,對吧?你是相信我的!哈!你終於說了一句身為影迷該說的話,總算有人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森澤大樹開心地要求葉月芽生舉起啤酒乾杯,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突然黯淡下來的神情。
「如果你會這樣想,一定也有其它影迷是相信我的。」
目光閃閃發光的森澤大樹,應該是葉月芽生這兩天來看到最有精神的瞬間了。
「對了,你明天要去哪裏?」不只表情、音調,森澤大樹連胃口都整個開朗起來,順手拿起雞腿大口咬下。
「去見一個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學長。」
「看不出來你在美國念過書。」森澤大樹用誇張的眼神打量他,吃着雞肉的嘴唇油油發亮。
「你以為美國就不會有豆芽菜嗎?」
森澤大樹笑了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那還有什麼意思?」
森澤大樹搖搖頭,朝手上的雞腿又咬下一口。
心情大好的森澤大樹三兩下就把啤酒和烤雞吃個精光,還意猶未盡地要求葉月芽生端出父親私釀的梅子酒和腌菜。
一邊望着滿天星斗聊天,一邊喝着清涼的梅酒、啃雞肉,在浩瀚夜空的籠罩下,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中,呼吸充滿大自然芬芳的新鮮空氣,全身的塵囂彷彿都被洗滌一空。
過去那些趕不完的通告、堆積如山的劇本、一場接着一場的記者會,還有經紀公司的緊迫盯人,全都可以暫時拋到一旁。
坐在豆芽男的身邊,森澤大樹突然覺得,長期以來對任何人都無法敞開的心門,居然有鬆動的跡象,忍不住想要打開話匣子的衝動,也是頭一遭。
他看看坐在身邊其貌不揚的豆芽男,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要歸咎於大自然的魔力?還是這種令人放鬆的感覺,是來自於他完全不給人壓迫感的外表和談吐?就像是山裏的風一樣,輕柔舒適又無負擔。
「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在我小學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
「喔。」
森澤大樹皺起眉頭,對葉月芽生冷淡的反應發出抱怨:「什麼『喔』!這可是天大的獨家,你知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就連媒體也不知道,你就不能驚訝一點嗎?」
應森澤大樹的要求,葉月芽生試着做出吃驚的表情,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但是仍然有三分之二被頭髮遮住。
看着他努力做出反應,雖稱不上滿意,森澤大樹還是被他的誠意逗笑了。
「在鏡頭面前,他們虛情假意地扮演人人稱羨的銀色夫妻,私底下卻另結新歡,互有苗頭,我只是他們用來炫耀的一部分,是財產的一種。所以當我犯了錯,讓他們感到蒙羞,我就立刻成了燙手的山芋,誰都不想沾一下。
「你知道嗎?當唯一的兒子遇到困難向他們求助,他們不止不給我好臉色,還連一個棲身之所都吝嗇提供,你說是不是太無情了?」
仰頭喝光杯子裏的酒,森澤大樹抓起酒瓶又倒滿一杯,繼續說:「他們真是我所見過最虛假狡詐的大人了,為了博取我的認同,在我面前不停數落對方缺點。我真不懂,既然彼此討厭,那當初幹嘛要結婚生下我啊?在我看來,他們兩個人實在是天生絕配,不管是做情人或是做父母,都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差勁透了!」
對,差勁透了!
森澤大樹一口氣飲盡剛倒滿的梅酒,高高舉着空杯大喊。
「可是,真的是這樣的嗎?」葉月芽生自言自語的說。
「不是這樣,還有哪樣?」
「我聽說,老鷹為了教會小鷹飛翔,會狠心的將牠丟出巢外,故意任牠從高空墜落,為的就是要激發牠求生的潛能,在極端危機的環境下振翅高飛。而且,你不覺得會不停把對方掛在嘴上,其實也是思念的一種方式嗎?」
森澤大樹不以為然的大叫:「這算哪門子的說法!」
「啊!不好意思,這是我自作主張的想法,你隨便聽聽就好啦。」
雖然覺得不幹自己的事,葉月芽生卻又忍不住滔滔說出心裏的想法:「我只是認為,如果真的很討厭那個人,會連花時間想他、抱怨他都成了一種浪費,大多數的人都會希望跟對方有瓜葛的所有東西都從地球上消失才對,不是嗎?所以,會三不五時就把對方掛在嘴上的行為,在我看來,是真正念念不忘的表現喔。」
「什麼跟什麼啊!如果真如你說的,那幹嘛要離婚?況且,一直提醒自己對方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反而會擴大內心的怨恨和痛苦,不是嗎?」
「可是有時候,憎恨和痛苦是用來證明愛存在的一種必要形式。」
「這倒是真的。」對於這種說法,森澤大樹不得不表示贊同,雖然他不能理解。
「你不是說過他們的個性很相像,都很倔強嗎?也許就是因為彼此都太怕受傷,不想承認自己愛對方比較多的關係吧。人的心雖然驕傲,卻柔軟得很,所以容易受傷,其實只要有一方願意先踏出那一步,再怎麼刻意偽裝起來的冷酷,都會被誠懇的心意融化。很多夫妻和情侶,都是因為太愛對方,覺得從對方身上得到的愛不夠多,卻又恥於開口要求,最後才會反目收場。」
森澤大樹側着頭,把身體向後拉開與葉月芽生之間的距離,以一種彷彿看待稀有動物的神情盯着他。被這麼盯着的葉月芽生,渾身不自在的不由得尷尬起來。
「我臉上有什麼嗎?」
「你的實際年齡該不會已經五十歲了吧?竟然說得出這種大道理。」
「這才不是什麼大道理,只要有點感情經驗的人都會這麼說的。人的心就是因為驕傲所以容易傷害別人,自己也容易受傷。」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一點都不驕傲,所以從來不曾受傷過啰?真是好大的口氣。」
「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啦!雖然主動表達自己的心意可以避免因誤解而造成的傷害,可是,輕易對人掏心掏肺其實也很危險的,要是遇到一個完全不懂得珍惜的人,把你熱呼呼的心隨意丟棄在地上,反而會傷得更慘。」
「是啊!要是不小心給野狼野狗叼走了,那就從此變成狼的心、狗的肺了。」
隨口說出的雙關語逗得葉月芽生大笑,森澤大樹自己也開懷笑了出來。
距離上一次像這樣不為任何理由、完全發自內心的喜悅,已經多久以前的事了?
森澤大樹在記憶的迴廊里找了又找,索性放棄,盡情沉醉在難得的輕鬆氣氛里。
逐漸擴大的夜色中,洪水般的青蛙大合唱以及潺潺的流水樂章,彷彿會就這樣持續到天明似地演奏下去。
「好久不見!」
遠山幸治身穿高級西裝,一副專業律師的幹練裝扮出現。
他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鐘才出現,說是因為塞車延誤了,葉月芽生回答沒關係,請他不必介意,然後兩人才一起進入事先預約好的法國餐廳。神不秘誰
進入光線昏暗的店內,由於是會員制的高級餐廳,店內的座位都是采包廂制的設計,以維護賓客用餐時不受打擾的權益。
喝了開胃酒之後,兩人一邊吃着盤子裏裝飾精緻的菜肴,一邊聊着葉月芽生離開美國后的生活。
「關於你父親公司的事我在美國聽說了,伯父伯母還好嗎?」
沒想到遠山學長會提起這件事,葉月芽生放下手中的刀叉,喝了口水。
三年前,葉月芽生的父親因為替身為股東的同窗老友做保,沒想到對方不只偽造文書,將公司的產權、經營權賣給外商,還以投資設廠為名向銀行大舉借貸。除此之外,他更盜取父親的賬號密碼,掏空公司及父親的私人賬戶,偷走保險櫃裏的珠寶變現,連夜捲款潛逃出國,使得葉月家的上億資產,頓時從正項變成負項。
父親四處奔走、變賣家產的結果,仍然留下五千萬的巨額債務,由葉月芽生一肩扛起。
「他們很好,謝謝學長的關心。」
「那你呢?還在念書就要背起這筆債務,一定很辛苦吧?」
「學長,關於這件事......我有個不情之請。」
在隔音良好的包廂中,葉月芽生緩緩道出隱藏在心裏的秘密。
葉月芽生一進門,板着一張臉坐在客廳里的森澤大樹就開始發起牢騒。
「你到哪裏去玩了,這麼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一整天只能對着花花草草發獃,沒有人可以說話很無聊啊。你倒好,跟老朋友敘舊聊天,玩得不亦樂乎!要不是老爹帶我去山上砍竹子,還教我劈柴,我肯定悶出病來。」
「抱歉,因為很久不見,一聊就忘了時間。啊!這是要給你的。」
葉月芽生從背包里拿出三份報紙交給他。
「你的新聞好像暫時退燒了,聽說是因為你的經紀人擔心你會想不開,躲起來自尋短見,所以希望媒體給你一些時間和空間喘息,等你準備好了,就會出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接過葉月芽生手中的報紙放在桌上,森澤大樹向後一仰,成大字型躺在榻榻米上。
「其實,我今天也打電話到公司去了,我請他們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想清楚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我是會出面說清楚的,問題是......」
關於那段空白的記憶,森澤大樹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怎麼了?」
「沒什麼,我要去洗澡了。」森澤大樹翻了一個身,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拿着葉月芽生借給他的換洗衣物,森澤大樹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你還站在那裏發什麼呆!」
「啊?」
「你在那裏發獃,誰來幫我刷背啊!」森澤大樹把手伸到背後,做出刷背的動作催促他。
「喔......喔!」
「我告訴你,今天洗的水,可都是用我劈的柴下去燒的,你要是不認真替我刷背,小心我讓你洗冷水澡。」
葉月芽生還是簡短的應了一聲,匆匆脫下外套,趕緊跟了過去。
隔天傍晚,葉月芽生準時前往遠山幸治指定的地點赴約。
用餐結束后,遠山幸治邀請他到一家裝潢時髦的高級俱樂部喝酒。
「芽生,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談他?關於森澤大樹的事,今天晚上我已經聽夠了。」
如果不是嘴邊還掛着葉月芽生熟悉的笑容,他很可能誤以為遠山幸治生氣了。
工作了一整天,會想要放鬆精神休息一下是人之常情,吃頓飯的時間還得被迫聽公事,這對遠山幸治而言想必是一種疲勞轟炸,相對於不懂得察言觀色,滔滔不絕講個沒完的葉月芽生,這下才驚覺自己操之過急了。
「抱歉,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我希望你知道一點,我會答應接下這個案子,並非因為他是我未來的妹婿,是因為你。」啜了一口威士忌,他又補充:「當然,還有愛梨,這是多少關係到她的名譽。」
不論知名度和身價都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頂尖人物,遠山學長喜歡照顧人的個性還是跟記憶中一樣沒有改變,不同的是,更多了一份成熟男人的溫柔魅力,特別是他的眼神,總覺得他那明亮的雙眸里,蘊藏着滿滿的關愛。
「能夠有遠山學長這麼優秀的兄長,愛梨應該很幸福吧,要是我也有像學長一樣的哥哥就好了。」這是葉月芽生身為獨生子的肺腑之言。
「聽你這麼說好像應該感到高興,只不過......」話突然慢了下來,遠山幸治凝視着葉月芽生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接下去說道:「我可不希望跟你的關係只是兄弟。」
言下之意,遠山學長是希望彼此的關係可以更勝手足之情,可議的是,兩個男人要擁有超越兄弟情誼的關係又是什麼?葉月芽生無解。
「學長這麼說,我真是受寵若驚。」
「很高興你這麼說。」
溫柔的語調和表情,葉月芽生不由得認為,倘若自己身為女人,肯定會被遠山學長所吸引。
「我也是。」葉月芽生點點頭,意外地感到臉頰傳來的微熱。
吃完飯,在前往停車場途中,遠山幸治提出了一個建議。
「我新買的房子就在這附近,到我家坐坐好嗎?聽說新房子經常有客人走動,會給主人帶來好運氣。」
「是嗎?那請務必讓我打擾一下。」
葉月芽生的回答和遠山幸治事先預測好的結果一樣,他早就料到,用這種方式提出邀約,心地善良的葉月芽生一定不會拒絕的。
開了一小段距離,車子駛進一棟設計感十足的大樓。
在可以容納十人搭乘的空間裏,無視其它人存在,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讓四周溫度一口氣升高不少。
互相吸吮糾纏的唇舌,不斷發出滋啾的濕潤聲。遠山幸治態度大方地欣賞那張綻放着熱情的美麗面孔,葉月芽生則是羞赧的不知所措,從腳底開始發燙的體溫使他快要站不住腳,內心只企盼這一切快點結束。
在那對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彷彿世界未日即將到來,拚命激烈擁吻彼此的情侶離開后,電梯裏只剩下遠山幸治和葉月芽生。
呼──
像是解脫似地,葉月芽生垂下肩膀,鬆了一口氣。
「真是受不了現在的年輕人,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一邊說,一邊揮動手掌,想要煽掉攀升到脖子上的熱度。
「瞧你的臉紅得跟蘋果一樣。」發覺葉月芽生和五年前一樣可愛,遠山幸治有一種說不出的心安感。「怎麼,只是這點程度的激情就讓你動情啦?」
「怎......怎麼可能!」越是想要否認,葉月芽生就越感到兩頰傳來的灼熱,好像了越描越黑的狀況。
「芽生有過那樣激烈的接吻經驗嗎?」神才秘誰
葉月芽生低下頭,猶豫了一會才回答,視線還是停留在地上。
「說來慚愧,到目前為止,我的接吻經歷僅僅只是在幼兒園的程度,對象還是隔壁班的同學。雖然高中曾經有機會可以和學校公認的美女接吻,只可惜那時候膽子太小,雖然鼓起勇氣親了過去,嘴唇卻是印在對方的額頭上,結果她還氣得打了我一巴掌。」
「也就是說,正式的接吻經驗是零啰?」
「竟然用這麼開心的語氣下結論,還以為遠山學長跟別人不一樣,所以才告訴你的。看樣子,我的判斷是錯的了。」
葉月芽生揚起下巴斜睨了遠山幸治調侃的笑臉,故意嘟嘴抱怨,那看似柔軟的觸感和豐滿的潤澤感,牢牢地吸住了遠山幸治的視線。
「既然這樣,那就送你一個吻當作是賠罪啰。」
還來不及對他的話作出反應,葉月芽生已經被推到背後的牆上,而遠山幸治的臉正從距離他不到三公分的地方,緩緩逼近。
叮!
電梯的門應聲打開,遠山幸治的動作雖然停止,但是他的眼睛卻直直鎖着葉月芽生的臉不放,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葉月芽生髮覺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似乎倔強的不想放開。
怦通、怦通──
整個電梯裏,好像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遠山學長是不是也聽得見?
他該不會真的親下來吧?如果是的......我該怎麼辦?
葉月芽生對自己竟然還有時間想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感到好笑。
遠山學長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一定是惡作劇,拿自己尋開心。
對,一定是這樣的!
「學長,是不是......到了?」
瑟縮着脖子的葉月芽生,看着敞開的電梯門,再看看他,遠山幸治這才露出葉月芽生熟悉的淺笑,拉開令人神經緊繃的距離,往電梯外走去。
遠山幸治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開門。
屋子裏瀰漫著清爽的香氣,整理得一塵不染。
客廳茶几上的雜誌和桌子的邊線完全對齊,就連鞋櫃裏的拖鞋,都整齊潔凈到讓人誤以為到了百貨公司的品牌專櫃參觀。看到這種接近潔癖的愛乾淨程度,葉月芽生不禁懷疑,該不會連丟進垃圾桶內的東西,也都這麼井然有序吧?
替葉月芽生掛好外套,接着端出兩杯紅酒和起司盤。
從音響流瀉出來的音樂,葉月芽生總覺得耳熟。
「這是亞里士強納森的專輯嗎?」
「答對了,是NightAnger,沒想到你還記得。」
這首歌是在夏令營認識時,遠山幸治為了安慰當時被同學欺負的葉月芽生,用隨身聽播放給他聽的。一人一支耳機,緊緊靠在一起聆聽的畫面,葉月芽生還記得很清楚,當年聖誕節,兩人還不約而同地買了這張專輯要送給對方。
這時候,遠山幸治拿出在美國求學期間的照片,兩人一同翻閱照片,聊起共同的記憶,熟悉的感覺彷彿回到過去,時間造成的距離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
「芽生現在有交往中的對象嗎?」
「光是應付學校的課業和打工的事情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如果還要加上女人,我的生活一定會更加混亂。不要只顧着談我,遠山學長呢?有沒有遇到可以考慮未來的對象?」
「有,但是對方大概還沒注意到我吧。」
遠山幸志自嘲地苦笑了兩聲,凝視着葉月芽生的眼神里,隱藏着欲言又止的情緒。
「這麼說來,那就是暗戀啰,能夠被遠山學長喜歡上的對象,應該是個氣質優雅的大家閨秀吧。沒想到自信十足的遠山學長,竟然也有卻步的時候,為什麼不找個機會跟她表白呢?」
「誰說我沒有,這方面我可是很積極的,怎麼說我也等了他好幾年,看他越來越發落得標緻美麗,我已經焦急得快要失去理性,生怕慢了一步,他就變成別人的。」
「哇!這麼激烈的心情,還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竟然說難以想像,真是太過分了。難道在你眼裏,我是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嗎?」遠山幸治假裝生氣地指責他,作為他誇張表情的回禮。
「不是啦!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在你眼中,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遠山幸治突然正襟危坐起來,葉月芽生也跟着緊張,擔心自己惹學長生氣了。
「學長不管家世或是各方面成績,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優等生,喜怒哀樂也不常表現在臉上,對自我和別人的要求都很高,很容易讓人誤解是個不容易親近的人。
學長的自尊心很高,對任何事都能保持冷靜,所以我才會覺得為愛焦急的學長很不可思議。」
「嗯。」遠山幸治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點點頭。「你說得沒錯,不容易親近這點我承認。」
遠山幸治嘴角微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補充道:「不過,你是例外。」
「那還真是我的榮幸,要是對方知道學長喜歡她的心情這麼強烈,一定會很感動的。」
「你這麼認為?」遠山幸治看着葉月芽生的眼睛閃閃發亮。
「當然!」
葉月芽生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遠山幸治開心的頻頻點頭。
「為了不辜負你這句話,我可得鼓起勇氣告白了。」
「那就預祝學長告白成功,一起乾杯吧!」
興緻高昂的兩人舉起酒杯在空中碰撞,發出爽脆的聲響,圍繞着兩人的氣氛,也受到鼓舞似地熱鬧起來。
「怎麼又下雨了?」遠山幸治喃喃抱怨着窗外的天氣。
「根據昨天的氣象預報,會一連下個三天呢。」
葉月芽生一邊點頭,一邊輕輕伸展雙腿,然後把視線移向落地窗外。
「雨好像更大了。」
「是啊。」遠山幸治把相簿放回架上,走向沙發。
「我該回去了。」像是接力賽一樣,葉月芽生拿起杯子打算前往廚房清洗。
「再喝一杯等雨停,不行嗎?」他說著,便伸手要拿葉月芽生手中的空杯。
「我已經打擾太久了,況且再喝下去,我恐怕就回不去了。」
聽葉月芽生拒絕,遠山幸治突然沉默不語。
當葉月芽生經過身旁之際,他突然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他。
由於事出突然,葉月芽生嚇得差點心跳停止。長長的鼻息從頭頂落下,輕輕撥動發稍,單單從背部就可以清楚感受到遠山幸治灼熱的體溫透了進來。
「真想把你永遠留在這裏。」
「遠山學長......」
葉月芽生還拿着杯子的右手,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懸在半空中,感到困擾的,不只是他的心情,還有顫抖的聲音。
「我喜歡你。」
不拖泥帶水的告白,果然很有遠山學長的風格。
冷靜下了評語之後,葉月芽生才恍然大悟遠山幸治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
「芽生,今天當我離開這間屋子去赴約的時候,心裏就想着,要是能夠邀請你來玩那就太好了,沒想到你現在真的在這裏。」
抱着葉月芽生的手,在他說話的同時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