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看着大哥一向整潔寧和的棋室,搖身一變成為一間小廟,苗揚虹覺得驚訝又好笑。

一向正經八百不信鬼神的大哥,居然會縱容大嫂把他的棋室搞成這副模樣?

「揚虹,妳來得正好,這個給妳。」

剛把香爐安好的金燦燦一邊擦着汗,拿出了一個新做的平安符給她。

「婚姻美滿?」

「是呀,上次送的見面禮薄了點,這次再補送。」說不定婆婆高興,就喜歡她了呢。

她忍不住笑,「大嫂,我還沒嫁人呢,要這幹麼?」

「就是因為還沒嫁人,所以才要先帶着,以後就會奏效了。」她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例證喔,瞧她現在不是很美滿嗎?

苗揚虹點點頭說:「那就先謝謝了。」

改天有機會一定要問問大哥,這麼寶貝的嫂嫂是哪裏找來的。

她開心的說:「不用客氣啦,我做了好多個,人人都有份。」

「大嫂,妳又何必這麼多禮?做這麼多東西,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她瞄見她的手指頭上纏着紗布,大概做得趕,刺到手指頭了。

「我早習慣了,一點都不花時間的。乾脆等一下妳陪我去送,這裏太大,我認不得路。」

「那當然沒問題呀。」反正大哥也叫她多陪陪她,別讓段浣玉有機會玩花樣。

苗揚虹才一想到段浣玉,她就真的帶着丫鬟,笑盈盈的來串門子了。

「揚虹妹妹,這麼巧?妳也在這,咱們還真是姑嫂,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怕金姑娘初來乍到難免想家,過來跟她說話作伴。」

金姑娘?「二嫂,大哥不是說了嗎?他跟大嫂早已成親拜了堂,論理來說,妳也該稱呼她一聲大嫂呀。」

金燦燦也跟着點頭,「是呀,甭叫我金姑娘,那多生疏呀。」

一家人嘛,用不着這麼見外呀。

段浣玉笑着說:「揚虹,妳當我這麼不懂事嗎?可是我們為人子女的,當然要想着父母的心嘛,既然婆婆大力反對,甚至不承認這事,咱們在稱呼上就順着他們老人家嘍。」

金燦燦一聽,難免感到沮喪,「唉,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不知道她要怎麼做,婆婆才肯點頭承認她是驚綠的妻子呢?

苗揚虹連忙說:「大嫂,妳別多想,二嫂就這張嘴直,娘絕對沒有那種意思不認妳這媳婦。」

經過小嫂子老吃段浣玉虧的教訓之後,她現在可學會了當面澄清,不再讓她故技重施來傷害大嫂。

段浣玉笑着說:「我當然沒這意思呀!」

揚虹這死丫頭,誰要她來多嘴,姓金的丫頭本來一副要哭的樣子,卻被她一說又開心起來。

看樣子她若要趕走這丫頭,得先把揚虹趕到一旁去,不讓她管這閑事。

她已經受夠了來跟她搶相公的女人了,當初她就是對曲疏影不夠狠,這次可不能再大意了。

「對了,翠翠拿過來吧。」

她一招手,婢女立刻將籃子提上來,蓋布一掀,裏面裝着又大又圓的梨子。

「我今天回娘家去,剛好佃農送新鮮的梨子來,我帶了一些回來,分給大家嘗鮮。」她笑盈盈的對苗揚虹說:「揚虹妹妹,妳當然也有,但不知道妳在這,我叫人送到妳房裏去了。」

她禮貌的說:「謝謝二嫂。」

金燦燦探頭一看,面露難色,一副猶豫的樣子。

「怎麼了嗎?金姑娘,妳不喜歡我送的梨子?」這麼厲害,知道她把這些鮮梨全泡過了馬尿?

「今天是立冬耶。」金燦燦伸手抹淚,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忌諱吃生冷,蘿蔔,水果這些都很傷身的,這時候送梨子,就好像要咒我病一個冬天,好不吉利喔。」

段浣玉臉色微變,她不知道金燦燦個性如此,還以為她當眾奚落她。

「金姑娘!」她雖生氣,卻不願在苗揚虹面前發作,只好咬牙說:「我沒那個意思,既然妳犯忌諱,那就算了。」

這個死丫頭,還真懂得扮豬吃老虎這一套,一副善良無害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凈往人心窩上頂。

看見段浣玉臉都氣歪了的模樣,苗揚虹忍不住好笑,也就不出聲了。

「沒關係,不知者無罪,我現在告訴妳,以後妳就不會犯這忌諱了,也就不會做錯啦。」

「我做錯?!」真是氣死人,標準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段浣玉深吸了幾口氣,冷靜一下才說:「我看妳們在忙,不如妳們繼續,我先走了。」

「好呀。」她才剛轉身,金燦燦就叫了起來,「等一下!」

「又怎麼了?」段浣玉正急着離開好發泄她的怒氣,突然被金燦燦叫住,聲音也現出了火氣。

「妳這裏勾破了一個洞。」她彎腰稍微抓起她的裙襬,「我來給妳補一補。」

段浣玉都還來不及拒絕,她已經不知道從哪拿出針線包,俐落的穿起線。

「啊,穿着衣服縫不吉利!」她左右看看,抓了一顆梨子湊到段浣玉面前,「來,咬着。」

因為穿着衣服縫補時,如果嘴裏沒咬着東西,家裏就會遭小偷。

「我不要!」她嚇了一大跳,才不咬那顆泡了馬尿的梨子,「不敢麻煩妳,我自己回屋再縫。」

金燦燦熱情的說:「不麻煩的,一會就好,來咬住。」

苗揚虹輕笑一聲,狀似開玩笑的說:「二嫂,怎麼妳不敢咬?怕有毒是嗎?」

「別怕,妳又不吃,只是咬着而已不會生病的。」金燦燦像哄小孩似的說著。

眼看馬尿梨步步逼近,段浣玉左右為難,最後她看桌上有幾塊竹片用一迭紙包着,直接抓起來,「這東西小點好咬,就它吧。」

金燦燦大叫一聲,「不行呀!」

但卻阻止不了她將竹片銜進嘴巴里。

「快點拿下來呀!」

苗揚虹道:「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啦,因為這裏的便所方位錯了啦,大小解的時候根本不應該朝着北方,那可是對北斗星大不敬。」

段浣玉拿下竹片問:「這跟竹片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呀!北斗星管壽天大權,怎麼可以不敬祀?所以我剛剛把便所的草紙和竹片拿起來,不讓人家再用,所以……」

她話沒講完,段浣玉立刻摀着嘴乾嘔起來,轉身衝出去。

金燦燦叫道:「不要緊,竹片乾淨得很,妳別怕呀!弟妹……妳衣服還沒補呢!」

「大嫂,由她去吧。」苗揚虹笑得眉眼彎彎。看來大哥是不需要擔心她受委屈了。

大嫂不是比段浣玉更加高明,就是傻人傻福,但她相信,是後者。

一個人要藏住自己的真性情而不露出馬腳,那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說她這個迷信的呆大嫂,極有可能是段浣玉的剋星呀!

段浣玉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金燦燦。

她覺得金燦燦比曲疏影更加可惡好幾百倍。

現在把她趕出去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她要她消失在這個世間上,才能稍微彌補她受辱的心情。

「等到王府遭大難的時刻,金燦燦就跟苗紫陌、曲疏影一起去死吧!」

雖然生氣,但她還是沒忘記腰夾里的合歡散,她得趕緊和苗驚綠生米煮成熟飯才行。

所以她只得平心靜氣的細心打扮,讓自己比平日美上數倍。

下人們都很樂意將苗驚綠的行蹤隨時報告給她,所以她要掌握一點都不難。

在清幽的月夜裏,他一個人在涼亭里對月獨酌也太孤單冷清,所以她決定「湊巧」經過,陪陪他。

如果順利的話,那明天一早,金燦燦就等着吃癟吧。

帶着笑容,她孤身前往花園的涼亭,果然看見苗驚綠一個人坐在那裏,面前擺着棋盤,看樣子又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了。

「驚綠,這麼巧,你也睡不着嗎?」

她一臉驚訝的溫文笑容,蓮步走進涼亭,也不等他招呼就自己坐下了。

「弟妹,夜風寒,穿這麼單薄,不怕受涼?」以前叫他大伯,現在倒老實不客氣的叫他名字了。

「夜風寒?」她露出一個最最凄苦、無助的笑容,擠出幾滴眼淚,「哪裏寒得過那孤單冷清的無人院落?」

「無人院落?妳那裏嗎?不會吧,我知道娘塞了不少丫鬟、小廝給妳用還不夠熱鬧嗎?」

「驚綠,你真愛說笑話,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含憂帶怨的說:「我跟紫陌是註定無緣,他不回來,我倒也不怪他。唉,總之是我命苦。」

「那妳怎麼辦?難不成要在王府等一輩子?」他明知她的用意,卻仍假裝不懂,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花樣。

「驚綠,你這麼說,那就是完全不懂我的心了,婆婆她一向把我當親女兒般疼,她老人家為我做的決定都是好的,我很願意聽從的。」

說完,她嬌羞着整張臉,低頭玩弄衣帶。

「唉。」苗驚綠喟然長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跟妳說實話了,其實娘的安排,我原本也是不反對的。」

段浣玉迅速抬頭,露出喜色,「真的嗎?」

她就說嘛!以她的美貌和才德,只有瞎了眼的苗紫陌才不懂得欣賞!

比起苗紫陌只會躲她,還是驚綠知情識趣,溫柔體貼多了。

「可是我又煩惱。」他假裝苦惱的說:「妳知道朱太師跟太子一向不合,我又選錯了邊站,一旦太子這次戰敗,我恐怕也會遭殃,怎麼能連累妳呢?」

「傻驚綠,你怎麼這麼替我着想呀!」她感動的說:「如果是這事,那你別擔心,你不會有事的。」

他苦笑一下,「哪有那麼容易呀?我勸妳還是趁王府沒被清算之前,趕緊離開吧。」

「這怎麼行呢?」她站起來,坐到苗驚綠的那張石椅上,「別說王府不會有事,就算有事,我躲開去,還算是人嗎?」

要真的有災禍,她當然知道要趕緊閃人,問題是現在王府四平八穩,好得不得了,她幹麼急着走?

再說她偷走了鋤奸聯盟的名冊給朱子兆,這是大功一件,絕對護得了王府。

「妳這麼好,難怪我娘喜歡妳。」

虛假得這麼徹底,難怪娘分辨不清,還真以為她是什麼寶貝勒。

「你別老是誇我,我哪有那麼好呀。」她微笑着,「我要是那麼好,紫陌怎麼會把我扔在這?看來女人光有才德不夠,像我這樣,也不免被捐棄。」

苗驚綠嘻嘻一笑,「放心,總有識貨的人知道妳的好,會好好待妳的。」

「沒有人此你更懂我了。」她羞答答的說:「驚綠,我們真投緣,我從來也不敢跟男子說這麼多話,可是你卻給我一種熟悉的安全感。」

「是嗎?我有這麼特別嗎?會不會是妳的錯覺?」

他有點承受不起了,於是將腳往旁邊一挪,踢踢睡死的金燦燦。

原本她很豪氣的說要陪他賞月、對弈、品茶,但才不過一個時辰,就借口說她要吸收地氣,趴在地上狂睡。

大概是她穿得一身黑,又窩在他腳邊,所以段浣玉完全沒發現她。

「絕對不是,我看人很準的。」她把頭往他身上靠,「婆婆也是看中你穩重這點,才放心把我交給你。」

聽她越說越露骨,苗驚綠再也招架不住,踢向金燦燦的力道又大了些。

「哎唷!」她猛然驚醒,爬起來說道:「什麼東西撞我?」

段浣玉突然見到個黑呼呼的東西,披頭散髮的冒出來,嚇了一大跳,放聲尖叫,「啊啊啊啊……」

金燦燦連忙說:「是我呀,弟妹!」

但是段浣玉卻昏了過去,軟綿綿的倒在苗驚綠懷裏。

「妳嚇到她了。」

「我哪有!」她趕緊拿出針,「她身體太弱,我用針刺一下她的人中,包準她馬上就好。」

她早就聽揚虹說過,弟妹超級嬌弱,吹個風,或是喘氣太大口都會昏倒的。

段浣玉一聽,因為怕痛,趕緊醒過來澄清,虛弱的說:「鬼,有鬼呀!」然後繼續昏倒在苗驚綠懷裏。

她如意算盤打得可好,剛好藉這機會大大發揮一番,就說金燦燦裝神弄鬼驚嚇她,這下婆婆一定大大震怒。

到時候就有好戲看了!

「看吧,我就說妳嚇到她了,妳還硬拗說是她身體不好。」

「她說有鬼你沒聽見嗎?我說,她八成是衝撞了不幹凈的東西,時運不濟的人是容易見鬼的。」

苗驚綠笑着搖頭。他豈會不知道段浣玉在裝昏,想必她之後會大病一場,這個責任就都要推給他可愛的燦燦。

段浣玉在心裏罵著。快點去叫人幫忙呀,快把全家都吵醒呀,真是個不伶俐的笨丫頭。

「還好我有辦法。」她噘起小嘴,呸呸呸的三聲,朝段浣玉身上吐唾沫。

只見段浣玉跳起來尖叫,連忙用衣袖擦掉臉上的唾沫,「妳妳妳……」

「我就說有效吧!」金燦燦得意揚揚的說:「弟妹,妳別怕,沒事了,那些小邪小鬼害不了妳的。唾液里有人的元神,可以彈壓小鬼小祟,下次妳要是見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就連吐三口唾沫,包妳沒事。」

段浣玉氣得臉色發綠,渾身發抖,偏又無法發作,只能暗自氣惱飲恨,「多、多謝妳了。」

「不用客氣。」她笑着說:「對了,這麼晚了,妳出來幹麼?」

「我、我精神不錯,所以出來走走,現在有點困了,先回去睡了,晚安。」她咬牙切齒,鎮定的丟下這句話,夾着尾巴溜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苗驚綠一把抱住金燦燦,將她往上拋了幾次,逗得她不停笑,「幹麼呀?快放我下來!」

「還是妳有辦法。」將段浣玉堵得結結實實,偏又不能發作,只怕會憋到得內傷。

多吃幾次癟下來之後,他就不相信她的面具還戴得住。

金燦燦會錯意,還以為他稱讚她驅趕鬼祟有一套,「那沒什麼啦,多看些書自然就會了。」

「呵呵,傻丫頭!妳這次這樣整她,她一定會報復,可得小心提防着點。」

金燦燦愕然,「我整她?沒有呀!」

說起來她是救了她耶,她還跟她說謝謝不是嗎?

「我說妳真是個傻丫頭。」他習慣性的捏她的小嫩頰,「能平安無事長這麼大,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才傻呢!」她雙手抱胸,不高興的說:「我最討厭人家說我傻了。」

他笑着將她抱到腿上坐着,「好,妳不傻,妳聰明得很,什麼忌諱都知道。」

她嘟起小嘴,一甩頭,「來不及了,我要生氣了。」

「那我跟妳陪不是?」苗驚綠笑着哄她,「還是送妳禮物?」

「禮物?我才不要,到時你又亂送一通,只會惹得我更生氣啦。」

「真的不要?」他笑盈盈的拿出一塊玉佩,在她面前晃,「瞧瞧嘛,說不定妳很喜歡。」

她抓住那塊玉佩一瞧,「你哪來這塊黑玉?而且還雕成太極八卦的樣子,好厲害喔。」

「怎麼樣?這禮有沒有送到妳心坎上?」總算一吐被她笑不懂送禮禮數的怨氣了。

「當然有呀!我好喜歡喔!」她開開心心的把玉佩掛在脖子上,突然之間眼淚湧出了眼眶,「我、我太不幸了,怎麼會這樣啦!」

苗驚綠聞言差點跌倒,「怎麼了?妳怎麼哭了呢?」

是喜極而泣嗎?看起來也不像呀!

難道是他又犯了什麼禁忌不成?

「你為什麼要這時候送我這塊這麼棒的玉佩呀?」

害她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為難得不得了。

「難道是時辰還是日子錯了嗎?」不可能呀,他翻過黃曆,確定過了耶。

「日子對了,時辰也不錯。」她委屈的說:「可是、可是這是你送我的第二十四件禮物,有四耶,這麼不吉利的兆頭,我怎麼能收呀?可是我又好喜歡,怎麼辦呀!」

「這容易,有辦法。」他隨意拿起裝黑白子的精緻雕花木匣,放到她掌心。「來,這是第二十四樣禮,黑玉算二十五,這不就破忌了?」

金燦燦瞪着那個木匣,眼淚卻沒停,反而哭得更凶了,「你好過分喔!幹麼要咒我。」

「我咒妳?哪有這回事呀!」

「還不認帳,你看這木匣,原本裝的是黑白子,你送個空的給我,這不是咒我無子嗎?我們是夫妻,生不出孩子來,你又有什麼好處嘛!嗚嗚……我說你一定是想藉機娶小納妾,才故意這麼做的。」

「娘子,妳真的太厲害了,我真的很佩服妳,為什麼妳這麼有本事,什麼都能往壞處想,而且還這麼合情合理?」

他只好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全收好,滿滿的裝了兩匣。

她破涕為笑,在他臉上親了一記,「謝謝相公。」

「不用客氣,應該的。」

還好他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尋常的人招架得住燦燦這個愛玩不幸遊戲的小丫頭嗎?

姻緣天定,搞不好還真的有這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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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郎君怪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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