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術結束，大家辛苦了！”何聖志除下面罩，對助手們宣佈。
聽到這話，同仁們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由於保育所里的一隻猴子小吉得了腎結石，所以何聖志緊急開刀，幸好手術很成功。
猴子的飼養員美珠打趣地說：“何醫生，小吉可是趙小姐最喜歡的猴子哦！還好手術成功了，萬一不成功，你可是會被趙小姐打死的。”
“好險、好險，撿回了一條命。”何聖志打趣着。
整個手術室里，只有一個人沒有笑。碧雲一直低着頭沉思着，雖然手上一直在收拾東西，卻是心不在焉，忽然匡啷一聲，她打破了一組試管。
“哎呀，真糟……”她連忙彎腰去撿，沒想到連手都被碎片割破，頓時血流如注。
“啊！小心！”其它人連忙上前幫忙，撿碎片的撿碎片，也有人拿掃把來掃地。
碧雲急得快哭出來了，“對不起！我……”
何聖志打斷她，“先別道歉，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把她帶到診療室幫她檢查傷口，由於割得很深，必須要立即止血，於是何聖志替她按壓包紮，動作利落仔細，隨後滿意的點點頭說：“好了，你說說，到底是什麼事讓你煩心？”
“沒有啊……”碧雲還想否認。
“不要裝了，今天你從早上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有事說出來比較輕鬆，不要太見外，大家都是同事啊！”
一聽到這話，她的眼睛立刻紅了。“他……他都不回我電話……”
“你男朋友？”何聖志抽了張面紙給她。
“嗯。”碧雲一面擦眼淚，一面抽泣着，“我們吵了一架，他就避不見面，去他家也沒人在，打電話都不接，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何聖志搖頭苦笑，“居然讓這麼好的女孩哭泣，這男人真是太不應該了。”
她哭得幾乎岔了氣，“我好怕……以後要是再也見不到他怎麼辦？”
“放心，不會的，你要對你們的感情有信心啊。”
一聽到這話，碧雲的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索性趴在他肩頭放聲大哭，何聖志不住輕拍她肩膀柔聲安慰。
忽然，他像是感應到投射而來的視線，抬頭往診療室門口一看，只見趙霞清正站在門口盯着他們瞧，臉上帶着譏諷的微笑。
何聖志心中大感不妙，仍是笑容滿面地向她招呼，“嗨，霞清，你來了啊！”
碧雲連忙從他身邊跳開，有些尷尬，“趙小姐……”
趙霞清面無表情，淡淡地說：“不用介意我，請繼續。”
“不是啦，你不要誤會……”
她一揚手，“不用解釋，這不關我的事。不過我勸你還是趕快存錢的好，要享受何醫生的溫柔，代價可是很高的，搞不好還會傾家蕩產呢！”
“什麼？”
何聖志輕嘆一聲，“霞清，不是一男一女靠在一起就一定會有某種關係，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趙霞清冷笑，“話是沒錯，可是只要其中一個人是你，那就一定是某種關係了。站在你身邊的女人，哪個不是沾得一身腥？”
碧雲跳了起來，“趙小姐，你講這話也太過份了吧！”
“我是在替你着想耶！根據我的了解，凡是接近這位何醫生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你可要小心點啊，美珠。”
“我是碧雲！”碧雲氣得滿臉通紅，“趙小姐，為什麼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家，家世又這麼高貴，卻老是隨便侮辱人，半點教養都沒有？我看你乾脆不要再捐錢了，把那些錢拿去多讀點書吧！”
趙霞清活了二十多年，幾時讓人這樣教訓過？頓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又冷笑了幾聲，“是嗎？既然你這麼說，我以後就一毛錢都不用給你們了，改天你們被趕出去流落街頭，可不要哭着來求我！”
話落，她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何聖志無奈地對碧雲搖搖頭，快步追出去。“霞清，等一下！”
趙霞清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何苦呢？你明明就比誰都在乎陽光之家，為什麼要為一點小事翻臉？”
“那又怎麼樣？憑什麼我捐錢還要被嫌？”
他聳肩，“老實說，我認為是你自找的。”
“什麼？”她停住腳步，回頭憤怒地瞪視他，“你說什麼？”
何聖志心平氣和地說：“我看過不止十次了，別人跟你打招呼，你總是視若無睹，連點個頭都不肯，你平均每兩天就來保育所一趟，這裏每一隻動物的名字你都叫得出來，但是那些辛苦照顧動物的人呢？你認得幾個？你跟碧雲見過至少一百次，到現在還記不得她的名字，人家怎麼可能不討厭你？你要是再不好好考慮別人的心情，不管你捐再多錢還是會被排擠的。”
“呵呵！”趙霞清氣極反笑，“別人的心情？這話從你嘴裏講出來真是好笑！像你這種眼裏只認識錢的人，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的心情了？”
“我知道你很氣我，但這是兩回事。你有什麼權利因為氣我，就對其它人沒禮貌？”
趙霞清滿腔怒火差點衝上頭頂，“問我有什麼權利是吧？好，我告訴你，因為我的親身經驗告訴我，相信別人沒有什麼好處，只會被人當成傻瓜騙，所以我決定當一個蠻橫無禮的惡女，這樣講你懂了嗎？”
“我記得很久以前，有個人告訴我，她想要變成一個堅強的人，而這就是你所謂的‘堅強’嗎？”
趙霞清恨得咬牙切齒。他居然還有臉跟她談以前！
“我這麼說吧，你這樣得罪人只會讓大家更不信任你，更加倒向我這個腦里只有錢的惡人，而你再這樣關在自己的象牙塔里拒絕長大，以後不管吃幾次虧，你還是會一次又一次上當的。”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也許吧，但是除了我，還有誰會跟你說這些？你打算一輩子關在家裏，讓你哥哥保護嗎？”
趙霞清露出冷酷的笑容，“你一定很遺憾吧？有我哥哥在你就很難再向我下手了。不過你放心，不管我有沒有哥哥照顧，不管我會不會再上當，至少我絕對不會再上你的當，你省省力氣吧！”
目送她怒氣衝天地坐上車離去，何聖志臉上居然綻放出愉快的微笑。
雖然被罵了，他的心情卻還是很好，因為他認得她那個眼神，當她看見他和碧雲狀似親匿的時候，雖然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仍然掩不住那種飽受傷害、氣憤悲傷的眼神。
他第一次看到那種眼神，是在三年前他跟她剛剛開始交往時，有一天他和冷宴芝見面報告進度，不小心被趙霞清看到他們兩人並肩上街，雖然他向她解釋冷宴芝是他大學同學，只是在路上碰到聊個天，她還是一臉焦慮，再三地逼問他，最後甚至含着眼淚控訴道：“你要是喜歡她就直說啊！我不會賴着你的。”
即便對女人瞭若指掌的他，也不禁為她的醋勁咋舌。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討厭，相反地，他甚至認為她吃醋的樣子很可愛。原來她也有情緒、也會抓狂，不是個只會羞澀微笑的洋娃娃。而當他好不容易把她安撫下來，她又羞紅了臉，依偎在他懷中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很麻煩吧！”那模樣在他眼裏，同樣地惹人憐愛。
直到那時他才知道，被人所愛是件很幸福的事。
而現在，他又在趙霞清眼中看到同樣的神情，所以他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她在吃醋，也就是說，她還是愛他的。
想到這點，他頓時信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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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霞清跳下車衝進家門，眼眶蓄滿的淚水讓她視線模糊，好幾次差點撞到東西。
那個傢伙、那個混蛋，他憑什麼這樣跟她說話……
重逢到現在也有幾個禮拜了，但是她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半點反省懺悔的跡象，甚至於他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有錯，還敢擺高姿態教訓她！然後一群人完全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全部站在他那邊幫他說話。這是什麼世界？還有天理嗎？
雖然他說的不是完全沒道理，但是，憑什麼她要忍受這種待遇？
噙着眼淚快步衝過中庭，只見中庭花園裏有幾個女子正在愉快地說笑，一看到她全安靜了下來。
“霞清，你回來啦！要不要一起來喝茶？”劉海憶熱情地招呼她。
其它的婦女也紛紛向她打招呼，“大小姐好。”
趙霞清沒回答，頭也不回地衝進屋裏。很好，她又再度成為沒禮貌的大小姐了。
劉海憶覺得不對勁，追了進來。
“霞清，你怎麼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外面那些人是誰？”
“哦，是附近的太太，她們常說很想參觀我們家，我就請她們今天來喝茶。”劉海憶小心地問：“會吵到你嗎？”
趙霞清怔怔地望着她，露出苦笑，“為什麼你好像跟誰都可以很快熱絡起來？你根本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樣的人，不是嗎？”
“所以才要多多認識啊！”
“問題是，你怎麼知道不會被騙？”趙霞清提高了聲音，“今天跟你嘻嘻哈哈的人，明天很有可能捅你一刀，這你有想過嗎？”
劉海憶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微微一愣，然後她笑了。
“我當然想過。幾年前，我一直認為男人一定會做出傷害女人的事，所以我一看到男人就躲，後來遇到你二哥，我也一樣怕他怕得要命，出了好多糗，可是最後我還是克服了。想想如果我沒有治好我的恐懼症，現在怎麼會過得這麼幸福？所以我覺得，與其想東想西，每天心驚膽跳過日子，不如學着去信任比較好。”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趙霞清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那是你運氣好遇到我二哥，要是你遇到個大壞蛋呢？要是有人心懷不軌接近你，把你利用完了就一走了之，還丟下一句‘你也該嘗嘗被人背叛的滋味’這樣你還有辦法去信任別人嗎？”
劉海憶想了一下，才回答，“老實說，我不知道。不過我會覺得這人國文程度很差，用錯了詞。”
“什麼？”趙霞清有點想吐血。二嫂以前曾是雜誌社的校對員，在她眼中，錯別字跟用詞不當是比殺人放火還嚴重的罪行。
“不是嗎？自己人傷害自己人才叫‘背叛’要是一開始就是別有居心才接近你，那就叫‘詐騙’或‘欺敵’可是他卻說自己背叛，表示他連一點基本國文常識都沒有，實在很白痴。”
“呃，這個……”趙霞清臉上不由得冒出黑線。一般人好像不會這麼說吧？
“另外一個可能就是，他其實把你當自己人。”說完她自己也連連搖頭，“應該是不可能啦！我隨便說說的，你別理我。”
趙霞清有些哭笑不得。二嫂還真能掰呢！
但是，她心中還是不由自主地重複這句傻話——也許，他其實把你當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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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霞清再次來到陽光之家時，已經是一個禮拜后的事了，雖然不願看到何聖志的臉，但為了探望拆線的小吉，她還是來了。
走進飼育室，只見一群人圍在桌前嘰嘰喳喳地說話，顯得很開心。
何聖志第一個看到她，開口招呼，“嗨，霞清，我們正在喂剛出生的小兔寶寶，你也來幫忙吧。”
“什……”趙霞清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他拉到桌前坐下，旁邊一個女孩將一隻失去母親的兔寶寶和餵食滴管交給她。
她十分緊張，小心翼翼地將奶水送進兔寶寶嘴裏，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旁邊的女孩開口稱讚，“趙小姐，你做得很好耶，很熟練又溫柔。”
何聖志笑着說：“趙小姐本來就很會照顧小動物，剛出生的小貓都常常把她當媽媽。”
“咦，真的嗎？很厲害耶！”
“你是不是有受過訓練？”
“那你還有養過哪些動物？”
也許是兔寶寶的功勞，其它飼養員忘了平時對她的芥蒂，七嘴八舌地問她問題，趙霞清幾乎招架不住。
平常遇到這種狀況，她一定是板起臉來轉頭就走，但是現在手上趴着一隻小兔子，她能走到哪裏去？只好耐心地一一回答，尷尬地接受其它人的讚美。
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變得很輕鬆，當身邊的女孩在笑的時候，她也不知不覺地跟着笑了出來。
她已經多久沒有笑過了？而且，也幾乎不記得，跟一群人圍坐談笑是多麼開心的事。
何聖志遠遠地看着她，看到她臉上淡淡的紅暈，和不知所措的笑容，心中非常安慰。
沒錯，這就是他最愛的霞清，害羞、善良，比誰都要溫柔的女孩。她並沒有改變，只是被悔恨和憤怒掩蓋住了真性情，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他必須要負起責任，讓她重拾往日的歡笑。
“好了，都餵飽了。”她身邊的女孩站起來，“趙小姐，你是來看小吉的吧？我帶你去。”
“好，謝謝。呃……”趙霞清在腦中努力搜尋這個飼養員的名字。
“佳秀。”何聖志站在她身後兩步的地方，輕聲提醒她。
“謝謝你，佳秀。”
對這難得的道謝，佳秀驚訝地笑笑回應，隨即領着她來到小吉休養的籠子前，然後就回去忙了。
正當她忙着跟小吉寒喧時，何聖志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含笑望着她，“趙大小姐，今天真是有禮貌啊。”
趙霞清眼睛盯着籠子裏的猴子，嘴裏冷笑着，“那當然，我可不想讓人認為我做人比你失敗。”
幾天來，她一直在坐異思考着二嫂的話，是不是真的該重新試着學習去信任別人？不過，當然不包括眼前這個居心叵測的傢伙。
別的不說，全保育所只有她知道何聖志的真面目，但是卻因為他懂得裝笑臉，就沒有一個人相信她，這種事她怎麼受得了？
“那很好啊，不過看來你還得再加把勁哦！要是真的一個個去問人家‘你叫什麼名字’一定會很丟臉的。”
她狠狠地瞪他，“不用你多事！”
轉身正要走，何聖志卻邁開長腿，一閃身擋在她面前。
趙霞清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飼養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其它人都在別處忙自己的事。
“幹什麼？”她氣勢洶洶地問，心裏卻有些發慌。
何聖志臉上的笑容消失，表情認真無比，“今晚跟我吃飯。”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嗎？”
何聖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重複，“我說，今晚跟我吃飯。”
“我說，你瘋了！”趙霞清恢復冷然地說：“我連看都不想看到你，怎麼可能跟你一起吃飯？不要作夢了！”
“我可不是在拜託你哦。”
“哦？難不成還是命令嗎？”她挑眉，“這就更好笑了，你憑什麼命令我？”
“說命令就太嚴重了，只是，你要是真的有心拯救陽光之家，就應該答應。”
趙霞清臉色大變，“關陽光之家什麼事？你又想做什麼？”
“你來了不就知道？”他輕笑一聲，“當然你也是可以不來，反正對你而言，陽光之家只是個打發時間兼撒錢的地方，就算倒了對你也沒什麼損失，是不是？”
看到他得意的笑容，趙霞清真是氣得眼冒金星。
這個混帳！為什麼老是這副討人厭的嘴臉？
一咬牙，“好吧！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