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全公司的主管都輪完了,冉方晴再也找不到推託的借口。西西莉的約談終於落到她頭上來了。

冉方晴心不甘情不願地在約定時間從工地趕回公司,希望台北市的交通最好剛巧塞到最高峰,不過這個願望在下午三點要達成恐怕有技術上的困難,她一路暢通地在三十分鐘內進到威登公司。

進會議室前,冉方晴卻在門口呆住。

因為另一個杵在門口的人——雷諾.威登。

像是磁石遇鐵,兩人牢牢吸附,先來一陣熱吻再說。

“你怎麼會在?”冉方晴滿足地靠上他的胸膛,懷念極了這個位置。

“每次主管約談都是我難得能放假的時候,偏偏我最想見的小傻瓜就是不肯留在公司讓我看看。”他輕吻着那一頭淡香,釋放自己濃濃的思念。

“我不知道,我還以為西西莉不管做什麼事都會抓着你一起。”冉方晴可酸了。

“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卻過得活像分隔在兩個星球的情侶。”

“而你還是這家公司的總裁。”拿出點魄力吧,男人。

“我不知道她會用這種冠冕堂皇的公事理由牽制我這麼久,一開始還以為她真的想談成幾筆生意,不過現在我已經受夠了。”他歉意地解釋着。“我老早跟西西莉說清楚我留在台灣的正當理由,總公司的職責在我這方面藉由網路通訊也從來沒有怠忽過,是她自以為是的猜測胡亂呈報給我叔叔,妄想能以奪權把我嚇回加拿大。”

“一個女人能這麼不擇手段地要回你,足見她對你的用心。”冉方晴竟然開始同情起西西莉來了。

“干我屁事。”雷諾.威登用力吻了她一下。“我愛的人是你,管她對我用不用心。”

“那……你們就這麼耗着?”

“我要她回加拿大開股東大會看看,搞清楚威登的全球營運狀況和我手上的持股能不能讓她把我踢下來。再這麼無理取鬧地纏着我,我就不會在乎那一點交情,把總經理換人。”雷諾.威登有恃無恐地說。“但是她堅持走之前要見過你。”

“我?”怎麼她一下又變得重要起來了?“她不是早見過了?”

“誰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又是一陣深吻,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進去吧,別把她當一回事,記住我愛你。”

深吸一口氣拉開門。幾分鐘的時間裏,冉方晴進會議室的心情和之前的垂頭喪氣截然不同。

長長的會議桌上,西西莉已經在首位坐定察看着文件。看見她進門的第一個動作是抬手看錶。“你遲到了。”她用標準英語開口,表情不太高興,漂亮的柳眉豎得直直的。

“抱歉。”冉方晴走近她,話里沒什麼誠意。

“我們直接開始吧。”西西莉示意她在最近的位子坐下。“建築事務部並不是威登的常設部門,我想你是知道的。”

冉方晴點點頭。

“原先它並不在我約談的對象範圍內,後來我才發現我低估了它的重要性。”

不知怎麼著,冉方晴總覺得西西莉這句話有點一語雙關的味道。她沒有回答,等着看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公司大樓的建設是威登航運每到一個新據點的第一項大型投資,我想所有人都不會忽視它,包括我們的總裁。”西西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尤其是第一個起跑的新據點,台灣。”

冉方晴仍是不作聲。

“我看過資料,知道你是因為設計在競圖中脫穎而出而成為台灣威登航運大樓的首席建築師。”

就算西西莉是建築外行,這也該是常識不是嗎?難道得獎的人沒有權利蓋出自己的設計?大小姐失去耐性了。

“荷頓小姐,你究竟想跟我談什麼?”從進會議室到現在,她聽到的儘是些廢話。

“沒什麼,因為你這麼年輕就坐上這個位子,我有一點疑惑罷了。”西西莉露出個包含着適當歉意的微笑。

“年齡和能力並不能畫上等號。”冉方晴沉穩地接話。

“的確是。”西西莉贊同地頷首。“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談談你對整個工程的安排佈局,我有些不能了解的地方想請教你。”

“沒問題。”專業上的問題就好應付了。

“冉小姐沒有商業的背景吧?”她說這句話不是要讓冉方晴回答的。“為什麼在資金的調度分配上不參考專業人士的意見呢?”

看來有人在總經理大人面前咬過耳朵了。

“因為在建築方面必須依‘我的’專業判斷來決定什麼是最好的選擇。威登不是一般的小公司,不需要為了節省一點零頭犧性整個建築物的安全性、舒適性等等條件。”冉方晴答得不疾不徐。“而且我相信總建築師這個職位是經過充分授權的。”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大約都是這類對話的重複。西西莉.荷頓盡其所能地質疑冉方晴的能力,簡單點的說法,就是她不相信她是因為專業背景受肯定而得到現在的職位。

冉方晴穩穩地接招,心底卻漸漸浮出一個大問號。

西西莉的質詢口吻並不像是刻意刁難。不愧是雷諾.威登口中的全世界最好的管理人才,整場約談看不到她第一次見面時的任性和之後手段高明又霸道的糾纏,純粹是上司對屬下的公事態度。

而冉方晴也不認為相處了幾個月的同事會在面對停留不久的上位者時對她有如此大的中傷。

到底是誰給了西西莉這樣的印象?

“大概就是這樣了。冉小姐相當的優秀,希望你能和威登合作愉快。”約談時間結束,西西莉站起來向冉方晴握手致意。

“我可以問一個有點冒犯的問題嗎?”冉方晴忍不住了。

“請說。”

“是什麼原因讓你覺得我會是個不適任的總建築師呢?”

這個問題讓西西莉愣了一下,不過仍很快地恢復她完美的儀態。

“我承認因為私人的因素,一開始我對你是有一些偏見。”

“只是一開始?”冉方晴問得不客氣。

“正常時候,我並不會把偏見帶進工作中。”西西莉沒有被她無禮的問話影響,還是維持着良好談吐的禮儀。“況且你的資料完全符合你職位的要求。”“那究竟是什麼?”冉方晴只想知道原因。“什麼人或是什麼事,給了你我並不適合這職位的印象?”

西西莉注視了她頗久才開口:“雷諾.威登。”

“雷諾.威登?”這真是出乎冉方晴意料的答案。“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並沒有正面對我提過任何有關你的事。”好,這下談話已經完完全全脫離公事的範圍了。“只是他對堅持要留在台灣這件事,沒辦法給我一個心服的理由。”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雷諾.威登告訴她說他已經跟西西莉說清楚原因了呢?好笑的是冉方晴自己壓根兒沒想過為什麼他一定要留在台灣。她還以為這就是威登航運的作風,總裁得親力親為地盯着每一家分公司開始運作——難道不是這樣?

“他說的理由,冉小姐,就是你。”

冉方晴接不下話,有點搞不懂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一直以為他們的戀情是因為雷諾.威登在台灣工作,趁着“地利之便”才能展開。而現在卻好像全反了過來,他是為了她而在台灣停留。

“而且從他話里的意思,好像一開始決定飛來台灣就是因為你。”西西莉的語氣誠懇,不像是在騙人。“所以我才會懷疑你得到這個工作的方式不單純。”冉方晴確定自己是徹徹底底地被搞糊塗了。

“如果造成了你的困擾,我相當抱歉。”西西莉說得像發自內心的抱歉。

“沒關係。”冉方晴還在混亂當中,答得很是不專心。

她得找大總裁本尊來問問才行。

********************

“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樣告訴西西莉?”冉方晴在自家客廳踱來踱去,手上拿着無線電話,問的是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徐家明;她之前已經被迫聽完了版本詳細的“冉小姐的疑惑”。

“我怎麼知道。”徐家明閑閑地翻過一頁,不明白她幹嘛突然計較起這個。“你確定他不是暗戀你許久的人什麼的?”

“我確定在那次簽約酒會之前我從沒見過這個人。”

“不認識的人還是可以暗戀你啊。”

“暗戀到乾脆在台灣開一家公司?為了我?”冉方晴搖搖頭。她做過功課,知道雷諾.威登的經營手法,不可能有這種冤大頭式的投資出現。“他不是這種人。”

“什麼事都有例外嘛!”徐家明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傷腦筋的。“而且這麼浪漫的事,不就正好是你最喜歡的嗎?”

“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就是找不到那個點。”這件事冉方晴就是沒辦法像對其它事般用天真的猜測帶過,還拚命搜索枯腸。

“你浪費精力腦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還不如坐下來等他電話問個清楚。”

“鈴!”說電話電話到。

冉方晴急急地按下通話鈕。

“Ronald!”她直接叫道。

“這麼想我?”話筒里雷諾.威登的聲音帶着自得的笑意。

“我有事情要問你。”她現在沒興緻去理他的調侃。

“哦……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他自個兒玩得挺高興。“什麼事讓我們冉小姐這麼雞飛狗跳的?說來聽聽吧。”

“你不肯回加拿大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像是投下一顆炸彈,四周瞬間沉寂。

好一會兒后,雷諾.威登清了清喉嚨才開口:“是不是西西莉跟你說了什麼?”

“她說什麼不重要,我想聽聽你怎麼說。”

“因為我相當重視台灣這個據點,認識你之後也讓我有更多的理由待在這兒。”他一口氣說完。“你滿意這個答案嗎?”

聽起來很合理,但冉方晴想到了西西莉的另一個疑問——

“那一開始呢?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當時你打算在台灣待多久?”

“為什麼我有種正在被拷問的感覺?”雷諾.威登試着扭轉話鋒:“這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老實說,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方晴一直在台灣,他就會在這裏留到天長地久。

“人家想知道嘛。來,乖,說說看你原來想在台灣待多久?”

“不一定,看分公司的營運狀況。”

很含糊,但還算可以接受。

“哦……這樣啊……”冉方晴的結論是:西西莉想太多了。“西西莉還說你是為了我來台灣的。你才不是呢,對不對?”

雷諾.威登倒抽了一口氣,隨即陪上笑聲粉飾太平。

冉方晴卻敏感地嗅到不對勁的味道。

“回答我,對不對?”

他沒出聲。

“西西莉說的是錯的,對不對?”她一定要得到他的確認。

雷諾.威登不想騙她,但現在還不是對她說明白的時候。

“方晴,記不記得我說過有些事我沒辦法馬上給你答案……”

“不要跟我扯那些,現在我要的只是最簡單的答案,你不是為了我來台灣,一句話,對還是不對?”

幾乎過了一世紀的時間,雷諾.威登決定了:“我現在沒辦法給你答案。”

換湯不換藥,但確是實話。

“你還是不肯說?為什麼……”冉方晴的聲音里有種絕望的成分,像是遭受到重大打擊,那種快要哭出來的調調。“雷諾.威登,你到底是誰?”

然後她掛斷了電話。

********************

車子在清晨的高速公路上高速行駛,窗外的陰天籠罩着厚厚的雲層,車內的氣氛也相呼應地緊繃著,氣壓低得比外頭還低。

“謝謝你這個禮拜對我的照顧。”駕駛座旁的西西莉清了清喉嚨,不怕死地打破沉默。

“嗯。”雷諾.威登隨便應了一聲,注意力仍在眼前的路面。

他只想儘快把這個麻煩送走,回頭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解決。

“我想應該知會你一聲,回國后我不會召開股東大會,也不會再發佈任何不利於你的消息。當初那麼做,只是想找個理由到台灣來。”

“你一向不笨。”他對她到台灣來的理由不感興趣。

“我到台灣來的目的和你一樣。”她仍是自願自地接話。

總算引起了雷諾.威登的注意,他瞥了她一眼。

“冉方晴。沒錯,就是這個拗口的中國名字。”西西莉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聽。“我想知道讓你牽念了七年、對我視若無睹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七年?”

“別再假裝了,別忘了我們認識三十年了。就是你失蹤的那一年,不是嗎?”她的眼神注視着遠方。“來之後,你性格大變。”

他不置可否。

“她是那種溫柔善良、沒什麼特色的女孩子,而我一直以為這樣是配不上你的。”她笑了起來。“結果,這輩子我第一次看到你深愛着一個人的傻模樣。”他沒說話。

“不容小覷啊,這個小姑娘。”西西莉搖了搖頭。“外柔內剛,中國人是這麼說的,是不是?那種比我一逕像只孔雀似的在你面前招搖來得更吸引人的東西。”

他仍是不作聲。

“她應該懂得我的暗示吧?”

雷諾.威登終於有反應了。“你是惟恐天下不亂嗎?”刻意壓下的怒氣。

“她真的起疑了?”西西莉高興得像是得了大獎。“Goodgirl!”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雷諾.威登的臉更臭了。

“和我無關,這是你的好處。”

“在我的愛情里丟下一個颱風?”這叫好處?

“你打算等到公元幾年才告訴她?”

他又安靜了下來。

“你能應付她聽到事實后的反應嗎?即使到那時候或許你們已經結婚了?”

她問倒他了。

“如果那時候不行,什麼時候才可以?”她步步進逼。

雷諾.威登陷入長考中。

“沒有任何人做錯的事,卻是個永遠的不定時炸彈。”

“我沒想讓它這麼早引爆。”他緩緩吐出。

西西莉不在乎地笑了。“我是壞人,所以由我來引爆,再適合不過。”

陽光不知何時已探出雲端,機場已經在望。

西西莉說的沒錯,早點讓冉方晴知道事實,不會比一直談着忐忑不安的戀愛糟。她的反應再嚴重他都不怕,畢竟他早就決定給她一輩子的時間和耐心。

“西西莉,你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雷諾.威登現在有開玩笑的興緻了。

她嘆了口氣。“因為我做錯了一項投資。”

雷諾.威登旋轉方向盤下了交流道。“什麼投資?”

“我以為是績優股大量買進,到頭來卻被打入了全額交割股。”西西莉看着他,笑得無奈。

雷諾.威登聽懂了她的意思,卻不知如何回應。

“賠得很慘?”只好依着她的說法。

“還好。別忘了我是專家,賠錢的事不會在我身上重演。”

轉進機場的車道了。

她提醒他:“你送我到門口就好,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雷諾.威登依言在機場門口靠邊停車,替她拿出行李。

西西莉對他點了頭算是道別,拉起行李往機場門口走去。

“西西莉。”他叫住她。

“嗯?”她站住回頭。

“謝謝你。”

********************

上班時間,冉方晴還在思考昨晚沒參透、當事人又不肯說實話的問題。

為什麼雷諾.威登會逃避一個這麼簡單的、看起來無關緊要的問題?

這讓她想起他們剛認識時,他的說法是“有些事情基於某些理由,現階段不能告訴你”的那些事。

他是那麼信誓旦旦地說他愛她——而她也深信不疑,但卻又堅持要對她有所隱瞞,不管那是不是與他的誓言相違。

幾個月相處下來,冉方晴很確定的是:雷諾.威登絕對不會刻意傷害她,甚至他會不顧一切擋去任何一件他認為即將傷害她的事。

即將傷害她的事?是這樣嗎?冉方晴推想着,那些他不肯透露、不肯正面回答的事?

如果他不是為她來台灣的——那不是很正常嗎?他們本來就不認識,她才不會這麼無聊的跟他計較是不是“心有靈犀”來台灣之前就知道會碰到她。

如果他是為她來台灣——那又是為什麼?如果雷諾.威登要說幾年前在台灣時就在馬路上對她一見鍾情這一類的,她也很能接受這種有點不切實際的理由的。

所以事情又回到原點了:他到底為什麼不說?

和他相處的經驗告訴她:很多時候他自以為是地為她着想,只會讓她陷入焦灼的猜測或留個更難收拾的結果給她,要不是知道自己絕對打不過那個孔武有力的洋鬼子,冉方晴實在很想把他抓來狠狠打一頓屁股。

為什麼他就不能愛她愛得理性一點呢?他難道不知道他這樣總會讓她覺得他愛的只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什麼事都做不好的影子,而不是懂事、能為自己作主的她本人?

算了!冉方晴搖搖頭。這種事雷諾.威登就是不懂,他說過感情的事非得她親自說出來才行。

找個時間問問他吧。

噢!討厭!冉方晴慘叫了一聲,很想打自己的頭;之前的事還沒想出結果,就又生出一堆問題來。

現在她心中的雷諾.威登已經被重重疑雲包圍住,再也看不清真實的面貌;而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連什麼該相信、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分辨不清。

“啊老大你是生了什麼病啊?”

張大介突然閃進冉方晴視線里,嚇了她一跳,把她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生病?”她看起來像生病的樣子嗎?

“對啊!老大你一個人坐在工寮里自言自語,一下開心一下難過,又一直嘆氣,我進來好久了你都沒看到,我看是病得不輕哦。”

“呃……哈哈……沒有啦。”冉方晴乾笑着掩飾自己的困窘。“什麼事找我?”

“老大,地基在滲水說。”

“什麼?!”冉方晴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有幾天了吧。”

“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這可是攸關一棟大樓能不能站得起來的重大問題啊。冉方晴趕忙在桌上攤開施工圖。

“前幾天我們在搭上層的鷹架,那裏堆了很多材料,滲的水又很少,根本看不出來。”張大介也緊張地跟到施工圖旁。“今天搭好鷹架要把那堆材料移開,我們才發現最下面那層都泡水了。”

“什麼地方在滲水,你指給我看。”她要估計這對整個地基的影響。

張大介在圖上比劃了一個大概的位置,冉方晴稍微鬆了口氣。不在受力的重心上,不嚴重的話應該可以補強。“面積大概多大?有沒有擴大的跡象?”“差不多十公分見方吧,我跑來跟你講的時候看不太出來有沒有變大,王建築師已經在那裏看了……”

雷諾.威登走進工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冉方晴和張大介緊靠在一起低着頭竊竊私語的模樣。

“你們在幹什麼?!”他低吼了一聲,語氣不善。

他一送完西西莉就從機場趕回工地,不是來看他女朋友和別的男人咬耳朵的。

兩個人的頭同時抬起來看他,冉方晴一見來人是雷諾.威登就沒去理他,繼續交代着大介:“你先回去看王建築師探戡得怎樣了,我拿了工具馬上就到。”

“那我先過去了。”張大介對雷諾.威登點點頭打過招呼,便跑出工寮領命而去。

知道他們是在談工程的事,雷諾.威登的臉色舒緩了一點。

“方晴,我有事要告訴你。”

“不是實話我不聽。”她應了他一句,仍是埋頭東翻西找測面積深度水量水質含沙量的工具。

“我要說的就是實話。”

冉方晴湊齊了東西,一把抓着,再撈起施工圖。“好,我會聽,但是不是現在。”她從雷諾.威登身旁跑了出去。

“發生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了?”他大步跟上她。

“地基出了點狀況,不趕快解決,你的大樓蓋到一半會直接垮掉。”

雷諾.威登識相地閉了嘴,緊跟着她疾行到地基滲水的位置;張大介和幾個工頭和工程師都已經在那裏。

“王建築師,你剛剛看的情況怎麼樣?”冉方晴已經蹲下來測量滲水位置的半徑。

“面積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有緩慢增加的趨勢。”

冉方晴記下數據,再換上測深度的工具。

“看得出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嗎?”

“前陣子的大雨,加上昨天的地震。”王建築師猜測着:“應該是地下水暴漲,加上地表層被震斷的關係。”

冉方晴點點頭,用工具接下滲漏出的水,交給專長水利的工程師回去檢查含沙量,站起身來沉吟着。

“短期內應該還不會有明顯的影響。”

她比對着手上的施工圖,走向最近的樑柱估算實際距離。雷諾.威登只是一語不發地跟着她。

鷹架正對着他們的位置往下垮的時候,第一個發現的人是站得離他們最遠的張大介。

“老大小心!”他出聲高喊。

雷諾.威登先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冉方晴的手往旁邊帶,但是倒下的大片鷹架在幾秒鐘里當頭砸來,他也只來得及讓她不被正面打中。

當所有人都衝上來的時候,總建築師已經被壓在幾百公斤的竹竿灰泥堆里奄奄一息,雷諾.威登的臉被竹棒打出一條血印子,他有一半的身子沒被壓住,勉強從鷹架堆里爬出來,手卻還牢牢地握着冉方晴的手不肯放鬆。

“方晴!”他瘋了似的大喊:“方晴,你睜開眼睛來看我!”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的工人都已經集中過來,試着把冉方晴身上的大片東西移開,有人喊着叫救護車,有人大叫着指揮工作。雷諾.威登只是注視着蒙在灰塵里幾乎看不到的小臉。

“冉方晴!”他再出聲大叫,不敢想像受到重擊的小人兒是不是已經失去意識。

灰泥堆里很慢很慢地睜開一雙沒有焦點的眼睛。

雷諾.威登開始對四周大吼:“快點!快!快救總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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